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時間

2、時間

忘川河裏的水很冰,但是沒有我想像中那麼湍急。我在並不湍急的河流里前進,往前看去,對岸也並不是那麼遙遠。埋下頭,跟自己小小地鼓勵了一下,我向前摸索著前進。

天空中雲依舊在流動,它們奔跑着,似乎也要去我想去的方向。薔薇色的天色在忘川河的天空中緩緩退去,深呼吸了一口氣,我望着天空,極度渴望能在這裏看到和外面一模一樣的藍天白雲。那樣蔚藍的顏色會讓我感到生命的磅礴力量。

不過,那只是奢望吧。

嘆了一口氣,我又好好想了想藍天的樣子,我不能輸,不能忘記大家。不能忘記唐霜,忘記影沙,忘記藏月……

「怎麼辦,我想起了一件好糗的事。」身後突然而至的說話聲,讓我渾身一震。難道……

其實這根本是毋庸置疑的,影沙在我的身後,和我一樣涉著水,走進了忘川。我想責備他,話到嘴邊卻咽了下去。

淡粉色的陽光照着他清秀而乾淨的臉,即便下半身已經被水打濕,他看上去依舊是那副乾淨得好像晾曬在涼台上的白T恤一般的樣子。

乾淨得一塵不染,清澈如見底的小溪,這就是影沙給人的感覺,無論對什麼人而言,他都是那麼好,那麼溫和,彷彿水晶杯里盛着的礦泉水。

「怎麼?兇巴巴的女人也有沒話可說的時候?」他走到我面前,自然而然地撫弄着我額前的頭髮。我忽然想起故事的最初我們是決定去旅行的,如果那個夢想中的旅行能夠實現的話,現在的我們或許正在伊斯坦布爾郊外的酒吧里喝着啤酒,又或者在西班牙的某個鋪着馬賽克地板的漂亮餐廳里吃着當地的美食,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天,享受着午後的陽光和我們之間平淡如水卻也如水般不可缺少的愛意。

可是……

現在在我們身邊的不是伊斯坦布爾的異域風情,也沒有陽光射在彩色馬賽克上的曼妙光

暈,我們在一條叫做忘川的河流里,行走在死去的人才應該行走的地方,淡薔薇色的陽光照亮了我和他的臉,讓我們無言地對望。

「你啊,不要以為我忘記了,這麼點河水還不足以讓我忘記你所有的缺點呢。你啊……」頑皮地點了點我的鼻子,影沙一臉疼惜地拉住我。

「你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大路痴,沒有了我,別說走到河那邊了,搞不好啊,你會把過河發展為探索河的源頭在哪裏也說不定。」

「我才不會那樣。」我小聲地埋怨。

他握緊了我的手,似笑非笑地說:「不會嗎?哎呀,糟糕,唐果大小姐已經開始忘記她自己是誰了,真是糟糕啊,糟糕!」

「影沙,你還有心思說笑。」我瞪了他一眼,明明無法責備他,卻還是忍不住被他小小激怒,笑了起來。

「我喜歡你的笑容,最喜歡了。不要忘記了這個,答應我。」陡然間,他認真起來,雙眸深深地看着我,好像要將我變小放進他的懷裏收藏起來。

「我不會忘記的,你也不要忘記我。」我看了他一眼,雖然不忍卻還是說:「所以,為了讓你不忘記我,我命令你上岸。」

「這不公平。你知道嗎?唐果,這不公平。」他握緊我的手,神情堅定,沒有任何要退縮的跡象。

「只有你忘記了我、我卻還牢牢記住你的世界,不公平。一點兒也不公平。你的腦子裏完全沒有了我,可我還記得你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露出的每一個笑臉,甚至你對我的每一次背叛和傷害。」

每一次背叛和傷害……

被他牽住的手忽然間覺得好痛,明明事實如此,但聽見他親口對我說出,那種感覺如非親歷不能描繪。

「影沙,我對不起……」

「我已經聽夠了對不起。唐果。或許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我最大的缺點。」他看着我,眼眶通紅,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著。

他對我說着,每個字都刻進了我的心裏。

「太怕傷害其他人,太考慮別人的感受,讓我忘記了身為一個男人,我要去爭取,我要去奪回屬於我的幸福,我要變得討厭一點、粗暴一點,因為那是為了你。」

「已經有太多太多的機會擺在我的面前,我沒有珍惜。已經有太多次、太多次從他的手裏奪走你的機會,我沒有那麼去做,我都浪費掉了。如果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就算是死在他手裏,就算是會讓你討厭,我也要把你奪回來,一次又一次地把你奪回來。果果……」

他望向我,河水忽然變得湍急,而他的身體是那麼高大。他握緊了我的雙手,執着地盯着,神情篤定絕不退讓,他說:「我已經浪費了那麼多次機會。這是我最後一次機會了。你明白嗎?」

湍急的河水中,不時有玩偶停下來。在流動的河水中停下佇立,淡緋色的雲鬼魅般襲來,包裹住了他們的身體。迷霧中,停下來的玩偶說出了最後一句話:「我是誰?這是哪裏?」

一個旋渦劃過平靜的湖面,忘記自己是誰的玩偶,被不深卻剛好可以吞沒人的河水淹沒、捲走。

只剩下河面上越來越多深紅色的薔薇花瓣,隨水而去,美得虛幻,也美得悲傷。我們的身邊漸漸堆滿了薔薇花瓣,站在河水裏的我們被玩偶用生命換來的美麗包圍。

我的心裏堆滿了濃濃的擔憂,卻再也無法對眼前的男人說出一個「不」字。他盯着我,就在這危險又美麗的畫面里對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唐果,我只有這一次機會了。我一生沒有求過你任何事情,無論是我們很小很小的時候,還是你第一次告訴我原來你也像我喜歡你一樣喜歡我的時候。今天,我只求你一件事,今生今世,我只求你答應我一件事。」

我望着他,知道我無法拒絕他。我無法拒絕這個如水般一直愛着我、包容着我的男人用生命向我提出的唯一一個要求。

「不要讓我輸給他,輸給紫星藏月。錯過今天,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再也沒有機會了。答應我,唐果,我求求你答應我。」

我無法說不,也無法說好。又一個玩偶在他背後,化為一捧薔薇花瓣隨水而去。我一直能看到河岸,但是我也已經走了不知道多久了。

正如摩傑所說,這裏的河水是平靜的,但是當你的腳開始站不穩,它便會一口氣將你捲走。它也不深,但當你覺得你開始下沉,它就能迅速淹沒你的頭頂。同樣,它的寬度是你永遠能看到卻無法走到的距離。

走到對岸,或許我會失去我想像不到的東西,可是對影沙說不,我再也做不到了。

「你不說話,就是答應了。」他突然笑起來,笑容在陽光下看上去是那麼明亮耀眼。容不得我半分掙扎,他就將我一把背到了背上。

「你幹什麼?影沙?」我驚叫着叫他放手,身下的男人卻再次用我無法拒絕的懇切聲音請求我說:「給我這個機會吧,讓我贏過那個男人。我不知道他為你做了什麼,我沒有他那樣的神力,但是唐果,我對你的愛不輸給任何人,不輸給任何人!」

「影沙,你說什麼……」臉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背着我的影沙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溫柔的他是不會這樣強硬地對我的,也從未對我說過這樣的話語。

「果果,你的手好熱。呵呵……我好想看你害羞的樣子,因為你這個傢伙啊,很早很早以前就忘記要對我害羞了。我們明明還很年輕,卻像老夫老妻一樣沒有了激情,這可怎麼辦呢?」

「影沙!」他又說讓我害羞的話了。可我稍微回憶了一下過往,卻發現他的話還真對。或許是太久的相守,或許是太自然地相愛,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覺得他是我的另一半,而我也是他的,所以在我們之間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奇怪了。在我們之間,沒有偶遇的激情,沒有逐漸升級的愛火,有的只有相濡以沫和雋永的更像親情的感情。

「好想看你害羞的樣子,不過我們得先渡過這條河再說。」影沙說着話,用力把我抬上他的肩膀,朝前走去。

他一直都是這樣溫柔地對我,我卻漸漸忘記了他對我的愛的可貴。愛上了不該愛的男人的我,背叛了他的我,卻還在享受着他的這份溫柔。在他肩上,我羞愧地埋下頭,覺得做人真的好難,好難。

「果果,你在想什麼?是不是想今天的影沙好奇怪啊,今天的影沙是不是瘋了。呵呵……」他笑起來,肩膀隨着笑聲在顫動。

「我是有點瘋了,是有點不同了,是有點快要忘記原本的我應該是什麼樣子了。只是我想如果我再不這樣做就遲了吧。我想看到你害羞的樣子,看到你為我吃醋的樣子,看到你埋怨我、恨我的樣子,甚至想看到你拉着我們的孩子到別的女人家哭鬧的樣子。我是不是很幼稚啊,果果?」

「你沒有……沒有……」我想和他一樣,像平常那樣開心一點兒,卻做不到。他說再不這樣做就遲了,那樣的話讓我心碎。

「我就是這麼幼稚,其實我一點也不像你們認為的那麼成熟,我也會任性,也會發脾氣,也會想看到別人被我傷害流淚的樣子滿足我邪惡的自私。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果果,你不要忘記了。不要忘記,我想看到你帶着我們的孩子去別的女人家求我回家的樣子,不要忘記我想看到你在我的懷裏掙扎著羞紅了臉的樣子,我想看到……」

哽咽了一下,他對我說:「看到你完全屬於我,只屬於我一個人,成為我的女人的樣子。我想,瘋了一樣地想。」

「影沙,不要這樣說,不要……」身體變得好熱,心卻因為他說的每個字越來越痛,越來越痛,是的,我好自私,不要讓我在這種冰火交織一般的環境中掙扎痛苦,影沙,求求你,影沙。

「不要……」

「果果,讓我任性一下吧。」他停頓了一下,發出類似哽咽的小咕嚕聲。他的腳步好像變得沉重了,我想從他背上逃下來,卻被他用蠻力固定在了他的背上。

其實影沙很高大,也很強壯,他只是從來不宣揚他的高大,從來不宣揚他的強大。

「影沙,對你,我……」我想道歉,他打斷了我,笑了笑對我說:「果果,不如我們來玩一個回憶過去的遊戲吧。誰忘記更多,誰以後就聽誰的好嗎?」

「誰以後就聽誰的?」一開始我沒弄懂他的意思。不過他立刻就讓我明白了。

「果果,你以為我會放開你嗎?你以為你能離開我嗎?我不會的,我不會一直輸下去的。」言語里,飽含的是這個男人對我的深情,對我的堅持。

「你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

眼淚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來,紫星藏月對我微笑的樣子彷彿還在眼前,影沙篤定的誓言卻讓我無法逃避,做人好難,真的好難。

「好吧,我們開始那個遊戲吧,不要再試圖拖延時間打斷我。」影沙笑着,我們曾經經歷過的種種記憶如畫卷般在我眼前慢慢展開。

「第一個問題,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見到我的那天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嗎?」影沙笑着問我。我遲疑了很久才給他答案,不是我已經忘了那些,而是心情的複雜讓我害怕我說出的第一個字就會破音,聽上去像在哭。

「我對你說的第一句話?」準備了好久,我才回答出來,聲音還是有點難聽,但是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

第一次見到影沙是他搬到我家旁邊的那棟洋房的那天。媽媽讓我送蛋糕給他,當做鄰居第一次見面的禮物。我拿着蛋糕……

兒時的畫面緩緩在面前展開,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那麼小,我當然比他更小。我們兩個才一個5歲,一個7歲,什麼都不知道,好像一張白紙。

「我說,這是我媽媽做的蛋糕,歡迎你們住到我們家隔壁。」

「答錯了!」影沙開心地叫出來,我也忍不住因為他的快樂而笑了起來。

「明明是這樣的啊!」

「才沒有,你這個貪吃鬼,你說的第一句話是『哥哥,你不喜歡巧克力蛋糕吧,如果不喜歡我可以幫你哦』,第二句才是『這是我媽媽做的蛋糕,歡迎你們住到我們家隔壁。』」

「哪有!」我不服輸地說着,卻依稀記起了當時的情景確實是那樣的。我忍不住笑起來,影沙笑得更厲害。河岸看上去又近了好多,我們會走過去的,我和影沙兩個人會走過去的。

「好了,第二個問題。」他開心地問著,我也感染了那種氣氛快樂起來。

「你第一次和我約會穿的是什麼衣服?」

「第一次約會,那應該是高三考試前的事吧?」

「沒有提示的哦。」

「影沙好討厭,嗯……那天我穿的是白色的裙子,和我們的校服好像,但是更短、更漂亮的那款。」

「又錯了!」

「你說謊!」

「就是錯了,我們第一次約會是你6歲,我8歲,我帶你去游泳。那天哪,你這個不知道羞恥的女孩只穿了一條內褲!唉……想想,當時你的胸還真是平啊。」

「拜託,那時我才6歲啊!」

「哈哈……」

薔薇花瓣先是越來越多地流過我們的膝蓋,慢慢地,慢慢的花瓣越來越少了,最後只有河水輕輕拍打過我們的膝蓋。

和我們同行的玩偶逐漸消失了,而岸還在不遠的地方。

影沙繼續問着我問題,在我們曾經一起經歷過的那麼多畫面里,我只有他,他也只有我。一回首已經那麼多年了,我的身邊總有他,總有這個溫柔如水的男子。

快到了,我對自己說,快到了,將身體伏在了他的身上,嘴唇忍不住吻了吻他的頭髮。這還是我第一次吻他,這是我欠他的。

「還有,你還記得高二那年,你對我說過的秘密嗎?」

「我想想啊……」

……

就這樣繼續下去吧,我們會走過去的。你已經守了我一輩子,我還沒有回報你,甚至我還沒來得及彌補我欠你的、傷害你的部分。

甚至,我還沒有完成那個你最期待的旅行,堅持住,我們會走過去的。

「你還記得你高二那年曾經對我說過的秘密嗎?」他在我身下輕聲問。

我思索了一下,忽然笑起來,拍着他的肩膀說:「影沙,你老糊塗了嗎?這個問題你問過了啊!」

「是嗎?呵呵,我忘了。」他搖搖頭,想了一會兒,提出第二個問題:「果果,你還記得你和我旅行計劃的第一個版本嗎?我們不知道對那個版本修復了多少次呢,你還記得第一個版本裏我們打算去哪裏,計劃的路線是怎樣的嗎?」

「我……」

這個問題,他也問過我。

我想說「你也問過這個問題。」可話到嘴邊,我再一次回答了他問過的問題:「我記得,我們打算去西藏,開一輛車,只有你和我兩個人,背着包,帶着最基本的生活用品。」

「錯了,我們打算去敦煌的,你又說錯了。」

是的,在他第一次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就說錯了,這一次我又說錯了。

「果果,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和我約會穿的什麼嗎?」

「第一次約會,應該是高三考試的前夕,那天我穿的是白色的裙子。」

「又錯了,我們第一次約會是你6歲,我8歲,我帶你去游泳。那天哪,你這個不知道羞恥的女孩只穿了一條內褲!唉……想想,你的胸還真是平啊。」他說。

「還有一個問題,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見到我的那天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嗎?」

「這是我媽媽做的蛋糕,歡迎你們住到我們家隔壁。」

「答錯了!你這個貪吃鬼,你說的第一句話是『哥哥,你不喜歡巧克力蛋糕吧,如果不喜歡我可以幫你哦』,第二句才是『這是我媽媽做的蛋糕,歡迎你們住到我們家隔壁。』」

眼淚一下子就從眼眶裏傾瀉出來,彷彿決堤了一樣,怎麼都止不住。我正在失去我最重要的東西,卻在失去他的時候,我才知道他對我而言有多麼重要。

人真的好自私,好自私。我真的好自私,好自私。

其實……

「果果,你怎麼了,你哭了嗎?」

我沒有回答他,我想瞞住他,但眼淚已經將他的衣領弄濕了。

「告訴我你為什麼哭好嗎?我渴望了解你,渴望和你在一起。」他小聲地請求着,姿態那麼卑微。其實我不值得他這樣做,永遠都不值得。

「其實摩傑說的都是對的,對不對?我好自私,自私的我一直生活在你的溫柔中,自私的我一直被你保護著,自私的我卻不知道,不知道!我好自私!摩傑說的都對,對不對?不應該出現在世界上的或許不是玩偶而是……」

「像我這樣的人,而是我!如果我沒有出現過……」

「我不要那樣的世界,果果,我不要那樣的世界,我不要沒有你的世界,我不要那樣的世界!」

影沙的聲音是那樣堅定,容不得我半分的反抗。

他忽然將我放下來,用力地抱住我。

撫摸着我的臉,這個一直守護着我的男人,用常人無法想像的深情姿態看着我,對我說:「我認識的唐果,有很多很多缺點,做了很多很多錯事。但我認識的唐果會為了她的妹妹去只有死人才願意去的地方,會冒險闖入險境,會為了她不惜販賣自己。」

「我認識的唐果,會為了紫星藏月而用柔弱的身體獨自冒險。」

「我認識的唐果那麼糟糕,卻讓我和藏月都忍不住愛上她,無怨無悔,因為我愛的唐果是這個世界上的唯一。是我的光,是我的熱,是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女神。」

「果果,你沒錯。」愛撫着我的臉,他臉上又露出了那種為了我才會露出的深情微笑,盯着我,他彷彿看着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光,唯一的花。

「愛或許會讓我們犯錯,犯下無法彌補的錯。但也是愛讓我們能夠戰勝一切,改變不可改變的人生,經歷不可預料的風景。我認識的唐果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孩,她能戰勝別人無法戰勝的困難,因為她的心裏有愛。哪怕是現在,我也能感受到你的愛,你曾經愛過我,就像我愛你一樣用生命愛着我。你現在還愛着我,就像我愛你一樣用生命愛着我。我認識的唐果,縱使滿身傷痕也依舊會選擇愛,而不是逃避。這就是我認識的唐果。」

「影沙……」我承受不起,我承受不起你的愛、你的仰視和你目光的熱度。我承受不起。

「我不是那樣的女人,我不是!」我掙扎著說,卻被他硬生生地打斷。

「不,你是!你是!」

我望着他,忽然覺得迷茫,他的眼神我是那麼熟悉,我知道接下來將要發生什麼,只是我不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將會多麼激烈,多麼絕望。

「你是!我愛着的唐果,是!」他篤定地說,低下頭深深地吻了我。

鼻息從他的身上傳到我的身上,我呼吸著影沙身體內的氣息,嘴唇火熱地燃燒着,感覺自己將要和他融為一體了一般。

影沙深深地吻着我,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好像要在我的身上暈倒般吻着我。就算會被全世界的人唾棄我也不管了,放任自己被他吻著。我被奪走了呼吸,像要死掉一樣,和他絕望地深吻。

一吻過後,我睜開眼睛,看到他對我微笑着,問出了我最後一個問題。

「你是誰?告訴我你的名字好嗎?」

我的名字……

心在瞬間被緩緩流過的河水撕裂,影沙你知不知道這一次你真的任性過頭了。你說你不要讓我忘了你,你卻還記得我。那麼我呢?

你怎麼可以忘了我,卻讓我記得你,記得你對我的每一分每一秒,記得你是如何地愛着我,又是如何被我傷害。

你說你想看到我帶着孩子為你哭泣的樣子,那麼我呢?我欠你那麼多,還沒有還你哪怕一點點,你怎麼可以讓我背着這麼大的愧疚獨自活下去?

怎麼可以?

「我的名字是唐果,唐朝的唐,果子的果。」我流着淚,回答他。

他笑了,好像一個發光體在黑暗的世界裏卓然獨立。

「唐果是我愛着的人的名字。」他笑着對我說,河水在頃刻間淹沒了他的肩膀,將他從我身邊無情地捲走。

我伸出手,只看到河岸上一朵白蓮破水而出,向遠方而去。

眼淚瞬間將我吞沒,可是腳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去。我不知道我還要走向哪裏,我不知道最終那道一直在眼前的河岸,我是否能夠到達。

嘴裏默默地低喃著一些句子,那些句子迫使我不停地走,帶着淚水不停歇地向前走去。

「我認識的唐果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孩,她能戰勝別人無法戰勝的困難,因為她的心裏有愛。哪怕是現在,我也能感受到你的愛,你曾經愛過我,就像我愛你一樣用生命愛着我。你現在還愛着我,就像我愛你一樣用生命愛着我。我認識的唐果,縱使滿身傷痕也依舊會選擇愛,而不是逃避。這就是我認識的唐果……」

唐果,走下去,不顧一切地走下去。

……

水,好冰的水。

為什麼我在水裏?為什麼我在走?

明明腿痛得要死,明明已經感覺到疲累得不得了,為什麼我還要走下去?

為什麼?

為……

忽然間,我想到更讓我困惑的問題,那就是——

我是誰?

我是誰?

這個問題從腦海里一閃而過之時,我的腳終於踩上了陸地。包圍我的是一片火紅的彼岸花。彼岸花,書上說這種東西只會在死去之人的領地瘋長,而包圍着我的這片花有着我從未見過的茂盛和艷麗。

我為什麼會到這樣的地方來?為什麼會在這裏一直走一直走?

我到底是誰?

我到底要往哪裏去?為什麼會有一種慌得不得了的感覺,心好像漂浮在大浪中的小船,漫無目的,找不到港口。

好像我曾經也是有歸宿的,只是大自然里最神秘的力量讓我遺忘了我以前的所有、所有。

忽然,彼岸花漸漸變得稀少,我聞到空氣里有死亡的味道,徹底的、純凈的死亡的味道,隨後我就看到了那一片花田。

花田……

好奇怪,我為什麼會想到這樣的詞語,出現在我眼前的明明是一片沒有邊際的焦黑土地。

我走入那片黑色的大地,純粹的黑之間,那個男人在前面等着我,對着我微笑着。那是一個絕美的男人,清澈的風揚起他的長發,蜜糖色如琉璃一般的眼睛彷彿具有穿破雲霧的力量。他遠遠地看着我,我似乎有預感,他在等我。

他一直在等我,好像已經等了很久。很久的意思是什麼?

「鐺!」

耳畔有鐘聲響起,我不知道那鐘聲來自何方,卻依稀記得那鐘聲來自我和男人的第一次相遇。那時,漫天飛舞著櫻色的花瓣,男人的眼睛如今天這般清澈美麗。

「我是誰?這是哪裏?」我問男人,覺得他似乎可以給我答案。但是另一方面,奇怪的是答案究竟是什麼,我竟然一點兒都不在乎。

他的答案並沒有讓我失望。

他說:「你不需要知道你是誰。」

「你只要知道你想做一件事,而現在你已經做到了。」

「我要做一件事,我已經做到了?」我望着男人,忽然右手抬起來,我這才發現我的手裏有一隻純白的水晶瓶。

水晶瓶里似乎裝着火,正在閃光。看着那些光,我在風雨中搖擺着一樣的心臟穩定了下來,於是我就那麼自然地抬起手來,把那個瓶子放在了男人的手上。

我正要鬆手,卻忽然想起了什麼,只是當我要去弄清我究竟想起了什麼事,心就再次亂了起來,變成了一團混亂的糊糊,變得無法分辨任何東西。

只是……

眼淚毫無緣由地落了下來,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好渴望有人能在此時抱緊我的肩膀,有人能在此時回答我那些我都不知道問題的答案,好渴望……也好想有人能夠那樣對我,有人能夠給我答案,有人曾經緊緊地抱住我,說……

說了什麼,好可惜,我也已經忘記了。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我望着男人,眼淚已經讓我看不清他的臉。

「我是摩傑,」他告訴我,「摩傑是我的名字。」

「摩傑。」忽然間,身體劇痛,卻也在劇痛中找到了一些未能被時光沖走的塵埃,我望着男人,將說話的權力交給身體而不是大腦。

「摩傑,有人叫我對你說,放手吧,摩傑。所以……」

我將水晶瓶放到他的手上,淚水滂沱得令我無法阻擋,「放手吧,摩傑。好嗎?」

男人笑了。

「唐果,把我給你的胸針還給我,然後就走吧。」

「走吧,唐果。」

唐果,這是我的名字嗎?

我感覺是我離開的時候了,不管我的名字是什麼,不管我曾經是誰。取下肩上的一枚胸針一樣的水晶,我轉身離開。

走吧,走吧。

走……

彼岸花再次多了起來,前方就是那條不知名的河流,我應該到那條河裏去嗎?忽然間,我覺得我應該到那條河流里去。

應該去……

隨後,我便走進了一個奇妙的世界。

明朗的、溫柔的陽光投射下來,就像是

這是他的世界。

……

「如果一定要我說的話,它應該有藍色的天……」

「最好還有草地,要非常柔軟,像綠色的大毯子一樣。草地上應該有零星的野花,粉紅色的或者黃色的,那種如同鈴鐺一樣的小花就可以了,那樣看上去,應該就像是草地里散落的星星一樣……」

……

這是他給我的世界。

陡然間,我開始號啕大哭,看着像棉花糖一樣泛著粉紅色的雲朵,厚厚綠色大毯子一樣的草地,零星的粉色和黃色的野花,如同鈴鐺一樣的小花……號啕大哭起來。

眼淚淹沒了我,眼淚取代了我。我融化了嗎?我消失了嗎?

我不在乎,不在乎了……

紫星藏月。

這個名字忽然間出現在我的腦海,他是誰,我不知道,但我已不再在乎。

「鐺!」

鐘聲再次響起,是鐘聲讓我遇見他的,是鐘聲讓我找到機會認識他。

紫星藏月。

認識你是我一生最無悔的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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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夜:薔薇之花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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