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散落的琴譜

第七章 散落的琴譜

「已經有醫生給你做過全身檢查了,當時我還以為你被撞死了,現在你竟然一點事情也沒有,還真是失望呢。不過你竟然……」穗看了我一眼,好像還要說些什麼,但是卻突然打住了。

「穗,你停手吧。我們是好朋友不是嗎?」已經不能再去猜想穗要說的是什麼了。但是,夜那種凌厲的眼神從我的腦海中一閃而過,我頓時清醒,現在瞳的處境很危險。

「瀨奈,你還沒清醒嗎?以前你看到的都是假象,我來到這裏不是要跟你們一起念書的,我的目的是桃生零。」穗的臉在我的瞳孔里放大,直到她的睫毛碰到我的睫毛,我的眼睛脹得生疼。

「穗……」我不自在起來,再次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咻」的一下,她的臉撤離了,嘴角上揚,帶着一抹微笑,還是那麼美麗的一張臉,但是卻讓我覺得陌生和恐懼。

「桃生零是我的未婚夫,可是他還沒來得及跟我認識,就迫不及待地來找他的甜心,你說,他是不是做得不對?」穗回過頭問我,張著一雙空洞的眼睛,神色有些恍惚。

我愣住了。雖然之前就已經聽說了,但是一個接一個偌大的疑問使得我的腦袋還是空白一片,什麼也說不出來。直到穗的眼睛像刀子一樣直直地看向我,挑釁的眼神里夾雜着怨恨,我才訝異地開口:

「你是零的未婚妻,但是,你說……你跟零以前不認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認識,但是從我歲那一年開始,我的爸爸就告訴我,我必須成為桃生家族繼承人的新娘。哼,生活在幸福家庭的你是不會理解我的生活環境的。」穗的目光平靜下來,話語中透出濃濃的自嘲。

「你不是一個自由自在的富家小姐嗎?」我問道。

「那只是一件華麗的外衣而已。」穗瞟了我一眼,笑得很無奈,「在那個家裏,爸爸哥哥們都很自私,他們的眼裏只有利益,滿腦子想的也只是怎麼樣提高他們在國際金融界的地位。媽媽被迫接受了一段沒有愛情只有家族利益的婚姻,後來又在丈夫兒子們的貪婪中壓抑地生活,最終抑鬱而死。媽媽走了,我就成了一個沒有人愛的小孩。從他們發現妹妹很漂亮開始,就給我的人生定了一個我無法選擇和抗拒的方向。我只能按照他們的想法做,否則他們就沒有人會喜歡我,愛我。於是,在他們的精心安排下,我跟零在同一個學校讀書,我天天看着他,他卻不認識我。」

看着穗充滿傷痛的眼眸,我想她一定很喜歡也很想她的媽媽,因為她說到她媽媽的時候,臉上有過一剎那的幸福和甜蜜。有時候我常想,為什麼有些孩子會嘲笑身為孤兒的其他小孩?可能在人的思想里早就知道了,沒有被母愛包圍的人在思想上和行為上多少存在着一些讓其他人覺得危險的因素吧。現在的穗就像是一顆被安放在我們幾個中間的定時炸彈,我們的生活隨時都會出現危險。

我兀自想着,穗卻突然坐在我前面的凳子上,滿臉笑容地對我說:「你知道嗎,零在美國的時候就是萬人敬仰的校園王子,那些外國的帥哥沒有一個比他好看,沒有一個比他有才華。在我和哥哥們的功課沒有做到能一出現在桃生家董事長面前就被他肯定的時候,我是不能被零認識的。我只是一直在默默地看着他,只要看着他,我就會忘了家裏那些冷漠的親情關係。可是,後來……」穗的目光突然變得凌厲,滿眼都是兇狠的光,「他突然消失了,一下子,我覺得我的生活失去了重心。我改變了哥哥們的計劃,提前出現在桃生家老頭子的面前詢問他的下落。但是我沒想到老頭子會意外地提出讓我進入桃生家的條件把零帶回美國,並且零承諾永遠呆在桃生家的企業。他把他找律師查到的關於零的行蹤以及資料給我,然後我便以桃生家老頭子認同的准未婚妻的身份來到了這裏。」

看着穗變化不定的表情,我的頭開始不自覺地往後仰。好可怕的眼神。

突然,穗看着我的臉,又笑了:「瀨奈,你撞到了我,我們就認識了。」

我瞪着眼睛看着她點頭,那天的一幕現在我都能很清楚地想起來。

「我是故意的。」每一個字都很清楚地傳進我的耳朵。穗的眼裏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她的笑容讓人發抖。

「為什麼?」一個接一個的真相被揭開,我看到了人性醜惡的一面,身體直哆嗦。

「因為你笨呀,那幾個人中,認識你最容易。」又是一抹美得令人顫抖的微笑。

我的心突然被揪得疼,原來,她一直在利用我,我卻把她當作很要好的朋友。

「要幫寶兒,一開始就是你的計劃吧?」我定定地看着穗。

「多虧有寶兒,你們家礙於高木瞳倔強的性格以及和汐見夜之間並沒有什麼關係而無法一下子將一筆巨款交到汐見夜手裏,所以只能以各種借口一次給幾千為寶兒治病;而且你們靠這個醫院還有自己在一時間是找不出合適的骨髓捐助者的,我就順便幫個忙咯。你以為你們的運氣真的那麼好,EHN組織真的剛剛好就在這個時候找到你們呀,以我家在美國金融界的實力,要策劃這個巧合實在太容易了。」

「你們撞夜也是因為要阻止我們去找瞳和零吧?」我無力地問道。連在全世界有上百萬人參與的全球最具有聲望信譽和實力的所有遊戲行為都受法律保護的EHN組織他們都可以操控,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既然被你們發現了,就是你們運氣不好了。我不可能讓你們破壞我的計劃的。不過話說回來,我一直以為你是喜歡零的,沒想到你喜歡的是汐見夜,竟然連命都不要了保護他。不過,你最好希望我這次的計劃會成功,讓零就這樣跟我回美國,這個是最好的結局。我私底下聯繫了桃生家老頭子找過的那個律師繼續調查零和瞳的事情,得到了一些令人震驚的資料。不是所有的重逢和相遇都會像偶像劇那樣美好的,如果這次零沒有跟我回去的話,我們幾個人的重逢和相遇只會讓每個人都一無所有。」穗說完,起身優雅地撫了撫坐皺的裙子,依舊微笑,沒有一絲不安。

「為什麼?」我驚恐於穗說的每一句話,包括我無法理解她的話里蘊含的深意。

「這些事情越少人知道會有越多人幸福。尤其是零,我希望他永遠都沒有機會知道。」

我的嘴是張開的,但是我發現我的全身都在發抖,那個我們都不能觸碰的潘多拉的盒子裏面裝着什麼樣的災難,我根本沒有勇氣再去問去想了。

「夜在哪裏?」於是,我抬頭問出我最想知道的一個問題。

「我只帶了你一個人回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穗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髮,然後轉身走到門邊,「明天你就自由了,遊戲結束了。」背對着我,穗的聲音幽幽地傳來。

「這裏是哪裏?」就在穗準備離開的時候,我叫住了她。

「我家。」她回頭,又是一個漂亮的微笑,然後消失在門后。

夜不在這裏?他怎麼樣了?穗怎麼這麼放心他?他到底怎麼了?是好,還是不好?我的心緊張得怦怦直跳,可是,全身都被束縛著。高大寬敞的落地窗外,天灰濛濛的,已經快要天亮了,可是我看到的卻是一片黑暗,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絕望和無助迅速地在我的周圍蔓延開來。

「瀨奈。」

「綾瀨奈。」

呼喊着我的名字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角落傳來。我轉動着我的脖子循聲望去,一夜沒有合眼,眼睛有種乾澀的疼痛。

當我看向窗外的時候,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伴着深秋明媚的陽光出現在我的視線里,讓我感覺就像地獄裂開了一條縫,把鮮活的生命氣息帶進來了。

我們看到了彼此以後,那兩個身影朝我一頓比劃,我還沒有弄清楚他們到底想表達什麼的時候,他們內部又互相廝打了起來,我笑着看向他們。綾櫻矢和真沙什麼時候混得這麼熟了。突然,他們一個停下來抓住另一個的手,說了些什麼,然後兩個人一起在窗前消失了。

這兩個笨蛋,快點救我出去呀!之前絕望的我看到希望之後,在這個冷清的房間里如坐針氈,還有太多事情我要去弄清楚。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接着,一前一後兩個人跳了進來。

「綾櫻矢……」真見到親人了,無限委屈的感覺就湧上來了,現在流眼淚也只是配合場景需要。

「你被車撞了,傷到哪裏了?」櫻矢三步並兩步地快速走到我面前,擰著眉頭,焦急地從我的腦袋到手腳仔仔細細瞧了一遍。

「櫻矢,我沒有受傷……」

「瀨奈,總算找到你了,你看你,被綁得像只要去清蒸的河蟹一樣,難看死了……很難受吧,嗚嗚嗚……」撲上來抱住我哇哇大哭的是真沙,雖然只有一天沒有看到她,但是現在好想拍拍她的背哦。現在看着他們,突然覺得……好幸福。

「女人就是麻煩。」綾櫻矢斜視着我們倆,一臉鄙視的模樣,「我們要快點離開這裏。」

綾櫻矢還真是個容易製造親情假象的臭小子,剛才還被他的關心感動,還沒有0秒鐘就變回原樣。不過他說得對,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裏。

「你們是怎麼進來的?」我趁着他們倆忙着給我解繩子的空檔問道。我想,穗的家裏應該是有所戒備的呀,他們竟然還可以從大門進來。

「家裏只有幾個女僕在。但是呀,櫻矢哥實在是太帥了,把她們迷得暈頭轉向,跟他們說着說着我們就進來了呀。」糟了,說到櫻矢,真沙只顧著待在那裏傻笑了,對她能跟上櫻矢沒有掉隊我表示極大的懷疑。這個理由雖然衰了點,不管怎樣,穗強大的怨念肯定會把這些女僕給封印的。

繩子一解開,我站起身正準備離開,忽然,又是一陣眩暈,接着,我感覺一股暖暖黏黏的液體流出我的鼻子。

「瀨奈,你流血了!」綾櫻矢一把仰起我的頭。真沙也清醒過來。

「沒事,我們趕快走吧。」我順手拿起沙發上的細軟靠墊捂住鼻子,在櫻矢擔心的眼神中衝出房間。

穗說醫生給我做過全身檢查了,沒什麼問題。但是現在,怎麼會突然留鼻血……這種情況,以前也出現過兩次……

昨晚,醫院接到0急救電話,醫生在我和夜出事的地方找到了腦袋被重物撞擊昏迷不醒的夜,他在昏迷中一直說着「瀨奈出事了,去找近藤穗」。現在零和瞳陪着他。

穗已經帶着人去銀行提款。

現在離遊戲結束只有兩個小時。

路上,從綾櫻矢那裏了解到的這三件事情足夠讓我感到極度不安,我必須把事情的真相趕在遊戲結束前告訴零和瞳。

綾櫻矢載着我們朝醫院飛馳而去。

結束不了的遊戲

「夜,汐見夜!」我一路狂奔,跑進病房,顧不上零和瞳欣喜而又詫異的表情。汐見夜安靜地躺在一片白色之中,表情一如我夢中的情形。

「汐見夜,你怎麼還沒有醒,你都已經睡了一天一夜了吧。你快起來呀,要去看寶兒了。」我趴在病床邊,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但是我還是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說着。可是汐見夜一點反應也沒有。

「汐見夜,你起來呀。」我搖晃着他的肩膀,力氣越來越大。

「瀨奈!」瞳拉住我。

「瞳,汐見夜他生我的氣了,他一定是不肯見到我,所以才不醒過來的。」我看着瞳,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落。

「瀨奈你放心,夜他是昏迷了,醫生說會馬上醒過來的。」瞳把我攬入懷裏,拍着我的背安慰着我。

「他生我的氣了,而且再也不會理我了。」我靠在瞳懷裏,喃喃自語,眼淚的味道很澀。

「瀨奈,瀨奈!」零驚喜的聲音打破了病房裏短暫的沉靜,「汐見夜的眼睛睜開了!」

我恍惚地轉過頭:「夜!」他真的醒了。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也許是因為剛醒還很虛弱吧,他的眼睛像一潭深水,眼神很溫柔。

「瀨奈,你有沒有受傷?」我沒想到他醒來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句。

「沒有……」類似的場景在綾櫻矢去救我的時候也出現過,但是,我的臉現在怎麼燒得這麼厲害?

我們彼此就這樣看着,一秒,兩秒,三秒……

「汐見夜,你睡得也太久了。」看到夜醒了,瞳雙手抱胸,露出很酷的,很關愛的笑容。不止是她,還有零,雖然他們平時也沒有過多的交流,但卻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我收回了我的眼神。因為看到瞳看夜的眼神,我又想起了那天晚上我跟汐見夜之間的爭吵。

「瞳,時間快到了,我們走吧?」零看了看錶,糟了,剛才看到夜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我竟然就什麼都忘了,現在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決。

「那個……零……」我站起身來,站在零和瞳面前,兩隻手緊張地相互絞著,欲言又止。我想我說出來,零和瞳一定會覺得很震驚而且會很着急吧。

「怎麼了,瀨奈?」零看着我慌亂的樣子,眼神一下子變得溫柔起來,充滿了寵溺。

這樣的眼神,讓我感到更加不安。

除了穗說的那個模糊不清的相遇是災難的話,我哽咽著把整件事情說完,病房裏安靜得讓我感覺自己是在慢性自殺。

零緊鎖著眉頭,陷入了沉思;笑容從瞳的臉上褪去了,她的表情變得跟以前一樣,冷漠得看不出喜怒哀樂;綾櫻矢和真沙張大著嘴,可是我沒有心思去塞上兩隻大雞蛋;汐見夜看我的眼神慢慢地變得自責起來。

「哥,我們現在就去找近藤穗,把錢要回來。」綾櫻矢回過神來以後就馬上上前扯著零的胳膊打算往外沖,但是零卻拉開了他的手。

「她的目標是我,不用我去找她,她會找我的。還有……我會保護好我要保護的人。」零深深地看了瞳一眼,然後別過了頭。瞳冷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短暫而驚愕的光。

夜獃獃地看着瞳,我獃獃地看着夜。

不是所有的重逢和相遇都會像偶像劇那樣美好的,如果這次零沒有跟我回去的話,我們幾個人的重逢和相遇只會讓每個人都一無所有。

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穗的話會在我的耳邊迴響?我不禁打了個寒戰,一切未知的將來似乎都被一層濃厚的不安籠罩着。

把夜,櫻矢和真沙留在醫院,我們幾個人來到了瞳的家裏。這是零和穗約好的見面地點。穗早已帶着她的四個保鏢和兩個大箱子等在那裏,看見我的時候,她並沒有過多的驚訝。我想,我這個時候出現已經改變不了什麼了吧。

「零……」穗走到零面前,看他的時候,她的臉上泛起了一層紅暈,這個時候的她,如果回到以前,跟任何一個面對自己喜歡的人一樣可愛。

零直直地回看過去,目光如炬。我很少看到零這樣過於嚴肅而且夾雜着厭惡的眼神。

「我想我的條件綾瀨奈已經告訴你了,現在離遊戲結束還有分鐘。」面對這樣一種眼神,任何人的自尊心都會受挫,穗也不例外,所以,她很快便恢復了富家小姐的高傲,面帶着「親和」但是冰冷刺骨的微笑,那是種佔了上風的挑釁。

「我答應你。」

該死,零到底在說什麼?!不止是我,瞳甚至是穗,所有人都用驚愕的眼神瞪着零,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聽了。可是,零平靜如湖水般的眼睛,堅定而果敢,不容置疑。

「按照當初的約定,結束這場遊戲。不准你再傷害瞳和瀨奈,我跟你回美國訂婚,並且永遠待在桃生家!」沒錯,看着零的嘴唇一張一合,話確實是從他的嘴裏說出來的。於是,所有的目光又都轉移到瞳的身上。

「瞳……」我把已經失去意識,整個人僵得像座冰雕一樣站得直直的瞳攬入懷裏,眼淚在我的眼眶裏晃悠,我知道我看向零的眼神帶着怨恨。他比誰都更清楚地知道瞳對於被拋棄的恐懼,之前他還說他會保護好他要保護的人,難道這就是他保護她的方式嗎?聰明溫柔如零,難道他就不知道給心已冷的瞳一點溫柔一絲希望讓她重新復活之後再離開她比當初自己一去不復返更傷到她?

瞳掙脫我的懷抱。她沒有看零,而是直接走到穗面前,表情空洞地說道:「說好了的,得到的獎金要馬上給我拿回去給寶兒治病。還有,我們提的要求是希望EHN組織聯繫世界紅十字會以及其他醫學組織,幫我們儘快找到與寶兒匹配的骨髓。」

「瞳……」我抓着瞳的肩膀驚呼,她真的也要放棄零了嗎?看着零看瞳的心痛的眼神,我的心也被揪得疼,他們怎麼了?怎麼可以就這麼放開彼此?

「真……真的嗎?」穗滿眼淚花地看着零,此刻只有她是興奮而幸福的。

「把屬於瞳的箱子拿過來吧!」這應該算是零默認的回答了吧。

穗笑着示意手下把其中一個箱子交給了瞳。瞳接過箱子獨自默默地打開查看,所有的人都看着瞳一沓一沓地數着錢,「嘶嘶」的數錢聲讓空氣變得越來越稀薄,讓人感覺快要窒息。

一直未曾露面的神秘組織EHN的人穿着整齊的西裝,戴着墨鏡準時出現在我們的面前。數完兩個箱子的錢,確認數目之後,他們數出了其中的獎金分別交給瞳和穗。瞳向他們說出了自己剛才對穗說的要求,沒想到穗的那個要求只是在瞳的要求上面加了一點:

我希望儘快將寶兒送到瑞士紅十字中心,在尋找合適骨髓的同時,保證寶兒的病情不會惡化,並且所有的醫藥費用都是免費的。

我已經對穗失去了判斷的能力。從一開始她就時而天使時而惡魔地出現在我們的面前,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對於這樣一個權威組織的承諾,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願望能夠得到實現吧?可是,穗把希望留給了寶兒,雖然因為瞳已經提了,她說的這些只是錦上添花,不是很重要了,但是,我想不管他們幾個之間有多少恩怨,穗她還是喜歡寶兒的吧,難道僅僅只是因為失去愛和得不到愛,一顆善良的心就被魔鬼奪走了嗎?對於「愛」的理解,我好像已經越來越明白了。

EHN組織的人隨即離開。至此,在場的所有人都深深呼了一口氣。

「零,我馬上派人去訂最近飛往美國的機票。」穗拉着零的手興奮地說道。瞳則提起皮箱準備離開。

「近藤小姐,遊戲結束了,我們倆以後互不相欠。我喜歡的人,從一開始就只有瞳。」就在瞳要跨出門外的時候,零挪開了穗抓住他胳膊的手,看着瞳的背影說道。瞳的腳步停住了,她背對着我們,整個人都怔在那裏。同樣怔住的還有我。

「零……你說什麼呢?」穗的表情僵住了,從她硬擠出來的笑容和顫抖的聲音來看,顯然她也怔住了。

「這是一場詐欺遊戲,你說的,欺騙是要被原諒的,不是嗎?」零的眼角含着一抹嘲笑。

一個身影從我的面前閃過,接着零因為撲過來的人打了一個踉蹌。這個身影是瞳。「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遍好嗎?」瞳急切的眼神融化了她臉上所有的冰冷。

「我說,從一開始,我喜歡的人,只有你。對不起,剛才我說的話傷害你了,但是我不這樣做穗她是不會相信我的。瞳,我們……去日本吧,我們一起離開這裏。」零飽含深情的眼神里只容納了瞳,他是屬於瞳的。

良久的寂靜之後,瞳在零的懷裏嚎啕大哭。看着他們互相擁抱在一起,我高興得像只小強,並且長長地感嘆了一下,原來,零把我們所有的人都騙了,以前都沒看出來,他是個最壞最壞的壞蛋。哈哈。

「桃生零,你會後悔的!」穗的臉已經變成了灰土色,大口喘著粗氣帶着一行人轉身離開,意料之外的結果對她的打擊一定不小吧。

不過,穗說的,如果她沒有帶走零將會出現的災難會是什麼呢?

穗她跟我其實很像,我們都為了能夠得到愛而痛苦地生活。她生命里唯一美好的幻想是零,現在連零也欺騙了她,她的世界一定已經崩潰了。剛才,我知道了我已經不能再失去零,穗也是這樣。

這是回醫院找夜的路上,瞳跟我說的一段話。

我們距離幸福0.03公分

「各位同學,有個重要消息要通知。」早會課上,黑框挪動着她美麗的身軀走進教室,她從來都不會帶來好消息的。

汐見夜看到你推開他被車撞到,他發瘋似地撲到地上抱起你,可是,我沒有時間讓這樣溫馨的場面繼續,我的助手拿起一根木棒敲向了他的後腦勺,我們給醫院打了電話,然後帶走了你……

我托著腦袋看着窗外的樹,想着我最後一次見到穗時她告訴我的事,心裏不禁泛起一陣悸動,但是,汐見夜今天怎麼沒有來學校呢?穗已經申請退學了,不會是他也退學了吧?!這個是最荒謬最沒有水平的猜測!

「汐見夜,我們贏了,穗被氣得像個這麼大的熱氣球。」

「汐見夜,還有3天寶兒就可以去瑞士接受治療了!」

不是因為要去替僱主教訓別人給寶兒賺醫藥費呀。

啊,難道是……

對了,零和瞳決定要去日本了。

汐見夜不會是因為這個而不想看到瞳,躲在哪裏傷心吧!想起出事那天發生的事情,其實,他對我還是蠻好的嘛,一點也沒有忘記我們以前的事情。想着想着,我的臉又紅了起來。但是,哼,明明是我的DINO,心裏還想着瞳,算什麼嘛!我不由得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綾瀨奈!你竟然公然鄙視老師,藐視早會!!!」黑框氣急敗壞地敲打着講台,這個教室裏面的桌子都好可憐的,學生蹂躪它也就好了,現在老師也這樣……

「複述一下我剛才說的話!快點!」又是一陣啪啪啪的教鞭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我被震懾得從座位上以秒速跳起來。

「綾瀨奈你竟然公然鄙視老師藐視早會。」我絲毫不敢再拖延,用兩秒鐘的時間把她的話複述了一次,為了節省時間,標點就不念了。可是,真沙幹嗎一直在下面扯我的裙子,再扯就會掉啦!我打飛她的手。

不過我怎麼看到零也是一副憋住要笑的樣子,還瞪了我一眼。還有瞳的臉上都笑開了朵花……現在看他們兩個,好般配的一對哦。

「綾瀨奈!」好強大的小宇宙啊,黑框的臉已經紅過頭了,變成了豬肝色,我感覺到一陣莫名的殺氣在蔓延……

「瀨奈,是通知,通知!!!」真沙用顫抖的氣流向我悄悄發信號。

「通知?!什麼通知?老師,難道教學樓的廁所又堵了,同學們要少喝點水,避免在廁所未疏通之前上廁所,以免造成不便?」我很驚奇地說出口,這個學校怎麼這樣?才來多久呀,這樣的通知都接了第五次了。

這下全班爆笑,還有捂著肚子笑到地上去了的,誇張,要不要這麼給我捧場呀?!呵呵,看着大家都比以前更開心了,我更加相信穗說的那個災難只是拿來嚇唬我的,虧我當時還那麼擔心。

「蘑菇姐姐,接電話啦!」咦,手機沒開震動?

「綾瀨奈!」已經有人爆發了,但是手機顯示的是汐見夜的號碼。

「喂,汐見夜,你怎麼沒有來上課哦。」我知道這樣邊大聲講電話邊從老師的視線下走出去很不對,但是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確實這麼做了。

可是聽到電話那頭哽咽的聲音以後,我的腦袋「嗡」的一聲變成一片空白。我緊緊握住手裏的電話,渾然不顧指甲已經深深地陷進手掌裏面,急促地往教學樓外面走着,接着,腳快步跑了起來。

我一邊跑一邊讓自己笑,怎麼可能,已經有足夠的錢給寶兒治病了,零和瞳要去日本了,我和DINO也相遇了,我們都會很幸福的,可是,寶兒怎麼會死呢?還有天她就要去瑞士了,那裏有全世界最好的醫生和醫療設備,還有,我們就快找到合適的骨髓了……一定是汐見夜騙我和他一起逃課,一定是這樣的,可是,為什麼我的眼淚還是會不停地流呢……

我輕輕推開特護病房的門,裏面沒有開燈,很黑,夜躺在病床的邊邊上,蜷縮著身體,像是在媽媽肚子裏的嬰兒。媽媽說這是一個極度沒有安全感的姿勢。他的手和頭靠着的是寶兒睡過的地方,但是寶兒已經不在了。

「DINO……」我哽咽著靠近他,我的手觸碰到他埋起來的臉時,摸到滿臉的淚水,「我打電話告訴瞳和零!」不知道應該做什麼,我拿起手機慌亂地撥著號碼,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在手機按鍵上。瞳一定能夠安慰他的。

突然,一股強大的力量傳過來,我被重重地拽倒在床上,我的手被另外一隻大手緊緊地攥住,耳邊傳來夜呢喃的聲音:「瀨奈,不要離開我……」

我的心一驚,腦海里回想起夜霸道的樣子,打架的樣子,不講理的樣子,可是現在,他卻脆弱得像個需要保護的孩子。寶兒對於他,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存在呢……

我安靜地躺在夜的旁邊,心痛地看着他,然後伸手撫摸他的頭髮,在距離他0.01公分的地方,聽他越來越大聲的抽泣。

我想夜一定是壓抑太久了,太累了,寶兒和瞳,同時抽空了他這幾年來的所有寄託……

傍晚,河邊露天的咖啡廳。

「夜,咖啡不放糖會很苦的。」剛從瞳那邊過來,夜一直嚷嚷着口渴,可也不要不放糖就急着喝呀,我記得夜不喜歡吃苦味的食物。

「你很啰唆啊,拜託不要一直像個跟屁蟲一樣跟着我好不好!鴨子妹妹!」汐見夜一臉不耐煩地嚷嚷。不同於以往,他的聲音里多了幾分嘶啞蒼涼的味道。

「我叫綾瀨奈,不要亂叫。再說了,是誰曾經拉着我的手不放,說要我不要離開的,現在又嫌人家煩。」我一副姐姐照顧弟弟的模樣摸摸汐見夜的頭。

「我哪有說過。」終於,他的情緒被我調動起來一點點了,但是他的臉怎麼會紅得像個番茄哦,還一臉的不好意思,不停地往杯子裏面放糖。

「害羞啦!」我嬉笑着看着他的臉。

「把你的豬蹄拿開!」汐見夜「惱羞成怒」了。

「我想我不得不提醒你哦,你已經往咖啡里放了八顆方糖了,咖啡都已經溢出來了。」

「你怎麼不早說哦!」

……

我和汐見夜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些沒有營養的話。這是寶兒離開這個世界的第x天,從他拉着我的手要我別離開他的那一天開始,我天天像個跟屁蟲一樣跟着他。現在的汐見夜似乎和以前已經沒有什麼兩樣了,但是,我不知道他現在的笑容和怒氣里有多少是真的。因為我發現,偶爾我們靜下來的時候,他的眼神總有片刻的走神,獃獃地看着遠方。「瞳和零明天就要去日本了呢。」我安靜下來,聞着咖啡醇醇的味道,幽幽地說着。

「是啊,和桃生零在一起是瞳從小就希望的吧。」汐見夜低頭喝着咖啡,我看不到他的眼睛。

「瞳走了,你會不會難過?」我試探性地小心翼翼地問著這個問題。我看見夜喝咖啡的動作稍停了一下,然後又繼續。

「會有一點點失落吧。」

果然,夜的心裏,還是裝着瞳。雖然很早就知道,但是我還是一下子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自從我遇到寶兒和瞳開始,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們會分開。」見我沒做聲,夜一個人自顧自地說着,「瞳就像一隻叛逆的流浪貓一樣需要人愛。我以為,寶兒和瞳都離不開我的保護,而我們,都需要用彼此的愛來延續我們的生命。可是,有一天,寶兒突然離開我了,於是我知道,瞳有一天也會離開我的,因為我只是把她撿回來領養而已,她是屬於別人的。」

「那如果有一天你在街上發現瞳在流浪,你還會把她撿回來嗎?」

「會吧。」

「為什麼?」

「第一次帶她走的時候我說我不會讓她再流浪的。」

「夜,天黑了,送我回家吧。」我默默站起身。我不知道我在在意什麼。瞳明天就要和零走了,有零照顧她她會很幸福的,怎麼還會再去流浪呢?但是,我就是提不起精神來一路上,我踩在夜的影子上走着,偶爾,夜會轉過頭來看我,但是,總是什麼也不說地又轉回去了。

「夜,我到了。」我在家門口的林蔭道上停下來,「你回去吧。」

「我看着你進去吧。」

「我想看着你走。」

「你這個女生怎麼這麼麻煩,說了要你先進去你聽不懂呀。」汐見夜的壞脾氣又上來了,老是喜歡朝我吼,不過很抱歉的是綾瀨奈今天心情很不好。

「你這麼大聲幹嗎,你再不走我明天就還要跟着你跑。」

「千萬不要,我已經煩夠你了……」汐見夜對我吼完這句話以後聲音突然停住了,他偷瞟了已經怔住了的我一眼,然後假裝四處張望。見我半天沒出聲,他才開口說道,「那我先走了哦。」那表情就像個做錯事情的孩子。可是,走了兩步以後,他又停了下來,轉身看向我,臉漲得通紅。

「瀨奈……」

「幹嗎!」

「其實……」

「你怎麼像個姑娘啊?!」

「其實我更想要保護你!」

啊,什麼?我的嘴巴張得老大,可是汐見夜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黑夜裏了,只留下了飛快跑動的腳步聲。

他好像說他……更想保護的人……其實是……是我?這個,算不算告白?

我呈痴獃狀搖搖晃晃地走到鐵門外,機械地按密碼開門,整個人都被夜剛才的那句話給SHOCK到了。咦,院子裏面怎麼有琴聲傳過來?聽這個旋律……是《YellowRose》。

「瞳,你怎麼來了?這麼快就想我啦!」我邊高興地嚷嚷着邊快速往裏沖,我要把剛才這件事告訴瞳,我和汐見夜所有的事情都還一直沒有告訴過她的呢,她聽了一定會大吃一驚的。可是,跑到鞦韆旁邊的時候,我卻怔住了:

「零,你怎麼來了呀?」

「瀨奈,你回來了呀。」零見到我,臉上展開了一個好看的笑容,也許是發現我盯着他看,所以不好意思,揚揚手裏的琴弦說道,「等你的時候,看到琴就放在鞦韆上面,所以……」

「零,你的眼睛怎麼紅紅的,好像剛剛哭過,臉色也這麼差,不會是因為要跟我們分開捨不得吧,嘻嘻……」我調皮地朝零嬉笑。

「哦,這個……是呀。」零的神情恍惚了一下,隨即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不過,這個笑容有點難看哦。

「所以說你是特意來找我說說臨別時候的話嘍。我就知道,今天我去看瞳了,她也很捨不得我,你看看我這人氣,呵呵……」我看着自己的手指,一臉陶醉地說着,零也跟着我一起傻笑。奇怪,他今天怎麼感覺怪怪的,要離開的人都是這樣的嗎?

於是,我和零一起坐在大大的鞦韆上,看着天空聊著。

「零,你為什麼要離開家呢,可以進自己家的公司工作不是很好嗎?」

「其實,我最想做的是醫生。」我發現,說到醫生這個詞的時候,零的眼睛亮亮的。

「啊!所以你一直在醫院做兼職也是因為這個嗎?」

「嗯!」

「我知道了,你回國一是因為要找瞳,還有就是因為想要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對不對?」

「你真聰明!」零像以前一樣寵愛地搗亂我的頭髮,但是,我覺得他的眼神好游移哦。

「其實是我蠢才是。」我低着頭不好意思地玩着手指,「當時我還把你當做DINO。」

「呵呵,要不要聽秘密?」零一副很神秘的樣子。

「要!」哇哈哈,我最喜歡聽小秘密了。

「其實,並不是我把你誤當成瞳了才對你那麼好的,那天在野外救起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可愛,是因為瀨奈的性格讓我很喜歡瀨奈的。」零笑眯眯地說道。

「啊?!真的嗎?」這……這太震驚了吧,零他說喜歡我這樣的性格?!我今天才知道,我這樣的性格還會有人喜歡哦。

「嗯!瀨奈是個很堅強的女孩子,有你在,周圍的人都會覺得很快樂。」零也很配合我,瞪大了眼睛,很認真地點頭。

我心裏也美滋滋的:「現在你找到小桃了,你應該要回去看看你父親了吧?」

「已經不需要了,我恨那個人。」零的聲音突然冷下來,悠悠地看着夜空說道。

「為什麼?」我收住笑容,訝異地看着他。性情溫和的零,恨自己的父親?

「從小,在我的眼裏媽媽就是個美麗的女人,她溫柔,漂亮,高貴。但是,從某一天開始,她住到了挪威的療養院裏面,而且父親讓我見不到她,他說她瘋了……可我今天才知道,她是正常的,就因為她知道了他太多醜陋的過往,她被他當成一個瘋子寂寞地關起來了……」

「零……」看着零傷痛的眼神,心痛的表情,我漸漸淚眼模糊。上次問到零的母親時,零給我也是悲傷的感覺。原來,在零的背後,有這麼多傷心的事情。

可是馬上,零突然長長地嘆了口氣,說了一句讓我感到震驚的話:

「不是所有的重逢和相遇都會像偶像劇那樣美好的,我們幾個人的重逢和相遇只會讓每個人都一無所有。」

「零……你……你見過穗了嗎?」該死,我竟然變得有些結巴了。

「她跟你說過什麼嗎?」零先是一怔,然後警覺地問我,他好奇怪哦。

「要說了什麼才好,她就給我說了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我無聊地說着,「她跟你說了些什麼嗎?」

「沒有,我就聽到這句。」聽到我的話以後,零的表情變輕鬆了許多。

「穗說這個是嚇唬我們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哦,明天你就要和瞳去日本了不是嗎?」

我安慰著零,也安慰著自己。

「瀨奈,如果可以,你會一直照顧瞳嗎?」零突然問道,眼神里流露出哀傷的神情。

「零,你說什麼呢?」我被零的眼神弄迷糊了。

「我是說如果。」

「會呀,瞳是我的姐姐,我當然願意照顧她。」零在瞎擔心什麼呀,盡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瀨奈,你要記住你說的,不要再讓瞳受到傷害。」零起身走了一段路以後,突然回過頭來,對我這樣說。

「零,這句話是我要對你說的才對,你一定不要再讓瞳受傷害哦,你們一定要幸福!」零走得好快,我不得不把手放在嘴上很大聲地說,這樣他才聽得到。

在我也要起身走回屋裏的時候,莫名地,我感覺一陣眩暈,朦朧中,我看到一個人叫着我的名字向我跑過來。

「爸爸,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沒有想到,我會昏睡兩天,而在這兩天過後,以前的一切會恍如隔世。

醒來后我才知道:

瞳一個人在機場等零等了一天。

零彷彿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沒有人能夠找得到他。

我跟夜離得最近的那0.0公分是我離幸福最近的距離,而且,我將再也沒有辦法跨越這個距離。

如果還能愛

「爸爸媽媽,去日本之前我希望你們能答應我一個要求。」這裏是加護病房,以前躺在這裏的是寶兒,我是來探病的人。而現在,我是躺在這裏的病人。我想起穗那天欲言又止的表情,她找醫生來給我檢查過,她早就知道我的病情了吧,我想那時的她以為我也是知道的吧;還有,我第一次在零面前流鼻血並不是因為我花痴,而是我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已經病了吧;而且,最終要去日本的人竟然是我,瞳一定會嫉妒的吧,呵呵。

「乖女兒,你想要什麼就跟老媽說吧。」老媽的眼睛已經哭得腫得像兩顆爛蜜桃了。

「老媽,你再哭就會變成老太婆的。」我強撐著笑容,不想看到他們為我難過的樣子。

「死丫頭,你要能好起來,我變成老太婆也甘心。你這麼可愛,怎麼會得這種病呢……」

「媽……」

「好啦,你們兩個這是幹什麼呀?醫生不是說了嘛,這個造血細胞變性不能造血導致的極度貧血,只要有合適的骨髓移植,我們瀨奈還是會可愛地活下去的嘛,你這個做媽的在女兒面前胡說些什麼呀。」爸爸口裏這麼說着,但是我看見他也在偷偷地擦眼淚。

我拉着爸爸和媽媽的手,幸福地說着我要說的話。現在我終於知道我為什麼會莫名地流血,奇怪地發暈了。而且我也知道,爸爸說的話,還有我們要去日本治病都只是些安慰人的假象。這一切,我都已經目睹寶兒經歷過了,最後,我會一步一步地踩着寶兒的腳印走下去,掉頭髮,死亡……

「爸爸媽媽,其實我已經很幸福了,你們給了我一個家,還把我養得這麼活潑可愛,我真的很愛很愛你們。還有綾櫻矢,他雖然老欺負我,但是我知道那個臭小子常常在我的背後幫我,還不好意思說出口。」討厭,說着說着怎麼流眼淚了。

「瀨奈,你別說了……」唉,真失敗,爸爸已經不想聽我說話了,他抹了抹眼淚,「你說你有個要求是什麼?」

「櫻矢今天就結束寫生回來了,我希望我馬上轉到普通病房,你們不要告訴他我得的是什麼病,就說我是貧血昏倒了。還有就說我在這個學校也呆不下去了,要去日本了吧。

櫻矢一向要面子,要是在我面前哭了,他一定會覺得沒有面子的。」我笑了。

「可是你怎麼能轉到普通病房呢?不行!老媽不同意!」

「我現在情況不是已經穩定了嗎?你就答應我吧。」

「那……好吧。」老媽哽咽著答應我。

「還有,也不要告訴瞳。爸爸,瞳是老媽的女兒那就也是你的女兒對吧?我本來答應零要好好照顧瞳,一直陪着她的,可是,你看我這麼忙,根本就沒有空,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瞳,就像你們照顧我一樣,好嗎?」

「傻丫頭,瞳是我的女兒,我當然會好好照顧她的呀,你這說的都是些什麼話呀!」

爸爸假裝生氣的樣子,不過也好難看哦,鼻子嘴巴都皺到一塊去了。

「那你先休息一下吧。你媽媽先回去給你收拾一下東西,我去幫你轉病房。」

「謝謝爸爸媽媽!」真的,瀨奈真的很謝謝你們。

看着周圍白色的四面牆,我想起我以前很烏龍地把這樣一個地方當作天堂,不禁在心裏泛起一陣微笑。

聽真沙說,夜一直在陪着瞳。瞳又變成了一隻流浪貓貓,夜真的回到瞳身邊去了。

原來零那天來找我是真的來向我告別的,我看出了他的不對勁,但是為什麼就沒有追問他到底是怎麼了呢?要是我問了,或許零就不會消失了,瞳也不會心碎了,那麼,夜也還會是我的。不過也不對,因為發生的這一切,夜不會是我的了,死神就要把我帶走了,我再也不能跟夜在一起了。所以,綾瀨奈,現在,你就把夜還給瞳吧,瞳需要他。

一切就像穗說的那樣。

不是所有的重逢和相遇都會像偶像劇那樣美好的,如果這次零沒有跟我回去的話,我們幾個人的重逢和相遇只會讓每個人都一無所有。

但是,到底是什麼事情讓我們的宿命如此呢?零謎一樣地出現,但是又謎一樣地消失,我們所有人都忽略了他永遠浮着笑意的臉上,落寞的眼神里夾雜着的淡淡的憂傷。穗到底跟零說了什麼讓他甚至不告別就離開了呢?

我穿着便裝出現在瞳的病房門口。我們住在同一家醫院,這會兒爸爸媽媽都去辦理休學和出國的手續了,我很想來看看瞳,所以就換了衣服來了。

瞳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她很漂亮,即使是臉色蒼白的時候,仍舊眉如彎月,黑髮如緞。有了家和零以後的她很快樂,時常能看到她開心的笑容,好怕瞳再回到……

哦,冷傲而孤僻,那樣的瞳太孤單了。

瞳的手被另外一雙大手緊緊握著,順着手的方向看過去,夜趴在瞳的床前睡著了。我悄悄走過去,將滑落了的衣裳重新給他披上。看着夜緊鎖的眉頭和一臉的疲倦,我的鼻子一酸,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把他眉頭的褶皺撫平,這兩天,夜大概也沒怎麼睡過吧。可是我的手剛要觸碰過去,夜的眼睛動了動,然後緩緩地睜開了,看到我之後「騰」地亮了。

「瀨奈!」佔據他整個眼眶的是滿眼的驚喜。

「我來看看瞳。」抑制住想要擁抱他的衝動,我像平常一樣說着話。

「這兩天你去哪了,電話一直打不通?」夜扶住我的肩膀,一臉的擔心和責備。看到他這樣,我覺得很甜蜜,很幸福。

「我……」我獃獃地看着夜因為缺乏休息而深陷的眼睛。夜,這兩天我也生病了,我也在這家醫院,我也好想告訴你,然後要你來照顧我,可是,我什麼也不能說。

「瀨奈,對不起……」夜看着我再看着瞳,他道歉的聲音很小。

「哈哈,第一次聽到你說對不起。」氣氛一下子變得好尷尬哦,「我要是告訴瞳她一定不會相信的。」所以,我狡黠地笑着,故作輕鬆地調侃他。

「瀨奈……」夜的表情是痛苦的,他不能扔下瞳,但是他更無法面對我。我的DINO什麼時候才能放下他背負了八年的擔子,瀟灑地做他自己呢?

「夜,現在已經點了,給我兩個小時做我的DINO好不好?到了明天,你是汐見夜,我是綾瀨奈,DINO和地瓜只會出現在我們的回憶里了。」我心痛地看着夜痛苦的樣子,我想就讓自己最後自私一次吧,我和DINO之間,還有好多心愿沒有完成,我想在去日本之前完成這些。

夜皺了皺眉頭,好像要把我偽裝的笑臉看穿一般,眼神中抑制不住的悲傷泛濫成災。他像想到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突然又讓人琢磨不透地變回了那不可一世的表情。

「嗯!」

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

「喂,你要不要這麼俗氣啊,去遊樂場,肥皂劇里演爛了的地方?」汐見夜那傢伙八成是後悔了,我才提第一個要求他就大聲反對。

「人家一直有一個心愿就是和你一起去遊樂場玩嘛。」我的嘴巴嘟得老高,今天我才不會讓你,哼!

「可是這個時候遊樂場都關門了啊,怎麼去啊?」

「這位老爺爺,你不是這個城市的人啊,午夜遊樂場你沒聽說過呀?!」哼,你休想找借口逃跑。

「好啦好啦,去就是了。「看到汐見夜一臉沮喪的樣子,我的心裏樂開了花,原來在他面前佔上風的感覺是如此美好啊,哈哈。

「夜,你就讓我喂你吃一口嘛!!」我舀了一大勺刨冰美滋滋地往汐見夜的口裏送。「NOWAY!!」汐見夜一臉不自在地坐到了石凳的另外一邊,嘻嘻……他還蠻害羞的哦。

「跟你一起吃冰也是我的心愿嘛……」不要怪我老用這招,因為暫時還沒有想到新的方法。

「你的心愿還真多!」汐見夜朝我吼道。

「是你從來沒有問過我有什麼心愿嘛。」被汐見夜惡狠狠拒絕的我依然不氣餒,委屈地嘟囔著。這回,汐見夜的眼神突然在我的臉上停住了,他定定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抓住我握勺子的手,把滿滿一勺子的刨冰放進了他的口中。我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呆住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嗯,真好吃!」他邊吃着邊說着話。其實,在這樣冷的天氣包一口冰一定很凍。就

這樣看着他,我的臉又開始變得很燙很燙了,眼淚也在眼眶裏越積越多,汐見夜這個臭小子!

「綾瀨奈,不准你偷吃我的刨冰!!」可惡,我剛剛舀一勺冰準備放到自己口裏,汐見夜竟然趁我一不注意,把一盒刨冰全部倒進了自己的嘴巴里。

「本來就是我的!你竟然敢搶!!不公平不公平!!」氣死我了,他這是什麼邏輯嘛!

「喂,瀨奈,我帶你去玩旋轉木馬!」汐見夜指著那邊的旋轉木馬,狡黠地朝我笑。「哇,好漂亮哦!」晚上的旋轉木馬燈光閃爍,像極了童話故事裏漂亮的古堡。

木馬在旋轉,五彩的燈光中,我看到夜如花般綻放的笑容。夜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彎彎的,露出來的牙齒很整齊,很潔白,眼睛亮得像兩顆明亮的星星。這是我跟夜的第一次約會,跟DINO最後一次在一起了,所以,一定要玩得開心到死掉!我滿臉歡笑,朝夜大聲說道:

「夜,我要把旋轉木馬玩到螺絲都鬆掉!」哈哈,汐見夜的臉都綠了,抽動着嘴角,滿臉的黑線,可是你先叫我來玩旋轉木馬的,後悔了吧。

「咦,這是什麼?」我們從旋轉木馬出口出來的時候,一個小丑拿着一張紙片在我的面前晃動。

「你白痴呀,不知道這是照片啊。」汐見夜的頭上估計還有一圈快速轉動的星星,不是看到他玩得都快要吐了,我才不會下來呢。

「是我們哦,夜,你看照片上的我們笑得多燦爛呀!」我驚喜地拿過照片,心裏頓時泛起一陣美滋滋的漣漪,這是我跟夜的第一張合照呢。

「給你吧,我才不要這麼白痴的東西。」汐見夜看照片的時間足足超過秒鐘,然後一臉不屑地說道。

哼,盡說些言不由衷的話,不過,看着照片里夜如孩童般天真的笑容,我不由得獃獃地看着夜的側臉,夜,以後,你也會過得這麼開心嗎?

「各位遊客,現在離本園關門的時間還有分鐘,請遊客們不要走得太遠,準備離開……」突然,遊樂場里的廣播響起來了。我慌張地看着夜,淚水不知道什麼時候流得滿臉都是,只有分鐘了,真的只剩下分鐘了……

「瀨奈,我送你一樣東西!」突然,夜轉過臉來,一臉興奮地對我說,然後拉起一臉茫然的我一路狂奔起來。

「夜,你買蠟燭做什麼?」

「夜,這是去人工湖的方向呀。」

「夜……」

一路上,夜拉着我跑着。他沒有回答我的話,我也看不到他的臉,夜到底要做什麼?我們……只有十來分鐘的時間了……

「瀨奈,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是不是不舒服?」夜拉着我在湖邊停住,看着喘著粗氣的我說道。

「哦,可能是剛才坐旋轉木馬坐太久了,頭有點暈。」天使啊,神明啊,上帝啊,撒旦啊,保佑綾瀨奈千萬別在這個時候突然流鼻血或者是暈倒啊。

「說了不要玩了你還要玩,你看,現在頭暈了吧。」雖然夜板着臉責怪,但他眼裏卻早已滿是心疼的神色。其實,現在能夠看到夜對我流露出這樣的神色,我已經知足了。

「你說的禮物是什麼?」

「噓!」夜把一根手指放在了嘴唇上,示意我不要出聲。我靜靜地看着他蹲下來,把紅色的蠟燭一一點燃,然後一個個放到水裏。

我站在原地,獃獃地看向在湖水裏閃閃發光的那個字母。W,仙后星座的形狀,夜說過即使在初冬,也能讓我看到我們都喜歡的仙后星座,原來,這些,他一直都記得。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地傾瀉而下。閃爍的燭光印在我們的臉上,我看見了夜眼眶裏閃動的東西。沒有任何語言,這個,是他對我的,最後的承諾。

我和夜在通往站台的路上一前一後地走着,路燈將我們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走到大路邊,夜停下了腳步。我努力剋制住發抖的身軀繼續走到馬路對面,我要在那裏等今天的最後一趟班車,這個時候,我不能再和夜一起回醫院了。可是當我在站台邊站定,轉身看向夜的時候,我卻發現自己是大聲哭着的。

就這樣,我們隔着一條馬路站着,夜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滿著傷痛。我一直不停地大聲哭着,像個在午夜裏迷路的小孩。我最後一次認真地看夜栗色的碎發,濃密英氣的眉毛,狹長而深邃的眼睛,以及輪廓分明的臉。

「夜,車快要來了!!!」越來越接近零點了,我跺着腳,大聲地向夜喊著。可是夜看着我卻沒有理我,他真的要回到瞳身邊去了,所以,他不會再向我流露出一點不舍了。汐見夜,你這個笨蛋,你以為你這樣做就不會跟我一樣難過了嗎?!

「汐見夜!」末班車的大燈已經從地平線下慢慢地照射上來了,我跺着腳焦急地更大聲地朝他喊著。

車開過來了,就在它要擋住我的視線的時候,我看見夜朝我露出了一個絕美的微笑。我知道,這是他在向DINO和地瓜的生活告別的微笑,顯得格外蒼涼。

跪在車上最後一排座位上,我趴在窗前看着夜。他慢慢地蹲身下去,死死地用手撐住頭,身體在劇烈地抖動着。車子帶着我離夜越來越遠,我坐在車裏一個人大聲哭着,顧不上旁人訝異的目光,因為剛才,那是我這一生來,第一次看到一個男生哭得那麼厲害,像是在這個黑夜宣洩他身體里所有的能量。

我突然有點想穗。她也跟零一起消失了,所以,大家都想着他們會不會一起回美國了。她伴隨着魔鬼撒旦出現在我們面前,顛覆了所有甜蜜的幸福。她早就給我們預言了這個結局,不公平的是,我們連原因都不知道。

機場。

「瀨奈,說好了我們要做蘑菇TWINS的,可是你現在卻要一個人跑掉。」真沙賴在我的懷裏不肯離開,可惡的是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把我很漂亮的衣服都弄髒了。

「我就是轉學而已,又不是不會回來了!真沙,你可要跟櫻矢好好相處哦,我很看好你的!」我把真沙扶起來,俏皮地向她眨眨眼睛。

「啊,真的嗎?」真沙的表情「叮」的一聲換了個模樣,激動得像是看見了UFO,「姐姐,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的!」她站直身體,向我鄭重地鞠了一躬。我倒是長長地呼了口氣,她總算把她的頭從我的衣服上挪開了,人家這是第一次出國,髒兮兮的豈不是太丟臉了。

「切,你走了就好了,不要把這個討厭的女生扔給我。」在一旁一直沒有出聲的綾櫻矢總算是出聲了,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

「櫻矢哥,我哪裏討厭了?!」

「你就是討厭!」

我笑呵呵地看着這兩個人爭吵,其實,真的有點妒忌他們呢。綾櫻矢可能自己也沒有發現,只要他跟真沙在一起就會變得特別愛說話,這個臭小子。

「綾瀨奈,你怎麼在一個學校總是呆不過半年呢?!」綾櫻矢轉身氣呼呼地對我說道。

「是呀,現在在國內已經呆不下去了,只好跑到日本去啦!」我忍住眼淚,故作輕鬆地說。

「瀨奈,都怪那個黑框,你不就是當着他的面接了個電話,沒想到他竟然這麼記仇。我跟同學已經都商量好了,我們決定在一個星期內彈劾他不聽他講課!」真沙的腦袋什麼時候又蹭到我懷裏了,黑線。

「那我就多謝你和同學們仗義相助啦!」把她的腦袋不著痕迹地推開,我終於鬆了口氣。

「綾瀨奈,我跟你說哦,到了那邊之後,你一定要去學點柔道或者武術什麼的,不要再被人欺負了。老媽,你一定要督促她!」綾櫻矢這會兒怎麼像個嘮叨的婆婆哦?跟我說還不夠,還要跟老媽再說一遍。

「嗯!」我踮起腳摸了摸他的頭,他要再說的話,我怕我會捨不得走了。

一陣急促的跑步聲傳來,我們同時扭過頭去,看到人群中向我們跑過來的那兩個人的時候,我竟然不知所措起來,但是我的腳卻已經帶着我的身體朝着他們跑了過去。

「瞳!」我緊緊地抱着這個高瘦的身軀,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瀨奈,你也要悄悄跑掉嗎?!」瞳把頭擱在我的肩膀上,聲音哽咽。

「瞳……對不起!」淚水已經模糊了我的視線,其實,這麼久以來,我一直都很崇拜瞳,有些時候甚至刻意地去模仿她說話的樣子,落寞的樣子,但都只會貽笑大方。對瞳我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歡,如果可以,我永遠都不會想到要跟她分開。

「瞳……」夜上前來把泣不成聲的瞳擁入懷裏。他看到我的時候,眼神很哀傷,看得人有種疼痛感。一坨死了,醫生說是內臟功能衰竭死亡的。我記得那天,我撥通了夜的手機,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哭。夜在那邊靜靜地聽着,我聽着他重重的喘息聲,直到我哭累了,掛了電話……老天真的很殘忍,只留給我一些短短的回憶,他把夜和一坨一起從我生命中抽離了。

「夜,你要好好照顧瞳哦,她少一根頭髮都不行。」我的拳頭輕輕地落在汐見夜的肩膀上,很輕,但是我的心卻很疼。我轉身抹掉眼淚,哽咽著回過頭來試圖朝他們微笑,但是眼淚卻越抹越多,我只好任由著自己抽泣,然後倔強地說着:「我決定用假哭來試探你們到底會不會捨不得我。」

「瀨奈……」夜上前抹掉我的眼淚,滿眼的傷痛看得我的心揪得疼,他的聲音有點哽咽,「以後不要老想着在別人面前偽裝自己。到了日本,要有同學再欺負你,你一定不能像個傻瓜一樣任他們欺負……還有,不要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有些人說話是不能相信的……你要多吃點有營養的東西,你看你這麼瘦小,如果下次見到你還這麼瘦,我和瞳會拒絕見你的……」

「夜……」我哭得更厲害了,眼淚順着臉頰流到我的脖子,被空調的暖風吹過,臉頰和脖子乾澀得發痛。該死的汐見夜,他幹嗎要用一副放心不下的神情跟我說話,還要裝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樣子,害我捨不得走,怕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但是,廣播里催人離開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來了,爸爸媽媽提醒我應該走了。

瞳從琴盒裏拿出一把小提琴,輕輕地放在肩膀上,默默地獨自拉着。悠揚的鋼琴前奏被小提琴哀傷的低鳴聲代替了,零走了,再也沒有人來彈奏那個輕盈靈動的前奏了。恍惚中,夜低沉悠揚猶如微微述說的聲音再一次傳入我的耳中:

我一直在等待和你重逢的那一天

在那櫻花飛舞的道路上向你揮手呼喊你的名字

因為無論多麼痛苦的時候你總是那樣微笑着

讓我覺得無論受到什麼挫折都能繼續努力下去

在被晚霞映紅的景色之中彷彿能聽見那天的歌聲

櫻花櫻花盛開着就現在

明白了自己轉瞬即逝的命運

再見了朋友在分手的那一刻把那不變的心意現在……

他們專註的目光里閃著堅定的光,夜和瞳,他們在告訴我,他們等着我回來。

而這悲傷撩人的音樂卻早已讓真沙綾櫻矢爸爸媽媽還有我的眼眶裏飽含淚水,一時間,抑制不住的悲傷泛濫成災。

看着眼前的他們,是如此可愛。

所以,請一定要等着我回來!

我是汐見夜。

當我穿梭在大學校園裏萋萋庭草之中的時候,我時常想起瀨奈,瞳還有桃生零。我們曾經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就像一場夢一樣讓人覺得不真實。

還有父母疼愛的我,第一次遇見瀨奈,我叫她地瓜。她是個常常被人欺負的小女孩,弱小得讓人看她一眼就想要保護她。我現在還時常假設,如果,那個時候我知道了她叫綾瀨奈,那麼,在我們後來的一次相遇中我就會認出她來,我一定會好好對她,不給她讓我覺得遺憾和悔恨的機會。

寶兒的死給我的打擊很大,那段日子裏,我覺得我的周圍就像是被一片黑色給包圍,瀨奈是我生命里唯一的陽光。她的出現,總能讓人感覺到輕鬆。有一天,她突然問我,要是有一天發現瞳仍然在流浪,我會不會把她抱回家,我回答她,我會。然後我看到她突然暗淡下去的眼神。我還清楚地記得我第一次遇見瞳的時候她那雙倔強和抵抗一切的眼睛,直直地毫無畏懼地看向我的時候,讓人幾乎要窒息。面對那樣一雙眼睛,我是害怕的。

八年來,瞳的身邊只有我,在心裏對害怕失去的恐懼讓她掩飾著自己對於我的依賴。瞳是個很混的女孩,就像流浪貓貓一樣叛逆,內心卻又是萬分敏感。因為瞳太孤單,所以我不能再讓她去流浪。

與瀨奈在一起的時間越長,我就會越來越清楚地知道自己對瀨奈的感情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成為愛情。但是這樣深埋的愛是潛伏千年的火山,最後爆發出來的也只有無法彌補的遺憾和隱隱作痛的心傷。我的生命至此,只有兩次看到過一個女生那麼徹底地哭過,彷彿她是要用兩天的時間宣洩她一生的眼淚。在幾年過去以後,那種哭聲仍舊會在我的夢境裏出現,每每被驚醒后摸著自己汗涔涔的額頭,我想,我恨瀨奈。

在瀨奈離開一年以後,桃生零以一種請求原諒的方式出現在瞳面前。原來他還是從近藤穗那裏知道了在N年前的一天,將瞳扔到福利院門口的人就是自己的爸爸。因為瞳是一筆巨額遺產的合法繼承人,所以她被絕情地遺棄了。而遺棄她的那個人拿着那些他自以為會讓他的家人從此富有而幸福的巨款改名換姓跑到美國,天天受着良心的折磨。但儘管如此,那個人卻還是害怕失去已有的一切,所以他把無意中知道一切的妻子以一個瘋子的名義關到了挪威的療養院,但最後他還是在他兒子近乎瘋狂的質問聲中崩潰了。於是,就在他彌留之際,他自私地給了桃生零一個無法再出現在瞳面前的事實,把他從瞳身邊帶走了。

瞳以一種彷彿置身於另外一個世界的姿態站在桃生零面前安靜地聽完了他說的這一切,她的表情安靜得可怕。而我,從桃生零的陳述中,獃獃地聽到了這樣一句話:

「在日本,我遇到了瀨奈,那個時候她已經病得不能進食了。她叫着夜的名字在我的懷裏死去。」

我獃獃地站在那兒,原來,近乎毀滅的傷心就是一點也感覺不到痛苦和悲傷。我的心第一次離瞳這麼近,因為,我終於明白了突然知道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從這個世界消失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我開始恨瀨奈。

她從來沒有在我面前表現出一點點病人的感覺,即使唯一一次我發現她的臉色不好,她還是會笑着對我說是因為旋轉木馬坐太久了的緣故。當時,她是忍着多麼巨大的傷痛對着我笑的。就連最後她走,她都還給我們製造一個幻覺讓我們覺得她還會回來。她自以為高尚地走了,把唯一一個救贖的方式給了桃生零,留給我的卻是再也無法彌補的遺憾。

昨天,瞳去日本了,有些人,一旦在心裏扎了根,就再也抹不去了。至少,現在她還能聽聽心裏的感覺,去找回真愛。

我戴着瀨奈交給零的有五顆黑水晶的手鏈,翻看着我錢夾里那張照片刻着的曾經的絢爛,感受着瀨奈的存在。心跳是我們唯一的呼喊,提醒我們曾經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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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散落的琴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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