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分手讓我更豁達

第五章 分手讓我更豁達

1.「白領」買衣記

鑒於自己的生活畫面,所以對廣告畫上和各色「白領」麗人造型,感覺上遙遠而陌生。

我看看鏡子裏的自己,如跌入夢裏。想那灰姑娘穿上水晶鞋時的心情一定與我此刻相同吧!

丈夫是一家大公司的電腦技術人員,我是一家雜誌社的編輯,算起來也可以歸入「白領」階層吧!

人說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這麼些年來我們既沒見夜草(也許是我和丈夫都是近視眼的緣故吧),也沒撞上橫財。日子就靠着對工資的精打細算細水長流。

我家離單位12公里,為了避免塞車誤點,我通常騎自行車上班。順着長安街由西向東,朝迎彩霞暮送夕陽。好天氣里倒也賞心悅目,只是夏日裏騎得烈日炎炎,冬季里騎得北風呼嘯、飛沙走石,不是一身臭汗就是灰頭土面。下班時,車前的筐里裝滿雞蛋菜蔬,車后架上馱著大包小包,常常像當街演雜技。鑒於自己的生活畫面,所以對廣告畫上和各色「白領」麗人造型,感覺上遙遠而陌生。本來這樣子挺好的,她們穿靚衫擺造型扮「白領」,我過我的小日子,各得其所。天下本無事,偏偏自己當了一回庸人。

事情還得從兩個月前說起。一日晚飯後,我穿着居家的大褲腳舊衫,胡亂挽著頭髮,擼著胳臂,慵慵懶懶地收拾碗筷。丈夫不知何時放下手中的報紙,盯着我在廚房與客廳之間串來串去。好一會兒,忽然從後面一把環抱住我說:「老婆,你一點也不比櫥窗里的模特兒差,只是沒有好好打扮罷了。」這馬屁拍得雖有情人眼裏出西施之嫌,但仍沁人心脾,悅耳爽心。可我嘴上卻謙虛道:「我可有自知之明,既沒有俊臉蛋兒,也沒有亮行頭。」沒想到丈夫揚了揚手中的報紙說:「老婆,今年街上流行羊絨大衣,挺好看的,你去買一件吧!」我用眼瞪着他,此刻,我的眼裏一定寫着:「書獃子,你知道羊絨大衣的價格嗎?」多年的恩愛使書獃子準確地接收到了我眼裏的信息。他清了清嗓子介面道:「當然,太好的咱也買不起,但兩千元以內的,可以咬咬牙……再說,結婚三年多了,你還沒一件撐臉面的衣服……」

這話不假,到目前為止我最貴的一件衣服對外號稱880元,實際是趁商場七折優惠花600元買的。細想想,自己年近30,還真不曾有過讓人眼前一亮的時刻。20歲左右正值青春燦爛,自己卻是一名窮學生。剛工作時也曾痛痛快快地買過幾身衣服,可畢竟財力有限,只敢在商場的打折櫃前瀟灑,結婚後先是攢錢買房,攢錢裝修,好不容易築好小巢,算算自己已年屆30,又該要小寶寶了。兩人趴在被窩裏粗粗一算,從小寶寶出世到入托、上學,光生活費、教育費就是個天文數字。怎麼辦?笨人的笨招只有一個——省!

所以省到今日,自己不知不覺中已成了個不修邊幅的黃臉婆了。想想有些悲涼。既然丈夫體貼成全,咱也瀟灑一回,做一次白領麗人吧!

接下來的日子,買衣服成了我們的焦點話題。周末的時候,我們倆開始頻頻出入商場,在餐桌上彼此交換著關於大衣的信息。辦事細心的丈夫還列了一張表,將各大商場的各色羊絨大衣分門別類記錄在案,一段時間后,經過我們的反覆推敲,並運用排除法一一篩選,最後圈定了丈夫看中的一件價格為1580元、式樣簡單大方的洋紅色單排扣羊絨大衣。

買大衣的日子終於到了。星期六一大早我們倆就收拾妥當。丈夫將兩千元人民幣細數幾遍後放在貼身的衣兜里,並執意要帶上一口小提箱,說是怕擠地鐵時把大衣擠壞了。我笑他傻,丈夫一本正經地擺手說:「事關老婆的美麗問題,豈可掉以輕心?」不敢望身邊這位憨厚得有些冒傻氣的書獃子,怕他看見我眼裏已是霧水蒙蒙。

當我終於披上那件輕柔的羊絨大衣端立在鏡前時,我不得不信服「人要衣裝,佛要金裝」這句話,也不得不佩服丈夫的眼力,這件大衣將我的缺點一一避過,而將優勢大大地突了出來。我看看鏡子裏的自己,如跌入夢裏。想那灰姑娘穿上水晶鞋時的心情一定與我此刻相同吧!丈夫站在旁邊一臉的得意與自豪,彷彿慧眼識珠的先知,並且很果斷地掏錢付款。

衣服買回來了,可掛在衣櫥里快半個月了也沒機會穿它。上班要騎車,好好的大衣還不坐髒了!況且一想到大衣的兩側要在單車輪胎上蹭來蹭去,我就心疼。擠公共汽車吧!車內像沙丁魚罐頭,還不得擠皺了!與丈夫外出時穿?我可不願意自己打扮得像個貴婦人而讓丈夫像個跟班的。平日的老朋友小聚,穿戴得如此隆重,面對知我根知我底的窮姐妹,會嚇着她們……我把我的煩惱告訴一位相熟的女同事,沒料到她拍手大笑道:「孔乙己是惟一穿長衫站着喝酒的人,你呢?」一語道破天機,兩人相視大笑。還好的是,丈夫對這件大衣寵愛有加,茶餘飯後,會對我說:「老婆,穿穿你的大衣看看。」我故作矜持,等他說夠了奉承話兒再美滋滋地穿上,在屋裏轉上幾圈,興緻好時還擺上幾個造型,逗得書獃子笑跌了眼鏡。也罷!既然做不了點綴街景的「白領」麗人,就做一個自得其樂的小愛人吧!

2.寢室有花五朵半

情人節到了,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我們攔住阿真,指給她看那一尺來厚的積雪,威脅她若是還去圖書館,我們就不給留門了!

那時候,我們宿舍的六個女孩被校園裏的男生稱作「六朵金花」:老大燕子窈窕輕盈,是校藝術體操隊的主力;老二暉兒伶牙俐齒,曾作為一辯代表學校在省大學生辯論賽上捧回金杯;老三明明心靈手巧,她用碎毛線、舊布片粘的布貼畫,曾在國際畫展中獲獎;老四小玉更不得了,真正的琴棋書畫無所不精;老五阿真呢,連年是系裏特等獎學金獲得者,叫你不服不行;至於我,在校內外刊物上發表過若干小文,是校文學社副社長。「六朵金花」在校內外叫出了名氣,還有記者來採訪過我們。不過,有些嘴損的男生叫我們「五朵半」,這「半朵金花」指的是阿真。

阿真箇子不高,皮膚白皙,戴着一副近視眼鏡,本來蠻秀氣,只可惜左頰上有一道因幼時一次意外跌傷留下的疤痕,阿真總是垂下半邊頭髮遮住它。燕子不止一次用卡子替她把那綹頭髮別起來:「這樣才精神嘛!」阿真笑笑,可不一會兒,那綹頭髮又悄悄回到了面頰上。

大三時,燕子的身邊多了一位文質彬彬的研究生;緊接着,明明的青梅竹馬也找上門來;暉兒的那位是風度翩翩的「二辯」;小玉更不用說,她最頭痛的事是收到的紅玫瑰花瓶里都插不下;我亦有了「早送飯、晚打水」的「義務勞動者」;只有阿真,依舊是一個人來來去去。到了周末,女孩子們便各自梳洗打扮,娉娉婷婷去會早已在樓下仰望得脖子發酸的男友,空落落的宿舍,常常只剩下阿真一個人。

阿真沉默了,漸漸連午飯也不端回宿舍吃,一個人躲在飯廳吃好了便去教室,我們只是以為阿真為了考研在分秒必爭,卻根本沒想過,在五個嘰嘰喳喳談論男朋友的女孩面前,孤單的阿真如何天天陪得起笑臉。直到阿真連晚飯也不回來吃了,我們才發覺事情有些不對頭。

情人節到了,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我們攔住阿真,指給她看那一尺來厚的積雪,威脅她若是還去圖書館,我們就不給留門了!阿真笑笑,坐到床頭桌邊看起書來。「篤篤!」有人敲門,小玉一個箭步衝上去。「請問哪位是小玉小姐?」一位送花女孩怯生生地問。我們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燕子還狠狠瞪了小玉一眼。小玉沒精打采地接過花:「我是,謝了。」關上門,小玉把那束紅玫瑰往桌上一丟:「姐們兒,幫幫忙,誰還有空花瓶?」暉兒遞過一隻空「果珍」瓶子:「委屈你用它吧。」正在這時,門又響了,小玉吐吐舌頭,鑽到帳子裏作事不關己狀。燕子走過去開了門,一位英俊的少年立在門邊,手中的黃色鬱金香被滿天星襯得燦若金花:「請問哪位是阿真小姐?」我們立刻安靜下來,小玉從帳子裏探出頭,阿真驚訝地站起來:「是我。」「這是一位先生為您訂購的六朵鬱金香。」阿真張大了眼睛,夢遊似地走到門口,遲疑地接過花:「謝謝。」回過身來的時候,阿真看到的是五張燦爛的笑臉:「嘩!」暉兒第一個跳起來「好漂亮的花兒呀,來來來,我這兒有隻剛買的水晶花瓶,我替你去灌水!」小玉不樂意了:「好啊,暉兒,你這叫厚此薄彼,給我用罐頭瓶子,給阿真用水晶花瓶,看我不打你!」明明笑盈盈地:「阿真,可不可以讓我們瞻仰一下花上的卡片呀?」我不由分說便撲上去奪過卡片,大聲念出來:「『給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孩——阿真』。好浪漫哦!連名字都沒署,又在這樣的大雪天送來,一定是白馬王子下凡了!」「哈!」女孩子們的尖叫與歡笑差點掀翻了屋頂。阿真終於笑了,笑得那麼開心、那麼舒展、那麼粲然,笑着笑着,有什麼亮亮的一閃——阿真哭了。燕子攬住她:「傻妞,哭什麼,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孩不興哭的哦!」阿真「撲嗤」一聲又笑了,我們的眼裏卻又濕了起來。

阿真把那綹頭髮用一枚漂亮的花卡子別起來了,阿真走起路來像安了彈簧了,阿真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校園裏了,阿真又拿了特等獎學金了……有一天,暉兒神秘兮兮地回來宣佈:「阿真拍拖啦!」「真——的——」我們一齊叫起來,「成功萬歲——」

五年後的今天,我們相聚在阿真那溫馨有致的小家裏,她那高大俊朗的夫君含着笑在忙裏忙外。暉兒把阿真拉到一邊:「這就嫁啦?要是那個送花的白馬王子找上門來怎麼辦呢?說不定他比你這位更英俊哦!」阿真笑擰她一把:「改不了的淘氣!」一個月後,我在報上讀到阿真的一篇文章,講的是五位姊妹在一個飄雪的情人節合夥送她六朵黃色鬱金香的故事,她說她怎會認不出花卡上小妹畫眉的筆跡呢?這份深情將令她永遠美麗地活着。文章的題目是——《六朵金花》。

3.四季無約

秋天來臨的時候,兩個女孩子都已經讀了大學。只是雨告別了南方那個古老的小城,去了一個遙遠的都市。

雨和嫻讀高中的那會兒,彼此緣於文學而認識。這份一見如故的感動讓兩個女孩子無所不談,說東論西,惟獨不談情感問題。後來有天夜裏兩人坐在黑暗的窗前傾聽雨聲。嫻按奈不住問雨,你有喜歡過的男孩子或是正在喜歡的男孩子嗎?雨一呆,嘴巴動了動,卻沒說什麼。黑暗中,嫻看不見雨的表情。

好個時候,雨想說,有的,是蘇。蘇是那個與嫻同讀理科班的男孩子。然而雨卻在忽然間沉默。於是嫻一直很天真地以為,雨這個孤傲矜持的女孩子是不會輕易地喜歡上任何男孩子的,或許雨並不懂得感情是怎麼一回事。

但是嫻,她活潑、大膽、直率,常常活躍在男孩子群中。為此嫻也給自己帶來了許多煩惱,喜歡嫻的男孩子總是無所不在。嫻常找雨訴說心事。然而雨總是沉默,但聽不語。嫻輕嘆一聲,雨明知道你不能告訴我怎麼做,我仍是執着地告訴你。雨微微一笑,把頭扭向窗外,眸子裏有一些潮濕,輕輕地說,你知道嗎?過了這個夏天就是秋天了。

夏天過去,秋天來了。

嫻每一想起雨的話,就禁不住啞然失笑,春夏秋冬反覆輪迴,本身就是大自然的規律。雨你總不能說過了夏天就是冬天吧?

秋天來臨的時候,兩個女孩子都已經讀了大學。只是雨告別了南方那個古老的小城,去了一個遙遠的都市。

雨想念嫻,想念那個黑暗的雨夜,也想念蘇,那個由始至終雨都不肯給嫻透露一言半語的男孩子。

每逢這個時候,雨就躲在沒人的角落裏對着那個南方小城慢慢地吹口琴,在那種懷舊的氛圍里蘇的笑臉在雨的記憶中愈發清晰。雨嘗試着將蘇的記憶從心靈深處抹掉,雨卻哭了。後來雨在日記中寫道,原來忘掉一個人是如此的不易。

雨根本就沒蘇的消息,對於蘇的近況她一無所知。

給南方的嫻寫信時,雨的思想總是被一種不可抑制的衝動操縱着,她想告訴嫻有個叫蘇的男孩是她所喜歡的,她想問嫻蘇的消息,蘇現在好不好。然而在白白的紙張上,卻落滿了雨古怪的情緒,嫻,這座城市是浩瀚深遠的海洋,我是片飄浮在其中的葉子,掙扎不停。

嫻沒有讀懂雨的意思,那些隱藏在字裏行間的情愫,嫻不知道雨一直在情感的漩渦中掙扎。

因為雨和蘇從來都沒有過開始與結束啊!

雨一直在說,過程就是結局。然而,雨和蘇的過程從頭到尾都是徹底的空白。這份空白讓雨無法解釋自己為何喜歡蘇,與蘇之間從未有過任何交往卻深刻地記住了蘇的點點滴滴。

雨將埋藏好久的心事告訴嫻時,大一時光已過去半年。對蘇的思念已超出了雨的負荷。

嫻來信大呼上當,說,雨你如此不講義氣,將一切掩飾得如此的天衣無縫,讓我以為你是對感情懵懂不知的傻女孩,現在才知道那個傻女孩是我。

雨捧著嫻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眼裏蓄滿淚水。雨知道嫻的知曉,意味着雨超載的負荷已經結束。

然而,嫻反覆問雨,你對蘇一無所知你在隔河遠望美麗的風景,你究竟喜歡蘇的哪一點?

雨啞然無語,雨真的不知道。

那個時候雨一直在埋頭苦讀張愛玲文選。雨在某日讀到這麼一段: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嗎?」

剎那間,雨哽咽住了,她想或許蘇就是那個潛意識中等了幾個世紀然後在不經意中遇見的人。

雨將這一切告訴嫻。很久之後,雨得知蘇在另一個陌生的工業城市裏讀大學。雨很猶豫,該不該給蘇去信,去訴說那份淡淡的相思。那一刻雨突然害怕起來,害怕現實中的蘇不是她印象中保存完美記憶的那個男孩。這麼想着,壓抑的情感便倉惶地在夜的空間里四處逃竄。雨的思想在黑暗中無比清醒著,於是雨更加明了理想主義者與完美主義者追求的是優美動人的背影而非繞個大圈了踱到前面來領略到的真實。而多愁善感的雨,恰恰就是這兩種主義者的化身啊!

雨在與蘇的彼此距離之中徘徊很久。

嫻很冷靜,她的每一封來信表現出旁觀者清的立場。嫻說,雨你別傻了,假如蘇真的只是如你所說的是一種象徵,那你還是不要去捅破這層霧,霧散去一切都不會美麗。

那時,大街小巷都在流行一句話:失望,只因走得太近。

轉眼間,又過去了夏天,迎來了秋天。面對毫無知覺中依就輪轉的四季,雨一直覺得奇怪,以為每個季節的替換應該有個事先綵排或預先約定的過程。

雨終究沒有給蘇寫信。然而,這個在雨的少年時代中佔據着重要位置的男孩子卻換了一種方式在雨的時不時散見於報端的隨筆或散文中出現。因為這份純潔無邪的少年情懷所散發出來的氣息,使得在雨的心靈深處遠遠近近浮現的蘇一直都是最美好的。

似水流年。雨在夜涼如水的黑暗中想起蘇,雖然會時不時地心痛,但嘴角總會浮起一絲很動人的微笑,說是在花開花落的四季輪迴中為自己採摘了一籃子這個世界罕見的純真。

畢業之後,雨又回到了生於斯長於斯的小城。在高中校友的聚會上,有人談起那晚沒有在席間出現的蘇,說起蘇的酗酒,說起蘇在校園裏風花雪月的風流韻事,滿桌人皆嘆。嫻拿眼角瞟了瞟雨,雨卻很坦然地吮吸著杯里的檸檬汁。嫻忍不住輕聲地說,雨,在說蘇呢。雨的眼睛亮晶晶的,可是,此蘇非彼蘇啊。嫻心裏一動,朝雨望過去,雨滿眶都是淚水。嫻的手穿過喧鬧嘈雜的聲音輕握住雨,耳語般地說,雨,我懂了,他們所說的蘇其實在你心裏早就淡然了,就像四季的風輕輕地來,悄悄地去。

因為嫻的這句話,兩個女孩子都不約而同地微微一笑,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漆黑的雨夜,那時候雨說,過了這個夏天就是秋天了。原來,有些東西就恍如四季的輪迴,不經意地來,也會不經意地去。

4.想醉

柳葉如眉的季節眉如柳葉的年齡,懵懵懂懂踏進那個年齡的誤區,瘋過唱過哭過笑過,一同走過長長的一段路。

生日那天,獨自去野外遊盪到很晚,歸來,便將一封薄薄的信塞進了校門口那個郵筒。我對哥說:好想好想醉一回。

真的,很難說清楚絞纏在心中的那些感情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結,只是想醉,實實在在徹徹底底地醉一回。

走上街頭,任旖旎的風將一頭長發揚成好醇好醇的夢;回望來路,總覺風也輕雨也潤,就連街頭那位總也兇巴巴的老太也是恁般可愛,連同胸前那枚勳章般的校徽換來的驚羨與讚歎,都不覺地將年輕的頭撐得好高好高。沒有風霜,沒有刻痕,只有青春的波光在眼眸中流動。是呵,我好年輕,哪有爬不過的山淌不過的河……

歸來,一片輕雲飄落桌前,展開,是母親依然羅羅嗦嗦的叮嚀與呢喃。驀然間,無可名狀中,已然淚眼朦朧。

有人說:走過燈紅,走過酒綠,走過青春的芳草地,走不過的,是自己。又有人說:走過一個枝繁葉茂的五月,我們便跨越了一個真實的自己。可是,即便是漢江邊上那棟年深日久的小樓,樓里那幾位默默關注的家人,又何嘗能走得過呢?更兼那諸多的風風雨雨呵!

於是,噙著淚,很想義無反顧地醉一回。

「閉上眼睛,讓陽光死去!」雲,一位很是優秀頗為人稱道的女孩,曾咬着牙對地平線上剛要躍出的一輪朝陽說。

我笑笑,不答。什麼都可以拒絕可以逃避,可我們怎能拒絕怎能逃避給我們以無限關愛的陽光呢?

然而,我錯了。

那個明媚的早晨,雲悄無聲息地走了。找得無路可找了的時候,才驀然間想起那一句該死的「閉上眼睛,讓陽光死去」。

匆匆踏上甲殼蟲般爬行的列車,已是太遲。

再見她時,她是「師父」,我是「施主」!一盞青燈一樽木魚已然成了她今後生活的全部。面對我的驚愕,她笑了,很舒心地說:「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那時,古剎很陰,很冷。

弄不懂,真的弄不懂為什麼會是這樣一個結局!跌跌撞撞推開酒店的門,和淚獨飲,欲醉不能,只有樓外的艷陽熾熱如故。

柳葉如眉的季節眉如柳葉的年齡,懵懵懂懂踏進那個年齡的誤區,瘋過唱過哭過笑過,一同走過長長的一段路,抬頭時,前方已似無路。

「抽身回頭吧!為你也為我。」忘了究竟是怎樣的一個開始,只記得那個錐心的結局。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面對着那個大男孩瘋狂的怒吼,我背過身去,無語。一任他憂鬱的目光穿透我並不挺拔的脊樑,一任苦澀的淚水剝蝕了那張親愛的臉龐。

不想流淚,不能流淚。我想,我已無淚。

然而,當那位滿臉喜色的老郵遞員對同樣是滿臉喜色的母親說「恭喜了,重點吶!」的時候,躲在樓上的我驀地淚落如注!我知道,他落榜了。

不知該不該為那段歲月那段心程落了幕上了鎖,眼前翻飛的,只有那句很美麗的詩句:「一針有一針的傷痛,一針有一針的理由。」如此抉擇,是對還是錯?每當那個永遠的痂泛起永遠的痛,我都禁不住問自己。

於是,想醉,哪怕就那麼一回。

然而,走進這北國的古都,佇立於這政法大學的熱土,我問自己能嗎?能嗎?

於是,仍然想醉!哪怕就那麼一回。

5.心繫那個小男孩

以後的日子裏,一天天變得漫長起來,他真的不再理會我了,不再同我嘻哈,更不再開玩笑令我「難堪」。

想起來,我倆真算作有緣。大學的最後一年了,偏偏那個可惡的大班長就把我發配到如此陌生又如此令我尷尬的小男孩的身旁。

和他混熟了,自然知道他小我幾歲,便戲稱他「小男孩」。他不語,既沒有反對又沒有喜悅,算是默許。於是,整天「小男孩」地叫個不停,自然不自然地就把他當作小弟弟看。有什麼好看的書,便不遺餘力地推薦給他,小攤上有什麼好吃的自然親切地招呼他與我同去;他無論遇到什麼困難,我都會心甘情願地盡全力幫他排除。是的,同學也曾在背後提醒我:別陷進去,演自己導的戲。我卻不在乎,照樣整日樂呵呵地上學與他鄰座談笑風生一同學習,照樣在夕陽西下時笑眯眯地與他揮手道別。

誰想,就在一個寒風凜冽的下午,他似乎在我不在意時,趁機在我的書包里做了什麼小動作,我還以為又開了什麼玩笑,當我抬頭瞧他時,正看着他挺莊重地看着我,很久才擠出了一句:「回家再看,好嗎?」晚上好不容易複習完功課,才想起小男孩在放學前搗的什麼秘密。原來,是一張疊得極為工整的紙條:「我喜歡你的淡雅和灑脫,你的大方和清新;我喜歡你手套的溫暖和清香;我喜歡你的微笑以及對不傷大雅的小錯的視若無睹和寬容,那是一種待人處世不可多得的風度……」從沒有聽過如此美好的評語,雖然有些吃驚;但又着實為此情而感動不已,真看不出有人曾遠遠地瞪我,竟是飽含深情地注視着我。可是,感覺告訴我,我沒有愛他,僅僅是喜歡。

日復一日,一周又一周,我只能裝糊塗,因為我還沒有想出一個更好的方式來面對他。於是照樣和他嘻哈風趣,照樣和他跑海邊,只是我不再敢和他直視,更不敢有意味深長的微笑。我不敢面對現實,不願在這不尷不尬的景況里失去這樣一位朋友。呵,什麼時候才結束這種既彆扭又晦澀的場景?什麼時候才有勇氣向他攤明這其中的微妙呵?直到有一次他終於把話挑明令我無法逃避為止。忘記了是一種什麼慌亂的心情胡亂地給他回了一張紙條,只記得是既抽象又極富哲理的話,只記得是既沒有一棒子打死又殘留了希望的幾句話。

天有不測風雲,這真是一場令人可惡的誤解,我知道他自尊心極強又自信,我知道瘦弱稚嫩的他從來未乾過體力極重的活。我太知道他了,所以在我家的一次搬家活動中,沒忍心求助他來幫助,而只是和幾個高大體壯的男孩子隨便打了招呼。真沒想到,他們太義氣,竟動真格地請假來幫我。更讓我沒想到的是,在這支隊伍中特別顯眼的竟是他——那個可愛的小男孩。當時,我心裏特別感動直想哭。於是,心裏就默默地珍惜每一分鐘每一秒,尤其注意到他,竟如此羞澀,一聲不語,只低着頭干手中的活。

大約又在一個夕陽西下該揮手道別的日子,(我們好久沒在一起走了),他徑直問我:「我們還是朋友嗎?」我點頭不語,他又問:「既然是朋友,那你根本就沒信任過我這個朋友。這,還算什麼?」天呵,他竟誤解我不信任他,竟認為那天是變相地污辱他。生性倔強的我只能不解地望着他,我相信,我的不聽話的眼淚已在眼窩打轉了,終於在淚珠將流下來的時候,傷心地掉過身去,朝着相反的方向離去。

以後的日子裏,一天天變得漫長起來,他真的不再理會我了,不再同我嘻哈,更不再開玩笑令我「難堪」。天呵,我整日不安地只能沉默;我感覺其實心裏真的很喜歡他,不然怎麼會如此孤寂無聊。真想再面對他,主動地開他一個玩笑以解誤會。可是我不敢,我又極清高,儘管從未如此壓抑。

為什麼?小男孩,為什麼要否認我們曾經是朋友?那個可愛的小男孩只要在教室的某個角落動一動,就有一雙尋覓關切的目光圍之左右;只要那個小男孩今天沒來上課,就有一個人的心翻騰個不停,唉,哪怕再聽到半真半假的玩笑,哪怕再令我防不勝防地在眾人面前「難堪」一次,我的心都甜蜜地笑個不停,我都會高興得跳起來。

記得泰戈爾曾悄悄地對我說過:「錯過太陽時,你在哭泣;那時,你也會錯過星星。」

撇撇不服輸的嘴角,眉毛一揚:「我懂你——泰戈爾。」

6.情感

在你給我的那句玩笑式的諾言裏我決定棄權,再一次告別那個明媚的日子。

「在我的河流里,總橫著一支笛子,或許窮我一生也不會去吹上一曲,但笛聲穿透河心的時候,那一縷芳魂誰不珍藏?而我會坐在沙灘上,握著細沙,忘記了對岸流淌的時光……回憶往昔,撫弦無聲,如一燭飄搖的,帶着顫慄的疼痛。那份至情,卻再也回不來了。」

你在那本淺紫色的日記本里,寫這段話時,已是上大三的20多歲的大女孩了。雖然你有時總跟同學們、姐妹們紅嘴白牙地把一些人為編造的故事一遍遍地重複得爛熟於心,可是你自己的心底卻仍舊知道:你記憶深處的某些已塵封的經歷卻總是不可忘卻,甚而伸手可及。

中學時候的你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十分純真的學生,某天因為你的一篇文章被展在學校周刊上,從此你便開始把大塊的時間和精力投諸於寫作上並悄悄有了許多輝煌的夢想,時常翻書和發獃的你在那個年紀迷戀着小說和唐詩,總祈盼生命中能突然現出些出乎意料的奇迹。

與鵬相識是在一次聯誼會上,你驚羨他的談吐才華,很樂意與他瞎侃。說到忘形處,他總會毫無拘謹地捧腹大笑,而你則愛不露形跡地時而用清澈的目光投他以靜默的注視。「如果你能等待,以後我一定娶你。」鵬突然冒出一句過分的玩笑,令你再也不敢看他。然後你急欲想逃離這是非之地,可那一次你的腿似乎被灌了鉛,你將頭垂得不能再低,脖子耳根驟然如紅葉,繼而你卻萬分慌亂地驚異地發現了心中竟同時蕩漾著一份微喜。

大約是因為玩笑的緣故,過後誰也沒再提起,而你的純真卻使你從此突然變得多愁善感,你牽腸掛肚的竟常是那場聯誼會上的那個高大瀟灑、多才多藝的活潑男孩及他說過的幾句話。

一個乍暖還寒的黃昏,你坐在校園依河傍水的一條躺椅上看書,鵬的高大的身軀再一次地出現在你的跟前,「嘿!你好,還記得我嗎?」他說着這句話時順手將手中的一株不知名的含苞欲放的花朵遞到你的面前,你茫然地接過後毫無意識地反覆咀嚼著這句話:「還記得我嗎?還記得我嗎?還……」剎那間你有一種欲將心事傾吐的衝動,卻苦於不曾開口。直到你目送着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柳蔭中,你仍然在想着「記得嗎」的意味,還有那含苞欲放的花。

再後來便於暑假中接到了鵬的一封信,才知他已考取了南方的某所大學。鵬在信中對你說:「你是一個很優秀的女孩,優秀得令人不敢逼視,不敢接近。」信尾還約你到他家走走。因為同學們都要去他家為他開歡送會,你便再也擋不住誘惑,如期推開了他家的大門。那天,你在熱鬧與狂歡的氣氛中第一次領略到了悲涼。

你於半夜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匆匆打開他送你的禮物——一本淺紫色的日記本。幾行蒼勁雋秀的字跡跳入了眼帘:

背離你的,或許正是最眷戀你的

因為無法抑制的憂傷

不忍多一刻面對

你的眼睛霎時便潮濕了,忍了好長時間的淚水終於再也抑制不住嘩嘩地流下臉頰了。

在各種反反覆復悲悲喜喜的過失中,你終於懂得了前方尚遠路途尚艱,知道青春的詩行不允許揮灑太多的迷惘,也知道自己還年輕,認認真真把握自己才是真正的無怨。

於是,那以後的你便整日為了忘卻而忙碌,埋頭學習。

第二年的夏天你終於如願以償地接到北方的某重點高校的錄取通知書。背着沉甸甸的行李,跨上北去的列車時,你突然想起去年此時鵬的舉足南下及鵬的某一件事,你喉頭哽咽,鼻頭髮酸,幾有欲泣的衝動。打開背包,你再次抽出那本嶄新如昨的精緻的淺紫色的日記本,翻開第一頁,淚眼朦朧中第一次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在我爬滿青藤的窗口,黃昏的雨,已接近了尾聲,那個流淚的故事,就這樣結束了,你穿着那件寬鬆的黑T恤,不知消失在哪個角落!留下平平仄仄的足音,還有一串省略號,獨留這一本淺紫色的日記本陪伴我,度過今後漫長的人生。

在你給我的那句玩笑式的諾言裏我決定棄權,再一次告別那個明媚的日子,我心中擁有的故事是一個美麗的錯。

我含着眼淚在這本淺紫色的日記本里,將你的名字永久註銷……

7.缺角的月亮

對於完美我們無法苛求,但我們應努力追求,殘缺,有時不是敗筆,它召引我們將如書歲月每天翻開新的一頁。

缺角的月亮似乎與中秋無關,但我總要在圓月的中秋想起那份殘缺。殘缺的美也許不叫美,我只想用它來緬懷無法割捨的昨天,用它來昭示尚不確定的明天。

那是我剛踏進高三的中秋節。那時,前一個7月的硝煙還未燃盡,下一輪衝鋒的號角已經響起。面對重重的大山及大山般沉重的親情還有那個可憐兮兮的升學率,一顆被蜂王漿太陽神浸泡的心托不起任何關於7月的遐想。我是一個成績平平相貌平平的女孩子,有的只是一顆多愁善感的心、一支廉價的自來水筆外加幾張不太規格的稿紙,我面對的是數學66分的絕望。然而,中秋的圓月還是那麼溫情脈脈地升起,中秋的晚會還是大張旗鼓地進行,暫時從書山題海中解放出來的同學一個個容光煥發地上台「露」一手,台上台下歡聲笑語掌聲一片。到現在我還清楚地記得連班上個子最小的一個女同學也上台唱了一首《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而我的心卻隨着晚會進入高潮而掉入冰窖。我是一個能將音樂和舞蹈所表達的內容用文字翻譯,卻無法把文字的東西用音樂和舞蹈表現的女孩。以前當我用華詞麗句去比別人的詞不達意、文不對題時,曾感到自己多麼地出人頭地。而今天,我又會什麼?更何況,66分和150分之間的距離我能用詩去拉近嗎?一時間,舞會的尷尬與前途的渺茫將我本來就脆弱的自信擊得粉碎。人,是多麼奇怪的動物,當你自己將自己打倒時,你所擁有的一切轉瞬間都變得毫無價值,而你所缺少的一切卻又顯得格外有意義。

不知何時,語文老師站到了我面前,當我被他拉到舞台並在同學們的起鬨下要求「來一個」時,我自卑得只想找條地縫鑽進去。不知咕噥了一句什麼,我就頗失風度地衝出了教室。此時的夜晚,皎潔的圓月將慈愛與溫情灑向大地,一棵棵樹木靜默成影子,在夜風中輕輕發散的幽幽桂花香挾帶着若有若無的歌聲……而此時的我無心欣賞這些詩情畫意。我是一個敗將,一個無處可逃的敗將。與人相比,我感到渺小,而與大自然相比呢,我只能是渺小到近乎虛無,月亮給大地灑下青冷的光輝,我只有在凄涼的夜灑下大把的淚水,月亮是多麼圓呀,但它近乎完美的圓在今天顯得有點殘忍——一個19歲的女孩被它襯托得一無所長。

晚會散場后,室友們都意興盎然地談論著這個帥哥那個靚妹,而只有我躲在被子裏任粉飾的脆弱與自卑層層脫落。月亮從窗欞滲入,均勻地塗在睡夢中甜美如安琪兒般的室友臉上。但我卻只感到一片煞白。一輪缺角的月亮在我心中蕩來蕩去。我就著清冷的月光,和著淚水,寫下一篇《缺角的月亮》。在文章中我寫到:「中秋的圓月不解人意地升起在一個冬天的晚上,它的近乎殘忍的完美劃破夜的心房,這個圓滿的中秋這輪缺角的月亮,永遠停泊在我的心中央。」

幾天後,語文老師將我的作文詳細地批註,並且附我一段令我終生難忘的話:「人生舞台上的表演者不都是天才,抓住機遇,哪怕是最微微的一顫,全身心投入每一個角色,你自己就是導演也是觀眾。你的《缺角的月亮》是我讀到的寫月的文章中最美的,但它是凄美不是壯美。還要告訴你,那天晚上,我一直跟在你身後。」

年輕的心總是熱的,幾句並不高深的話讓我將月亮拋到腦後,將太陽裝到心底,數學老師抽出大量時間給我補差,我也真正懂得命運的纖繩不能光靠別人拉,還得自己拔。那是一段耕耘與守望的日子,當又一個7月來臨,我揣著月亮的冷靜與太陽的激情衝鋒陷陣,那短短的三天決定了我今生與大學有緣。

當我走進滿園飄香的桂子山頭,穿着一身橄欖綠與新同學一起過第一個離家在外的中秋節時,許多同學都因想家而哭,而我卻只默默地與天空中那輪圓月對話。我想起一年前的中秋圓月下一個自憐的瘦弱身影,想起那些高考落榜的老同學,從內心祝福自己與他們能多一些堅強,少一些脆弱,多一份自製,少一些放縱。人生之圓滿是不能與月亮比的,何況月亮也沒有絕對的完美。對於完美我們無法苛求,但我們應努力追求,殘缺,有時不是敗筆,它召引我們將如書歲月每天翻開新的一頁。

現在的我,仍沒有美麗的歌喉,仍沒有迷人的舞姿,我仍只是一輪缺角的月亮,但我不再將它當作缺憾,我用真誠的心去溫暖每一個寒冷的人,我不因殘缺而自卑,我只因殘缺而自勵。

有人說過,太陽每天都是新的,其實,月亮每天也都是新的,我對着每天的月亮微笑!

8.海之戀

清新的晨光帶着濕氣,輕拂着我的髮絲。我看着海。這是我第一次看海上的日出。

那,是我第一次坐船出海。

海上的夜,靜謐極了,四周沒有別的船,只有茫茫鋪陳著的幽藍的海水,柔柔地蕩漾著,延伸向遠方,直吻著了青冥的天穹。水天交接處,蕭疏的幾顆星綴著,顯出幾分淡淡的落寞。夜,已深了。甲板上沒有幾個人,海風冰涼地吹着我的臉,似乎催我去睡。耳邊「嘩——,嘩——」的水聲也正如一首夢幻的催眠曲。靜已下艙去好久了,我也真該回去睡了。

「請問——能跟你聊聊嗎?」一個低低的聲音含着歉意留住了我正要移動的腳步。一轉頭,一雙溫和的眼睛正滿含期待地注視着我。哦,是他?上甲板時我就見過他,倚在船欄邊,凝神沉思着什麼,白色的毛衣在迷朦的夜色中也那麼顯眼,一條深色的牛仔褲顯出他瘦高的身材,透著幾分瀟灑俊逸,靜還曾笑着對我低聲贊了一句:「好有氣質的男孩!」他想跟我說什麼?素不相識的一個人。我不禁疑惑。

看出我的猶疑,他急急地解釋:「我只是想說一個故事給你聽,只因你的聲音太像我日夜思念的那個女孩了。剛才我聽到了你和朋友的談話。我覺得你會理解我,因為我知道你是個大學生,而我和她的故事正是大學里發生的。我急切想找個人傾訴。你願意做一次聽眾嗎?」他有點語無倫次,滿臉焦灼和懇求,眼裏閃著痛楚的光,那神情使人不忍拒絕他。我茫然地點了點頭。也許,真的會聽到一個值得聽的故事?

「她是一個出生在海邊的女孩。她的小名叫海兒。」他雙手抱膝坐在甲板上,緩緩地開始述說。他的臉隱在黑暗裏,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聽得出他的聲音里飽含着深情。「那時我倆同級但並不同系,原來素不相識。只因我們有一個共同的習慣,就是愛在黃昏時散步到學校附近的江邊看日落,而且偏又選擇了同一條小徑,只因都喜歡它的蜿蜓和幽靜。常常整條路就只我們兩個人,她慢步走在我前面,長長的馬尾輕輕地晃動着。我漸漸習慣於每天看見她的身影。終於有一天,當晚霞燃燒得整條江都跳動着火焰的時候,我們倆興奮地攀談起來,指點着那不斷變幻絢麗的色彩,直到那火焰燃盡,星光初現。就這樣我們相識了。坐在碼頭上吹江風,我們不知不覺聊了很多。她說她每天來看夕陽是因為想感染大自然的氣息。『被塵事塞滿的心應該騰出一片綠洲留給自己,讓充滿靈氣的自然的甘露不斷地滋潤它。』我讚歎地聽着她這樣說,她那柔和的嗓音很悅耳。『我深深地熱愛大自然。這也許因為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是在海邊度過的吧。小時候就喜歡看海,光着腳丫在沙灘上跑。大一點就更喜歡看海上的日出、日落,看海上的月華、星光,喜歡坐在礁石上聽潮起潮落的轟鳴。後來,我離開了生我養我的那座海濱小城,遠離了海,沒有機會再回去。』她揚起頭,望着頭頂的一片星海,沉默了。星光映在她的眸子裏,我從那裏分明看見那一片美麗的海正蕩漾在她的心裏。那夜的天空,綴滿了璀璨的星,閃閃地,閃得我的心都被喜悅漲滿了。」

他的聲音嘎然而止。一束柔和的光照亮了他的臉,那上面寫滿了溫柔。他完全沉浸到回憶中去了。我完全被他的故事吸引了。那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啊!

我看着他,他沉默著,看着海。這時我才發覺,一輪明月正懸在中天,灑下的點點銀光在海面上跳動,形成一條閃爍的銀河,又似一條鋪滿碎瓊亂玉的通向月宮的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我正想着這兩句詩,他已接着說下去了。

「月下的海真像她的眼睛,溫柔恬靜。只是她卻沒有機會與我共賞。在我們相聚的那些黃昏里,我們一起漫步在那小徑,一起讚歎著看夕陽,然後一起坐在江邊看月亮,望星空。我們談自己對生活的看法,對自然的領悟,當然談得最多的還是海。在那以前我也曾看過海,卻是在聽着她的述說時才那麼深切地愛海的。她用詩一般的語言向我描述海的溫柔,海的活潑,海的壯闊博大,海的深沉含蓄。她說海是有性格的。『海教我熱愛生活,熱愛自然。海使我心胸開闊,也教我深刻和浪漫。海是自然賜給人類的一筆最大的財富。』她這樣說,用一種充滿感情的柔和的聲調。我喜歡聽她的聲音,喜歡她那雙深沉的眼睛,喜歡她那條鬆散飄逸的馬尾辮。我開始每天都急切地盼望黃昏。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發覺自己已離不開她,她那豐富的內心實在是個寶藏,吸引我去探究,使我受益匪淺。不知誰說過,『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好的時光』。轉眼,就放暑假了。分別之後,我才發覺自己對她當時的情況了解得太少了,除了知道她讀中文和與我同級之外,竟不知道她住在哪裏,上什麼班。只因她從不讓我送她回宿舍,也很少提到她自己當時的情形。我們在一起彷彿只是交流對某一事某一物的感受,有意無意間總不斷地回憶往事,竟從未詳細地自我介紹。或許,兩個人都太隨意了。我總以為,來日方長,只要心靈相通,就足夠了。下學期一開學,我就又可以天天在黃昏見到她,聽她談海,談人生,總有一天,我會向她坦露我的心意。可是,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沉重地嘆息般地說出這句話,他深深地把頭埋進手臂間,再次沉默了。月光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個充滿哀傷的剪影。海上,風漸漸大起來,月亮怕冷似地蒼白著臉。我不由打了個寒噤。

良久良久,他才抬起頭,臉上那深切的痛苦讓我不忍看他。

「好容易熬過一暑假刻骨的思念,開學第一天我就迫不及待跑去碼頭,可是,那裏沒有她。一連好多天,都是如此。我被一次次的失望和難耐的思念折磨得幾乎發狂瘋了似地想盡一切辦法找她,然而竟總是失敗。她似乎存心讓我無法找到她。各種猜測在我腦中層出不窮。我痛苦地懷疑她一切都是在騙我,只是與我玩了一場遊戲。我甚至懷疑自己是做了一場夢,她原本不是個真實的人。然而有一天,我在碼頭上碰見了海兒的好友婷,她交給我一張字條:」謝謝你給我一段美好的時光。請忘了我吧。就把我當作你生命中的一顆流星,好嗎?『我憤怒地朝着婷吼:「這是為什麼?!』卻發現婷低着頭在哭。我冷靜下來,向她追問海兒究竟在哪裏。她竟然捂著臉痛哭失聲。一種不詳的預感攫住了我的心。果然,婷抽咽著說了『你不要恨她。海兒,她……她得了絕症,她其實早已知道,只是瞞着大家。本來我答應了她不告訴你,可我……忍不住。她和我說過你,說很高興能有你這個知己。可惜最終都要死別,不如製造一場分離來減輕你的痛苦,甚至不惜讓你恨她。她是個多好的人啊,善良,開朗,寬厚,為別人想的比為自己想的還多。她一直那麼寧靜快樂,誰又會想到死神正威脅着她呢?聽到她病危的消息,我們全班都哭了。……』她泣不成聲。我則如五雷轟頂,滿腦子轟響最後匯聚成一聲吶喊:」我要見她!『然而婷接下來的一番話使我這惟一的希望也破滅了。她說,』你再也見不到她了。她從醫院偷偷溜出去,一個人坐船回了家鄉。不久,人們在海邊發現了她,穿着她最喜歡的淺藍色連衣裙,安祥地閉着眼,像睡熟了一樣。她早就托我在她走後把這字條給你。除此之外,她只留下了一盤磁帶錄下她最後想說的話,而她所有的照片、日記都帶走了,為了避免引起大家的哀傷。她用和平時一樣柔和輕快的聲音對大家說她要回家了,從海邊來,最終回到海邊去,回歸大海,回歸自然,讓心隨大海永恆的波浪一起跳動,她覺得這樣能得到永生。她說,『我並不是輕生,正因我太熱愛生命,所以要在它離開我之前把它融入大海。我知道自己還有很多該盡的責任,還有很多該有的經歷,但我已無能為力。我遺憾,但我並不悲傷。請愛我的人也都不要悲傷,讓我從你們的生活中安安靜靜消失吧。』她甚至還在最後輕輕地朗誦,『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

「就這樣,我的海兒,就這樣永遠離開了我,像一顆美麗的流星,在我生命中劃過短暫而燦爛的光跡后便消失了。蒼天為何如此狠心,竟忍心奪走這樣一個有海一般坦蕩的胸襟,有海一般溫柔的情懷的女孩的生命?!為什麼?!為什麼?!……」

他仰天大喊著,凄厲的呼號在海風中迴旋了一會,便在水波的撞擊中碎了,變作哽咽的呢喃。然後,他便痴痴地坐着,如一座石雕。抬起淚眼,我看着那輪蒼白的月,她似一張少女的臉,深情地凝望着他。海上,有浪在翻滾,如一叢叢晶瑩的白蓮,此起彼伏地盛開。我的心,如浸著海水,有難耐的冰冷。猛然想起這麼久我竟未說過一句話。也許我該對他說,人生難免生離死別,悲歡離合,要善於擺脫悲哀,才能活得瀟灑?也許我該說,你的海兒是那麼堅強,那麼灑脫,她不會願意你如此痛苦、消沉?也許我該說,緣既已盡,再痛若便無意義,時間之流終會撫平一切創傷,人不應只靠回憶活着,不要刻意去咀嚼悲傷?然而,最終我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坐着,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突然,我聽見了歌聲,那是靜在唱:「如何面對,曾一起走過的日子……」哦,竟已是清晨五點多了!甲板上人已漸漸多起來。抬頭望,這邊雖是明月在天,船的后側,天空卻已顯出淡淡的紅霞。我竟陪着這個陌生人在甲板上坐了一夜!「有你有我有情有海有天有地……」靜一邊唱一邊跑了過來,她奇怪地掃了他一眼,便不由分說地拽起我:「走,到那邊去看日出吧!」天邊,那片紅霞正慢慢地擴大,海水漸漸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胭脂,我感到一陣暖意,心中的陰雲似乎正漸漸消散。也許,他應該去看一看海上的日出?回頭看,他卻早已不在了。

清新的晨光帶着濕氣,輕拂着我的髮絲。我看着海。這是我第一次看海上的日出。不知那個女孩,海兒,她在海上看日出時是種怎樣的心情?我突然想。

靜問我:「昨晚你幹嗎不睡覺?」我心不在焉地看她一眼,問她:「你愛海嗎?」她怪異地看着我,我不理她,緊盯住前方的一片天空。那裏,一輪朝陽即將冉冉升起。

9.盲者秉燭

這個叫欣欣的男孩兩天後出現在了我的門口。同事匆匆介紹了一下便離開了。

那天,樓上的同事下來找我,說他的侄子要到他這裏來過暑假,可他太忙,沒時間陪侄子,所以請我幫幫忙,因為我是個青年教師,暑期閑着也沒事,順便還能給輔導輔導。看我答應了,鄰居這才告訴我,他的侄子是個盲人,從小失明,剛從省會的盲童學校初三畢業。

我雖然很同情雙目失明、眼前永遠黑暗的人,卻覺得很難與他們相處,彷彿我們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尤其看到他們一雙黯淡彆扭、毫無神採的眼睛,在茫然無助的臉上轉動,就覺得十分隔膜,更不忍心由於他們的缺陷而讓自己陷入一種觸目驚心的同情,或因出語不慎而傷害了他們敏感的心。

這個叫欣欣的男孩兩天後出現在了我的門口。同事匆匆介紹了一下便離開了。我小心翼翼地引導男孩在沙發上坐下。欣欣挺直胸脯,兩眼平視,一動不動,準備隨時回答我的問話。他說話時語調平穩,就像他的行動一樣毫不慌亂,一點都不膽怯,問我教什麼課,教幾個班,今年班上考上了幾個大學生……

我們的話題越來越多了。欣欣要我介紹一下傢具的擺設,這樣他就不會碰這碰那了。我把沙發、茶几、組合櫃、寫字枱的位置一一指點給他。每樣東西欣欣都要親手觸摸一下,尤其是寬度長度高度。不久,我驚奇地發現,欣欣很快就能在屋裏行走自如了。

等重新坐下,欣欣突然說:「你不經常打掃房間吧,傢具上灰這麼多。我也不怎麼喜歡你屋裏的氣味。」。我一下子難堪、慍怒起來,雖然欣欣看不見,我還是竭力壓抑著。對於繁複的打掃我一直認為不過是現代人給自己找的累,髒了乾淨,乾淨了又臟,循環無窮,不如省點時間舒適一下,干點自己想乾的事。

欣欣走後,我還是慢慢地收拾起來。傢具是早幾年購置的,當時還覺得很不錯,後來街上賣的漂亮傢具越來越多,我才漸漸感到陳舊落後了,也就不再愛惜它們,更感不到它們的美了。我開始尋找那些發出異味的東西——幾件沒洗的衣服,沒來得及倒掉的西瓜皮,橫七豎八的啤酒瓶,還有一壺不知泡了幾天的茶水。幹了兩個多小時,房間傢具逐漸亮光光地乾淨起來,我環視了一下房間,心情舒展極了,才發現自己原來的想法不過是漂亮的借口,清掃不但沒讓我勞苦,反而帶來了身心的愉快,只不過佔用了我的一點點時間,何況,即使不打掃室內衛生我也沒更多地幹什麼。

更讓我驚詫的,欣欣對傢具的擺設有着很高的審美水平和豐富的想像力。按着他說的我把幾件傢具的位置重新調整了一下,那效果讓我大吃一驚,我又重新感受到了傢具們的美觀和實用。

我的生活逐漸清朗、緊張而有秩序起來,飽滿、旺盛、愉悅重又回到我的身上。我幾乎每天都能從欣欣身上發現新的東西。我寫作的時候,欣欣就靜靜地坐在客廳里聽音樂,再回來,他要求翻我的藏書。我一向不喜歡別人動我的東西,但又不好拒絕他,只好拖出塞在床底下的一箱書敷衍他。等我寫累了,我走過來看他如何「看」書,並一本一本地回答他上面寫了什麼東西。望着這些已經有些微微發黃的書頁,我不禁慚愧起來,竟有這麼多的書我還沒有好好讀過。我擁有這麼多的好書,卻還整天抱怨沒書看,當欣欣要求我讀某本書時,我發現他很快能從一大摞書中找到他想要的那一本。

每天我們都留有一段時間來交談。欣欣聽我說話的時候,專註、溫和而沉浸,從來沒有人這樣耐心、認真地聽我說話。他從不打斷我,也決不像有些人那樣準備隨時攻擊你、挖苦你,對你存有戒心、將信將疑或露出鄙夷、不耐煩的神情,我也不再需要看人家的臉色說話,而能隨心所欲、異常放鬆地進入談話氛圍。

曾有一次,我趁欣欣不在,強迫自己閉上雙眼,在屋裏走動摸索起來,想體驗一下失明到底是怎麼回事。儘管我告訴自己前面的一切都是自己熟悉的,可以大膽前行,可怎麼也回不到明視狀態,總擔心路走歪了,迎頭要碰着什麼,要失去平衡,要摔倒了,就像擔心生活中有人要暗中給你使絆子一樣。可我帶欣欣外出時,即使在人流車流中,我拉着他的手,他跟着我快步向前,毫不遲疑,那堅定的腳步能讓人體驗到被人充分信賴是怎麼回事兒。

那天,在人流車流來往不斷、高樓商廈林立的大街上,我突然產生了一個強烈的想法,就是問問欣欣將來想幹什麼。欣欣立刻平淡地說:「不是給人拉琴伴唱,就是當按摩師,還能幹什麼?!」那語氣平淡得刺痛人心,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過早地經受了別無選擇的無奈。我說:「欣欣,你應該相信自己的才能,你能幹更好的,不能僅僅當個別人的附庸。」欣欣驚疑地反問我:「這不好嗎?你以為我干不好嗎?我能幹好,能當一個好琴師、好按摩師,讓大家都需要我,我也能認識很多的人,就像你當老師,你是認識人最多的人,你的學生都能記住你。」我從未想到過這一點,我反問自己,是否真的把教師職業當作要一輩子應該干好的工作,並在工作中充滿著認真和成就感,充滿著輕鬆愉快而毫無職業上的失落和壓抑?自己是否也因職業的不同而無端地敬畏某些人或看不起某些人呢?

盲者秉燭,照亮的不是他們自己,而是擁有雙目的我們。

10.說說

白天與黑夜,歡樂與悲傷,睡着與醒來,人就生活在這樣迥乎不同的兩個世界,進退維谷不過是人之常情罷了。

說話總需要尋個因頭,作文更需講求義理,然而平日裏胡思亂想,總找不出一個合適的題目,更無從形諸於文字,只好將20年來一路走一路唱的幾個音符拿來,略作拂拭,聊以慰藉大學兩年多來的惶惶張張。

本人不熟音律,不諳技巧,原是沒有資格對唐朝和黑豹品頭論足的,惟有崔健的音樂彷彿雅俗共賞。我身為大學生中的一員,看來是可以擺談擺談老崔的。「我想要離開,想要存在,想要死去之後從頭再來……」當年聽《從頭再來》時總弄不懂「存在」和「死去」。怎麼可能合到一塊兒,待到一個寧靜的夜晚摻和著20年匆匆而過的往事,方才為這句詞由衷地喝了一彩,其實人生原本如此:白天與黑夜,歡樂與悲傷,睡着與醒來,人就生活在這樣迥乎不同的兩個世界,進退維谷不過是人之常情罷了,終日裏忙忙碌碌營營苟苟不過為謀一席之地生存,跳樓服毒或卧軌不過是覓條捷徑離去,人生大致脫不了這兩種方式。生之為何,老崔如是說:「寂寞就是一團烈火,像這天地一樣寬闊。」烈火煎熬著每一段人生,孤獨與人常伴。好不容易高朋滿座,語笑晏然,原想是可以擺脫寂寞了,不料宴酣之際內心卻射出一點人群中迷失自我的悲涼,更不堪說人影散盡,杯盤狼藉后的那份寂寥,於是不停地找到朋友,失卻朋友,在緊張忙碌中終此一生,才知道生命原來是一種磨合。PonkFloyg唱道「Allinallitsjustanotherbrickinthewall」,人皆悉如牆上一塊磚,原本是不好解脫的,人生的矛盾,矛盾的人生,或許生命的意義本身就是撲朔迷離。

MichealBotton有一段歌詞「Weallneedsomebodytoleanon」,其言極是,人間最殘酷的懲罰不過是一個人孤掌難鳴,煢煢孑立。然而崔健卻仍然高唱着「我不願呆在一個地方,也不願有人跟隨」,擺一擺長發,穿着破舊的軍裝越走越遠了,一把破結他一副破嗓子成了曾經狂熱的人們的回憶。有多少年輕人一面努力地擠進擁擠的人群,一面又把三毛的浪跡天涯時時掛在嘴邊。我愛聽喧囂嘈雜的搖滾,但是有一次跟兄長步入人頭攢動的搖滾Party,卻恨不得早日逃離那個狂熱的空間,人生何時變得如此矛盾,恐怕無人可以解釋清楚。

儒家講求通達,釋氏提倡隨緣,然世上真心躬身以行的又有幾人?凡事求其極固然不妥,唐朝的「魔鬼張開了鋒利的血牙」,未免將人世刻畫得過分猙獰,張楚《上蒼保佑吃飽了飯的人們》卻不免將世事粉飾做了柔柔的麵糰。只覺得老崔講的「突然來了一個機會,空空的沒有目的」還稍許有點味道。「多年以來,總是感覺匆匆忙忙,想法太多,希望太少,歲月反覆無常」,於此匆匆歲月中偶爾拉住熙來攘往的過客,問一聲「我們是不是開始就走錯了」?人們居然無暇回答。其實禪機無處不在,俯拾皆是,原本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人要是真正的通達與隨緣,自然也不會裝作正派面帶笑容,人活着不能單為了自己,亦不可活在別人的眼中,大概也只有通達二字才可詮釋其中的矛盾。我曾經給朋友寫通道,信如考卷,寫時忙忙慌慌,投寄後方覺得有些東西未免太過不妥,故寫信時心緒過濃不可過淡亦不宜,慷慨激昂的演說和淡如霧水的問候都難免為朋友所不勝承受。話亦若此,酒亦若斯,世上事皆然也。當年漁父讓屈原「隨其流而揚其波,鋪其糟而啜其離」當然是俗人之見,而屈原不肯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撲通一下跳入汨羅江也未免偏激,人生短短已是不易,自己再不成全自己不免辜負了這一遭來回。工業機器碾碎了人們的夢想與溫情,於是有了HeavyMetal,有了HardRock,人們又沉溺於另一種喧囂了,終究沒有解脫,貓王、卡本特、約翰列儂都去得太快,自己毀掉了自己。我們呢,是在調和自己還是在折磨自己,只怕這個問題也不易回答吧。「躲進小樓成一統」,說這話的魯迅自己沒能做到,其實根本無處好躲,倒不如活得通達一點,隨緣一點。特別欣賞《菜根潭》的一段話:「世亦不塵,海亦不苦。」其實人懂得了雲白山青,花迎鳥笑的妙處,自然也就知道了耳目口鼻皆桎梏的道理,也不至於在兩個極端的夾縫中苦苦掙扎了。

11.拉尊嚴一把

一個人的人格修鍊到一定高度、一定境界后,其巍巍尊嚴就不再需要別人去刻意維護了。

那年,我被派到一個人心渙散的後進連隊代理指導員,其間一件事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當年夏天,新轉志願兵王靜禪和其他一些戰士家鄉遇到了特大洪災,組織上派我去家訪。這消息先於我抵達了村莊,王靜禪的母親邱大娘和村幹部及一些淳樸熱情的鄉親已在村路口迎候。

大家把我迎進洪災后臨時搭起的簡易棚。邱大娘連忙給我端來一把椅子。簡易棚里沒有一件像樣的傢具,連床上的被子也打有補丁,幾條板凳不是拐了腿就是豁了口,因此兩把並不高級的椅子的地位便突出了。這兩把椅子一把端給了我,一把端給了村幹部。

我的目光停留在了椅背上「八連俱樂部」幾個字上。我們連隊的椅子怎麼跑到這裏來了?王靜禪這小子是我器重的得力助手,怎麼能幹出這種事來呢?!我還在發愣時,邱大娘在我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她把事情估計得過於嚴重了。她因跪下而仰面看着我,臉上和額頭的皺紋顯得觸目驚心,兩眼裏充滿了複雜的表情。我從她的目光中看到了弱小無助的痛苦與驚恐,又看到了祈求原諒和代子忍辱的母性情懷。大娘顫巍巍地說:「指導員,這可不是我兒子的罪過啊!是我……」邱大娘將要說出來的話可能使王家幾十年甚至是幾代人經營起來的人格尊嚴和家庭信譽在瞬間崩潰。因為貧窮鄉親的是非善惡觀、道德觀比富裕的文明人要強烈得多。

好在此時我的思維還算敏捷,我因激動而一把將邱大娘抱了起來。大聲打斷了她尚未開始的辯解:「大娘,您是說這把椅子吧,這是我們連隊獎給靜禪的。」當着數十位鄉親的面,我又介紹了王靜禪在部隊的成長進步和為部隊作出的貢獻,並感謝邱大娘和父老鄉親為部隊培養輸送了一位好兒郎。此時,鄉親們臉上呈現出了一種光榮感、自豪感,尤其是邱大娘,她流出了激動而自豪的淚水。

當我進行完十多處家訪回到部隊時,邱大娘已將我去她家家訪的情況請人寫信告訴了她兒子。王靜禪懷着感激和負疚的心情來見我。我感到受了辜負與愚弄,關上門,腳痒痒的想踹他的屁股。但我還是壓抑住了激烈的情緒,只是低聲(不想讓門外的戰士們聽到)而憤怒地沖他吼道:「給我面對牆壁站好,反省兩個小時!」王靜禪乖乖地接受了條令不允許的體罰。我強自鎮定下來,思考着如何處理此事。若按原則辦事,應該讓他在軍人大會上作檢查,甚至給予紀律處分。那樣一來,可以起到教育全體戰士的作用。我還會得到領導「帶兵嚴明」的表揚。但王靜禪在全連的尊嚴就被摧毀了,而且可能很難恢復起來。他當代理排長的那個排也可能癱瘓。

正在這時,門外有人喊「報告」。我打開門,進來的戰士一眼看見了面壁立正站着的王靜禪,便問:「王排長,你在幹什麼呀?」這時我瞥見牆壁上貼著的一張表被風扇吹起了一角,便沖他喊了一聲:「靜禪你這小子在那裏磨蹭啥?讓你把那張表釘好也不會?」王靜禪這小子也真是機靈得很,回了我一句:「我找不到圖釘啊。」「你腳尖前不就有一顆嗎!」報告進來的戰士出去后,我怒氣也消了多半,語氣和緩地沖他說了聲:「你先回去吧。」王靜禪轉過身來,我第一次見他淚流滿面。他曾帶領尖刀突擊班在坑道里戰塌方(我們是戰略導彈工程部隊)而負重傷也不曾流過淚啊。我知道這淚水所表達的內容與份量。

一個周末的晚飯後,我將連隊的活動安排了一下,便約王靜禪出去散步。我們走出一二里路,在青山下溪水旁的一塊石頭上,肩挨肩地坐了下來。我遞給他一枝煙並給他點上,在充分肯定他的工作成績和許多優秀之處后,指出他做的那件事不是工作失誤,也不是性格缺陷,而是品德方面的污點。儘管只是瑕不掩瑜的小污點,也必須進行自我沖洗。王靜禪什麼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

這之後,當王靜禪第一次拿到轉志願兵補發的三個月工資后,全部買書捐給了連隊。這是那兩把椅子數倍的補償。他的工作也幹得更出色了,連隊最艱巨的任務我也總是交給他。

一年後,我被選送到一所重點軍校進修,王靜禪也作為預提軍官去參加了集訓。集訓期間,王靜禪把那件事寫成了文章發表。文章對自己已經洗刷掉了的污點進行了尖銳抨擊,對我給予了誇大其辭的頌揚。儘管文章文筆粗糙,但有一種撞擊人心的人格力量。可我卻為他捏了一把汗,他會不會因這篇文章而毀掉尊嚴?他會不會因此而影響提干?難道他寫這篇文章時沒考慮到後果嗎?

出乎意料的是,部隊領導看了他的這篇充滿自責的文章后,不僅沒對他產生偏見,還評價他「是個坦誠磊落的好苗子」。

我由此想到,只有整體人格強大的人,才敢於亮出自己的污穢並洗刷它。一個人的人格修鍊到一定高度、一定境界后,其巍巍尊嚴就不再需要別人去刻意維護了。它經得起風摧雨蝕!只是,你最初拉人一把的時候,往往不是拉住他的手,而是他的尊嚴!

12.讓我為你唱支歌

梅把故事講到這裏,我們就都這樣沉默了。我怎麼評論那個羞澀而自卑的小女孩呢?真的找不到合適的語句。

冬季里一個停電的晚上,教室里黑黑的。坐在我右前桌的女孩子梅向我娓娓地講起這樣一個故事:

初二的那一天晚上,學校也像今天這樣停了電。年輕的班主任胡老師留下了全班同學。神秘兮兮地宣佈說要搞一個活動。不一會兒他又變魔術似地發給每個同學一支小蠟燭。當所有的蠟燭都被點燃時,整個教室就籠罩在一種朦朧搖曳的溫暖之中,紅紅的燭光映着每張興奮的臉龐。胡老師說:「我們就在這個停電的晚上搞個燭光晚會,每一位同學都要準備一個節目,每一位同學都要上台表演。」

那時候我是個很羞澀的小姑娘,像一隻自卑的醜小鴨。所以我就緊張得不得了,不知道表演什麼節目。晚會開始,沒有同學勇敢地第一個走上講台。於是,胡老師提議由文娛委員第一個表演,然後抽籤,抽到誰的學號誰就表演。

文娛委員婕唱了一支《月亮河》。動聽的歌聲在燭光里飄蕩,撩撥著每個人的心弦。我愈加緊張起來,開始搜腸刮肚地想節目,婕的《月亮河》唱完了,一片掌聲在教室里響起。接下來就要抽籤。我感覺到臉上發燙,不由得默默祈禱但願不要抽到自己。

胡老師叫了個二十五號,我鬆了口氣。二十五號同學站起來朗誦了一首詩。對了,如果萬一抽到我,我也朗誦一首詩吧,就那首《我愛黃河》,我非常喜愛的一首詩……這時候二十五號同學抽出了八號同學。八號同學走上講台,輕輕地唱了支歌。我想我還是唱支歌兒吧。唱哪支歌呢?我開始使勁地回憶會唱的歌。又抽籤了,我感覺到自己手心裏滿是汗水。抽出二十號,我又舒了口氣。唱支《洪湖水浪打浪吧》。對,就唱這個歌吧。二十號同學站在講台上,臉漲得通紅。她是全班最內向最羞澀的女孩子,真不知道她表演什麼節目。二十號同學站了好久,仍然紅著臉一言不發。胡老師說那麼大家把蠟燭熄掉,等到二十號同學唱完一首歌再點燃。於是大家都把各自桌上的蠟燭吹熄。過了一會兒,一個很輕的聲音在黑暗的教室里響起來,二十號同學唱了一支《洪湖水浪打浪》……

我想我唱《茉莉花》吧,別人唱過的歌最好不要重複。如果抽到我唱,我就也讓大家把蠟燭熄掉,這樣就不會太緊張了。

又是一片掌聲響起來。二十號同學唱完了歌。又是抽籤。如果抽到我,我就唱歌。抽出四十二號。四十二號同學於是講了一個笑話,我想再抽到我我也不怕了,我準備好了呢。一片哄堂大笑聲響起來,才知四十二號同學的笑話講完了。抽籤。現在我倒有點兒希望抽到我了,因為我將給大家唱支很好聽的《茉莉花》。抽到三十號……抽到二十二號……

沒想到一直沒有抽到我的學號。我有點兒高興,又有點兒失望。這次抽到的會不會是我?這次呢?每次抽籤,我總是緊張極了。後來我乾脆想,就抽個我的九號吧,反正我已經準備好節目了呀……

然而直到胡老師說「由於時間關係,晚會就到此結束」,還是沒有抽到九號。我很高興地從座位上站起身,才發現一隻衣角已被自己手掌握得濕濕的了。拿着蠟燭走出教室的門時,我卻感覺到自己心底在高興的背後還隱藏着深深的失落。獨自回到寢室,我竟然委屈得趴在被窩裏哭了起來……

梅把故事講到這裏,我們就都這樣沉默了。我怎麼評論那個羞澀而自卑的小女孩呢?真的找不到合適的語句。其實我們都有過這樣的故事呀,在希望和不希望,高興和失落之間……

沉默良久,我說梅,那麼在這個停電的晚上,請你唱一遍那支許多年前就準備好的《茉莉花》,好嗎?

梅動聽的歌聲在黑黑的教室里響起來,飄蕩著……我驚訝於梅竟有如此美的嗓音!一曲終了,卻有好些掌聲在教室四角響起,不由得把我們驚了一跳!接着便有四五處紅紅的燭光亮起,原來是好多同學悄悄地坐在教室里,聽梅講著這個故事……

那是整個冬季最溫暖的一個夜晚。我們都相信。

13.一札白信封

可這是最後一個,我原先預備的最最精美的白信封。我可以寫出情真意切的詩篇來,一同寄給我喜愛的那個人。

這一札白信封比我所見過的任何其他信封都更具浪漫氣息,因為它是我親手做的,上面有我簡筆勾勒的花草蟲魚等圖案,還有我所賦予的寓示著親密友好的特殊標記。

我要將它們寄給最疼我的父母,寄給曾朝夕相處的兄妹,還有的要寄給最有交情的朋友、最敬慕的長輩,以及我最欣賞的男孩子。

做完這些信封的第一個月,我就在物色最佳人選。當然了,父母在我心裏的排名永遠第一,一個嚴厲,一個慈愛;母親柔和的微笑是和風輕拂,父親忠告的話語是麗日送爽。他們永遠用着不同的表達方式,而僅僅只有一個目的:愛我。那個信封上到底該寫上誰的名字呢?我又怎能讓一個接收我白信封的人欣喜而又悵然,讓另一個人失望而傷感呢。於是,第一個月的白信封上,我將父母合二為一,我鄭重地在潔白如銀的信封上寫下了「雙親大人」親啟。

第二個月來臨的時候,我可不能再故技重演了。俊逸瀟灑的榕哥和眉目如畫的小妹在外觀上分不出高下,何況我也決不會以貌取人。那麼對我的感情呢?哥粗疏而實在,小妹細膩而感人。榕哥在我上學前將他的心愛之物——錄音機大大方方送予了我;而小妹送我上車時,與我依依不捨,淚流滿面,那雨後梨花的稚態令我生出萬端憐愛。

我在一個大大的白信封里裝下了兩件禮物,並且選用了不同的墨水,表示我與哥的感情是白與黑,與妹的感情是白與藍。確實,這兩種顏色均屬最佳搭配。第二個月的白信封如期發出。

隨後,我將最眷戀的情思寄給了外婆。她一生一世沒識過一個字,也沒接過一封信,但她最喜愛白色,她一定看得懂那個白色信封里,有一份潔白如同壟上初雪一樣的思念。

我在記憶中搜尋着一個個與我有深情厚誼的朋友,發現她們各有千秋,對我又如出一轍。然而,那曾擠在一張窄床上無話不談的朋友,現在卻杳無音訊;有些印象頗深的一面之交,卻無緣來日再會。她們錯落有致地散佈於我心靈的各個領域,想起了她們的名字,那些與之相應的情景便一一浮現,各種相牽相連頓時密織成一張柔韌的網,網眼中心絮如碎金髮出瑩瑩耀目的光。

我寄出了一個白信封,只因為她是近時交往最深的一個女孩。白信封以外,還生長着我的許多遺憾。

能得到我白信封的男孩子,要算是最幸運的了。我決定選在10月發出,因為到了10月,正逢我年愈20芳齡。在秋天出生是我最以為幸的一件事。秋天天高氣爽,秋天裏不謝的花、秈黃的葉、蒂落的果實都為我深愛。而且,我的眼光已不再如以往只知表象,我已經學會了觀察不起漣漪的湖水中生著水綠色的草,明白鍍金與真金的實質差別,品得出苦茶餘后的悠悠清香。這些,足以使我自信:我所欣賞的男孩子,一定是出色的。

其實在我心裏,早就有一個影像投射得四壁生輝。他時常在我漫不經意的冥思中活潑地鑽出來:那張普通男性端正而稜角分明的臉,他的沉思的眼睛,他的隻言片語總是見解獨到,而舉止更顯大將之風。

只是,他有他的女朋友送給他的白圍巾。他,或許,不會在意我的白信封,我的白信封沒有理由莫名其妙地跑進別人家的郵筒里。

這隻能是一個發不出的白信封嗎?我的10月將不再完美。

可這是最後一個,我原先預備的最最精美的白信封。我可以寫出情真意切的詩篇來,一同寄給我喜愛的那個人。

你猜,我最後一個白信封寄給了誰?不是任何一個男孩子,也不是哪個親密友人,更不是我自己。我將它給了一個陌生人,我甚至根本沒法親睹其人真容,因為我是按某雜誌的隨便一個人名地址寄出的。

作此舉也非偶然,而是緣於在一次次寄出白信封的過程中,感覺到自己只是在給施恩於我的人回贈一份報答與感恩。而我現在已明白,不應總在被感動之後再去感念別人,更應該讓那顆追尋情感完美的心靈去相信別人的真善。那些陌生人,只不過暫未相識,又何必永遠永遠山阻水隔,知音弦斷?

寄出白信封后的感覺真好。

14.喜歡一個人的世界

一個人在深夜的燈下耳畔回蕩著如泣如訴的歌聲,心中充盈著一種少有的溫柔與心動,感覺到那個人正在全心傾聽我的聲音。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世界變得越來越冷漠。人越長越大,可自己的世界卻越來越小,小得只裝得下自己。於是昔日由於不了解而相交的朋友由於太了解而分開。不願告訴別人自己的故事也不想了解別人太多。就這樣寧可讓自己孤獨也讓別人寂寞,於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嘆息之後發現自己習慣了一個人的世界。

喜歡一個人跑到一個特別大的教室里去自修,喜歡那份寧靜和那份獨得的孤寂,喜歡可以一個人縮在空蕩蕩的教室里為所欲為而不在乎別人的心情。這個時候不論幹什麼都是幸福滿足的,因為只有我一個人是這諾大空間惟一的主宰。

喜歡一個人去看場電影,用自己燦爛的微笑輕而易舉從水泄不通的人群中買到一張電影票而不用玩命地去擠。那一刻覺得自己好有能耐,真喜歡那種大功告成的感覺。即使是站票也決不退場,一個人靠在牆角無所顧忌地看《喜寶》絲毫不覺難堪,倒覺得自己滿不在乎的神氣同喜寶脫了高跟鞋光腳走路一樣瀟灑!

一個人面對着煙波浩渺的湖水,好喜歡那份心怡的感覺。這個時候勿庸多言,一切的一切只用心去體會就已足矣。如果身邊多志趣相投的朋友當然相得益彰,可如果不幸換了貌合神離的朋友便是一種痛苦。你不能全心全意去賞景,去沉思,你總不能置別人於不顧,你總不能假裝清高,雖然不想說話並非假裝清高。你不能不機械地同他講話,甚而至於為了不太枯燥乏味你還得調動大部分神經來使別人快樂,使別人覺得同你在一起好開心!老天,真累,真違心!要是一個人,便可將這一切的煩惱都丟開,一個人可以做一個人的夢,想什麼時候醒就什麼時候醒,即使昏睡百年也無妨。

喜歡落雨的夜晚,校園裏到處是朦朧的雨氣,令我感到春雨的萌動與不安。喜歡黃昏的街頭,夕陽將萬物鍍上一層金色的餘暉,又令我感到這世界的溫暖與希望。一個人在月夜中散步,卿卿我我的戀人們旁若無人地展現自己的幸福。凝神夜空,感嘆置身於這博大深遠的世界一個人是多麼自由!相形之下的那絲孤獨感就在這寬慰中稍縱即逝。冥冥中覺得有個同我一樣的人也許在不遠的地方同我一樣對月神傷吧!蘭英說上帝讓我等待着他,也必定讓他等待着我,這樣一想覺得自己原來並不孤獨!月夜中前行,看到幾株盆景孤傲高潔,覺得它們很像自己,這樣一想似乎自己也身價百倍起來,於是在夜色中飄飄然一路飄回自己那個小小的世界。

一個人在深夜的燈下耳畔回蕩著如泣如訴的歌聲,心中充盈著一種少有的溫柔與心動,感覺到那個人正在全心傾聽我的聲音,就是那個從來也沒有真正靠近永遠也不會真正離開的人。就這樣一個人想着想着,融進了無盡的黑夜,夢中我對自己說,一個人雖然無奈,卻也美麗。

15.渴望單純

單純固然可愛,成熟也不是罪過。惟其單純才有耕作的希望,惟其成熟才有收穫的喜悅。

「單純」實在是個好詞兒。不過你若以「單純」來讚許年輕人,卻未必能討得人家歡喜。

我記得小時候媽媽常說我「傻孩子」,那時我總是竭力聲辯「我不傻」,甚至會委屈得聲淚俱下。待慢慢長大了,才體味到媽那句話里深切的愛意。我常想有天媽還能把手放在我頭上,再說一次「傻孩子」,可媽再沒那樣說過。

單純時不識單純的滋味,也不願正視單純,騷動着想擺脫單純。背着大人抽煙,似乎手裏夾支煙捲便長大了,儘管嘴裏的滋味並不好受;本能地排斥父母的一切忠告,為點小事便嚷着離家出走,實際上口袋裏分文皆無;總是憂鬱痛苦,懷才不遇,「為賦新詞強說愁」……

單純時成熟是燃燒的渴望。這渴望很具體,具體到長大了便知道自己從何而來,長大了不再有大大小小的考試,長大了掙錢買輛新單車,長大了可以和叫鳳兒、珍兒什麼的女孩子到公園的石椅上談戀愛,長大了當醫生治好媽媽的關節炎,或者當工程師、教授、將軍然後衣錦還鄉,讓所有瞧不起自己的人後悔……直到有一天你忽然發覺自己真的成熟了。兒時的夢幻不再空靈美麗,許下的諾言破滅了卻不以為然,你不再相信假的,也開始懷疑真的。郭富城、黎明的歌太鬧,姜育恆的憂鬱還尚存一點魅力;瓊瑤開始發膩,賈平凹越來越令你着迷;一個人獨坐家裏的時候多了,參加聚會的時候少了;想要說什麼想了想終於沒有說的時候多了,和人爭得面紅耳赤的時候少了;想老婆的時候多了,想父母的時候少了。再後來便是想兒子的時候多了,想老婆的時候少了。

你忙着回答兒子突如其來的莫名其妙的問題;變着法兒告誡他不能抽煙喝酒,不能談戀愛;找他的老師了解學業,揭開他的床鋪查看是否有不該看的書。你覺得他不像你那麼大的時候聽話,甚至為他沒大出息而後悔失意。真到有天他不在身邊了,你戴着老花鏡坐在陽光下看他兒時的照片,思想起他帶給你的欣喜,感念他是天下最乖的孩子,早早買好他喜歡吃的東西,守候他勿勿歸來的那個星期天。那時候你臉上有了皺紋,頭上飄着白髮。你真的熟透了,像秋末高高掛在樹枝上的一片顫抖的黃葉。

當你被成熟壓得很疲憊時,你才體味到單純的魅力,才懂得單純的可貴。

我在青春年少時就不敢直面自己生存的那方空間。屋頂蒿草叢生的老宅,狹窄灰暗的小衚衕,不講究的百姓貧民都曾使我難以忍受。我不願領朋友到家裏來,迴避和別人談及父母,甚至和待坊鄰居打個招呼都很勉強。談戀愛時第一次帶女友來家裏,那種酸澀竟使我好久沒說出一句話。我至今仍記得媽在廚房偷偷擦淚的情景。後來大學畢業了,結婚了,每逢周末去看父母,走進巷子口內心裏總會油然而生一種親切的暖意。陽光下拙樸蒼勁的老榆樹,操著方言東長西短的老太太,月光下參差錯落的瓦舍,聚在路燈下觀棋的人群,連清晨排隊去廁所都有了濃重的文化意味,那種質樸、坦誠和平易真實得讓我感動。我喜歡躺在我生長的木床上,聽雨點打在院子裏各種雜物上高高低低的聲響,夜裏忽然醒來,就一動不動地看窗外老柳樹上的那彎月亮,耳邊又響起春天悠長的柳笛;看見鞦韆搖來搖去,把銀鈴般的笑聲拋散向單純的天空。月亮還是兒時的月亮,而我卻不能回到那段單純的日子了。

鄭板橋有句「難得糊塗」,還有「糊塗難,從明白到糊塗更難」。從成熟到單純也是這樣吧。

不久前看過現代派畫展,心裏老大的不服氣,鋪紙調色,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畫不出那種形而上的精神。不是技藝不到,而是沒有那種獨到的思維和情感。我明白了高更何以自我流放到大溪地島,梵谷為何會割下耳朵。單純是深層次的成熟,是成熟的終極。所謂「大巧若拙」、「大智若愚」就是這種境界吧。這境界是一種渾然天成,沒有雕鑿,也不要粉飾,當你意識到單純時,單純已經在離你遠去了。「良賈深藏若虛」似的單純同半老徐娘表演少女,不管演技如何高超,終歸讓明眼人心裏不舒服。

其實我們無需為成熟惋惜。單純固然可愛,成熟也不是罪過。惟其單純才有耕作的希望,惟其成熟才有收穫的喜悅。老宅終歸要拆除,城市終歸要發展,孩子終歸要長大成人,我們只是祈望能留下那棵老榆樹,留下那塊綠草地、小河流和藍色的天空,祈望人類不要熟得滑膩,不要泯滅太多的善良、正直、真誠和熱情。

沒有單純的世界是人類的地獄。

16.寫給幸福

隨着時間的流逝,生活似乎已被歲月漂洗得失掉了顏色而顯得有些蒼白,源於內心深處的落寞和黯然也就常常不可止地傾瀉出來。

那個冬天似乎很蕭條,很寒冷。

也許因為這將是大學的最後一個冬季,我的心中一直有着深深的憂傷與孤獨。隨着時間的流逝,生活似乎已被歲月漂洗得失掉了顏色而顯得有些蒼白,源於內心深處的落寞和黯然也就常常不可止地傾瀉出來。

那個冬季下過幾場大雪,到處是一片耀眼的白色。雖然下雪天有時也令我感到厭煩,但由於好喜歡雪花初落面頰的那種感覺,所以當大片或細細點點的雪花簌簌地落在地上、面頰上時,就有絲絲涼涼淡然的喜悅湧上心頭。況且再捱過這個冬季便可以回家了。

記得那夜下大雪,很晚了,宿舍樓外還十分熱鬧,很多人在打雪仗。歡笑聲和尖叫聲透過寒冷的空氣四處盪開。我站在窗前向下望着,年少時那種單純而實在的快樂就那樣不期然的又回到了心頭。我忽然有種也跑下去打雪仗的衝動,但就在轉身舉步的那一瞬間快東卻被一種深深的憂傷所代替了。因為歲月已使今天的我心境改變了太多,我知道縱然我能一時忘記現在而去重溫童稚時那些單純的快樂,然而我還能再找回同樣的感受嗎?還能再盡情地潑灑歡笑嗎?如果歡樂之後是更深更沉重的孤獨和憂傷呢?

而當同樣一個白雪飄零的早晨,看着遠方朋友在信尾寫着「永遠愛你」的字樣,心中忽然溢滿了暖暖的感動,以至於禁不住淚眼迷濛。好些年來那種心無所依的飄泊和孤獨感一直縈繞於心,特別是在這個千山萬水的異鄉,那種心靈相合的朋友幾乎沒有,所以總感覺心靈一直一直在流浪。可是就在那一刻,情抱着這份至情至信,我不由自問:我心何求?驀然間我想到了那個雪夜,如果我轉身舉步,如果我也摶起一個雪球,那在窗外一直等待着我的盡情而實在的快樂,定會滿滿地裝滿我的口袋吧,即使是一剎那,不也足夠了嗎?

因此當同屋的一個女孩過生日時,我寫下這樣一段話給她:當生命之樹又多出一圈年輪的時候,於不知不覺中我們已漸漸地改變和成長,雖然其間有沉重、疲憊和憂傷,然而終有值得我們去憧憬、努力和祈望的吧!所以在這個特別而珍重的日子裏,我惟願生命是寫給幸福。

真的呀,這一生里倘若能望盡天涯路,那麼我只願生命是寫給幸福,雖然異鄉的最後一個冬季很蕭條很寒冷。可是因為知足,因為感謝,我在靜靜地等待並且盼望着春天的到來。

而今,已是春花爛漫,我沐浴在陽光里,懷着靜靜的喜悅寫下這束心靈絮語,來獻給春天。

生命的風

阿華

遠遠地,有個綠的身影跳躍着、移動着,慢慢地近了。短髮、濃眉、大眼,神彩飛揚的你又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我又走在這條青青的小路上了,若毅。天仍舊是陰沉沉的,初冬的清晨,頗有些寒意,我的鞋早已被露水濕透,面頰也開始隱隱作痛,但我還是咬着牙走着。只因為,若毅,今天,是你的生日。

又起風了。我的雙眼開始變得模糊。遠遠地,有個綠的身影跳躍着、移動着,慢慢地近了。短髮、濃眉、大眼,神彩飛揚的你又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若毅!」我喃喃地,心中有種無法言喻的驚喜,你一把抓住我的手,眼睛瞪得圓圓的,大聲說:「阿華,看見沒有,風是有顏色的,那種像橄欖一樣綠的風是我的風。」從沒聽說過風有顏色,但我知道,若毅,你的風是有顏色的,因為,你是那麼熱愛生命,熱愛一切,你的風,當然是綠色的風,是生命的風。但是,若毅,我不明白風尚且有生命,而你的呢?你的生命呢?難道是隨風飄走了嗎?

靜靜的小路上只有我。遠處的山,路旁的草,籠罩在朦朦朧朧的霧氣中,顯得那麼的不真實。我使勁搖搖頭,懷疑自己是否在做夢,怎麼不自覺就來到了你的墳前。這小小的墳塋,孤零零地站在空曠的林地中央,是那麼的可憐。我的心立時緊縮成一團,苦澀的滋味涌盪胸間。恍惚中,似乎你正笑盈盈地站在我面前,目光熱切地望着我說:「阿華,咱倆一起考軍校吧!穿一身軍服,抱着槍,就像霸王花那樣,多神氣呀!」我從沒見過你的臉如此生動過,我知道你是認了真的,也相信你能考上,你從來都是一個說得到做得到的人。然而,這一次……

最後一次見到你是什麼時候?我努力回想着。好像是6月份,那天,你急匆匆地把我從教室里拖出來,告訴我你要轉學了。「為什麼?」我急切地問,「只有一個月就高考了,還轉什麼學?轉去哪裏?」對我一連串的追問,你居然平靜得如同只是告訴我今天天氣不錯一樣,淡淡地說了一句:「沒什麼,只一個月,考完試我們又見面了。」看着你蒼白中透著臘黃的臉,我擔心地說:「別太辛苦,肯定考得上的,我們兩個向來好遠。」你笑了笑,摸摸我的頭髮,說了聲「我走了」,我獃獃地看着你慢慢離開,只覺得怪怪的。第二天,我特地跑去送你,可沒人開門,難道你不辭而別嗎?我心中的疑惑更深了。好不容易,高考結束了。我急忙趕去你家,可是等待我的是什麼?遺像!!若毅,你好殘忍,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得了癌症,卻騙我說你轉學,說什麼好兄弟有難同當,可為什麼你不讓我分擔一點點你的痛苦?你怕我傷心,怕我難過。

現在我就坐在你身旁,我只想告訴你我考上醫學院了,我會好好學的,將來,我一定要找到醫治癌症的方法,再也不能讓你這樣的悲劇重演了。

陽光終於透過厚厚的雲層,把它的燦爛柔柔地灑了我一身。我感覺似乎有一縷綠色的風正悄悄滲入我心裏,久久不散……

17.分手讓我更豁達

就在我越來越狂熱時,她卻越來越冷淡,終於,她投入了另一個男孩子的懷抱。當他們手拉手從我身邊走過去后,我第一次為愛流下了傷心的淚滴。

分手,邂逅;又分手,又邂逅;再分手……經歷了諸多愛情折磨之後,對於一般人來說可能會心力交瘁。但對於我這個情場多次擱淺的人來說,一次次愛的聚散卻練就了我的風度、我的豁達。

認識她,分不清誰追誰,只記得她一個眼神我一個眼色,就這麼半玩笑地拉手跑進山上的樹林里,第一次學着別人的樣子吻了她遞過來的小嘴兒……那時我們才17歲。情竇初開愛得極熱情、認真。她三天兩頭寫條子給我。記得有一次約會下大雨,我心想這樣的天她不會去了吧?就一個人在家裏玩上了。結果她淋得像落湯雞似的,從家門口氣鼓鼓地走過。我叫她她也不應。我傻了,心裏像欠了她債,溢滿了莫名其妙的歉疚感。天睛了,她又偷偷地塞給我一封短訊,我打開一看全是「刀山火海,為愛在所不惜」一大堆似懂非懂的名詞。看了信,我急忙朝她追去,她卻眼看着我,跑上了公共汽車,等我跑到車跟前兒,車已啟動了。慌忙中坐上另一輛車追她。別人玩愛情賽跑都是徒步跑,我們倆卻動用了現代化交通工具。從這次失約后,我不知怎地愈發愛她了,幾天不見就想她。我這時才知道自己動了真感情。

然而,好景不長。就在我越來越狂熱時,她卻越來越冷淡,終於,她投入了另一個男孩子的懷抱。當他們手拉手從我身邊走過去后,我第一次為愛流下了傷心的淚滴。

一段時間裏,我恨她輕浮,她一陣大叫不公平之後,我才慢慢地把她從腦際中劃掉。

分手后,我又邂逅了她。一個眼睛左上方長著黑痣的女孩。她說早已愛上了我寫的小說《初戀》。早知道我的名字,只是沒有見到人。我真感動,原來被人知道姓名也是一種幸福,也許就因為這,我對她有了濃厚的興趣。而且,我們的感情越來越深。一個夏季的雨天,我和她被雨逼到房檐下,僅僅只有一個人站的地方卻擠進了我們倆,外邊的雨好大,穿得單薄的她好溫柔地倒在我的懷裏。我第一次吻了她,男人好脆弱,這一次,我當定了她的「俘虜」。日月荏苒,轉眼間她因工作調到了另一座城市,她流着淚登上啟動的列車時,我和眾人一樣揚起如樹林般的手臂。

一個月、兩個月……轉眼半年過去了。我沒有任何她的音訊。

終於,有一天,一位朋友告訴我,她結婚了。我慘淡地一笑:又是一場遊戲。這時,我記住了,並理解了一句話「失戀只是一次經歷」。我像頓悟天機一樣解開了這句話。晚上,我將所有能提醒美好記憶的情書扔進火爐,沒有一句怨言,只是默然……

從此,我每天都到離家不遠的那片林子裏去讀書、散步。林子的幽靜處有一塊青石板,我坐在上邊在一本又一本的書中尋找「黃金屋」、「顏如玉」。有一天,我躺在石板上睡著了。一聲大喊驚醒了我:「喂,起床了!太陽落山了。」我一個鯉魚打挺跑起來。原來是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就這麼認識了。之後每個禮拜都收到她的信,說我們兩個一見如故,什麼話都願意和我說,眨眼我收到了她10餘封信。我一封信也沒回。她並不在意我的冷淡,反倒說我深沉、成熟,並一如既往地寫。出於禮貌,我回了封短訊,這下可鼓舞了她的「士氣」,不但寫信,人也常來。但我始終有分寸地和她保持距離。因為我不想再玩愛的遊戲。

後來,她的父母親找到我,說他們的女兒最近不安心學習、工作,怕我誤了她的前程。她再次來找我時,也為此憂心忡忡。終於在一個風雪天,她吞吞吐吐地說出了上半句就怎麼也開不了口了。我替她說出下半句。這時我才理解,有時說不愛比說愛更難。我含蓄地告訴她,我們本來就是朋友。她這才釋然地拉拉我的手,愉快而輕鬆地走了。分手后,我們依然可以是朋友,只要在相愛時,我們懂得尊重和距離。

聚散離合后的我依然對生活和愛充滿了嚮往,因為我知道了,聚與散都是一種美麗,精心地不要破壞了。

18.面對誘惑

誘惑是人類生活中的幽靈,它無時不在,無處不存。人生處處充滿誘惑。

隨着社會的不斷發展,科學技術水平的日益提高,人類的物質生活內容變得越來越豐富。同時,人們對生活的追求也越來越高,個人慾望也越來越膨脹。由此導致的結果是,我們身邊的誘惑越來越多,人類也越來越難以抵制誘惑的巨大魔力。

心理學家研究得出結論,誘惑之於人有兩種:一種是生存誘惑,即事物本身所具有的吸引力;另一種是人為誘惑,引誘者為了某種目的,使用手段,使被誘惑者認識模糊,以致墜入陷阱。

古代先哲即云:「食,色,性也。」其意是說,慾望是人的一種生理本能。人要生活下去,就會有各種各樣的慾望:餓了有食慾,渴了有喝欲,困了有睡欲,冷了有衣欲,缺東西用時有物慾,情竇初開時有情慾。數千年來,聖賢與庶民,誰也不能違背這一人類的自然規律。這便是人類面對的第一種誘惑,即前面所說的生存誘惑。

生存誘惑有正常與反常之分。比如,一個窮困潦倒的人從垃圾堆里拾到幾扎大額鈔票,能無動於衷嗎?一個浪漫多情的青年男子,碰到一位溫柔貌美的絕代佳麗,能不青春蕩漾嗎?這些都是出於人生理本能的慾望,有,則屬正常;無,則屬反常。

生存誘惑有合理與不合理之別。食之於胃,性之於愛,皆為人之本能。只要不違背社會道德與法律即為合理的;否則,就是不合理的。芸芸眾生,為了衣食住行,大家都想掙錢,金錢的慾望再強,只要是勞動所得,智慧所取,就合情合理,問心無愧。但如果昧埋良心,攫取不義之財,則是非法的,只會帶來不良後果。合法的夫妻兩性之愛,即便愛得天昏地暗,死去活來,也應是不為恥反為美之舉,不能受到任何人的非議與責難。但如果心靈污濁,情趣淫穢,追求合法婚姻關係之外的糜爛生活,則是為道德所不齒為法律所不容的。

社會道德和法律的約束,構成了全體社會成員的共同行為準則。如果人人都失去了自製毅力,為所欲為,那社會就不成其為社會了。所以,對於那些不合理的生存誘惑,要堅決抵制。金子再純,鈔票再多,不屬於自己的,最好敬而遠之,潔身自好,否則伸手必被捉;女人再艷麗,不是自己的妻子,最好繞道而行,不要胡來,否則動手必致禍。

人為誘惑,由於其行為過程有形形色色的引誘者自始至終操縱實施,所以內容更為複雜,花樣更為繁多。這裏不妨列舉幾種主要特色:

一是投其所好,「順理成章」。被誘者欲要何物,引誘者便送其何物;被誘者欲要何數,引誘者便送其何數。被誘者見到那些個人無法獲得而又意外而至的心愛之物時,往往缺乏心理準備,來不及理智思考,便動了惻隱之心。

二是編好程序,請君入甕。一般情況下,被誘者在明處,引誘者在暗處;被誘者是無準備的,引誘者則是有準備的。所以,引誘者便可以像玩電子遊戲那樣,編製一套程序,有意識地請被誘者一步一步向前玩,直到自取滅亡。西方的一位哲人說,最好的誘餌是美色。好多人原以為遇佳人可逢場作戲,卻不料稀里糊塗中了美人計,都是因為中了引誘者「程序」的圈套。

三是互利互惠,鋌而走險。任何人的被誘惑,都是為了牟取個人私利。當人與人之間為了實現共同的目標時,雙方的權與錢、權與色、權與權便開始默契,這樣也就可以明朗地看出引誘者與被誘者的真實面目。權錢交易,權色交易,權權交易,引誘者與被誘者相互引誘,相互滿足,然後,一根繩栓住兩隻螞蚱,一起鋌而走險。

誘惑是人類生活中的幽靈,它無時不在,無處不存。人生處處充滿誘惑。對於人生來說,誘惑往往是險惡的代義詞,是毀滅的導火線。古往今來,有多少達官顯貴、才子佳人在金錢和女色的誘惑下,一失足成千古恨,甚至玩火自焚,走向毀滅。遠的不說,只說近年來頻頻曝光的國內外一些大案要案,當事人幾乎皆因經不住財與色的誘惑而「下水」,事件敗露之後,輕者囚禁若干年月,重者人頭落地。這些人,當初或貪一時之歡,或戀意外之財,逐之如蠅見血,得意時全不顧身後的險惡,昏昏然,飄飄然,等到他們夢醒之時,便是其厄運降臨之際。

所以,人生要抵禦誘惑。從某種意義上講,抵禦誘惑,就是抵禦險惡,抵禦毀滅。然而,抵禦誘惑需要有冷靜的頭腦,高度的理智和超人的意志。有的人,面對誘惑,分明所見是心之所戀所慕之物,卻不為所動,忍心捨棄。其實他們並不是真正的心裏無動於衷,而是心有所懼,畏懼法律的威嚴,這樣的人,其內心可能會經過複雜的鬥爭,經受痛苦的磨練,其行動也可能是違心的、被動的,但是,他們能抵禦誘惑,也是可敬可佩的。另有一種人,視金錢若糞土,不為女色所惑,心之所系,乃天下之安危,蒼生之禍福,對那些非己所有之物或非分之想毫無興趣,能清醒地主動地抵禦誘惑,更是難能可貴,品行超人。

雖然說抵禦誘惑十分困難,但千難萬難,難在一點,權欲和貪慾相互作用,難以分離。你若是一介平民,縱是慾壑難填,人家也未必會來誘你上鈎。引誘者施以重金和美女,無非是借被引誘者的權勢,完成自己的美夢,達到個人的目的。如果被引誘者恰恰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的貪者,豈不正中了引誘者的下懷?所以,有權有勢者,更應該警惕誘惑。

世間萬物,皆人之所為。既然誘惑是人創造的,人也有能力抵禦它,扼殺它。

19.你知道我在追你嗎

所有的人對我的不勤奮都知之甚深,所以,當我接到那所高等學府的錄取通知書時,全家驚詫不已。又有誰知道,我熬夜苦讀的一切精神支柱,皆來自於楓臨別時說的那一句話——「我在大學等你。」

我一定要追我心中的「白馬王子」,一定要向他坦露自己的情懷,讓他明白我所有的認真和執著……

楓很帥,會彈一手好吉它,唱很動聽的歌,籃球場上永遠有楓矯健的身影。楓大我三歲,我們同住一個院子裏,自我懂事起,用目光追隨楓,用心思研究楓,便佔據了我所有的思想。

上小學時,我已和楓形影不離。上學放學,楓總是大步走着,我則小跑步地跟在一旁,走累了,他便拿過我的書包,摸摸我的頭髮:「文文,你真小!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中學的楓已長得又高又大,儼然是我的保護神,若誰敢欺侮我,聽了我的哭訴后,楓便會火冒三丈地表演「全武行」,非叫那人向我認罪才肯罷休,那時的我便會在女孩子們羨慕的眼光中無限愉悅。

但我畢竟是太平凡的一個女孩子,沒有動人的姿容,沒有脫俗的氣質。而楓,隨着時光的流逝,一年比一年英俊,他身邊已圍繞了越來越多的女孩子。我喜歡楓,於是便拚命地讀種種世界名著,聽說那能使人有豐富的內涵;於是便努力學習彈鋼琴,畫油畫,讓我有一點點藝術家的氣質;於是便不再貪吃,天天看《女士如何才能苗條》;於是便整日對着鏡子做出各種喜怒哀樂的表情,以尋求最動人的一面……

我的種種努力才開始,楓已上了大學。我淚眼汪汪,滿懷凄楚地去為楓送行時,楓從人群里抓過我,皺着眉,「文文,怎麼還像小孩子似的哭?好好念書考大學,我在大學等着你吶。」

所有的人對我的不勤奮都知之甚深,所以,當我接到那所高等學府的錄取通知書時,全家驚詫不已。又有誰知道,我熬夜苦讀的一切精神支柱,皆來自於楓臨別時說的那一句話——「我在大學等你。」

我滿懷憧憬地跨進了大學校門。呵,楓更成熟,更有魅力了。在我的心目中,孔明不及他的睿智,潘安不及他的容顏,李白不及他的才華,太陽不及他的燦爛笑容!一想到能與楓日日夜夜地廝守,即使是勃朗寧夫人的十四行抒情詩,瓊瑤委婉的筆端也描述不出我心中的喜悅歡欣!

楓依然對我很好,像哥哥對妹妹的那種無限關心,但我初時美好的心情已在漸漸轉向消沉。校園內,時時可見他與美麗的女孩子們組成的一幅幅動人圖畫,女伴們總羞答答地托我送份小小禮物給他。失意、傷心、煩躁圍繞了我。而楓,這一日卻笑吟吟地走來了,一本正經地審視我一番:「文文,怎麼我沒發現你已經長大了呢?」

他忍不住笑了,笑容卻有些古怪,竟說:「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人托我向你表達愛意呢!」

我傻乎乎地看着楓滿含笑意的臉,聽他敘說他的朋友,恍然間淚水便衝上了眼眶,繼而彌散了臉龐。楓吃了一驚:「為什麼哭了?」

他竟一點也不知我的心意么?他不知我心中已容納不了別的男人么?我心中一陣一陣地刺痛,終於衝口對他叫着:「為什麼哭嗎?因為我從頭到尾都在喜歡你!」

在楓驚訝得無法形容的神情中,我哭着逃掉了。

月涼如水。

從悲傷和煩亂中清醒過來的我,心中竟是出奇地平靜。我回憶和楓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回憶起他對我的所有的笑語和關切。是的,在他心裏,我也許總是那個小小的、背著書包跟在他身後的小女孩子,永遠長不大。他不知道我喜歡他,不知道我有多麼地愛他。啊,如今一切都赤裸裸地揭開了!我記得一位朋友曾說的話:你所渴望的,不必去顧慮世俗的約束,世人的眼光,不讓理由和困難纏繞自己。如果那真是你所渴望的,就要勇敢地去追求!是的,我一定要向他坦露自己的情懷,讓他明白我所有的認真和執著,讓他去嘲笑也好,不屑一顧也好,我至少對得起自己的感情,它已埋藏得太久、太苦!厚厚的信寄出去了。

終於,楓托女友遞給我一封信,慢慢地拆開,雪白的信箋上只有漆黑的三行字: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這是楓的筆跡啊!一絲細細的暖流悄然地、迅速地穿越了我的全身,流進了我幾乎破裂的心。我跳下床,不做任何思索地衝出宿舍,衝下樓,於是,站在綠蔭下的楓便映入我的眼帘。

我凝視着楓,我們從未如此接近。

「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長大一些,然後告訴你———我喜歡你,文。」楓漆黑的眸子清澈如水,楓低沉的嗓音添雜着喑啞。

淚水不爭氣地湧入眼中,我喃喃地說:「你是在安慰我?或者——是可憐我?」

楓微笑着握住我的肩:「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在單相思,我怕你笑我自作多情,怕你對我只有兄妹之情,噢,文,如果不是你的勇敢,我們真會失去這份情的。」

淚水終於滑下我含笑的臉龐。還有什麼能有此時此刻的美好?晴朗的天空,悠悠的白雲,呵——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20.我的愛情澆水工

壓艷霞

煩人的星期六,悠閑得無聊,我不敢待在寢室,不想想你,於是決定去上網,心裏甚至有交到一個親密的網友好好氣氣你的惡毒想法。「

你的信擱在桌上已經有兩天了,我還沒有拆。這不能怪我,天知道,我該怎樣說服自己不要理你。

煩人的星期六,悠閑得無聊,我不敢待在寢室,不想想你,於是決定去上網,心裏甚至有交到一個親密的網友好好氣氣你的惡毒想法。聊天室里真熱鬧,我呼叫了一個叫做「笨蛋」的傢伙,因為我的代號是「傻瓜」。

我問他:「你為什麼叫笨蛋呢?」

「因為我的GF(girlfriend)說我是個笨蛋,你呢?」

「:-O(哇!——表示吃驚),因為我的BF(boyfriend)說我是個傻瓜。」

「:-D(表示非常高興地張嘴大笑),同是天涯淪落人。」

我也很慶幸居然真的碰到了知已,便與他切磋起情感問題,發覺彼此甚是臭味相投。聊到興起我又問:「如果你的GF與你分居兩地,半年才能見一次面,而你們平時的感情一直很好,有一天她告訴你她辛辛苦苦掙錢準備假期去看你,你會怎麼樣?」

「我會告訴她最好不要來。」

「:-C(表示非常生氣),為什麼?」真是天下烏鴉一般黑,沒有一個好東西!

「先彆氣,看過劉墉的《生生世世未了緣》嗎?翻到第18頁,好好看看,可以嗎?」

我突然意識到這個笨蛋竟然就是你!也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真是個傻瓜,主動跳進了你預先設置好的陷阱。

等我準備告訴你「我偏不看!!……」時,你卻已經離開。

又一個星期了,我沒有去找你說的那本書,以示我的對抗。我還是生你的氣,我沒有辦法不氣,我累死累活打工,為的什麼呢!本以為你會非常感動,沒想到你居然不讓我去!我甚至胡思亂想你在那邊是不是又有了一個喜歡的女孩子,怕我去攪了你們的好事。室友們就常給我敲警鐘:很少有男孩子能真正耐得住寂寞的。我相信這句話,因為身邊一個個勞燕分飛的故事由不得我不信。我有時候就想,你也許就是那很多人中的一個,我是個悲觀的人,我不太相信自己真能倖免。

生氣歸生氣,我還是去找了你說的那本書——《生生世世未了緣》,翻開,第18頁,我一字不漏地讀,一遍又一遍,直到時間給了我精細的感覺。

劉墉說的是兩則小故事:

第一則講的是他到同事家做客,正逢同事的女兒送男朋友留洋,兩個人哭哭啼啼,一副要死的樣子。同事便說:「只怕很快就要吹了。」他不解,同事就解釋說:「等著瞧吧,教書教幾十年,我看得多了,愈分不開,變得愈快。」果然半年之後,兩個人就吹了;都不再傷心,都各自找到了新的戀人。劉墉就想起以前研究所的一位室友,剛到美國的時候常打越洋電話,在學校餐廳端盤子,一個鐘頭三塊錢,還不夠講三分鐘的電話費用。女孩子來看過他一次,兩個人有哭有笑的。只是當女孩子回台灣后,他神不守舍,兩三天後突然說:「才離開,就盼著再碰面,才碰面,心裏又怕分離,愛一個人,真累!」然後,他去了佛羅里達不久之後結了婚,娶了一個新去的留學生。

另一則講到的是一位老山友,他說:「我發現在登一座高山之前那些顯得特別興奮的年輕人多半到後來會爬不上去,因為他們才開始,心臟就已經跳得很快,又不知道保持體力。倒是那些看起來沒什麼表情,一路上很少講話,到山頂也沒特別興奮的人,能登上一座又一座的山峰。」

我翻到這一章的標題——多情卻似總無情。

我無法否認我的震撼,人們的感情其實是這樣的相似,想起在你離開的漫長日子裏,我是怎樣用思念築起第一個晨昏,我相信在某一天你會帶着陽光般的笑意出現在我的面前,而在那些你在我身邊的日子裏,我好想一直凝望着你,讓時間停止,我好害怕,怕下一秒你就不在我的視線。

我的淚水掉下來,如果在有過短暫的轟轟烈烈之後一切都將燒成灰燼,如果洶湧的波濤,會衝垮還不夠厚實的堤岸,那我寧可選擇一種被時間輕輕撫平的寧靜,就這樣在明媚的快樂與淡淡的憂傷中翻越時空的距離,等待成長,讓我們的感情也輕裝前行。

發了一封簡單的E-mail給你,只有四個字:給我電話。你知道這是我一貫的讓步方式。

電話鈴在深夜十二點響起。

「我還以為沒有機會再給你打電話了。」

「笨蛋!」

「……」

「沒有人知道我是多麼想見你。」

「我還以為你根本就不想見我!」

「傻瓜,別哭。我只是怕我們都承受不了太多的相聚離別,怕我們也會演繹別人的悲劇,更何況,我捨不得你做得那麼辛苦。」

「……」

「我怎麼覺得你像一個澆水工呢?」

「什麼意思?」

「在我熱情的火苗上澆水,給我降溫。」

「澆滅了嗎?」

「還好,不過你別得意,只差一點點了。」

「我不會原諒自己因為把握不好而讓你受傷害的。」

「……」

該死的電信局,長途也太貴了!才說了這麼一會兒,居然說斷就斷了,看看手錶,卻已是凌晨三點一刻了。

還算你自覺,這麼快就來信了,肯定是給我寄「補品」過來的,喜滋滋地拆開,卻是兩幅簡單的素描。

一張上面畫了一棵挺拔的大樹。

「——我們的感情是這棵樹的養份,我是那個辛勤的澆水工,你就是陽光,愛情的樹生長雖然緩慢,卻頑強不息,讓我們共同培植她,好嗎?」

另一張上畫了一條彎彎的河流伸延到沒有盡頭。

只題了四個字——細水長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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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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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分手讓我更豁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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