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林中的小路伸向遠方

第六章 林中的小路伸向遠方

我和小Q被帶到了派出所。

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坐警車,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真是想不開眼界也不行。小Q的樣子一看就是個熟客,剛進門就一屁股坐了下來,還招呼我說:「優希姐坐,別客氣!」

那個被小Q扇了兩耳光的警察鐵青著臉,拿出個本子來開始問我們的問題。

「叫什麼名字?哪個學校的?」

「我沒上學了。」小Q搶著回答,「我都說不關這個姐姐的事了,她是無意中經過,助人為樂的!你讓她先走,有什麼事我擔着!」

「你擔着,你有多大本事?」警察凶她,然後看着我說:「你,哪個學校的?」

「三中的。」我說。

「今天為什麼沒上課?」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所以就沒答他,他提高聲音問我說:「為什麼沒上課?!」

「我都說不關她的事了!」小Q沖他喊,「是我拉住優希姐讓她幫忙的!我提醒你哦,優希姐是大明星,你不要這麼凶地跟她說話!」

「那就是關你的事嘍。」警察被她弄得沒辦法,只好又轉過頭去跟她說話:「那好,你說,你和傷者是什麼關係?」

「他是我男朋友。」小Q得意洋洋地說,我趕緊拿胳膊去碰她,示意她不要亂說話,可是她根本就不理我。

就在這時,那個頭兒模樣的人走過來,我聽到他們喊他所長。到底是所長,說話聽起來比較順耳:「最近天意廣場老是發生群體鬥毆事件,這些事和一些外地來跳街舞的小混混有關。我們懷疑那個受傷的男孩和這件事有脫不了的關係,所以,如果你們知道什麼最好儘快說出來。看你們的樣子年齡都不大,惹上麻煩可不好。」

我轉頭看着小Q。

小Q對我發誓說:「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我三天沒看到黑皮了。」說完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尖聲大叫起來:「天啊,難道他已經受傷三天啦?」喊完后,她誇張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兩隻眼睛咕嚕嚕地從左轉到右再從右轉到左。那樣子真是讓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

「這樣吧,打電話給家長,讓他們來接你們回去。有情況我們會隨時再找你們。」所長把電話遞到我們面前來。

「我爸我媽出差了!」小Q說,「一個月才回來呢。」

「我爸我媽也不在。」我說。

「這麼巧?」他們顯然不信,催促我們說:「快打電話,別耍什麼花樣!」

我只好走到一邊去,用我自己的手機撥通了盧潛的電話。謝天謝地,他的電話開着。聽我在電話里把情況簡單地說完,他立刻說:「我這就來,你在那裏別亂說話。」

盧潛真是神通廣大,沒過多久,派出所就接到一個電話,是找那個所長的,他掛了電話后看着我們,問:「誰是優希?」

「我。」我說。

「馬上有人來接你。」他說,「不過你要注意,以後上學的時候最好獃在學校,不要在廣場上閑逛,更不要和陌生人搭話,出了事情誰也負不起責任!」

「那我呢?」小Q大叫起來,又把手舉起來發誓說:「我對打架鬥毆的事也是一無所知!我還沒滿十六歲呢,你們要是敢關我我就要告你們!」

那個所長笑起來:「放心,法律是公正的。不會冤枉好人。也不是說關就關的。」

「切!」小Q不滿意地晃着腦袋。順着陽光看,她的頭髮是金黃色的,此刻的她,就像是一隻隨時可能發怒的小獅子。我悄悄對她說:「別亂說話也別吵,等盧潛來了,我讓他帶你一塊走。」

「誰是盧潛?」小Q問。

「電視台的導演。我也是才認識的。沒辦法,只好找他了。」

「優希姐你真搞得定。」小Q說,「我對你亂崇拜的哦。」說完,她終於安定下來,拿出手機來問我要電話號碼存到號碼薄上,說是有事的時候好找我。

「也買手機了?」我問她。

「我爸淘汰的。」小Q說,「哪裏像你,可以自己掙錢買新的。哎,我這輩子是沒救的啦,優希姐你當了大明星后我替你做保姆吧,也混口飯吃。」

「胡說什麼呢。」我說。

「嘿嘿,對了,不叫保姆,應該叫經紀人,叫經紀人多酷啊,你說是不是?」

正說着呢,盧潛到了。所長迎了上去,他們走到裏面一間屋說了一會兒話,盧潛就出來對我說:「走吧,優希。跟周所長說聲謝謝。」

「謝謝。」我趕快說。

「謝謝謝謝!」小Q一連聲地說:「我們是不是可以走了?」

「一起走吧。」周所長說,「下次小心點。最近沒事少到廣場上去。」

「有什麼事可以找我。」盧潛說,「我會再叮囑她們。」

「好好好。」那個所長直點頭。

出了門我就問盧潛:「這麼巧,怎麼你們以前認得?」

「呵,第一次見。」盧潛說。他穿了黑色的風衣,顯得有型有款。小Q拍他馬屁說:「喂,大導演,你很搞得定呢,還有啊,你的造型有點像《英雄本色》裏的小馬哥。」

我死死地捏小Q的胳膊,示意她閉上那張胡說八道的嘴。小Q哈哈笑着,飛快地說:「BYE,我要去醫院看一下黑皮怎麼樣了!」說完,人哧溜一下就跑得沒影了。

「她這人就是這樣的。」我不好意思地對盧潛說,「來無影去無蹤。」

盧潛看着我笑笑說,「上車吧,你一定餓了,我帶你吃飯去。」

「不麻煩了,你一定很忙吧,今天真是謝謝你啊。」我不敢看他,一面說一面看着地面。好像剛剛下過一場小雨,地上是微濕的,反射著淺淺的陽光。

「上車!」他命令地說,「怕麻煩我下次就別找我!」

我只好乖乖地上了車。

他把車開得很平穩,一路也不說什麼話。我只好開口先說:「那個小Q,是我好朋友林媚的妹妹。她有一次過失傷了人,之後就沒有學校肯收她,她其實也不是那麼壞的。」

「哦。」他簡單地應着。

「我今天是碰巧遇到她。還有那個受傷的黑皮。你知道我本來該在學校念書的,我去得很早,我沒有遲到。可是老馬說我要是在課堂上,他就不來上課。老馬就是上次和我吵架的那個老師。」

「哦。」他依然漫不經心地應着。

「我覺得我自己沒什麼錯,所以我不願意認錯。他們說我要是不認錯就要處理我,我只好跑出來了。我本來是想到天意廣場買手機套的……」

「跟老師吵嘴還沒什麼錯?」他這回打斷了我,轉過頭來笑着問我。

我被他問得臉紅脖子粗,在他面前本來就很脆弱的自尊心受到重創,於是我輕聲說道:「你停車吧,我要下車了。」

「前面就到了,那家餐廳不錯,吃完了我帶你去學校,還應該趕得及下午的課。」他好像根本就沒聽到我在說什麼。

「你讓我下車!」我大喊起來:「我要下車你聽到沒有!」

「你再喊我扔你下車!」他也提高嗓門說,「你給我坐坐好!」

被他這麼一凶,我嗚嗚地哭起來。這是我第二次在他面前哭了。我恨死自己的眼淚了,可是我沒有辦法止得住,我嗚嗚咽咽地說:「我早說過我是個壞女生,我沒有騙過你。我是壞得不可救藥了,你瞧不起我就沒有必要再管我!」

他卻遞給我一張紙巾,語氣出乎我意料之外地溫柔起來:「乖,把眼淚擦掉。」

我接過紙巾擦眼淚,可是舊的眼淚剛剛擦掉,新的眼淚又不斷地涌了出來。我真的恨死自己了,恨自己為什麼要打電話向他求救,更恨他,恨他無緣無故對我這麼好。

他嘆息說:「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不堅強呢,動不動就哭,真是傷腦筋!」

他又叫我孩子。

在他寵愛的聲音里,我更沒有辦法止住眼淚。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是林媚。我不想讓她知道我在哭,於是狠狠心關掉了手機。

盧潛帶我到一家相當高級的餐廳。菜看上去很精緻也很可口,可是我一口也吃不下。盧潛讓服務員給我下了碗麵條,我才勉強吃了兩口。

他無可奈何地對我說:「人是鐵,飯是鋼,不吃怎麼行?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要吃完了飯再慢慢解決么。」

「家裏呆不住了,阿婆那張臉比死人臉還難看。現在學校也不要我,你要我怎麼辦?」我說,「換成是你你也保證吃不下飯。」

「我高中的時候挺聽話。」盧潛說,「沒試過像你這樣。」

「你取笑我吧。」我說,「只要你快活,隨便你怎麼取笑。」

「呵,我能取笑一個孩子?」

我對他說:「我知道你是好人,不如這樣,你幫忙幫到底,找個地方給我唱歌吧,我就不信養不活我自己!」

「胡說了不是?」盧潛說,「你倒說說看,到底是啥事兒跟老師吵來着。」

於是我就把那天遲到被老馬奚落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他聽后不相信地說:「就這點兒事兒?」

「可不?」

「呵呵,這點事兒我們優希就要退學?那真要有點事你還不自殺。」

他又取笑我,我不滿地說:「我是說真的,工作呢,你要幫就幫,不幫我自己去找。我就不信我找不到。」

「哈哈。有志氣。」盧潛笑起來:「看來你是鐵了心要到歌廳唱歌嘍,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找不到怎麼辦?找到了唱過了拿不到工資怎麼辦?被客人欺負又該怎麼辦?」

「我想那麼多!」我氣鼓鼓地說,「車到山前必有路!」

「你也知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啊。」盧潛想了想說:「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我拿眼睛瞪他。他正色說:「這樣吧,我有個同學是省教委的領導,我請他出面給你們校長打個招呼。明晚我來作東請客,你當面向他們認個錯,從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雖說你是塊唱歌的料,可是這書不讀可不成啊。」

「你別這麼語重心長。」我亂用起成語來,「也別這麼兩肋插刀。我受之有愧,也還之不起!」

他哈哈地笑:「你不是塊料么,你以為我誰都幫?來,把麵條吃了我送你去學校,保證你沒事!」

「嗯。」我說。

「這就對了。」他讚許地說。

盧潛送我到學校,車開到學校附近他讓我下來自己走過去。我下了車跟他揮手道別,他的車已經開走了。剛進教室的門,林媚就從座位上一躍而起,跑到我身邊:「你怎麼搞的?去哪裏了?手機也不開。」

「手機沒電了。」就要上課了,我抓緊時間把上午發生的事跟她簡單地說了一遍,只是隱去了盧潛請我吃飯的細節。林媚一聽恨恨地說:「那個死小Q,怎麼說她她也聽不進去。真是氣死人!」

「小Q好像很喜歡那個黑皮呢,她說他是他的女朋友。」

「多半是她一廂情願!」林媚說,「我昨晚還遇到黑皮呢,在飯店的外面,他還認出我來了。」

我想起來了,是的,昨天林媚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提起過這件事,我當時正在盧潛的車上,所以沒有多問。

「他當時有沒有受傷?」

「好象臉色是不太好。」林媚說,「我和爸爸媽媽在一起,沒敢跟他多說話。」

「聽小Q說他是一個人在這裏的,沒有親人,和另幾個男孩一起租了個小房子,就在爸爸巷附近。」

「這男孩怪怪的。我看小Q還是離他越遠越好。」

不知道是不是盧潛已經替我打過電話,下午的時候黃泥看到我,居然裝做沒看見一樣什麼也沒問。第二天老馬也準時進了教室,沒有開場白就開始講課,也沒有像平時那樣動不動就損人。

下課後,林媚看着老馬的背影對我說:「咦,這事兒就這樣過去啦?老馬也許是被校長批了吧,瞧他焉頭搭腦的樣兒!」

「也許吧。」我說。

齊明走過來,把一張試卷往我桌上一放說:「昨天上午的英語練習題,你不在,我替你收起來的。」

「多謝班長大人關心。」我把試卷隨意塞進桌肚裏。齊明的忽冷忽熱讓我有一種心酸的無聊,我想起盧潛說過的一句話,他說得一點也不錯。「為個小毛孩,值得這樣嗎?」

想到盧潛,還有他發到我手機里來的短消息:「好好上課,別想東想西!」心裏真是溫暖得有些無以復加。

第二天晚上,盧潛真的替我請客。依然是在那家餐廳,只是換了個更大的包廂。來的人有他的一個老同學,教委的一個什麼主任。他們看上去關係很好,一見面還來了個大大的擁抱。盧潛對我說:「叫黃主任。」

「黃主任。」我很乖巧地叫道。

「我在電視上見過你,呵呵。」黃主任說,「唱歌唱得真是不錯。人呢,比電視上還要漂亮!」

「就是脾氣擰點。」盧潛說,「不然也不煩你老兄。」

「沒事,我跟他們校長挺熟的。」正說着呢,校長來了,跟在後面的是黃泥和老馬。大家一陣寒暄后坐下來,盧潛對我們校長說:「這是優希,你認得不,她是你們學校的學生。前不久才在我們節目里拿了第一。」

「對的對的。」校長說,「我聽說這事了。」

「優希很不錯的。」黃泥插嘴說,「能歌善舞,我們學校每一次演出啊藝術節啊,她的節目總是壓軸的,最受歡迎的啊。」

「最近和馬老師有點誤會吧,」盧潛對我說說:「優希,今天還不趕快以茶代酒,好好賠個不是?」

我端起茶杯對老馬說:「馬老師,對不起。」

老馬臉上的笑雖然有些僵硬,但還是把杯中的酒痛快地幹掉了。然後不失時機地教育我說:「你們班有不少同學對我的意見,這個我知道,可是你也不要被別人利用么,非要你出頭么,你想想?」

「就是。」盧潛說,「孩子嘛,總是不懂是,來來來,馬老師我再陪你喝一杯,以後要看什麼演出你儘管找我,再難弄的票我也給您弄個貴賓票。」

「我這人土。」老馬嘿嘿地笑,「那些流行歌曲我聽不懂,聽戲還行。」

「聽戲!一句話!「盧潛將杯中酒一干而盡。

「我們盧導演愛才的啊。」黃主任說,「電視台看來是想培養優希的嘍。」

「那是當然。」黃泥站起來說:「優希成功也是我們學校的驕傲么,我來敬盧導一杯,謝謝你替我們學校培養人才!」

他們就這樣干過來干過去,老馬和黃泥酒力不行,眼看着就要醉了。盧潛卻像沒事人一樣。他吩咐小姐說,「你把卡拉OK給打開。」又對我說:「優希,你別干坐着,來給大家唱首歌。」

小姐拿來了歌單,我選來選去,投盧潛所好,選了一首老歌《林中的小路》,小時候媽媽常常唱着這首歌哄我睡覺,我自己也很喜歡這首歌。

「林中的小路有多長,只有我們漫步度量,月兒好似一面鏡,映出了我們羞紅的臉龐。我們的愛情有多深,只有這小路才知道,星星悄悄眨着眼睛,把我們秘密張望…………在這樣美好的夜晚裏,你的心兒心兒可和我一樣,願這林中的小路,默默伸向遠方……」

餐廳里的音響雖然算不上很好,但我唱得很認真也很深情,黃主任還在桌上用手輕輕地打着拍子。我不經意地和盧潛的眼神交匯,他的眼神真是讓我心慌意亂。害得我差一點兒走調。

晚宴結束后盧潛送我回家,他一邊開車一邊問我:「你還真是行,怎麼那麼老的歌都會唱?」

「小時候媽媽唱的,你喜歡嗎?」

「喜歡。」他說,「好久沒聽過了,感覺特別好。」

「喜歡就好。就是唱給你的。」我大膽地說,「為了謝謝你。」

「呵呵。」他笑,不說話。然後又說:「再哼來聽聽?」

他將車開得很緩慢,月光如水一樣飄過我的眼帘,我說好啊,然後我靠在座位上,放開嗓子唱起來:「……在這樣美好的夜晚裏,你的心兒心兒可和我一樣,願這林中的小路,默默伸向遠方……」

「你們這代人,怕是沒見過什麼是林中的小路了吧?」盧潛說。

「別把自己說得那麼老,你一點也不老。」我說,「你見過林中的小路么?」

「當然。」盧潛說,「下次去鄉下演出,我就帶你去,讓你好好見識一下什麼是真正的月光,聽聽鳥叫蟲鳴,那才叫美呢。」

「說話算話哦。不許反悔。」

「你放心。」他說,「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我緊張地看着他。

「好好讀書嘍。」他笑。

「老土。」我罵他。

就在這時,我手機又響了,接起來,竟是小Q。在電話那邊哭着喊:「優希姐你快來救命啊,你要是不來,我姐姐就要把我打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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