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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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莎比簡晨早兩年離開家鄉。那時候簡晨還在念高中，她從那所烏煙瘴氣的職業高中輟了學，頭也不回地奔到了這個城市。她始終記得，剛下火車的時候，是清晨六點，那是一個深秋，天色越來越暗了。她不知道該去哪裏，於是就坐在火車站外面的廣場上，一個人看月亮。黎明前的月亮，淡得像是兌過了水。但是無論如何，有月亮總是好的。

莎莎經常夢見那天的月亮她坐在自己的旅行袋上面，托著腮。每到這種時候，莎莎就自豪地想，總有一天我可以把這件事說給記者和粉絲們聽，說不定還能寫進我的個人自傳里。電視上所有那些了不起的人，不都喜歡對着大眾一邊講自己艱難的時候，一邊流眼淚嗎莎莎突然就緊張了起來，啊呀要是真到那一天，哭不出來就不好了，浪費了一個那麼好的煽情，並且獲得觀眾支持的機會。

簡晨考來這座城市的大學的時候，她已經是一個非常有經驗的漂泊者。她同時兼了三份工作：酒吧歌手，平面模特，每周有幾個中午在麥當勞做服務生。簡晨來接她下班的時候，她總是忘不了從店裏偷拿一個漢堡，或者一包薯條給他。簡晨羞澀地說：莎莎，這不好吧。她於是非常老練地回答：你們這些只會讀書的人就是死腦筋。

她還記得，那一天，她把一個已經不那麼熱的巨無霸用力地放在簡晨手心裏的時候，他突然低下頭，吻了她。

家鄉的人們一直都還活在十幾年前的中國，所以他們無視報紙上大學生們可憐的就業率，簡晨這個在大城市念大學的孩子是前途無量的，莎莎這個瘋丫頭怎麼配得上？每次回到家鄉，莎莎覺得自己像只可憐兮兮的貓，跟在簡晨身後必須得做出自知理虧的模樣簡晨揣著一副見過世面的表情，大方熱情地和所有街上的鄰居們打招呼。她不服氣地想：他們哪裏見過在遙遠的都市裏，簡晨是多麼需要那個聰明能幹的莎莎。

就是如此。在不同的地點，他們互相保護著對方。

等著瞧吧，莎莎總有一天會讓那些人大吃一驚的。謝謝你們曾經看輕我！阿信實在是太了不起了，把莎莎想說的話全都唱出來了。

她自己也很喜歡類似的時刻，一燈如豆的溫馨夜晚，簡晨的呼吸微微地吹在她脖頸上，她坐在簡晨的電腦前面，耍賴地霸佔著滑鼠沒有理由，僅僅是為了淘氣而已。

不早了，送我回去嘛，她又嘟起了嘴，不過她自己不知道，此時的她比鏡頭前面的可愛很多，明天早上還得起個大早趕通告呢。

簡晨拍了拍她的腦袋，再稍微等我一會兒，乖，我把剩下的這點兒文案看完。你知道我去電視台實習也是表哥介紹的，我要是鬧出笑話來，不也是砸了我哥的面子嘛。

我就是怕你表哥要回來了嘛。你表哥是電視台的也是媒體耶！莎莎驟然間緊張了起來，啊呀那就更不能讓他看到我了，被媒體知道了我其實有男朋友就糟糕了！

簡晨神情尷尬地一笑，你今天沒化妝，我表哥認不出你。

莎莎毫不猶豫地緊緊掐住了簡晨的脖子，讓你再說，讓你再說，我掐死你！簡晨誇張地尖叫着：哎喲，你這女人真是狠毒，疼死了嬉鬧間，她突然安靜了下來，聚精會神地盯住了簡晨剛剛打開的文檔。

《我們約會吧》？這些照片都是大明星哎，還有這個人，和這個人，絕對在財經新聞里看見過的這些人都要去上電視約會嗎？太刺激了吧，這節目什麼時候放啊？一定很好看！

誰不知道這樣會好看？可是不那麼容易啊，這些大人物個個都那麼大的架子，哪兒那麼容易約來？嘉賓數難湊，我苦命的老哥急得腸子都快絞成個蝴蝶結了看着他我就覺得，他活得真累。像我這種小助理也不錯，天塌下來也輪不到我來頂。簡晨憨憨地苦笑着。

你就是胸無大志。莎莎不滿地下了結論。

簡晨笑着，誰說我胸無大志？我的大志從小學的時候就定下來了，就是有朝一日把薛莎莎娶回家。

你以為你想娶就娶啊！莎莎伸手拍了一下簡晨的腦袋，還有不是和你說了么，別叫我薛莎莎，多土啊，我一聽到這三個字就想起來小時候老師惡狠狠地點名，現在我是莎莎，懂嗎？

不就差一個字嗎？

差多了。莎莎，一聽就是個藝名，像一種玫瑰花，或者雞尾酒的名字，這樣才像明星嘛啊呀簡晨，我差點兒忘了，我自己現在也是明星對吧？

那當然。她裝作沒聽出來簡晨那種哄她開心的語氣。

剛剛變成明星，有點兒不習慣。她微笑着仰起臉。

簡晨突然親了一下她的臉蛋兒，然後輕聲說：會習慣的。

去跟你表哥說，我要上這個節目。這個節目太了不起了，我和那些大明星、那些精英們站在一起，誰都會覺得我莎莎不再是個小歌手，這是一個多好的曝光的機會啊，和我一樣參加選秀的女孩子們會忌妒死我的。莎莎的眼睛閃閃發亮。

可是莎莎，這是個約會的節目，你莎莎最討厭的，就是簡晨臉上露出左右為難的神情那種神情總是準確地熄滅莎莎對生活燃起來的莫名其妙的熱情。

約會節目又怎麼樣，誰會當真啊？大家都一樣，都是把上電視當成給自己打廣告的機會的。虧你還是電視台的助理，怎麼連這個都不懂呢。你以為我真打算在那裏面挑男朋友么？你不要那麼幼稚好不好啊？她有點兒不高興了。

可是你萬一假戲真做了呢？莎莎，現在你不肯公開我是你男朋友，我能理解。但是你要去上這種節目會不會太簡晨意識到自己的音量有些高，刻意地放低了嗓門兒，會不會太過分了？你等於是在那麼多觀眾面前公開表示你想要一個男朋友我他低下了頭。

簡晨你怎麼那麼狹隘嘛莎莎扯著簡晨的胳膊一通亂晃，都跟你說了我不是想找男朋友，我是為了能有個好機會讓所有觀眾都看見我。你腦子裏除了男朋友女朋友之外，能不能裝一點兒更複雜的東西呀？真是沒有辦法，你就是不成熟，一直都在學校里待着，還是學傳媒的，連這麼簡單的概念都不懂不過也難怪，我東征西討地參加選秀也好幾年了，我比你有經驗，演藝圈就是這樣的，你不能吸引大家的眼球在你身上的話再努力也沒用。

她看着簡晨欲言又止的臉，知道自己又一次地勝利了。總是勝利的感覺其實也有點兒麻木。只是她又陶醉在了新的機會裏。自己這麼做，算不算是利用了別人呢？管他呢。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如此，不對么小說裏面總有好些成功的女人，尤其是成功的美麗女人，總是踩着男人爬上來的。雖然她眼下只有簡晨可以踩比方說拍照的時候高度不夠，簡晨就會自動彎下身子來當踏腳凳，但是簡晨，她在心裏暗暗地說，我這只是一個比喻，真的是比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