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

第30章 (2)

第30章(2)

風間來夏樹家找她,也帶了一肚子怒火。如果他知道夏樹玩失蹤的原因,可能還會覺得委屈。每次和副班長說話時被同學起鬨,風間總辯解說「不是不是」,而副班長卻過分地拚命點頭說「是啊是啊」,男生詫異地看向她心想怎麼這麼厚臉皮,下一秒立刻就會用目光去找人群外的夏樹。夏樹不是埋頭看書就是正在和別的女生聊天,好像根本沒注意自己這邊的動靜,這才松下一口氣。他不了解女生是可以360度長眼睛看住自己男友的。

於是兩個滿腹怨氣的人,見面不可避免會大吵一架。

風間說:「我想有一段穩定的感情,不想跟你無理取鬧。我老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不知道你到底在不在乎我。每次我稍微確定一點,你就立刻給我個有力的反例。我生平最討厭兩件事,一是別人催我,二是別人使我不得不去猜他,而這兩件事是你最擅長的。」

「我怕投入越多最後被你傷害得越慘。反正你爸爸、你哥哥都是那樣的人!」這句話,夏樹想過無數遍,終於脫口而出。

風間定定地看住她兩秒。

「我不是我爸也不是我哥。」

說完嘆了口氣,轉身就走,一次也沒有回頭,剩下夏樹怔在原地好一會兒。

憑什麼他在學校和別的女生搞曖昧反倒還有理髮火?

死不承認是他錯。

吃過晚飯後,夏樹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這是不是就算分手?

風間和自己都是這樣的人。交往沒有明確的界限,沒有一方告白,只是一個擁抱,一次牽手,就默認著開始。說不定,分手也是如此。

經過妹妹嬰兒房的時候不經意朝裏面望一眼,那隻聖誕襪還掛在床頭,父親似乎以為這是夏樹送給妹妹的禮物,把她平時玩的鈴鐺和撥浪鼓插在裏面了。夏樹有點悵然,停下腳步,不由自主地走進去。妹妹被裹在一大堆絨毛毯裏面,正認真專註地啃著自己的手。

夏樹沒什麼精神地倚著床沿看她,第一次覺得她可愛,喃喃自語:「雖然你可愛,但如果你瞬間長大了,非擠來和我同班,整天粘着我,還和我搶男朋友,並且我爸爸為了你當面不認我……那我一定會瘋掉。」

風間是如此的,和程司不同。

他懂得體諒、包容、自製,會沉默寡言地照顧人,而不是像程司沒頭沒腦地瞎熱情、說甜言蜜語、心有餘卻總是力不足。

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每分每秒都不後悔。

就這樣無疾而終才後悔。

夏樹跟父親打了聲招呼說去便利店買零食,出門后撥風間的手機,撥號音響了六聲。女生幾乎快要哭出聲,才接通。她頓了一頓:「你在家嗎?」

男生的語氣也平靜得彷彿吵架這件事根本不存在:「在啊。」

「我想過去。我現在在便利店,你要吃什麼嗎?」

「咖啡和巧克力。」

到家時風間綳著臉把她讓進門,開了罐咖啡喝,然後把膠袋連帶裏面的巧克力一併推還給她:「這是給你的。」

「哈啊?我愛不吃甜食的。」

「還是吃吧,聽說經常吃巧克力會比較有幸福感。」很諷刺的腔調。

夏樹忍不住笑起來。

風間接了電話,表示不再生氣,夏樹就知道他拿自己沒轍,兩人有這樣的默契。

風間的媽媽正好回家,看見夏樹在,明明第一次見面毫不熟悉,卻因為好不容易在家看見新鮮面孔而異常興奮。儘管夏樹反覆說自己不吃水果,她還是不由分說地進廚房去準備。事實證明,風間媽媽完全不是做家庭主婦的料,不過一會兒就聽見水果刀落地的聲音。夏樹瞬間緊張,但男生還很從容,先拉開茶几下的抽屜找出創可貼再去廚房。熱鬧好一陣之後,他媽媽面帶歉容地上了樓。男生依舊沒什麼表情,習以為常。

夏樹現在知道了,為什麼處理起和程司的關係,風間會那樣驚人地駕輕就熟。

男生沒注意到女生的恍然大悟,其實從她進門起,腦子一直在為另一件事運轉着。他正色道:「夏樹,我不知道這麼說會不會讓你不那麼討厭阿司——」

女生看向他:「嗯?」

「他喜歡你是小靜受傷之前的事,很久之前,集體參觀科技館的時候,他就喜歡你,只不過他自己一直沒有意識到。」

然而出乎意料,他並沒有看到女生一絲一毫釋懷的神色,瞳孔反倒在瞬間收緊了。

[六]

原來錯不在程司,錯在自己。

像是溺了水,不管不顧地向所有能觸碰到的東西揮手拖拽,有時連援救的人也一起被拉向水底。

為什麼又會重蹈覆轍?

你以為你這次順着時間軸已經走得足夠好,足夠遠,一路向前疾馳,但日復一日,從180度經線回到180度經線,循環中劃出完滿的弧度,時間是圓形的。

趙玫。程司。黎靜穎。前男友。父親。

其實全是你不想傷害的人。

一個人的幸福,究竟要以多少人的不幸為代價?

[七]

五月底返校拍畢業照,整個年級擠在操場上。沒輪到的班級起初還呈方陣狀,不久就亂成一團,學生們三三兩兩用自帶的卡片機合影。趙玫好不容易找到夏樹和風間,晃着手裏的相機提議:「大家一起拍張小合照吧。」

「大家」自然包括程司。

幾個月不見,男生也沒有變成熟多少,趙玫喊他時,他正和以前A班的兩個同學笑着推推搡搡。只是回頭看見夏樹,才一下子隱去笑容,有點尷尬地怔住了,似乎在對女生願意跟自己合影感到意外。

來幫忙拍照的是趙玫隨便找來的一個前A班同學,有點木訥,既沒有開閃光燈也沒有喊「一二三」。四個人還保持着姿勢,他就已經直起身說「拍好了」。

趙玫回放出照片,立刻對着那人背影大喊:「笨蛋!會不會拍照啊!」

夏樹湊過去一看,原來趙玫正好眨眼。而自己根本沒做好準備,眼睛還望着別處,風間倒是一貫面癱而帥氣,只是程司。

程司還在看她,沒有看向鏡頭。

夏樹突然感到心被戳了一下,脫口叫住已經轉身離開的男生:「阿司!」

男生在視界中央回過頭。

在此之前曾經有一次,繼母的父母從四川到上海來幫忙照顧產後的繼母和小妹妹,周末時夏樹和父親陪他們參觀東方明珠和海洋館。海洋館的北極區光線昏暗,沒有人注意到女生悄悄地紅了眼眶。

也許程司本人都未必記得,這是當時他提議而最終未能成行的地方。

未能成行是由於夏樹和黎靜穎打了起來,起因是趙玫,最後她們分別被兩個男生拉開。夏樹永遠也忘不了當時的細節,即使當初因為心緒起伏而含糊錯過的部分,也在日後反覆回想中變成了維持在心臟深處靜止而清晰的畫面。

腿上明顯被擦傷一大快的黎靜穎站不穩,胳膊扶著程司的肩,男生神情緊張地不停說話,說什麼夏樹聽不清,但夏樹看向他的短暫一秒,他竟然也看着她。那對視的一眼曾經讓夏樹非常慌張,以為他看出她的心計。

但其實是夏樹太高估他。他是心無城府的笨蛋,整天和這樣那樣的遠比他成熟卻都在裝單純的女生們插科打諢,雖然嘴上說不相信純友誼其實篤信不疑,而面臨選擇時,卻蠢到連自己喜歡誰都搞不清。他能發現夏樹的狡猾?那真是個笑話。

夏樹對黎靜穎的嫉妒深藏不露,嫉妒的原因很多,不是一兩句能說清道明,但其中一定有比重不小的一部分與這個男生有關。

他曾經有世界上最坦蕩、陽光的笑容,讓人顧不得利弊得失,心裏的少女情懷像一大群鳥兒撲騰翅膀齊聲啾鳴,剎那間沸反盈天。

現在他站在兩三米外沉默地望着自己,臉上沒有半點明朗。

夏樹彎起已經濕潤的眼睛,淡淡地說:「開玩笑呢。」

什麼意思?

男生茫然地蹙起眉,但很快就舒展開。

彼此所站的位置就是夏樹轉學第一天程司帶她去領課桌椅的地方。

那天的夏樹很突兀地喊他「阿司」。

那天的校園和今天一模一樣。碧色的草坪,緋色的花,淺灰色的磚面,金色的校園標誌物,白色的教學樓外牆,彷彿一切都沒有改變。

由始至終給自己溫暖的人,不管他變得多麼薄情寡德,在某個瞬間你還是會想起他對自己排山倒海的好,懷念和他在天台上分餅乾吃的日子。

——重新做朋友吧。

[八]

黎靜穎休學了一年,重新跟着下一屆高二入學。夏樹一直和她有聯繫,高三時還曾經去老教學樓找過她。

因為家裏條件好,做了修復整形手術,臉上的疤痕都不見了。可是視力是永久性傷害,後來她不得不一直戴着眼鏡。

依然是聰慧文靜的漂亮女生。脊背任何時候都挺得筆直,扎著長長的馬尾辮,雪白的頸部曲線優美,整個人變得比以前更加清瘦。夏樹覺得她變了很多,不是戴不戴眼鏡這種表象,而是個性。她和同齡人走在一起已經顯得太鶴立雞群,有種難以描述的氣質。

夏樹和風間都沒有告訴過她程司喜歡夏樹的事,幫着找借口「物理班課業無比繁重,阿司抽不出空來探你」。但黎靜穎一直覺得程司喜歡夏樹,只是對明顯在逃避的程司有些失望。

見她的時候,夏樹刻意避免談到程司。

反倒是黎靜穎先提起:「雖然就在隔壁教學樓,但我忍着一次都沒有去找過他。以前我過於在乎他,生活總是圍繞他展開。後來我想明白了,可以喜歡一個人,但不可以依賴一個人,因為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是永遠靠得住的。沒有獨立人格的女生不會幸福。」

夏樹打好腹稿想萬一說起程司,就告訴黎靜穎「其實他曾經喜歡過你」。但看見如此瀟灑的女生,突然覺得,抱着同情的心態來面對她真是大錯特錯,她並不需要那種「曾經」的安慰。

黎靜穎眼神異常冷靜,有了往昔不具備的理性和自信。她不再是當年那個容易被人左右的女孩子。

自己反而要靠她提點才幡然醒悟。

九月初大學開學,夏樹和風間在火車站告別時,想起的就是黎靜穎說過的這句「沒有獨立人格的女生不會幸福」。

「你覺得我有獨立人格么?」

風間有點詫異地挑起眉問:「為什麼問這個?」

「不為什麼。算了,當我沒問。」夏樹笑着搖搖頭。

自己有沒有獨立人格,不是由風間說了算。有些問題不適合糾結答案。

就像夏樹一直想問風間:「如果我像黎靜穎那樣遭遇意外,你還會和我在一起嗎?」但是她知道風間不會回答,也沒法回答,自己一直逼問只能再得到一個不應景的「新年快樂」。

風間幫夏樹把行李箱搬上車安置好。列車員路過時催促着:「送行的人員請下車,馬上就要開車了。」

夏樹看見風間手上的木質手環,是程司送的那個。當年程司也戴着這隻手環幫自己拎過行李箱,想來有點恍如隔世。

「我有禮物留給阿司,你幫我轉交吧。」

風間接過去捏了捏,方方的硬硬的。「是什麼?」

「保密。」

風間沒太強的好奇心,不再追問,笑着說:「幸好是留給程司,你要留給趙玫讓我轉交我可應付不來。」

「趙玫的昨天去她家給她了。」

「欸?沒有禮物給我嗎?」

「沒有呀。我把你忘記了。」

「真過分啊。」

「你不也沒送什麼給我么。」

這時列車員從另一個方向走回來,因為對易風間印象深刻,又提醒了一遍:「馬上要開車了。」

「知道了。這就下去。」男生這次答應了一句。

等她走遠了,夏樹小聲說:「我覺得她剛才對你拋媚眼了。」

風間笑起來:「你別嚇我。捕風捉影可不好。」

接着兩人突然沉默下來,空氣凝固了。

白駒過隙。夏樹仰起臉正色道:「你還有什麼話對我說嗎?」

風間一手撐著上層卧鋪床架一手扶住她的肩,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個很輕的吻。溫和地加重手上的力度,稍稍改變了姿勢,變成一個把對方貼在胸口的擁抱,也沒有激烈得讓人窒息,非常有節制。

「到了給我電話。」

「好。」

風間剛下車,列車就啟動了。夏樹看着他的身影才接近自己身旁的窗口就迅速朝後退去,心中漲滿酸澀的感傷。但好在,最後這些感傷沒有泛濫起來,掀起一場咸澀的風浪。

它們只是,漾開幾圈漣漪,就恢復了平靜。

[九]

「荒唐可笑的是那虛度的悲苦的時間

伸展在這之前和之後。」

——從哪塊已然荒蕪的草地、哪個狹窄逼仄的罅隙,還是從哪片百折千回的腦際傳來這樣的誦詩聲。

時間多麼神秘,它給你的逃亡無限寬廣,而又終將帶你回到原點,去尋找那些一度失落的溫暖過往。

從日界線至日界線,周而復始,什麼都沒有改變。你沒有超能力,看見的不是未來而是過去。但它們大同小異。你依然遇見相似的人,面臨相似的抉擇,陷入相似的處境,經歷相似的平淡或不凡。

改變的是你。

你學會去給予而非索取,懂得分享與原諒,哪怕整個世界都傾覆,你也擁有了擺正它的力量。你見過童話般美好愛情的隕滅,也見過至純至善友情的決裂,甚至連你最信任的親人也曾讓你失望,你所有的信仰都坍弛過,你曾經自暴自棄。可後來,又重新開始珍惜那些微小幸福,成為淡定大方的姑娘。信心和勇氣足夠支持你不再受任何人左右,選擇自己的路,哪怕你並不清楚前路通往何方。

就如同海浪不斷反覆拍打岩石,只為使它堅強。

時間是圓,一圈圈疊加,內心留下不可磨滅的年輪。而後,你長成參天模樣。

【END】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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