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夏日晴歌

第九回 夏日晴歌

熱雨天氣。濕濕的雨滴包圍了整個深海學院。生物室里人工培植的蜉蝣瘋了似的繁殖。現在想來,我才明白那是整個校園超能力事件的升級點。

——摘自《深海學院超能力事件調查報告》

寄宿制學院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暑假興趣團體制」。它要求學生在三年就讀初中部/高中部時間裏,必須有一個暑假呆在學校里學習陶藝、插花、史前全書、劍擊、烹飪等課程。目的是讓學生們在這個網絡時代不要忘記古老藝術和動手做事的樂趣。

唐巧史無前例地選擇了「烹飪」作為首席必修課程。當她走進烹飪教室對教師敬禮、一派淑女風範的時候,她聽到鍋落地的巨響。

盧惜正驚恐萬分地看着唐巧。小妖女唐巧居然會出現在烹飪教室,這種震撼不亞於目睹英倫王子在深海學院賣花。

眼裏含着笑意,唐巧坐在盧惜右邊的空位上,還不忘優雅地對盧惜點頭致意。頗為得意地轉過頭,唐巧看到第二個遲到的人,她手裏的沙鍋也「砰」地一聲落在了地上。

一頭短髮、狐狸般笑着的丁咚出現在教室門口。

天上下紅雨了。唐巧想道。

「小丫頭,我正要找你算帳。」唐巧小聲對坐在自己右側的丁咚說。傾全力調查丁咚后,唐巧抓到了關於丁咚的部分身份。丁咚是深海學院前任校長的女兒。十五歲前傳說在新西蘭生活。知道這丫頭八成不是好人,但看到她調皮的樣子就是氣不起來。

此刻,窗外正下着大雨。濕濕的水霧浸了近來,讓人心中爽快。可是,窗內的唐巧和丁咚卻在聯手製造一場火災。

盧惜永遠也無法明白禍害唐巧為什麼會把簡單的炒白菜炒成一鍋燃燒的火焰,而丁咚卻能深切地體會唐巧的心情。因為就在前一秒,她做的魚丸在老師的頭頂爆開,汁水噴了老師一頭。在老師失控之前,兩個人如過街老鼠般溜出了烹飪教室。

淋著經過天幕凈化的乾淨雨水,唐巧和丁咚慢悠悠地走向真相偵探社。大粒大粒的雨滴打在皮膚上,微微的痛,卻出奇地快樂。

「九年前這樣走在雨天裏是會頭髮脫落的,人越來越會照顧自己了。」唐袷袢說。

「僅僅九年的時間,深海學院已由一個單純的私立學校變成一個集中營。」丁咚說。這是個緩慢滲透的過程,絲毫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當一切成熟時,深海學院在這個城市已擁有龐大的人際關係網。

「我很好奇你在其中扮演怎樣的角色。」唐巧的視線穿過雨水落在丁咚臉上,「我該怎麼稱呼你?前任校長的女兒?」

「被你查到了?」丁咚頗為驚奇地挑眉,快活地在雨中打轉,她停住,「我也查過你。可是,居然完全查不到你的真實身份。我就想,你對我來說應是個危險人物。」

「我只是個希望和平度過中學時代的女生。可是,現實並不允許。告訴我,星期八網站的幕後首腦是誰?既然小道那麼信任你,我也姑且相信你一次。」唐巧被雨淋濕的樣子帶着危險的味道。

「我想喝茉莉奶昔。」丁咚的眼睛狡黠地一眨。

「說完之後我請客。」唐巧面無表情地說。

「知道SH吧?好。簡單地說,星期八就是SH中溫和派開闢的實驗場,為了降低注射基因催化劑后,不適學生的死亡率。」丁咚站在真相偵探社門口,地上是濕濕的腳印。

用腳踹開門,唐巧率先佔據最舒適的藤椅。

丁咚含笑坐在唐巧對面,「我只不過是想查出其餘兩個完全SH到底是誰。本來以為衣露申是完全SH,結果她是失敗品。也許,完全SH根本不在學院裏。」

「那麼你呢?」唐巧遞給丁咚一張干毛巾。

「我?我是不完全SH的女兒。」丁咚看着唐巧的眼睛,語氣真誠。SH一般都不具備生殖能力,不過丁咚的母親是特別。十五年前,母親以生命為代價誕下了丁咚。九年前,父親被迫辭去校長之職,為了丁咚的安全遠走他國。

唐巧研判地看丁咚,暫時滿意丁咚給出的答案。這時,放在桌上的一封信引起了她的注意。

抽出信紙,唐巧快速地看看,臉色越變越奇怪。終於,她看完信,將信直接遞給了丁咚。丁咚飛快地看完,懷疑地問:「這有可能嗎?」

「信中說,三天前,生物室的實驗用青蛙被人偷走。後來在窗台上發現青蛙的皮。裏面的內臟、肌肉全像汁水一樣被吸干。兩天前,實驗用的兔子也被同樣的手法吸幹了血液、肌肉和內臟。一天前,實驗用的羊也有兩隻死於同樣的手法。他們擔心人會被襲擊。因為學院的動物研究所里有怪聲發出。同學們懷疑那裏有怪物逃出。」唐巧眼睛發亮,「丁咚,如果是這樣,我們逮住怪物。把它烹調妥當作為烹飪課畢業作品,怎麼樣?」

「很好。」丁咚和唐巧是同道中人,即惟恐天下不亂的那種人。

生物實驗室位於深海動物研究所的前方,屬於深海學院的老建築。在雨夜的襯托下,像一座荒山野嶺之中的鬼屋。出事地點是一樓108事。

敏捷地在屋子各角落設好隱蔽式全息攝象機,丁咚將自己藏在原來放藥品的大柜子裏。唐巧則在地面上灑上一層熒光粉。

「往往最苯的方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唐巧看看天色,「丁咚,你就在這裏守株待兔。我把那些動物屍體里收集到的稠液拿去給風翼化驗。」

「沒問題。」丁咚答得爽快。首次和唐巧合作,總要有所貢獻。而且,這種親歷奇異事件現場的感覺,她喜歡。

「戴好它。」唐巧遞給丁咚一頂雙層防護頭罩。

「太誇張了吧。」丁咚咂舌。

最後安撫了一下在籠里有些躁動不安的綿羊誘餌。唐巧笑着出門去也。

丁咚耐心地等待,等待盜賊的出現。

蒙蒙的雨夜有時會讓人內心凄惶。唐巧撐著雨傘慢慢走向風翼的宿舍。路燈微弱地亮着,可憐地蜷縮成一團。這裏是深海學院較偏僻的地方,加上下雨,路上沒有一個人。

低地地哼著網絡歌手安告拉的歌,唐巧望着遠處,心中好不自在。就在這個時候,她身後不遠處有什麼東西快速地動了動。

唐巧停住腳步,口中也停止了哼唱。恐怖的氣息從身後慢慢涌了過來。初夏的雨天居然讓人背脊發冷。唐巧用右手從袋子裏摸出強力電筒,附簡易防身噴槍的那種。

猛地轉過身,唐巧照向身後,濕淋淋的地面上沒有任何東西。仔細地照了照四周,唐巧轉過身繼續走路。這時,她聽到一種令人牙齒髮酸的聲響,就像將人的血肉慢慢撕離骨架時發出的那種黏糊糊的聲響。

深吸一口氣,唐巧加快腳步。她越走越快,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路上還是沒有一個人。她飛快地跑着,一路上水花就在腳下飛濺。她扔掉了傘開始快跑,直到撞到自習歸來的學生。將手電筒光照定來人,唐巧舒了一口氣。這個戴眼睛的矮個子男生很面熟,是她認識的人。

「怎麼了?」喬達不明所以地問。心中也有幾分喜悅,「好巧,在這裏碰到你。」唐巧是他的小學同學,又美又強,讓人印象深刻的那種女生。

「你是……?」唐巧勉強微笑。

「我是你小學時候的同學。那時大家都叫我胖子喬。」喬達搞下眼睛,「你還幫我打過架。」

記憶漸漸清晰,唐巧展顏一笑,「胖子喬。對,就是你。你現在過得好嗎?」

「我留了一級。現在讀初三。」喬達笑看着唐巧,「這麼晚,又下着雨。你跑那麼快不怕摔跤嗎?」

「沒事。下次再聊。」唐巧急匆匆地趕往目的地。

而丁咚正百無聊賴地在柜子裏打瞌睡。守株待兔這種方法讓好動的丁咚有些急噪。戴上唐巧留下的防護面罩,丁咚靠在柜子上閉眼休息。倦意慢慢地席捲全身。

突然醒來,丁咚只覺得眼前一片昏暗。猛地一震,丁咚知道事情有異。因為唐巧臨走前特意將燈看着,而現在屋子裏的燈被關了。漆黑的屋子裏,有詭異的氣流在流動。

像快速灌水時發出的聲響低低地傳到丁咚耳際。咕咚,咕咚,咕咚。

丁咚屏住呼吸,將柜子推開了一道縫。心中奇怪,為什麼屋子裏光線這麼暗。走廊上的燈似乎壞了。掏出夜視照相機,丁咚悄無聲息地將柜子的門推開,對着發出異響的角落一陣狂拍。在閃光燈閃動的間隙,丁咚看到極為恐怖的景象。

唐巧將風翼趕至化驗室,要他連夜化驗自己取到的稠液的成分。基於丁咚提供的風翼的真實身份,唐巧使用風翼時毫無歉意。既然,風翼將自己視為SH候補,那麼,自己也可將風翼視為免費勞動力。

「你這東西是從哪裏弄來的?」風翼通過電腦顯微鏡觀察唐巧送來的稠液。

「這是什麼?」唐巧不答反問。電腦屏幕上稠液里還有活着的細菌或細胞在蠕動。

「某種生物的消化液。讓我不能理解的是這生物驚人的生命力以及為什麼這消化液里會有奇怪的細胞。」風翼溫和地解釋。唐巧就是那種老會碰到怪事的體質。不過,風翼擔心的是唐巧雷厲風行的風格會讓她陷入險地。

「需要幫忙嗎?」風翼笑問。

「你已經幫了忙了。」唐巧說。

雙手插在口袋裏,風翼真誠地說:「別太逞強。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一定要來找我。」總覺得唐巧對自己的態度有點奇怪。自己卻想儘力地幫唐巧。也許是出於愧疚吧。有許多事,自己也是身不由己。

眯着眼貓兒一般機警地看着風翼,唐巧突然憤怒地捶牆一記:「我可以信任你嗎?」話音才落,唐巧已消失無蹤。

那隻作為誘餌的羊已消失無蹤。一團淡綠色半透明的物體正裹住羊不斷地吮吸著。隱約可以看到半透明物體急速跳動的心臟。丁咚手指不聽使喚地按著快門。陣陣閃光過後,電池用完,四周陷入徹底的黑暗。吸吮聲也突然停止。

丁咚莫名地想起自己五歲那年在後花園裏被毒蛇攻擊前,那種寧靜的氣氛。抽出插在腰間的電擊棒,丁咚凝神判斷四周的動靜,一陣勁風吹來。

遠遠的,唐巧發現生物室的燈光已經熄滅。心中不安。她握緊口袋裏的神經衝擊棒。神經衝擊棒是管制類武器,具有短時間內使人乃至巨大生物失去肢體操控能力的作用。也是唐巧十五歲生日獲得的生日禮物。

生物室里,丁咚戴着頭罩全神戒備,閃過不明生物的第一輪襲擊。常人不易察覺的聲響從坐側傳來,丁咚全力揮棒,棒端電花四射。在棒那一端掙扎的半透明生物的一部分突然伸長成詭異的觸手以及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襲向丁咚的頭部。帶有血腥味的風撲面而來,丁咚聽到頭罩碎裂的聲音。這時,門外傳來唐巧的呼聲,「丁咚,你怎麼了?」沒被唐巧用力踹開。

沒打開的同時,唐巧打開了手電筒。一陣勁風從她空出的坐側穿過。電筒照明下,丁咚正一個人獃獃地站在房間中央,頭罩碎裂,完全不知道是否受傷了。

「丁咚,你沒事吧?」唐巧衝進生物室。生物室里瀰漫着濃濃的腥味。

「我沒事,幸虧防護罩有雙層,剛剛那東西只擊壞了頭罩的第一層防護膜。」丁咚驚魂未定地放下電棒,「我感覺到它已經走掉了。沒事了。」她扯掉頭罩,努力微笑,「你來得很及時。」如果唐巧沒及時進來,自己可能會受重傷。

「看清楚它的樣子了嗎?風翼說它是某種大型生物。」唐巧確定丁咚沒有受傷後放下心來。

「它像會變形的水母。我想,攝象機已經把它攝下來了。」丁咚動手取攝像盤。手指有些微顫,不太穩定。總覺得那生物不該在現實世界存在。甚至帶着影響人思維的魔力。

「我們要現在去放攝像盤嗎?」唐巧的手電筒照到了空空的羊殼。一小時前,它還在籠子裏活蹦亂跳。可憐。

「那當然。」丁咚走出208室,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衣服緊緊地貼在皮膚上。

放映室里,畫面上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拍到。在燈熄的一瞬間,似乎攝象儀出了問題。

「它難道可以影響電磁製品?」丁咚猜測。

「倒回去一點。」唐巧用遙控器。

「就是它。」丁咚指著燈熄前一秒時攝到的畫面。一小灘粘稠的水狀物體正滲進門裏。

「這是什麼生物?」唐巧忍住嘔吐的衝動。

「很顯然。它極需要補充蛋白質和熱量。根據你們提供的線索來看,它還在不斷地長大。」風翼站在小教室里,襯著大屏幕,頗具學者氣質,「從圖片上看,它很像古代黏菌複合體。但是,受攻擊的丁咚說她看到了類似於心臟的東西。它到底是什麼,目前我也無法確定。不過,我會向動物研究所查證,看有沒有類似的實驗生物出逃。」風翼緊抿嘴唇,終於忍不住開口責怪眼前兩位膽大包天的女生,「你們有沒有考慮過自身的安全?就這樣莽撞行事?」

唐巧笑而不答。心中打定注意要拖沙美下水,借她的火焰一用。南宮小道也可以用用。

丁咚調皮地一笑:「下次我會穿生化服。」剛剛是過於輕敵。女孩子看那種東西通常會神經錯亂,自己也不能例外。

「不要再管這件事。」風翼勸告唐巧。

「沒辦法,只有管下去了。」唐巧攤手。

「我們把那張圖片賣給了校報記者,提醒全校同學注意。它具有極強的攻擊力,而且行走如風。賣相也不錯。校報加印了一千份。」丁咚一想到記者藕欣如獲至寶的表情就想大笑三聲。

「出去。我暫時不想看到你們兩個的臉。」風翼溫和的假面具碎掉。這兩個女瘋子完全不知死活。

唐巧和丁咚離開后,風翼接通暗線,「我懷疑出現黏菌體智慧生物,請協助捕捉。」深海學院裏危機重重。它攻擊的目標也許已由動物轉為人類。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着。初夏的熱雨讓人聯想到非洲海岸線上瘋長的紅藻。

唐巧靜坐在電腦前查資料。深海學院採取的是目前國際上最流行的電腦書庫制。即在學校聯網的任何一台電腦里都可以查閱到全世界一百三十五家巨型圖書館藏書的資料。

有人在一旁遞給唐巧一支雪糕。

抬頭一看,唐巧接過雪糕:「謝了,喬達。」

「你記得我的名字。」喬達開心地問。

「我記得我幫你一起揍過班上老愛欺負人的惡霸。」唐巧啞然一笑,「沒見過吃雪糕吃得這麼香的人。」

臉一紅,喬達訕訕地低頭一笑。

「對了。你看這期的校報沒有?」唐巧問。

「什麼?」喬達問。

「就是關於那個吸血黏菌體的報道。晚上一定要小心。」唐巧說。

感激地一笑,喬達心事重重地回應,「我知道了。」他突然鄭重地對唐巧說:「唐巧,記住,在身上噴玫瑰味的香水。我想,那樣比較安全一點。」

「什麼?」唐巧不明所以地問。

喬達不再說什麼,憂鬱地走開。

「難道說……」唐巧望着喬達消失在雨簾深處的身影,「喬達知道什麼?」一個努力的初三男生,一隻也許生活在史前的怪物,這兩者之間會有什麼關係?笑着搖搖頭,唐巧為自己的荒謬想法感到好笑。

深深呼吸,振作精神,唐巧抱着必死的決心往烹飪教室走去。今天的課程是切胡蘿蔔。希望自己不會把手指當胡蘿蔔切。沒關係,唐巧鼓勵自己,有和自己一個級別的丁咚在,丟臉也有同伴。

「天啊。世上怎麼會有這種噁心的東西存在?」

「這報道不是偽造的吧?」

「人家晚上都不敢出宿舍了。」

「這是什麼鬼學校嗎?盡發生一些怪事。」

烹飪教室里,一群女生正拿着校報議論紛紛。唐巧安靜地坐到座位上專心考慮如何正確的削胡蘿蔔。

這時,有人敲她旁邊的窗子。是喬達。

喬達一副氣喘吁吁的樣子。他的左手裏高舉著一瓶裝滿粉紅色液體的瓶子。

「什麼事?」唐巧打開窗問。

「這瓶玫瑰香水,你一定要噴在身上。」喬達焦急而固執地要求。

「你為什麼一定要我噴上它?」唐巧保持着親切的笑容,眼中卻升起了警覺。

「那樣才安全。不要問我什麼。你一定要噴上它。」將香水塞進窗里,喬達急急忙忙地走掉。

理解地點頭,唐巧決定和女孩們有福同享。

「各位,這裏有超級浪漫的玫瑰香水。誰要噴上一點?」唐巧笑吟吟地舉起瓶子。

女孩們蜂擁而上,包括丁咚。只有羅茜茜遠遠地躲在一邊:「那麼俗氣的香味我才不要。」她最喜歡夢幻草的味道,淡淡的,讓人沉醉其中。

噴香活動在老師進門並敲桌抗議時結束。

削胡蘿蔔有許多種花樣。切片、切丁、滾刀、切絲。丁咚選擇了最不容易的一種;切絲。雖然自己不是炒菜的料。但切菜其實和練拳一樣要快准狠。丁咚自信能完美地辦到。而唐巧選擇了最容易的一種:切丁。她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但切丁她還是有信心的。

以漫不經心的表情,丁咚交上了自己極為滿意的作品:針狀蘿蔔絲。]

滿不在乎地笑着,唐巧遞上長寬高均為一厘米的胡蘿蔔丁。

烹飪老師熱淚盈眶。自己的付出終於得到了回報。她完全不知道,唐巧和丁咚正往左手五根指頭上纏OK繃帶。

為了女孩的自尊,即使切斷了手指也要交上完美的作品,這是她們的共識。

翌日早晨。警車開進了女生宿舍。表情冷峻的警察穿着筆挺的白色警服抬着同樣雪白的擔架送進警車。沒人看到死者的臉。

整個女生宿舍被封閉調查。所有的人被一一錄下口供。而死者所在寢室剩下的三位女生更是像驚恐的小鳥一樣擠作一團。發抖,抽泣,眼神絕望。白白的小臉上是極深的恐懼,抹也抹不去。

昨夜,她們什麼也沒看見,燈不知為什麼熄滅,靜寂的黑夜裏,在半夢半醒之間,奇怪吮吸聲充斥整個大腦,勾起心靈深處潛藏已久的對某種生物的恐懼。是什麼?直到天亮。

是什麼?唐巧斜倚著門板自問。雨還無休止地下着,不是為了給誰唱輓歌。和那怪物在生物室擦肩而過的感覺她還記得。是隱藏一絲悲傷的恐懼。到底是誰培育了這怪物?或者說是誰將這怪物在夜間放出。學校研究決定讓所有的學生到市外的一處海邊度假村度假。而空出的校舍則由警方佈局捉拿怪物。海邊?海邊就會安全嗎?唐巧無法確定。

七月的海水溫暖誘人,即使在雨天也勾人下水。波瀾起伏的海邊,學生們在大雨里瘋狂地追逐打鬧,以此來化解驚懼的情緒。年輕人最大的好處在於,體內可以自動產生抗抑鬱素來保持身心平衡健康。

沙美、丁咚、唐巧、羅隼安靜地坐在小茶館里。沙美和羅隼下電子棋,丁咚呆看窗外的大海,唐巧則無意識地用手指繞頭髮玩。茶館的角落裏,喬達正大口大口地灌著冰牛奶,眼睛沒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什麼。

「也許是一種錯覺。」丁咚注視着雨水中涌動的大海,我覺得它跟着我們來了。」

「它是怎麼跟着我們來的呢?」唐巧停止玩頭髮,尖銳地問。

「藏在某隻旅行廂里?」

沙美贏了羅隼,也笑着加入話題,「什麼被放在旅行廂里?」

「吸血怪物啊。喬達,要不要過來聊天玩?」唐巧問胖子喬。

喬達屁顛屁顛地跑過來。

「喬達,你說這怪物會不會跟來?」唐巧問。

「什麼,它跟來了?別嚇我。」喬達溫順的眸子染上一層恐懼的顏色。

「為什麼要我噴玫瑰香水?」唐巧單刀直入地問。

「……那是和一個傳說有關。」喬達遲疑了一下,回答說。

「什麼樣的傳說?」丁咚感興趣地問。

「在我的家鄉有這樣一個傳說。傳說中的妖物專在雨夜襲擊過往牲畜甚至行腳商人。傳說這妖物是被丈夫拋棄而自殺的女怨靈。她卻從不襲擊養有玫瑰的人家。那是因為她和丈夫訂情之日,丈夫送她的正是一枝芳香欲滴的野玫瑰。」喬達說,「我想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所以……」

雨夜殺人的幽靈、訂情的玫瑰。沙美被凄美動人的傳說影響,浮想聯翩。被丈夫拋棄的女子變成鬼后是以怎樣的心情回憶那枝訂情的玫瑰呢?

「拜託,現在是2009年,不是1909年。這樣荒謬的傳說你都要相信?未免也太遜了吧?」丁咚敲桌抗議。

「喂,羅隼,你去哪裏?」唐巧叫往拔腿就走的羅隼。

「我去看看有沒有玫瑰賣。如果有,就買幾十枝回來隨時備用。」羅隼回答。

眾人昏厥。

是夜。沒有怪物襲人。

第二天,大家已爭先恐後地跳下海中享受夏季海水浴帶來的快樂。

羅隼和唐巧魚一樣地游向水較深的地方。只不過羅隼宛如一尾飛魚,唐巧則是老病魚的寫照。雨中的海水很渾濁,看不清水下撥動着的手腳。羅隼抹去臉上的海水和雨水,對唐巧說,「我去幫你找枚漂亮的貝殼。」一個猛子紮下去人就不見了。不一會兒,羅隼像美人魚一樣躥出海面,右手已多了一枚漂亮的貝殼。

突然潛至喬達身後,丁咚鑽出水面,「胖子喬,看什麼?剛剛,喬達一直獃獃地看着唐巧和羅隼那個方向。

「沒看什麼?」喬達垂下眼帘回答。

「你喜歡唐巧嗎?」丁咚溫和地問。

「我么?」喬達一笑,潛進水中不見了。在渾濁的海水裏,喬達流下傷心的眼淚。是的,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就喜歡上幫忙打架的唐巧。這樣的心情是不能告訴任何人的。心臟在悲傷地跳動着,手腳發熱。

已是黃昏,雨燕在海面上飛來飛去,像在剪裁雨水,用雨做衣裳。

和羅茜茜同游的女生朱玲突然發現她不知何時已不在身邊。動蕩的海面下隱隱約約冒出一串又一串氣泡。她潛入水中用手摸索,一無所獲。正在失望之際,背上被什麼碰了一下,轉過頭,藉著昏暗的光線,她辨認著飄浮在海面的東西。頭皮發麻,尖叫聲無法控制地脫口而出。那個白白的皮一樣浮在海面上的東西是人!羅茜茜!

海水中頓時充滿無限殺機。朱玲一邊眼淚瘋涌,一邊瘋狂地喊著游著:「怪物在水裏,怪物在水裏殺人……」

所有的學生密密麻麻地擠滿讀假村的大廳。恐懼是流行感冒,在一瞬間傳染了每個人。未知的生物,未知的殺人方式,未知的命運。

唐巧低頭沉思。心中疑問越積越多。她打開電腦坐在角落裏查尋想要的資料。眉頭越皺越深。

老師們神色緊張地安慰學生幾句后宣佈所有的人都不能離開大樓。每個房間里至少聚集了五個人。唐巧叫住喬達,邀請他和大家組成一個五人組,「有兩個男生在,我們女生會安心一點。」

在房間里點滿蠟燭,唐巧鬼氣森森地望着其餘四個獃獃看她到傢伙。

「要不要試試請鬼來回答怪物藏在哪裏?」唐巧像極巫女,黑黑的瞳孔里映着火焰,表情也是高深莫測。她抖開一張畫滿怪符號的布。布里滾出一枚式樣古怪的古幣。

「這是生活在人跡罕至的喜馬拉雅山脈中的卧乞族的占卜道具,具有奇特的魔力。」唐巧將天方夜譚說得繪聲繪色。

「這枚古幣移動所代表的意義由我來解釋。你們需要做的事是用一隻手扯住布的一角。」唐巧莊嚴地將布攤開讓每一個人拉着布的一角。

古怪、音節跳動的咒語從唐巧口中蹦出。她的右手食指按住古幣。古幣就在光滑的布上蛇一般滑動。

「我想知道這怪物的出處?」唐巧問。古幣在布上時而滑動,時而停住,半晌,唐巧吐出兩個字:「學校。」

「那麼,能用拼音字母拼出它的名字縮寫嗎?」唐巧又問。羅隼眼神古怪地看着唐巧,欲言又止。古幣緩緩滑出一個「Q」的形狀,緊接着又滑出一個豎直的「L」,突然錢幣掉在地上。喬達看着手指,「剛剛手不知道為什麼很痛,像是被電擊的感覺。」

「你被電擊過?」唐巧冷不丁地問。

「是啊。很痛,全身緊縮。」喬達回答。

「剛剛純屬娛樂大家。不玩了。」唐巧說變臉就變臉。她笑問大家:「要不要我講一個關於那怪物的故事給大家聽。」

羅隼嘆氣,「你說吧。」

「有一個男孩,很普通。沒有過人的天資,但他很努力。考入深海學院后的某一天,他發現自己身體發生了極大的變化。直到夏天來臨,他發現他已無法控制自己的慾望。他需要大量的糖、蛋白質作為變身的能量。第一次,他變身時襲擊的是青蛙,然後是兔子,再然後是羊,最後是……人。最初他還擁有人的心,可到現在他已經從裏到外都沒有一絲人味兒了。頂多保留着人的軀殼。」唐巧目光如電直視喬達,「是不是,喬達?」

「我……我怎麼知道?」喬達獃獃地回答。

「我查了你的資料。你出生在上海市,那是一個老工業城市。那裏沒有任何關於『幽靈雨夜殺人』的傳說。」唐巧冷峻地說,「你看你的手已經在變形了。」喬達飢餓或情緒波動大時就會變形。喬達低頭看手。

羅隼擋在三個女生的前面。

「我不想讓你知道,不想讓你看到的。」喬達悲傷地說,五官和四肢軀幹在慢慢溶化。皮膚開始變得透明泛綠。

「天啊。」沙美驚恐地睜大眼。

唐巧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喬達整個變形的過程。喬達蠕動着流向門縫。眼鏡和衣物攤在原地。

站在門口,唐巧低聲說:「你不能出去,不能再殺人了。」她掏出神經衝擊棒,「我不會讓你再殺人了。」她攻向喬達。

喬達沒有反擊,他襲向羅隼。千鈞一髮之際,沙美設置的火牆將喬達逼回原地。

「吱吱」慘叫着的喬達不顧一切沖向門邊。唐巧定定地站在門邊,雙手緊握神經衝擊棒。棒的一端擊在了喬達的身體上。他癱成一團,不斷地抽動。突然他身體的一部分逆着棒子裹向唐巧的手臂。腥味撲面而來。

「小心!」丁咚急呼。

目光清澈地看着距自己臉龐三十厘米的喬達。唐巧一笑,「你還要殺人嗎?出去之後又怎麼樣?不斷地殺人?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但,錯了就是錯了。喬達。」唐巧將神經衝擊棒的功率開到最大。喬達和唐巧都在抽搐,因為在電擊喬達的同時,被喬達附着的唐巧也受到相同的衝擊。

唐巧無法站立,靠着門板緩緩地滑倒。她開始神智模糊。又黑又亮的眼睛卻一直看着喬達。

喬達突然放開唐巧。癱在地上,漸漸不再動彈。低低地悲鳴著,喬達的身體開始分裂。

唐巧無神地望着喬達,知道他在自殺。神經衝擊棒只能給人重創,並不能致死。

「我哪兒也不能去。我誰也不想傷害。可是,我想問:是誰讓我變成這樣的?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喬達的意識開始消失。

淚水無聲地流下,唐巧閉上眼。

雨過天晴。碧藍的天空似乎可以容得下所有飛翔的靈魂。

女生們穿着裙子在陽光下說說笑笑。美麗的臉上是如花的笑。

喬達的身份被另外四個人永遠地埋在了心底。他被警方記錄為最後一個死於怪物襲擊的人。

燦爛的陽光讓罪惡消失,讓不幸的人擁有幸福。這樣的陽光天氣卻成了羅隼的訓人日。

「唐巧,你拿在夜市買的一塊破布信口胡說也就算了。可是你耍酷耍到用神經衝擊棒電自己就太過分了。你就不為你身邊的朋友想想?大家都擔心得要死。」羅隼生氣地吼人。

「小隼,我告訴過你,當我的朋友是要有足夠強壯的心臟的。」唐巧迎著陽光眯眼笑道。若以前出於好玩的心態調查深海學院基因實驗,那麼從現在開始,自己會抱着憤怒的心態盡全力調查。喬達是無辜的。而幕後操縱者必須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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