第八章
黃綠色的球，逆着光放在手心，慕司半眯着眼，思緒卻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想什麼吶？」羅安在他旁邊坐下，拿手在慕司眼前揮了揮。
慕司轉頭看他，突然笑起來：「你怎麼成這樣了？」
「哪樣？」羅安瞅瞅自己，也咧開嘴，「是笑我衣冠不整？」羅安的頭髮橫七豎八，亂成一團，身上的衣服也揉得皺巴巴的。
「怎麼回事？」
羅安露出一臉的苦笑：「還不就是外面那些……」
慕司瞭然於心。
比賽在即，圍在的人霎時多了三倍有餘，猶以女生為多。如果是單純來看球的還好說，問題就是，大部分女孩的目的非球而是人。於是就慘了羅安之類的名聲在外的眾帥哥。
慕司自己也是目標之一，可是他每天都能安全通過那一關，也實在讓羅安很是好奇。
「你怎麼脫身的？」如果能夠用到自己身上，那就太棒了！
慕司微微一笑，搖了搖手指：「這是秘密。」
羅安垮下肩，順手撈起一旁的球拍：「那我們來對打吧！」
「好。」
慕司的方法當然不能告訴羅安。
而且之所以行之有效，也是因為使用的人少，而被「造福」的人比較多。
就比如羅安，也是被造福的對象之一。
嘿嘿。
慕司暗笑，集中精神，把目光凝聚在朝自己飛來的球上。
又有進步了呢，羅安學長。
無論速度、力道、落點都更勝以往，羅安也是一直在刻苦地練習著吧！
不過——
慕司輕勾起嘴角，想要勝過自己，還是沒可能！
他迅速地移動到網前，一個漂亮的截擊，球再度飛回羅安的場內。
但羅安還是接住了，雖然有些勉強。
他甩一甩頭髮，汗珠飛濺，朝慕司看去。這小子，怎麼都不知道尊敬前輩！可是他看着慕司的眼睛，閃動着的卻是十足欣賞的光芒。
有了慕司，馨華這次在全市高中網球聯賽上一定能夠取得最後的勝利！
咚！
球從羅安的球拍盡頭劃過，還是沒接住。
他沖着慕司比了比大拇指，咧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有你小子的！」
慕司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回答：「學長小心。」
羅安因為這句話，鬥志越發燃燒，嘿！居然讓他小心？且看看他們誰更需要小心吧！
何朵朵抱着蛋糕盒子坐在場外，呃，事實上是離場邊很有一點兒距離的位置。
因為球場被圍得水泄不通，她根本擠不進去。
好吧，她承認是不願意擠。
還是有些排斥站在人群中間呢！
不過手上的盒子，她也的確怕被擠壞了。
何朵朵捧着它，像捧著世界上最最寶貴的東西一樣，小心翼翼。
雖然……雖然慕司說過他不喜歡甜食，但那時候看他的樣子，也應該是不討厭的呢。所以，她這次特意做了一些來。當然，還有藤子點到的那些。
但藤子在哪？何朵朵伸長脖子看了老半天也沒發現她。
所以她只好坐在場外路邊花壇的台階上，身後就是綠色的冬青樹叢。裏面種的是杜鵑和薔薇，這個季節都開着花，紅艷艷的煞是好看。
不知道從哪裏跑來一條毛茸茸的小狗，在何朵朵腿邊搖著尾巴，吐著舌頭。小狗的眼睛可憐兮兮地望着何朵朵，水汪汪的。
何朵朵挪開一點，它又跟過來；再挪開一點，它則鍥而不捨。
後來，她看清楚小狗一直是盯着自己懷裏的盒子，才明白過來。
原來是被蛋糕的香味吸引過來的，真是貪吃的小傢伙。
不像可憐的自己，想吃也不能吃。
就滿足滿足它吧！
從盒子裏揪出一小塊糕點來，何朵朵朝小狗伸過手去。
好癢！
它的舌頭在自己的手上舔著，手心痒痒的。
「真乖！」何朵朵把糕點撒在地上，再摸摸小狗的頭，看着它小口小口的吃着。應該很滿意吧！她最有自信的地方，也就是這一手做點心的手藝了。
慕司正走到一邊拿水喝，目光掃了一圈，就看見了坐在花壇旁的何朵朵。
她正伸過手在腳邊的小狗頭上撫摩著，臉上掛着笑容。
看着她笑，他也不由得揚起嘴角。
而另一個人，則因為慕司的笑皺了皺眉，順着他的視線，看到了場外的女孩。眼睛裏流露出一點異樣的情緒，又很快收斂。不久，便轉身離去。
彷彿，決定了什麼。
喂完小狗，何朵朵正準備離開，褲角卻被它咬住了。
還要吃？
她又掏出一塊蛋糕來，可是小狗卻搖了搖腦袋，把身子趴得低低的，嘴巴里傳出細細的嗚咽聲。
咦？還有什麼事？
何朵朵仔細地看着它，這才發現，這條小狗的後腿居然帶着傷。
「你受傷了？」
如果藤子在這裏，一定會說她同情心泛濫吧。
其實不是，對於這樣急切地同人親近的動物，何朵朵怎麼可能不去關心？
她小心地把手中的糕點盒子收好，然後抱起有些髒的小狗，朝最近的水龍頭走去。給它將傷口沖洗乾淨之後，小狗的精神似乎也好了很多。嗷嗷叫着追逐在何朵朵的腳邊，十分可愛。看起來，如果洗乾淨的話，它會是只漂亮的小東西。
「你的主人呢？」
知道小狗不可能聽懂自己的話，何朵朵還是這樣問了。
誰知道小傢伙竟然像是聽明白了似的，眼睛裏流露出楚楚可憐的神色，伴隨着的又是幾聲之前那樣悲切的嗚咽。
「沒有主人嗎？」何朵朵有些懷疑，這樣漂亮可愛的小東西，也會有人不喜歡？而且看小狗對人親近的樣子，明顯是曾經有過主人，而且關係還很好的那種。
那麼……是被人遺棄了吧。
她思來想去，只有這種可能。
世界上哪裏都有不負責任的人呢。
何朵朵輕輕嘆息一聲，溫柔地撫摩著小狗，卻為接下來該做什麼開始左右為難。小傢伙腿上有傷，就表示她必須送它去看醫生才行。可是現在，她怎麼走得脫？
緊緊地皺着眉，何朵朵站在那裏犯難。
剛才還坐在那裏的何朵朵忽然沒了蹤跡，慕司疑惑地微蹙起眉，目光在場外仔細地逡巡。這麼多天來，他早已把她的行為模式摸了個十成十的熟。如果是來等藤子，何朵朵一向是安靜地待在同一個地方，而不會到處跑。
那麼現在是怎麼回事？
羅安古怪地看了眼對面場中很有些不在狀態的慕司，他這是怎麼了？好像沒心思打球似的。他還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慕司——似乎，不論什麼時候，慕司總是將自己全部的精神集中在網球上。
好在，慕司的走神，除了他，估計別人也看不出吧。
羅安擦了把汗，趁機喊了個暫停。
「喂。」走到中間，羅安喊住慕司。
「嗯？」
還沒太回神的慕司，依然在尋找著場外的某個身影，聽見羅安叫自己，不太在意地回答了一聲。
「喂～！」稍稍加大了音量，羅安的球拍朝慕司頭上招呼去。
「幹什麼？」
挑高了音調，慕司看過來。
「你的注意力不是很集中哦！打球的時候在想什麼有的沒的嗎？要知道，不集中精神，對於網球是一種侮辱……」
羅安刻意說得很嚴重。
慕司沉默了片刻，忽地彎唇一笑，「你說的對。」
「那當然，也不看看我是誰。」
羅安正洋洋自得地回到開始的位置，卻發現慕司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往外走。他吃了一驚，愕然地叫道：「喂，你在做什麼？」
慕司回答他：「是你說的啊，不集中精神是不對的，所以……我決定現在不打了。」
「不打了？可是還沒有結果啊！」
「算你贏好了。」
慕司滿不在乎地向外走。
算他贏？拜託～！他羅安是什麼人，也需要別人送贏給自己？這也太看不起他了吧！就算慕司願意送，也要看他願不願意接受好不好。
羅安撇撇嘴：「還是下次再繼續吧。」又想起什麼大喊，「我想找你打球的時候你可不要再把我的電話掛了啊！」
看着慕司走出球場，許多觀眾都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羅安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眉眼間，漸漸浮上一絲笑容。
這傢伙！
慕司穿過人群，很輕易地，就在一個水池旁邊找到了何朵朵。
她垂着眼，臉上掛着為難的笑，而腳邊一隻小狗正磨蹭着她，而她也不時伸手摸摸小狗的絨毛。
他忽然覺得這個畫面有些礙眼。
尤其是那隻狗！
它憑什麼在她腳邊打轉？她還不停地撫摩它？
空氣好像變冷了……
何朵朵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抬起頭，發現慕司赫然就站在自己面前。
「你、你、你……？」
「我什麼？」
她一副見到鬼的樣子，叫他好生不爽。她不是說喜歡自己，並且也要讓自己喜歡上她嗎？那麼看到他，她不是應該很高興才對嗎？怎麼會是這種反應？
「你不是應該在打球嗎？」
慕司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她記得就在自己帶着小傢伙來這裏沖洗傷口之前，慕司都還好端端地在球場上，同羅安過招呢。
「是應該在打球……」應該，的確是應該……慕司抓了抓頭髮，對自己突然地離場以及接下來所做的一切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不過，也沒什麼。結果是不言而喻的，而羅安說的也對。站在球場上，是不該讓別的事情打擾到自己的心情。既然沒有心思繼續，那還不如更乾脆些讓它結束，所以……
「我提前讓它結束了。」
「啊？為什麼？」
「……」
見到慕司不說話，何朵朵以為自己問的問題太過分了，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想要刺探你的私隱，只是隨口問問……」
「沒什麼。」慕司笑笑，「你怎麼在這裏？」而不在我開始看到的那裏？
難道是……不想看他打球？
想到這種可能，他心裏又是一陣鬱卒。
「我本來是要在外面看球，邊等藤子的啊。可是遇到了它……」何朵朵欲言又止。
「它怎麼了？」
「受傷了。」她指著小狗的腿傷告訴慕司。
「哦。」慕司蹲下來，仔細檢視着小狗的後腿，「果然是受傷了。」
「所以，我在考慮，到底是立刻把它送去看醫生，還是先找到藤子……不和她說一聲的話，她找不到我也會擔心的。」
「沒有打電話聯繫她？」
「我打了，可是她的手機沒人接……」何朵朵嘆了口氣，「我想，她大概又忘記充電了。」藤子在某些方面，還是很丟三落四的。加上她為了躲避母親的電話，自己的手機也不太敢長時間開機。
「那……我幫你一起找？」
「那謝謝了。」
何朵朵感激地點頭，朝小狗說：「你就在這裏等一等，不用多久我再過來。」
她剛一抬頭，就看見慕司似笑非笑的神色，「怎麼？」
「它聽得懂？」
「我想……」何朵朵看了眼小狗，「它應該聽得懂。」
慕司不敢相信地跟着她看了過去，發現小狗果然乖乖地趴在一旁，搖著尾巴，似乎在要他們快些回來。
兩個人分頭找藤子，可是把校園幾乎翻了個遍，也沒能看見藤子的身影。
「算了，不找了。」何朵朵氣鼓了臉，臭藤子，又不是不知道她會要找她，居然給她玩失蹤～！
「那你現在……？」
「送它去醫院，你呢？」
何朵朵希冀地望向慕司。
「我陪你一起去。」
何朵朵欣喜地笑着，重重點了點頭。
寵物醫院離馨華高中的校門並不是太遠，過了公車站后，只要在走上一小段路就能夠走到。可是今天，何朵朵只希望這段路能夠長一點，再長一點。
已經不是第一次同慕司走在一起了，可是她仍然像第一次那樣，心臟劇烈的跳動。
撲通、撲通——
她能夠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一路上慕司似乎在想着什麼，想得入神。也因此，何朵朵更加不敢說什麼來打攪到他。
她只能不停地撫摩著懷中抱着的小狗。
就在馬路的對面，寵物醫院的招牌已經近在眼前。
「啊，到了！」何朵朵歡呼一聲，就加快了步子朝前走。
慕司聽到她的聲音剛一回神，抬頭朝前看去，心臟，彷彿被一隻手攫住了，緊緊地壓迫着。血液從全身各處收縮回心臟，手足一陣冰涼。
就在他身前側，正興沖衝過馬路的何朵朵，絲毫沒有注意到，有一輛摩托車，風馳電掣般，從斜著的一條街上穿插過來。
二十米、十米、五米……
越來越接近。
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那輛車已經到了何朵朵跟前。
慕司來不及思考，只來得及伸出一隻手，拽住了何朵朵，拚命朝後拉——
只差一丁點兒的距離，何朵朵與那輛車擦身而過。
何朵朵在慕司拉住自己的時候，仍然沒有察覺到即將到來的危險。直到那輛摩托車開過，呼嘯的風聲擦在她的臉上，髮絲拂在臉上，她才突然產生了一種驚魂未定的感覺。
心臟，又開始急速地跳動。
然而這一次並非因為慕司，而是方才的那一幕，讓她心有餘悸。
慕司也不會比她好到哪裏，就在他伸手之前，他的腦子裏已經是一片空白。
恐懼。
一股難以言明的恐懼滿滿地充斥在他的心間。
那一瞬間，慕司幾乎以為要眼睜睜地看着何朵朵倒在自己眼前，倒在滿地的血泊之中。
他第一次這樣慶幸自己是所謂的天才。
即使在運動能力、反應速度上，也是天才。也因此，才能夠在一瞬之間，做出及時又正確的反應，將何朵朵拉開。
如果……如果沒有來得及……
是不是，他就要失去何朵朵這個朋友了？
慕司閉了閉眼，驅逐去這一絲假想。他根本不敢繼續往下想，因為巨大的害怕已經讓他無法承受了。
「好可怕……」何朵朵喃喃地低聲說。
她更緊地抱住了懷裏的小狗。
慕司在這一剎那，放開了拉住她的手。他抓了下頭髮，剛才，把何朵朵拉過來之後，他下意識的幾乎想要抱住她。怎麼會這樣？慕司有些困惑地想着，是太擔心了才會這樣吧。還好沒有真的抱住，不然何朵朵大概會以為他不懷好意了。
「沒事吧？」慕司的聲音裏帶上的那一絲細微的顫抖。
「沒有。」她搖搖頭。
「嚇到了吧？」
「是啊。」真是嚇死她了。她大好的生命啊，可不能就這樣被奪走呢。
何朵朵偷瞧了眼慕司，她還沒能成功地讓自己喜歡的人喜歡上自己，怎麼能夠捨棄生命呢？
她定了定神才說：「剛才……真是謝謝你了。」
慕司故作輕鬆地笑着說：「你覺得我是見死不救的人嗎？」
怎麼會？你當然不是！何朵朵搖著頭也笑了，這時候才覺得有點溫暖的感覺慢慢填充了自己的身體，從方才的驚嚇中恢復過來。
「好了，走吧，不過這回要小心啊。」慕司仔細地判斷完街道上是否會有車輛后，才拉着何朵朵開始過馬路。
「嗯。」
過了街，慕司才停下來，朝她望過去，忽地展眉一笑，語氣有點促狹。
「我說……你不怕把它悶死了么？」
「啊？」何朵朵這才注意到懷裏的小狗，剛才的驚嚇過後，她就死命地抓緊了懷裏的它，此時小狗正掙扎著，不斷發出細碎的叫聲。看起來，它的樣子不太好呢。
為小狗處理完傷口之後，走出寵物醫院，何朵朵放下小傢伙。
「再見咯，你現在應該沒事了吧。」
可是她的褲角又一次被小狗咬住了。
「還有什麼事？」何朵朵蹲下來，與小狗平視。
小傢伙眼睛骨溜溜地轉着，持續不斷地發出聽起來可憐兮兮的叫聲，一看就知道是只被遺棄的小東西。
它這是……
「它大概是想要你做它的主人吧。」
「啊？是這樣嗎？」何朵朵驚訝地看向說話的慕司。
好像真的是這樣。
可是……「我一個人住，如果我上學，或者不在家的時候，怎麼照顧它呢？」好苦惱。其實她很喜歡小動物，也很願意養，可是條件不允許。
慕司看着她，突然說：「要不，放在我那吧。我家裏一直有人，我幫你照顧。」
「真的嗎？」何朵朵眼睛一亮，驚喜交加。
「嗯。」慕司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那太好了。」何朵朵真的很開心。
慕司把她的高興看在眼裏，也因為她的開心，他也開心起來。
「這樣，如果你想看它，就來找我。」
「真的嗎？」這麼好的事？那不就是說，她以後可以借這樣的機會，增加和慕司的來往咯？
「嗯，你的手機給我。」
「咦？」
慕司旁若無人地輸入自己的號碼，設置成快速撥打才還給她，耳邊閃過可疑的潮紅，「有什麼事打給我。」
「哦。」
真是太幸福了。
何朵朵美滋滋地想，古人說的話果然有道理。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剛把拖鞋換上，何朵朵的腦袋裏還重溫著剛才的一幕幕。
在帶着小狗看過醫生，小傢伙也被好好包紮好之後，何朵朵拿出糕點，而慕司也很願意地接受了。接下來，她就看着他吃着自己親手做的東西。原來，只要是看着，都會覺得如此幸福。
小狗總是抓着自己的衣服。
何朵朵摸了一下小狗：「要是有團毛線就好了，讓它一直抓着。」
慕司笑，「是貓比較喜歡毛線團吧？」
這時候小狗叫了一聲。
何朵朵眨了一下眼睛，道：「乾脆叫它毛線吧。」
慕司吃着何朵朵做的糕點，可愛的毛線在腳邊打滾，想一想都覺得溫馨呢。
「哎，要是每天都能看着他吃東西，真是幸福啊！」
何朵朵雙手合十，眼裏閃動着星星般的光芒，在心裏念叨道。
現在和慕司待在一塊，她感覺自然多了。不知道是哪方面的原因，不過應該也有慕司的因素。因為她發現慕司吃東西的神色都比那時候要生動得多。
何朵朵正窩在沙發上回想着今天的甜蜜，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該不會是媽媽吧？
「媽媽……我都說了我……」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那頭一陣猖狂至極的笑聲打斷，隨着笑聲傳過來的還有藤子斷斷續續的語聲，「哎呀……你什麼時候變我女兒了？哈哈哈……」
何朵朵黑線滿臉，「我還以為是我媽。」
「放心啦，是我，不是阿姨。」
「你今天下午去哪了？怎麼找都找不到。」
「朵朵，你這麼聰明，難道看不出嗎？」藤子嘿嘿笑着說，「我下午，不就是在為某人創造機會嗎？」
創造機會？
何朵朵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你……？」難道根本就接到了她的電話？
「我可看到你和慕司一塊出了校門哦。」
何朵朵忙不迭地澄清，「我們只是送小狗去醫院。」
「哎呀，在我面前有必要這麼掩蓋么？我又不會說什麼……怎麼樣？相處得不錯吧？我早就說了，你的可能性很大哦。」
「還……行吧。」可是沒有什麼特別的。
「幹嘛這麼無精打采啊？我下午可是甘心貢獻出你做的美食，讓出你們倆單獨相處的時間哦。」
還越說越有理了。
何朵朵沒奈何地翻翻白眼，「是，多謝行了吧？」
「嗯，不用客氣哈。」藤子仍舊笑嘻嘻的，「不過你下次要補償我哦，我要……除了上次說的那些之外……還要松子蛋糕，蜂蜜蛋塔……還有……」
等藤子好不容易點完菜單，何朵朵終於可以放下電話了。
可是她剛把聽筒放下，又一陣急促的鈴聲就響了起來。
這次，不會是藤子了……難道是媽媽？
她遲疑着拿起聽筒，「喂？」
果然是何媽媽。
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生氣，「你這孩子，昨天不聲不響就掛了我的電話，還一直不接！是把電話線又扯了吧？」
母親果然是了解自己的孩子的，何朵朵想。
她承認下來：「是，我把電話線拔了。」
何媽媽又說：「怎麼現在才回？我從你放學時間就開始打，一直沒人接。」
「在學校呢。」
「一直待學校幹什麼？」
何朵朵吐吐舌頭，怎麼能告訴她實話？
「溫習功課咯！」
何媽媽懷疑地說：「不是為了……」
「哎呀，媽媽！」何朵朵連忙岔開她的話，「不過你怎麼能這麼恰好算準在我剛到家的時候打過來？準是莫叔叔告訴的吧！」這個莫叔叔，真是的！
「那剛才又佔線，是在和誰通話呢？不會是……」
「哎呀，是藤子啦。」媽媽怎麼疑神疑鬼的？
「真的嗎？」
「對天發誓。」
「我不用你發誓，你只要過來就……」
何朵朵打斷了她的話，「媽媽，我已經說了我的意思了。」
「先不說這個。」何媽媽笑笑：「你呀，不是買了手機？怎麼打你手機也沒人接？」
「在學校，關機了，這是老師規定的。」
「關聲音就行了，至少讓家長能夠找到你吧？你也真不聽話，也不想想萬一有什麼急事找你打不進去怎麼辦？」
何朵朵撇嘴：「這種情況沒什麼可能。」不關機？她又不是活膩了！不過……想到慕司，她開始考慮以後是不是要時刻開機了。
「誰說的？」何媽媽此時像耍賴的小孩，「我就是有『急事』找你的那個人！」
何朵朵笑笑：「好啦，媽媽，說吧，想怎麼樣？」
「我要你馬上過來！」
「那不現實。」
「我不管，你儘快給我辦好移民的手續，我會拜託你莫叔叔幫你。」
「不要。」何朵朵不願答應。
何媽媽真的有些不高興了：「為什麼不答應？」
「因為沒必要。」
話題再度轉回到何朵朵避之惟恐不急的那個上面。
「怎麼沒必要？難道你為了一個男生就把爸爸媽媽姐姐拋在腦後？」
何朵朵咬了咬唇，皺皺眉：「話不是這樣說的……」為什麼，為什麼媽媽就不能夠理解呢？
何媽媽的態度很強硬：「那是怎樣說的？你今天給我說清楚！」
「不是因為誰的緣故。」雖然這樣說還是有點違心，可是事到如今她管不了那麼多，「媽媽，我真的不願意現在出國，至少也該等我讀完高中吧。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英文有多差，我的交際能力也不好，站在外國人面前，我就壓根是個啞巴加傻瓜！」
電話那邊也不吭聲了，過了一會何媽媽才繼續說：「反正這事我的決定已經下了，你給我好好考慮考慮！」
何朵朵知道母親已經讓步了，可是這不夠，「媽媽，我不想移民，我喜歡這裏，喜歡C市……」
何媽媽添上一句：「還有喜歡一個男生吧！」
「媽……」何朵朵不知道怎麼跟母親才說得明白。
「而且是你單方面的喜歡別人吧？那個男生呢？他喜歡你嗎？」
何媽媽的話讓何朵朵忽然有些頭暈目眩的感覺，是啊，她喜歡慕司。可是慕司，他喜歡她嗎？她在為他的一個注視而欣喜若狂，她因為他的溫柔心跳加速，她站在人中便會不自覺地去找尋他的身影。
這些，都是她。
可是他呢？
他是怎樣的呢？
何朵朵的心裏，沮喪和苦澀一陣一陣的湧上來。
對於他如何想的，她從來就不了解。
慕司真的能夠喜歡上自己么？
從這一刻開始，她似乎也沒那麼拿得定主意了。
何媽媽的話再次從聽筒里傳出：「朵朵啊，聽話，爸爸媽媽都是為你着想。你叔叔說了，那個男生太優秀，他不會喜歡上你的。」
是嗎？因為她是只醜小鴨，而他是王子。
他們之間的距離隔着千山萬水，遙不可及，是嗎？
唇舌間都漫出苦澀來。
媽媽啊，為什麼我最愛的家人都要說得這樣篤定呢？
如果換做那個耀眼的姐姐，想來你們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吧！
莫叔叔、媽媽、任何人都是這樣，這麼篤定的認為慕司絕對不會喜歡上她。她真的……就這麼沒用？
那邊還在說着：「為了讓自己不要傷心，不如現在就放下吧，到我們這邊來，和爸爸媽媽在一起，好嗎？就算難過，現在的痛也總會比起以後要好得多啊！長痛不如短痛啊！」
「不。」
何朵朵握緊了手中的話筒，堅決地回答。
何媽媽一愣，嘆息，「你這孩子。」
「如果我真的是因為他，那麼我現在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的。」坐在沙發上，何朵朵仰起臉，面朝向天花板。上面的吊燈柔和的光線一點都不刺眼，可是為什麼眼睛前面忽然模糊了呢？她抬起手，觸到臉龐。
居然……居然是濕的。
何朵朵也嘆了口氣：「媽媽，你清楚我的回答了么？那我收線了，別再打給我了。我的決定不會變的。」
何媽媽沒有回答。
睡覺前喝完葯，滿嘴都是那種腥腥澀澀噁心的味道，可是別無選擇。
何朵朵捏捏自己的手臂，一捏一手的肥肉。可是其實，她也很無奈啊。又不是自己想要長成這樣的，又不是不想像姐姐那樣。
一舉手一投足，都像慕司一樣，光彩奪目。
她也想啊，可是從小就愛吃又不愛運動，喜歡睡覺、事事懶散的她，很早很早就有了這副臃腫的身材啊。
那樣的念頭，從那時候就只敢埋在心底最深處了。
然後隨着光陰，漸漸的自己都有了錯覺。
她似乎是很安於現狀，很適應這樣胖胖的體態的。
可事實上，其實只是「似乎」。
有很多東西，連自己也瞞過，不知不覺的卻一直存在於心。
定好鬧鐘擺在枕頭旁邊，何朵朵閉上眼睛。
一片黑暗。
窗外明明是繁星滿天，可是閉上眼睛之後就什麼都沒有了。
然而會做夢，在夢裏也許慕司會喜歡上她吧。
何朵朵閉緊了眼睛。
新的一天依舊晴朗，微微的風把樹枝吹得搖晃，從縫隙間看過去，藍得沒有一絲雜質的天空被分割成若干的碎片。
明明就是個好天氣啊！
可何朵朵還是沒什麼精神，眼睛下面都浮着淡淡的黑眼圈。
藤子也在奇怪著：「又沒睡好？」
這回，她半晌也沒聽到回答。
藤子抿了抿嘴巴，似乎有些了解，又似乎什麼也不明白。
何朵朵茫然地望着窗外，目光並沒有一個固定的落點。
接下來，還能做些什麼呢？
誓言已經發過。
減肥已經開始。
接下來呢？就只能夠靜靜的，什麼也不能做的等著嗎？
似乎，原本按照次序在心底穩穩噹噹排列的東西，因為媽媽的話，一夕之間全部都混亂了。
有什麼在發酵著，膨脹著……
是不安么？因為媽媽的那些話而帶來的強烈的不安？
藤子忽然大力地拍了下何朵朵的肩：「朵朵，等會去看慕司比賽嗎？」
「嗯？」
還沒回過神來。
藤子拋個白眼給她：「別告訴我你忘記了，下午是校內賽的第一場，有慕司的哦！你不是早應該知道了嗎？」
「哦。」何朵朵牽起嘴角，淡淡地笑，「當然要去啊。」
藤子盯住她，伸手探向何朵朵的額頭，嘴巴里念念有詞：「你今天怎麼奇奇怪怪的？沒發燒啊！」
何朵朵笑着拿下她的手：「我好得很！」
儘力燦爛地笑吧，只有這樣，藤子才不會發現她的異樣……
香樟的枝葉全部伸展，碧綠的葉子被風吹得重疊又分開。
這樣清閑悠然的感覺。
然而空氣卻是凝重的。
兩個男生相對而立，表情都很認真，互相注視對方的眼神都那麼閃亮。亮到要把一切都吞噬。
尤其是慕司。
何朵朵在心裏讚歎著，那第一眼就把她攫住的眼神啊，至今仍舊能夠牢牢吸引她的心。
即使在萬人中央，何朵朵還是相信，他是最奪目的那個。
第一場比賽，同時進行的有ABCD四個場地，可是圍觀人數最多、波及範圍最廣的卻是這在A場進行的比賽。
理所當然，慕司和羅安。
老師的安排還真是奇怪呢，第一場就讓他們這對勁敵對上，真不知道是什麼居心。
觀眾里有許多漂亮的女孩子，何朵朵側了側頭，就在身邊發現了好幾個。
藤子湊過來，輕輕拉了她一下：「朵朵，看。」
何朵朵順着藤子的手看過去，是一個有些面熟的漂亮女生。
纖細的身材，精緻得像玩偶娃娃的臉孔。
「啊，是她！」。
藤子點頭：「對啊，蘇菲嘍！傳說中的女朋友而已，當然，我知道不是。」
「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啊，慕司應該還是名草無主的。」那個女生，最多就是來往比較多而已，慕司對朵朵的態度，才是真正的特別吧。
何朵朵不置可否，眼神卻有些黯淡下來。
畢竟，那是那麼出色的女孩，就連藤子都曾經說過他們相配這樣的話。
察覺到有人在注視自己，蘇菲轉過頭，看見一個胖胖的女孩子，梳着高高的馬尾，穿着寬大的T恤。她的眼神輕微地閃爍一下，然後對着那女孩點了點頭，看見那個女孩露出怯生生的微笑。
這個交集就像水面上的漣漪一樣，頃刻之後，再無痕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場內的比賽上，不再偏離。
最後一球。
慕司跳起，擊球，落地。
比分已定。
雙方走到場中央握手。
慕司收拾著球袋，目光在場外逡巡著。
啊，看見她了。
他正向對何朵朵用眼神示意的時候，突然有人叫他，循聲看去，就在何朵朵附近。
「蘇菲？」
慕司有些詫異，說起來，他倒是很久沒怎麼見到蘇菲了。聽說她是去參加一個畫展，現在回來了嗎？
他迅速背起球袋走過去：「回來了？」語氣十分熟稔。
蘇菲笑着挽住他的手臂，「是啊，怎麼？不想看見我？」
「怎麼會？」慕司也笑，一邊試圖轉過頭去尋找另一個身影，卻因為感覺到手臂上蘇菲施加的壓力，只能跟着她朝前走。
從人群中離開的時候，慕司最後回頭望了一眼。
奇怪，剛才不是還在那裏嗎？怎麼一轉眼就沒蹤影了？
他不由得放慢腳步，想要尋找出自己的目標。
「怎麼？」蘇菲跟着他停下來。
「哦，沒什麼。」也許她是回去了吧，慕司推測著，卻因為何朵朵連聲招呼也沒打就消失，產生些許的不快。
某個角落，何朵朵背靠着牆大口大口地吸著氣，旁邊是藤子不贊同的目光。
「你這樣算什麼？不是說了要讓他喜歡自己嗎？這是逃避！」藤子毫不客氣。
何朵朵苦笑一下：「我就是在逃避呀。」
從牆邊走出來，視線的遠方，慕司和女孩並肩的親密身影還沒有完全消失。
自己真是懦弱。
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就退縮了。
可是，她能夠向誰解釋那一刻的心痛和失落呢？
當她以為他的目光是看向自己的時候，他卻走向了另一個女孩，態度那般親昵。
像是從最高的地方生生的跌落到最深最深的谷底，她多麼失望。
可是誰又能明白？
其實，她一直沒有足夠的勇氣，一直是那個自卑的醜小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