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一篇 不得不補充的故事

外一篇 不得不補充的故事

不得不補充的故事——韓莉尚精彩戀愛篇

1

這是一個講究頹廢美的年代。可韓莉尚把自己從頭到腳收拾得整整齊齊,每個毛孔都散發着乾淨的氣息。

並非韓莉尚天生清潔可人,或清高不追逐時尚。曾經也是高興時照着時尚雜誌上的吩咐,去商場瘋狂「血拚(SHOPIING)」,回來對着鏡子把那些稀奇古怪的破布,美滋滋地往自個身上套,把一張原本明眸皓齒的臉,活生生弄成一大染缸。嚇完自個不算,還不管對門老奶奶看見會血壓升高、心臟病複發。

屁顛屁顛跑去大街上招搖過市,別人躲瘋狗一樣讓道給她,韓莉尚還沾沾自喜:還別說,這雜誌真不欺騙咱們,這身打扮就是IN,回頭率100%。嘿嘿!

不高興時就破牛仔褲,T恤衫,胡亂刷幾把烏黑茂密的頭髮,清水胡拉幾下臉,拎着破牛仔包把自己扔出門,跟一撿柴火的鄉下妞似的。可就算這個時候,韓莉尚還是自信滿滿的。嘿嘿,胭脂俗粉是對女孩子的侮辱,對二十歲的丫頭來說,「清純」才是最高的讚美。

可現在,無論高興不高興,韓莉尚都兢兢業業地把自己弄得大方得體,無懈可擊。不是突然醍醐灌頂,改邪歸正。而是列君野喜歡,列君野是誰?韓莉尚的男朋友唄。明白了?愛情的力量!

下班前五分鐘,手機響,列君野說:「我在樓下停車場等你。」然後就「啪」一聲掛掉。

這個人,永遠不知道提前預約,韓莉尚有時候真的氣惱,想扯住他的領帶喝問:「說,誰給你那麼多自信,以為我會永遠停在原地專等你來約?」

真應該對他置若罔聞,繼續埋首工作。可是韓莉尚嘩的一下站起來,將桌上做到一半的文件一股腦塞進公文包,三蹦兩跳地躥進衛生間,好好地補了一個妝。這間空調呼啦呼啦吹,看起來冠冕堂皇的辦公室,像一個精美的鳥籠子,連哄帶騙地榨取韓莉尚寶貴的青春。嘿嘿,化妝品真是好東西,本來一個蠟黃蠟黃的黃臉婆立刻水嫩光滑了,透明而自然,看不出一絲痕迹。

嘿嘿,韓莉尚,滿意地對着鏡子微笑,然後飛奔進電梯。

身後跟着組長,站在電梯口大力對她喊:「記得明天要交產品分析報告……」

難怪葉喬貞一直諷刺她,說韓莉尚你不是最恨那種最後五分鐘約會的嗎?實在沒有骨氣。

一起去聽演奏會,韓莉尚卻極其丟人地中途睡着,靠在列君野肩上,夢見自己和他在維也納滑雪。

睜開眼時,偌大的音樂廳,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還有等著鎖門的大媽。韓莉尚身上蓋着列君野的西裝上衣。

真希望地上有洞讓自己鑽進去,可是列君野笑得那麼溫柔,給韓莉尚穿上他的外套,說小心着涼。

韓莉尚想,大概,他就是憑着這一點點不動聲色的溫柔,來吃定我的吧,也許有一天會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回到家,馬上打開電腦,一直趕工到凌晨三點。有時想想,愛情真是奢侈的東西,如果不是年輕,誰能有如此精力?

怎麼會愛上這個男人的呢?怎麼愛上的呢?

2

突然想起了一年前大學剛畢業,蹭安承浩房子住的時候……

「你見過有人比我更倒霉嗎?如果僅僅是失戀,我還有份堪以寄情的工作;大不了再加上失業,我還可以躲進被窩好好睡一覺;如果再有失眠,我還可以向好朋友傾訴——但是現在你們這幫白眼狼全都溜了個精光,你們真是沒良心,我算是全看透了!」

韓莉尚像只墮網的困獸,一邊跟葉喬貞打電話發牢騷,一邊在屋內尋找第N件可以用來砸到地上的東西。

二十四小時以前,當那個長鬍子的老處女上司一臉「革命」,讓韓莉尚再修改一下某個汽水品牌的宣傳策劃時,韓莉尚的聽見自己的頭髮在「嗞嗞」地響,估計是冒煙了。

第十二次啊,韓莉尚每一次都完全按女上司的要求寫,焦頭爛額地趕完后,又看着那些散發着油墨香和自己血汗氣味的策劃書,被一雙枯瘦的手嘩嘩翻過,然後被毫不客氣地扔過來,帶着一句沒有任何感情的話:不合格,重新寫。難堪、委屈、辛苦,一次次累積,韓莉尚單薄的身板終於承受不了,像剛打開口的可樂罐一樣,不可思議地爆發了。她撿起被扔過來的策劃書,衝進上司的辦公室,惡狠狠地摔在那張寬大的辦公桌上,指著那張幾乎分不出性別的平靜的臉說:「我今天炒你魷魚!」然後她顧不上玻璃鏡片后,那有些驚訝的眼神。

韓莉尚飛速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收拾東西。五分鐘后,她頭也不回地走出公司。來到大街上,韓莉尚頓覺得神清氣爽,雄赳赳氣昂昂的,好像身高也跟着氣節增高了不少似的。先去必勝客一口氣吃了一個九寸的皮薩,好對得起自己十個小時,來馬不停蹄工作的辛勞,又去附近的商場瘋狂shopping了一場,把那幾件平時只能看着流流口水的衣服,毫不猶豫地買了。

然後,韓莉尚出了商場,站在車站站牌下就開始後悔。因為她發現,口袋裏只剩一塊錢。而回住處,做最便宜的大罐頭車也要兩塊。於是,她只能去附近的公話亭用僅有的一塊錢,打電話給那個同一屋檐下的安承浩。

「我在外地出差呢,對不起啊,你再打給別的朋友看看。」一句聽起來合情合理,夾帶禮貌關心的話,卻粉碎了韓莉尚所有的奢望。這下好了,一塊錢都沒了。韓莉尚「啪」地掛掉電話,一咬牙就開始了「兩萬五千里」長征。——二十站地。五個小時,腳上三個水皰。到家她倒頭睡了十二個小時后,起床開始給葉喬貞打電話。

「梆、梆」有人在有規律地敲門,韓莉尚抱着電話去開。一張乾淨的臉,語氣平靜:「我有急事要用電話。」韓莉尚頭頂的火苗立刻躥出一丈高,就是安承浩這個破人一句「在外地出差」,害她失業之後,深更半夜還在大街上溜達。

她看見那張乾淨的臉往她身後看去,嘴巴一張一合,然後驚恐的喊聲響起:「花瓶,花瓶。」韓莉尚一回身,電話線一拉扯,嘩啦啦驚天動地一聲脆響,一地碎片。再看眼前的人,一臉的傷痛加仇恨,慢慢蹲下去抱着頭,「我的施華洛世奇水晶花瓶……」

「怎麼啦?韓莉尚。」葉喬貞焦急的聲音在電話里響起。

韓莉尚剛剛被嚇飛的魂,慢慢回來了。

「哦,沒事。我掛啦,回頭說。」韓莉尚啪地掛掉電話,一把扯下電話線。「砰」地關上房門。一地碎片中她將頭深深埋進臂彎。「天哪,為什麼會是這樣?」

韓莉尚記不清自己哭了多久,也記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陽光灑在臉上,透明的金黃。她慢慢睜開眼,發現自己裹着被子,像只橫在床上的粽子。地上的碎片早已不見了蹤影。她躡手躡腳走出房間。飯桌上擱著一張安承浩留下的紙條:把菜熱了吃。

一盤西紅柿炒雞蛋,一盤干煸土豆絲,還有一盤宮爆雞丁。韓莉尚伸手抓了一塊雞蛋就放進了嘴裏,嚼了幾口,又忍不住抓了一塊。

「豬頭,太咸啦。」她吮着手指頭,衝進了衛生間開始洗漱。

韓莉尚跟安承浩在房屋中介所。

安承浩是個高個子男孩,長手長腿,穿卡其色棉布襯衣和洗舊的牛仔褲。很近地看,可以看到他濃濃的眉和熱情洋溢的眼睛,使得那張年輕的臉光明磊落。

自從葉喬貞介紹自己住進這個陌生的男孩子的家,這是韓莉尚第一次仔細看他。二十四小時前,房東宣佈,他在國外的女兒要回來了,這房他不能租給他們了。準確地說,不能租給安承浩了,而安承浩在十二個小時前,接到了他去日本學習的批准書。

已經是第五次了。韓莉尚和安承浩一起在中介所等房子,城市那麼大,卻沒有落腳的地方。

中介所的男人四十多歲的樣子,胖胖的,說一口地道的當地話,他有一對唯利是圖的眼睛,藏在虛偽的鏡片后。他對他們說了很長時間的話,最後婉轉地表達了他的意願,在一個美好的地段,有一套乾淨幽雅的房子,兩間卧室,中間是客廳,很適合兩個人共同租住。他說你們,可以考慮一下,這樣能夠省錢,也安全。如果是要租一個女孩子單獨住的,暫時,沒有……

他說最後那兩個字的時候,眼睛溫柔地看着韓莉尚。

韓莉尚看了一眼安承浩。這根本背離了他們的初衷。葉喬貞曾答應過安承浩的,韓莉尚找到工作就搬出去住,雖然現在失了業,可人家安承浩馬上就要出國。能陪着她找房,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在經過了如此長時間的敘述后,韓莉尚的心經過了一波三折,已過渡到平穩的狀態,可以面對可能發生的任何結果。

於是,她站起身,給那個上午打電話給她,要她考慮去外地工作的那個公司,打了個電話說,我考慮好了,我願意去。

於是,韓莉尚不顧親戚朋友的勸阻,一意孤行。於是那個八月的黃昏,她背着兩大包的行李,獨自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打開了一扇新居的房門。

這是一個美麗的地方,永遠乾淨而清爽。街道寬闊,建築物莊嚴而大氣,霓虹也閃得光明磊落,廣場上有大片的鴿子飛過,風箏像人去尋夢的翅膀——高而遠得讓人看不見影子。韓莉尚高呼著「自由萬歲」,跳馬猴子一樣歡天喜的,把所有叫得上名的街道、咖啡館、大學城、名人故居逛了個遍,見識是增長了不少,朋友卻沒交到幾個,而且公司的同事都是有家室的「非自由之身」。平時還好,閑暇時,寂寞就顯而易見地來了,昔日的死黨一個個進入了婚姻的「圍城」而慢慢與她劃清了界限,寂寞見縫扎針地跟人親密接觸,像一根細線將人的心勒得活生生的疼。

好朋友中,高元莉出國。李文娜工作。葉喬貞讀了研究生。只剩她一個人「流浪」在外。

韓莉尚開始有些後悔,為什麼大學時整天屁顛屁顛滿世界瘋玩,把愛情當做世界上最無聊的事而冷眼作壁上觀。此刻,有人煲煲電話粥,說些體貼話應該是不錯的事,哪怕吵架慪氣也是好的。

可惜,沒有這樣一個對象。

那個周末,韓莉尚在電影院,把一部一點都不好笑的香港無厘頭搞笑電影,看了三遍,直到所有的情節都倒背如流后才出來,沒吃完的爆米花還散發着餘溫。風吹起她的頭髮呼啦啦地飛。夕陽把影子拉得好長好長。韓莉尚在一家賣布娃娃的櫥窗前駐足,玻璃上映出一個女孩寂寥的臉,有些單薄的身子,緊抱着一包爆米花,像害怕被人搶去糖果的小孩。她突然覺得心疼,恨不得把自己摟在懷裏「寶寶貝貝」地哄。於是,她進去買了一個大大的泰迪熊獎勵自己。抱着遮蓋她大半個身子的大狗熊往回走,迎著路人驚奇或善意的目光。韓莉尚一剎那竟有種幸福的錯覺,彷彿自己還是那個愛吃棒棒糖的小女孩,而此刻,她是擁有了搖著爸爸的手臂乞求一條漂亮的花裙子后如願以償——有人寵的安全感和夢想實現后的甜蜜。

家裏安靜得有些嚇人,韓莉尚把所有能發出聲響的傢伙都打開——電視機、CD機、收音機。一時間好像身處鬧市,周圍人群熙來攘往,爭相與她說話,事實上,韓莉尚一句也沒聽見那些聲音,究竟在表達什麼意思。燈光柔柔的,照在身上,像擁抱。給大熊擺出各種造型,逗自己開心。韓莉尚「呵呵」地笑着笑着卻慢慢地淚留滿面,開始覺得自己不因什麼事就哭,跟不懂事的小屁孩一樣,很丟臉還苦苦壓抑著,後來突然想到就算丟臉,也不能憋壞自個這副在人前「人五人六」的破皮囊,而且,這屋除了韓莉尚就是韓莉尚,透在牆上淡淡的影子,丟人也丟不到哪兒去,索性放聲大哭起來。她一直哭得盡心儘力撕肝裂膽,挖心掏肺,彷彿世界上只有哭這一件事可以做。

哭到最後意興闌珊了,大熊也差不多水洗了一樣,她衝進衛生間洗把臉,突然覺得心裏賊舒服、賊舒服的。本來嘛,就沒什麼事,這麼一哭,像是給身體排了一次毒,弄得韓莉尚跟一修鍊了萬兒八千年的妖精一樣。

乾脆興緻勃勃地拿冰鎮酸奶敷了臉,給水蜜桃一樣的雙眼上了滋養眼膜,找出大學時才穿的無袖、白底、碎花連身裙,粉黛不施、乾淨清爽地出了門。

先去人聲鼎沸的小吃街,吃了杯椰汁西米露,又跑去那個有名的書城,買了幾本清淡閑適的散文小說。晚風吹起裙擺拍打小腿的感覺,舒適而愜意,也讓韓莉尚自戀而自憐。霓虹星星點點地升起,她卻不想回家,就走進了一間臨街的酒吧。

愛爾蘭咖啡。

韓莉尚坐到靠窗的位子上,對穿着白襯衫打領結的WAITER說,沒有看酒水單。

窗外霓虹流連,行人從容祥和。汽車亮起尾燈,馬路像一片光亮的河流。這是一個歌舞昇平的世界。

印着三葉草的玻璃杯,杯身有兩條金色的線,並且寫着「IrishCoffee」。濃熱的咖啡夾雜着一股異樣的香氣。穿過冰冷的鮮牛奶,咖啡便不再燙口,溫滑地入喉。Whisky和藍山咖啡的完美結合,是柏林機場的酒保為自己喜歡的愛爾蘭空姐而創造的。世界上第一杯愛爾蘭咖啡因加進了眼淚,而帶着思念被壓抑許久后發酵的味道。可是他們最終說了farewell,就是不再見的再見。

韓莉尚小口地啜飲著爽滑醇厚的液體,一邊為酒保的愛情唏噓不已,一邊對着歌舞昇平的世界高嘆「萬歲」。她今天決心讓自己矯情到底。也許每個女人的骨子裏,都希望做個幸福的軟骨頭,既然沒有人幫她承擔幸福的代價,自己寵著自個也是好的,能把自己哄高興了,這也是一境界。

其實,一切都好,只欠煩惱。真的,韓莉尚悵悵地想。那煩惱應該跟什麼有關吧,比如愛情啊什麼的。想到這兒,韓莉尚就紅了臉,呸呸,真不害臊。

……

不是沒有夢想過愛情,小時候老師就盡灌輸不健康思想,講白雪公主、灰姑娘的童話故事,都是女主角和王子過上了幸福的生活。這麼早就給樹立了愛情的觀念,青春期時模模糊糊對異性產生好感,家長、老師又尾追堵截「嚴打」早戀,這不坑人嘛?!

也曾在「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對着落葉、小詩傷感得一塌糊塗的青春期里,設想過愛情,那時侯,心像玻璃一樣透明易碎,容不下一點瑕疵。

無法放棄對自己的珍惜,靈魂深處的美麗和寂寞,總是需要一個人來讀懂。想要一個100%的人,在100%的時候出現,伸出手,讓他握住100%自己。接下去,也許會擁有100%的愛情。

曾經以為這是對愛情的理想,永遠不能放棄。像一朵開在原地的花,等待那個恰好的人來採摘。如果沒有,就一直等,就算枯萎,但不會隨便把自己交給什麼人,哪怕他有一掌心的真心。

可是,等慢慢長大,「沒吃過豬肉,卻見過豬跑」,見慣了「少年維特之煩惱」,見慣了「每周一換」男、女朋友,見慣了「相愛時的甜甜蜜蜜,分手時的反目成仇」。大學里,葉喬貞、李文娜和自己的幾段亂七八糟的戀愛,讓韓莉尚像經歷了千山萬水,雖沒有完全的實戰經驗,卻也千瘡百孔,傷痕纍纍,泰戈爾那句話說得多好——天空中還沒出現我的影子,可我確實已經飛過。

不再奢望什麼真正的愛情,愛或不愛,責任和內心的渴望,感性與現實綜合,神秘而無常。韓莉尚不相信,那個剛剛好的人在剛剛好的時間出現,彼此選擇。那是需要很多的運氣的,而她的命從小就很一般。

所以,隱藏對愛情的理想,一路觀望,也許會在某個合適的地點、合適的時間裏停下來,找個合適的時間把自己嫁了。像一個人走路走得很累,看見一張乾淨的椅子就順勢坐下來,而這張椅子是不是舒服、牢固,或是能不能讓自己持續地坐下去,都已是天意。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有人過來搭訕。

韓莉尚有些不屑,孩子氣地轉過頭去,不理他。她最討厭這類自以為是的男人,四處搭訕瞎顯擺,沒品位沒內涵,雞肋一樣食之無味。韓莉尚喜歡沉默的男人,就像以前大學里自己第一次喜歡上的李炫日,不多話,身上有淡淡的藍色憂鬱。男人一沉默,夜就來了,把女人裹在裏面,好奇、不解、敬重,有沉入的願望和被克制住的造次之心。一旦一個男人站在面前,話少,有合適的笑容,長相得體,手指和牙齒乾淨,韓莉尚會方寸大亂,收起伶牙俐齒和滿身飛揚跋扈的刺。並非她會愛上他,而是會心虛。因為女人對於夜始終有着無法克服的嚮往和恐懼,類似於某些人嗜愛看恐怖片的心情。

「我能問一下,你叫什麼名字嗎?」已經坐在她面前的人,見她不回答,又極其耐心地問。

韓莉尚只好耐著性子,轉過頭來看眼前的人。和她設想中滿臉流氣,嘴裏叼煙捲,一頭染髮的形象不同。這個傢伙有着一雙內斂的雙眼皮眼睛,深邃得像一口看不見底的井。而此刻,那口井裏是滿滿的真誠。而且很重要的是他很乾凈,雖不是超帥,但很順眼。

韓莉尚一時間竟為自己的冷漠而感到內疚。她盡量平靜得不帶任何感情地說:「哦。我叫韓莉尚。」

「韓莉尚?!」面前的男人重複了一下,然後斬釘截鐵地說:「好的,韓莉尚,你聽着,我讓你做我女朋友。」

韓莉尚的嘴巴立刻張成了O型。不是沒有人向她表白過。大學時收到的情書也不下一打。自從她惡作劇地把一個叫「大頭青蛙王子」模仿《情書大全》精心炮製的、令人聲淚俱下的肺腑之言,貼到大食堂的海報欄后,再沒收到這類垃圾的侵擾。有人送鮮花禮物全被她送人。最後一個不怕死的是一個號稱「張七飛」的傢伙,囁嚅著過來,吭哧半天說:「韓莉尚,我要向你表白。」韓莉尚仰面哈哈大笑,把張七飛笑得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的。笑完了,韓莉尚拍拍張七飛的肩膀問:「表白什麼,是不是什麼時候欠我的錢沒還?還是背地裏幹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張七飛囁嚅著,最後竟只說了句:「你的外語筆記能不能借我用一下?」韓莉尚掏出筆記給他,然後一溜煙地跑掉。

韓莉尚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眼前的這個男人命令她做他女朋友,而他們相識還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來自何方妖怪洞!

事情太戲劇化,韓莉尚有些反應不過來,她自嘲地想:「真是的,雖然現在是晚上,可睜着眼睛做這麼荒誕的夢也夠離譜的。」她掐了一下手心,沒感覺。嘿嘿,還好,原來只是一場噩夢。韓莉尚揉了揉眼,可面前的人並沒有消失,而是一把抓起她的胳膊,把她從座位上拎了起來。

韓莉尚被一雙鷹爪似的大手鉗得生疼,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夢遊。「喂喂,你幹嗎?!」韓莉尚忍不住大叫,可鷹爪的主人那位「仁君」卻絲毫不為所動。

她只好伸出空出來的一隻手,抓過自己放在椅子上的包,一路踉踉蹌蹌,被人拽著往前走,整個一老鷹抓小雞的場景。

來到門口時,一隊人恰好進來。「老鷹」停住腳步。韓莉尚停不住,差點因慣性摔出去。

「嘻嘻。老大,你來那麼早啊?」有人說。

另一個說:「老大,這是誰啊,介紹一下嘛。」

「老鷹」聲音沒有任何感情地說:「我會介紹給你們認識的,咱們先坐過去。」

天!老大?!該不會是遇見黑社會了吧?完了,韓莉尚今天小命不保,就算死不了,估計也甭想蹦躂著笑着回去。

怯怯地抬眼看見幾個男人女人,卻不是電影中常見的青面獠牙、紅髮綠眼的怪獸一樣的痞子,而都是很乾凈、溫文爾雅的那種人。女的很漂亮,是那種知性的裝束,得體而大方,看起來很舒服。咦,現在的痞子都更改門面啦?!

一隊人朝酒吧靠里的位子走去,「老鷹」絲毫沒放鬆抓小雞的手。

「這是我的女朋友韓莉尚。」韓莉尚剛被摁在椅子上坐定,「老鷹」便向各位鄭重宣佈。

「不,不……」韓莉尚有些急,正要站起來澄清事實,一雙大手牢牢地把她扣在椅子上,還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直直地看她,不怒而威,韓莉尚立刻噤若寒蟬。

「哦,我女朋友比較害羞,你們以後慢慢認識。」「老鷹」權威性地宣佈完,轉過頭「故作溫柔」地問韓莉尚:「你想說什麼?!」

「我,我……」韓莉尚到現在還沒從噩夢中醒過來,就舔了舔嘴唇,順口說:「木瓜奶茶。」

「你喝這種白痴的東西。」「老鷹」啼笑皆非。

「木瓜奶茶怎麼啦?我就愛喝。」韓莉尚不服氣地頂嘴。說完就後悔了,因為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此刻正處於下風,隨時都有被捏死的可能。

可「老鷹」似乎不介意,招手叫來WAITER,說:「五紮啤酒,一杯木瓜奶茶。」

大家邊喝東西邊聊天,韓莉尚像個傻瓜一樣兀立在那裏,埋頭喝奶茶。並非因為他們在聊什麼鳥語,讓人聽不懂,「道格拉指數」「歐錦賽」之類的,她張口也能侃上一籮筐。但她現在實在搞不清楚狀況,就像被人施展了魔法一樣,靈魂出殼到爪哇國。

「韓莉尚大白痴接電話,韓莉尚小豬豬接電話,快點,快點。……」

一個IQ低於65的智障聲音響起,是葉喬貞這死妮子在韓莉尚的手機上設置的分類電話鈴聲。一桌子的人都停下了動靜,看着韓莉尚尋找聲音的來源。葉喬貞還在「大白痴,小豬豬」地叫。韓莉尚的臉「刷」的一下變成了剛過油的螃蟹。手忙腳亂地從包里掏手機時,卻碰著了放在桌上的玻璃杯,那杯子「砰」的一下倒地,然後左右滾動幾下,把半杯木瓜奶茶一滴不剩的,全灑在鄰座美女看起來價格不菲的裙子上。

「啊。」韓莉尚下意識地尖叫了一聲,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該死。」「老鷹」低低地罵,有些氣急敗壞。韓莉尚恨不得扇自己幾個嘴巴子,一個勁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可「沐浴」了木瓜奶茶的女子卻絲毫不慌不亂,特鎮定地接過男伴遞來的紙巾,小心地擦拭,還溫和地安慰韓莉尚:「不要緊,不要緊。」好像往裙子灑奶茶的是她自己,讓別人受驚是她的錯一樣,真是位讓人起敬的「知性美女」。

「韓莉尚大白痴接電話……」電話鈴聲消停了一陣后,又開始死灰復燃。

韓莉尚低低說了句「對不起」,氣急敗壞地抓起手機就往外沖,一路叮叮咣咣到門口,摁下接聽鍵,就開始河東獅吼:「姓葉的,你到底想幹什麼?」

「韓莉尚,是我。」一個男聲小心翼翼地說。

「你是誰?」韓莉尚莫名其妙,覺得自己今天真是見鬼,新鮮事一嘟嚕一嘟嚕地冒出來。「你為什麼用葉喬貞的手機?」

「韓莉尚,是我啊,安承浩。我來了你在的城市,從葉喬貞這兒得到你的手機號,就打給你了。」

半年前安承浩去了日本學習,現在大概是學成歸來了。自從畢業那會,跟葉喬貞住他家一段時間后,兩人已經結成堅固的革命友誼。

「哦,我高興啊,死傢伙,你現在來這邊幹嗎?是玩一下,還是在這邊工作?怎麼這麼長時間都不聯繫我?對了,你什麼時候來看我?葉喬貞現在怎麼樣?你有沒有從日本帶禮物給我?」韓莉尚正說得高興,發現身邊來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抬眼一看。三魂六魄立刻跑了一半。是「老鷹」!唉,還是不惹這位瘋子的好,難保他不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來。

韓莉尚趕忙捂住話筒,調動面部肌肉,沖他盡量自然溫柔地笑,「一個朋友,我很快進去。」

「老鷹」像沒聽見一樣,抱着雙臂氣定神閑的,站在她身邊看街景。

偷偷看了他一眼,不可否認,他看起來真的不錯,高高的個子,身材適中,一身看起來價值不菲的休閑裝穿得灑脫而舒服。嘿嘿,要不是他那麼凶,還有那麼差的社會背景,跟他處處男、女朋友也不錯。

「喂,韓莉尚,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講話?!」耳邊的手機差點被震得炸掉,韓莉尚下意識地把它拿離五公分。真難想像,平時溫文爾雅的安承浩,發起瘋來是什麼樣子。

「噢,噢,我在聽,你接着說。」韓莉尚也覺得自己過分,趕忙討好地說,腦子卻在飛速旋轉,「那個黑社會老大好像是來監視我,怕我跑掉?嘿嘿,跑掉。對了,他倒提醒我了。一定要跑!怎麼也得擺脫這麼一魔王。他不是黑社會,也是一精神不正常的。雖然這遊戲新鮮而刺激,可我韓莉尚哪有資本玩心跳啊,我還沒嫁過人呢。安承浩要來看我了,我又有欺負的對象了,生活多美好啊,我可不想死得那麼痛快——因心臟超負荷而死得又痛又快的!」危急狀況激發潛能,韓莉尚發動她此刻能跟「奔四」相媲美的大腦。突然眼骨碌一轉,她計上心頭。

不管安承浩在電話那頭,口若懸河唾沫星子淹沒電話線,韓莉尚打斷他說:「我知道了,回頭打給你。」然後掛掉了電話,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干擾,乾脆關了手機。

韓莉尚故作大方地碰碰「老鷹」的手臂,一臉諂媚,笑得自己想反胃,她忍住強烈的嘔吐感,溫柔地對「老鷹」說:「打完了,我們進去吧。」

「老鷹」狐疑地望了她一眼,韓莉尚從容地往裏走,他也只好跟了過來。

韓莉尚乖乖地坐着,「老鷹」已經幫她叫了一杯新的「木瓜奶茶」。她小口小口地啜飲著,眼睛已經進行了「店內一圈游」。嘿嘿,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嘛,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也不能少。

「喂!」韓莉尚碰了碰正在聚精會神,聽對面男人講話的「老鷹」,「我想去趟衛生間。」

「噢。」「老鷹」心不在焉地回答。

「嘿嘿,天助我也,要的就是這個時候。」韓莉尚偷偷樂着故作從容地抓起包離開座位,正準備腳底抹油。手臂卻被人一把抓住,「老鷹」不帶感情的聲音響起:「你去衛生間幹嗎還帶着包。」

韓莉尚像當場被人抓住的小偷一樣,眼前一黑,想着完了,嘴巴囁嚅著:「我,我……」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一樣低下頭。

「哎,去衛生間就不能帶包啦?裏面是女孩子的小秘密。你一個大男人的管那麼多幹嗎?別理他,去吧。」一個悅耳的女聲響起。「老鷹」鬆開了抓韓莉尚的手,不再吱聲。韓莉尚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是剛才那位知性美女。

「好姐姐,真是太感謝啦,我日後一定會報答你的。不對,這輩子估計沒機會了,下輩子做牛做馬也會回報你的恩情。」

韓莉尚如獲大赦一般抱着包包就走,從容地走到門邊,突然向被放出家門的小狗一樣飛速跑起來。到了一輛計程車前,她飛快地打開後車門,一屁股坐了進去。

「老鷹」追出來氣急敗壞地喊:「韓莉尚,你給我回來,不然你會後悔的!」

「嘿嘿,我回去才會後悔!」韓莉尚小人得志地笑了笑。對司機說:「師傅,中林路,麻煩你快些開車,有人打劫。」

司機師傅估計也看見了張牙舞爪的「老鷹」,胸有成竹地說:「沒問題,小姐,你坐好了。」然後猛踩油門,車就像火箭一樣「刷」的一下飛了出去。韓莉尚重心不穩,一下子橫倒在後座上。心都飛到了喉嚨眼。

天!今天真是不一般的倒霉,到哪裏都遇見要人命的傢伙。她摁住差點蹦出來的心臟,驚魂不定地對司機說:「不要緊,師傅,他只找我算賬,不會難為你的,不用怕。安全第一,安全第一。」>o<>o<

怕被盯梢,韓莉尚多長了幾個心眼,強忍着哇啦哇啦疼的心,讓司機師傅多繞了幾個彎,確定後面連個鬼都沒有后,才停在自己樓下。掏出百元大鈔塞給司機,顧不上拿找零,就像中了箭的兔子一樣衝進大樓。電梯沒有來。韓莉尚牙一咬從樓梯上飛奔回去。

到家后飛速把門緊鎖,韓莉尚一攤爛泥一樣軟在了地上。還好,是住八樓。要是十八樓或八十樓之類,韓莉尚會成為第一個上樓梯累死的人,而可進入世界吉尼斯大全!

當安承浩和房涓涓牽手出現時,韓莉尚不是沒有一些吃驚的。大學時代班上的「校花」居然跟了安承浩!

本以為安承浩會是染色頭髮、肥褲子,見人就鞠九十度的躬,「哈、哈」地禮貌問好,一副准日本鬼子的噁心樣。可見面才發現,他跟半前去日本前沒什麼兩樣,甚至連老一點或成熟一點都沒有。

韓莉尚陰陰地笑,「安承浩,你的日子是不是都過到狗身上去了,半年了,你怎麼一點也沒變啊?」安承浩瞪她,「你還不是沒變?整個一瘋丫頭,再不長進,當心嫁不出去!」

好惡毒的傢伙,竟然拿她的終身大事說事!安承浩怕預言成真,便討好地說:「安承浩,你真是一愛國青年,半年了都沒被小日本腐化一顆又紅又專的純潔心靈,黨和人民真是沒白養你這麼多年。你看黨和人民也不虧待你,給了你這麼好的一媳婦。」

房涓涓急得要擰她的嘴,安承浩就嘿嘿地笑。

後來才知道,就這麼一愛國青年,追房涓涓時卑躬屈膝的事一樣沒少干!安承浩不錯,真的不錯,不是韓莉尚因為曾蹭他房子住,欠他人情就美化他,安承浩長得陽光順眼,性格溫和,又出國學習,滿腹經綸,才華橫溢。可是和房涓涓在一起,還是讓韓莉尚覺得是一朵鮮花插在那個什麼什麼上,怎麼看怎麼是安承浩誘拐良家女子。也不是韓莉尚故意醜化安承浩,得看看房涓涓是誰啊?韓莉尚大學時代的校花啊!就是在那個才子佳人聚集的地方,房涓涓也鶴立雞群,力壓群芳。在食堂一個托盤砸死仨,有倆就是追她的人。四年裏,房涓涓就像一攻不克的碉堡一樣,笑看一個個同志倒下去,無數個同志站起來。和「獨身主義者們」堅決地站成統一戰線,高唱單身情歌。

可現在就這麼一名牌大學的「校級保護動物」,硬被安承浩斬於馬下。韓莉尚不停地唏噓緣分的奇妙。

他們帶來了好消息,安承浩在本市註冊了一家公司,「夫唱婦隨」,房涓涓也跟着過來。也就是說,韓莉尚從此不用一個人抱着大狗熊哭,不用勢單力薄地受「老鷹」那惡棍的欺負了。想到這,韓莉尚高興得恨不得把房子給掀了,什麼失落不失落的,見鬼去吧!

為了怕這倆人「要異性沒人性」,使自己重新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韓莉尚決定跳槽到安承浩的公司,不是沒有考慮過血本無歸的可能性。但想起自己抱着大狗熊極沒形象地大哭的情景,還有被「老鷹」那樣的無賴欺負沒有還手之力的情形。韓莉尚牙一咬,眼一閉,就算是火坑也跳了!

早上起太晚顧不上吃早餐,韓莉尚抓起一罐木瓜奶茶,塞進包包就飛奔進公司。最後一個擠進早已人滿為患吱吱呀呀的電梯,掏出奶茶就著吸管,哧溜哧溜地喝起來。

有人在看他,還是一個高個子男人。韓莉尚有種直覺,女人就是這點敏感,無關乎虛榮或自以為是,這是本能。

那個男人在毫不避諱地看她,韓莉尚沉着地把最後一口奶茶喝完,捏著空罐子抬頭,準備好好地「剜」那個人一眼。一雙內斂的深不見底的眼睛就那樣直直地看着她,滿滿的是快要溢出來的真誠。韓莉尚突然覺得於心不忍,訕訕地低下頭。腦袋裏一個閃光,韓莉尚像被施展了魔法一樣絲毫動彈不得。他。他。……「老鷹」!

電梯門開,焦急等在門外的安承浩,上來就和「老鷹」來了個親密接觸——兩個人重重地擁抱一下,安承浩還捶著對方的肩膀叫,「老大,你從上海來也不提前通知一聲,我好去接你。怎麼樣?這次來是不是不走了?留下來跟我一起干吧!」

原來安承浩認識「老鷹」,好像還很熟的樣子?他怎麼會認識這等無賴?!

公司鄰座的同事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打字,韓莉尚趴在桌子上,像吃了窗外瘋長的草一樣煩躁不安,電風扇慢悠悠地轉着,像得了肺氣腫的病人。韓莉尚敲著桌子叫:「安承浩,你要再不裝空調,我買包老鼠藥把你的員工全毒死。」

安承浩開門出來,嘿嘿地笑,後面還跟着「老鷹」,輕輕地鼓掌:「我贊成,最好連老闆一起毒死。」韓莉尚的臉一下變成了西紅柿。

安承浩佯怒:「去,去,趕緊回你的上海去,別帶壞我的員工。」

四個人一起去吃飯,安承浩介紹「老鷹」:「我原來一起工作的兄弟列君野,此人不苟言笑,號稱『冷麵殺手』,我們尊稱為『老大』。現在老大在上海一廣告公司混得人模狗樣,儼然一精英。現在我正準備把他挖過來。怎麼樣?老大。有沒有考慮好?」一向老實的安承浩竟沖他斜了斜眼。兩個人的關係看起來真的不一般。

安承浩向列君野介紹韓莉尚時,列君野一臉的無辜懵懂,還熱情洋溢地握她的手說:「幸會幸會。」

韓莉尚在心底罵:這個披着羊皮的狼,裝你個大頭蒜,我還不幸會你呢?那天被你抓的胳膊還疼著呢!

點飲料時,安承浩向著列君野,「今天你是客人,說吧,喝什麼?」

「喝木瓜奶茶吧,我今天覺得木瓜奶茶是世界上最好喝的東西。」「客人」不緊不慢地說,不顧安承浩差點掉下來,摔碎的眼鏡。

韓莉尚惱怒地把目光橫掃過去,列君野的一雙眼睛就那樣平靜地看過來,韓莉尚立刻覺得自己是一汪幽藍幽藍的湖水,平靜得起不了一絲波瀾。

晚上,DISCOPUB里流連的燈光。安承浩和房涓涓蹦進舞池,就不見了蹤影。和列君野面對面喝東西,韓莉尚一時間竟不知道,手該往哪兒放。她暗暗罵這兩個傢伙重色輕友,狼心狗肺。

「對不起。」列君野低低地說着看過來。

韓莉尚一怔,「怎麼啦?」

「那天晚上強迫你做我女朋友的事,是因為心情不好,和你開的一個玩笑。太衝動了,希望你沒有受到傷害才好。」

「噢,沒什麼。」韓莉尚有些心不在焉地答,心裏竟有淡淡的失落,一時無話。

「你在想什麼?你總是這樣靈魂出殼的嗎?」列君野看着,她竟然笑了。這是韓莉尚第一次看見列君野笑,是那種平時不苟言笑的人,偶露的讓人溫暖而心疼的笑。

「哦,不是,不是。」韓莉尚慌忙掩飾,結結巴巴的話卻暴露了她的不自然。韓莉尚害怕這樣下去,自己變成智障,便一溜煙地溜進舞池,扭腰、伸展胳膊和腿。痛快淋漓。

韓莉尚被一雙大手反握住。「嗵嗵」的心跳聲蓋過了喧囂的音樂,震耳欲聾。

安承浩送房涓涓回家,「派」列君野負責送韓莉尚。韓莉尚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安承浩還是嚴肅地宣佈:「就這麼定了。」跟皇上下聖旨一樣權威。要不是外人在場,估計韓莉尚會拎着他耳朵,問他:「別人拿雞毛當令箭,現在連雞毛都沒人給你,怎麼拿自己當盤菜啊?!」

安承浩和房涓涓鑽進計程車,絕塵而去。列君野氣定神閑地站在那兒看街景,韓莉尚尷尬地趨向前去解釋:「不用你送了,我很近的,自己回去就行了,你也回吧,晚安。」說完扭頭就走,卻被一雙大手生生給拽回來,不由分說地塞進了一輛計程車後座。

「喂,你幹嗎?」韓莉尚惱怒地大叫。那個多事的人卻充耳不聞,徑直打開前車門坐進去,對司機說:「中林路。」

韓莉尚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他,他知道她住哪兒?!

下車后,韓莉尚賭氣不理他,列君野一點也不在意,悠哉悠哉陪她等電梯。「怎麼把這個無賴、流氓、地痞打發走呢?」韓莉尚苦苦地發愁。

電梯來了,韓莉尚一腳踏進去。列君野抓住她的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微型手電筒。

「帶着這個,晚安,再見。」列君野笑笑轉身。

電梯門無聲地關上。

第二天午餐的時間。一屋子人呼啦呼啦、成群結隊、前呼后應地去餐廳。韓莉尚突然覺得沒心情,便找出一塊乾麵包惡狠狠地啃。麵包屑灑了一身、一桌子。韓莉尚像咬着了自己手指頭的小孩一樣,委屈地濕了眼底。

「你就吃這個?」身後的聲音突兀地響起,韓莉尚一激靈差點跌下椅子去。

不用看就知道,除了專讓人吐血的黑社會老大還會是誰。

韓莉尚低下頭,鼻觀口,口觀心,不回頭。

列君野毫不在意地說下去:「我就要回上海了,你明天陪我去買禮物吧?」

「要走了,這個惹人討厭的『暴力狂』終於要走了,我應該額手稱慶才對啊,韓莉尚你為什麼不快樂呢?」韓莉尚捏著那塊乾麵包胡思亂想。

「你要不答應,我可要轉過去看你的臉啦。」

韓莉尚比誰都清楚他無惡不作,慌忙點頭說:「好,我答應你。」聲音竟是沙啞的,連自己都嚇一大跳。

「恩,這還差不多。」韓莉尚滿意地開門走出去,似乎沒有發現她的異樣。

韓莉尚鬆了一口氣,心裏卻怎麼也輕鬆不起來。

「要走了,真的要走了嗎?」韓莉尚心煩意亂地反覆問自己。一低頭才發現手裏的麵包已經被捏碎,白色的碎屑灑了一地,她也不想收拾,心裏慌慌的,像一個人走在黑夜空無一人的雨巷。

列君野似乎沒有確定的目標,帶着韓莉尚在大街小巷兜圈子。眼看韓莉尚的腿就要「喀嚓」一聲斷掉,列君野走進一家叫「藍月亮」的精品屋,櫃枱後面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兒,扎著白底碎花的頭巾。

列君野問她訂做一個手鏈,說:「是要送給一個笑起來像風掠過竹叢,從容前往的女孩,她像清晨的一顆站在綠葉上的露珠,透明而純凈。」

女孩揚起如花的笑靨,問:「是你身邊的這位可愛的女孩嗎?」

列君野笑笑,不置可否。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我哪裏有這麼美好。列君野見到的都是我最狼狽、最不能見人的場景。哼,這個豬頭倒是喜歡美好的女孩,也不看自己配不配的上人家!」韓莉尚一時間竟非常羨慕那個女孩,那該是一個很可愛、很可愛的女孩。她一屁股坐在窗邊專為客人設的茶座上,捏捏自己的小腿,沮喪而懊惱,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恥。

列君野還要接着逛。真不明白,一個男人怎麼會對逛街,這種他的同類嗤之以鼻的事如此熱衷。

韓莉尚卻因喪失了戰鬥力回賓館等他。她從口袋裏掏出那個微型手電筒放在桌子上,過了一會又把它拿回來,放回口袋。她承認,她根本就是想昧下這東西。

「真的要走了嗎?真的要走了嗎?」韓莉尚坐在床邊重複問自己,好像這還是一個等待被證實的問題,還有否定的希望。

半個小時過去了,列君野還沒有回來,韓莉尚有些沉不住氣。她打開放在床上的筆記本電腦,留下一封信,她說:「我沒有談過戀愛,不知道愛一個人的感覺。我只知道聽說你要走,我的心很疼,是那種被揪著的疼,還有心亂如麻,讓人懷疑是不是生了病。我想我是喜歡你的,我大概有些愛你。因為很早就有人跟我說,愛情的感覺就是心亂如麻。不過你放心,我並沒有糾纏你的意思,從小到大我都是一個誠實的人,心裏的話一定要說出來,而且不會拐彎。簡明而直接。祝你和那個可愛的女孩幸福!」

關上電腦,韓莉尚沒有等到列君野回來就走了。陽光灼灼的,刺得她直想流淚。

打電話跟安承浩告假,回家蒙頭大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篤篤」地敲門,禮貌而有耐心。韓莉尚胡亂綁一下頭髮去開門。是快遞公司送來包裹。

精美的方形盒子裏,是一條綴著蘭色小石頭的線編手鏈,小小的卡片上寫着:「給一個笑起來像風掠過竹叢,從容前往的女孩林一慧。她像清晨的一顆站在綠葉上的露珠,透明而純凈。列君野。」

韓莉尚光腳站在地板上哭了又笑,幾乎傻掉。

電話鈴聲響起,一個低沉、溫柔的男生說:「你是想讓我哭嗎?那你的目的達到了。在飛機上有人問我怎麼啦?我告訴他們『我沒事,第一次坐飛機嚇哭了』。可是,我要告訴你,我不喜歡你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我無法給予你愛情怎麼辦?天!這不會真的是你的初戀吧,可惜啊,我沒有福氣消受。」

韓莉尚的心像被鎚子一下下敲著一樣,飛速下沉。她想裝做無所謂地說:「沒關係,這一切與你無關。」可淚水堵住了喉嚨,怎麼也說不出話。

列君野繼續說:「你有沒有在聽?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傷心得說不上話來,唉,太可憐了,真讓人心疼。好吧,現在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能夠一分鐘之內出現在我面前,也許我會考慮愛你的。怎麼樣?」

韓莉尚突然有被耍的感覺,她惱怒,「你這個超級無賴,我不稀罕你的愛。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你不要以為別人都是笨蛋,要受你愚弄。」

「噢,有人說,不稀罕我。唉,真沒面子,但我還是要給她一個機會。現在,你打開門來看看。到記時開始。60秒。59秒。……」

韓莉尚遲疑地過去打開門,還沒看清來者,已經被一個高大的身影伸手擁入懷中。

韓莉尚突然淚如泉湧。

「你這個豬頭,敢騙我!」她使勁地拍打來者的胸膛。

「去公司找不到你我就來了,一路上想抄起榔頭,把那些紅燈砸個稀巴爛。韓莉尚,你聽着,我要你做我女朋友。」

韓莉尚不知道自己的笑聲是不是像風掠過竹叢那麼美好,但她從此讓自己成為一個露珠一樣的女孩兒,透明而純凈。

書上說,好女孩都會得到幸福。

韓莉尚常在陽光燦爛的窗前慢慢地想:

李文娜和「1」已經開始談婚論嫁。

高元莉馬上就要從美麗的荷蘭回來,她整天嚷嚷着要帶禮物給我們。大家卻更期待見到她身邊那位高大威猛的警察叔叔,不,警察同志!嘻嘻。

李炫日回來了,我知道了他的故事,他是個重情意的人。我早就知道我和老綿羊的眼光不會錯,被我們姐倆看上的人哪會錯啊,也不看我倆是誰。

我期待我和老綿羊曾經的夢想實現的那一天:我們四個人牽手在陽光下奔跑,那畫面一定很美很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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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樣女生的愛情與B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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