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青 葵

第十二章 青 葵

「大家好,這裏是榜行天下TOP打歌時間!」

笑容俏麗的短髮女主播笑眯眯地收回湊到鏡頭前刻意放大的臉,露出身後的兩列少年,「今天我們請到了新近竄紅的兩支偶像團隊!FOF與EAA!」伴隨甜美聲線出現在鏡頭前的卻是因相視而僵硬的臉。

究、究竟是哪門子的孽緣啊——銀的手指握得咯咯響。化妝師極力修飾出的鳳目再次原型畢現,回復到三角眼。

或許是同時期出道的緣故吧,又加上之前競爭過星夢工廠的簽約機會,兩隊人馬的對立事件也被渲染得沸沸揚揚。這些人很希望在節目中,出現大打出手的情況嗎?簡直是走到哪裏,都可以碰到陰魂不散的EAA啊。

電視台、專訪、新歌打榜、綜藝節目……銀一再受到挑釁的忍受力上限終於崩潰。

「不要把我們相提並論!」奪過主持人的麥,他睚眥俱裂地聲明,「我們是正經的電子樂隊!和那種偶像團體不是一回事啦!」

「你的發言攻擊性太強了。」霧原用被枱子遮擋看不到的下半身動作徐徐踩上銀的腳,「你想要得罪所有人嗎?」

「呵呵呵呵,敗軍之將就是這麼沒有風度。」對面的嬌小少女塗着透明的粉紅唇膏,彎眉笑眼地扮可愛,「我們才不會受到這種程度的挑釁呢。對不對,景棋?」

「還是把發言權還給主持小姐吧。」笑容清爽的少年輕鬆地接過話題,交還給看好戲狀的主持人。就像《花的秘密》與《嫉妒》這兩張專輯在市場上的熱烈競爭。幾乎每次碰面,都會演變為真紅與彌花的對決舞台。

感受着真紅毫不掩飾的敵意,彌花只覺得莫名挫敗。明明,她一直都在輸給真紅。為什麼真紅還會對她那麼介意呢?而心懷期待的自己又究竟在等待什麼呢?景棋已經是真紅的夥伴了,他不可能出言袒護自己。雖然景棋也並沒有明顯地偏幫過真紅,但是他那種若無其事的淡淡微笑,比起之前的故意冷淡,更讓彌花覺得內心抽痛。

這種沮喪的心情,一直保持到節目錄製完畢。銀和真紅像以往一樣,各自冷嘲熱諷。而霧原作為團長,被經紀人叫到一旁,商談下一次演出的意向。

彌花不想在電梯里也和真紅碰面,獨自率先走了出去,在電視台悠長的長廊,迎面遇到的竟然是出乎預料的對象。

瘦高的黑髮男子穿着比起合身還更顯稍大的風衣,看到她的瞬間,犀利的眼珠立刻反射出奚落的色彩。

「小姐,怎麼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把手支在牆壁上,彎腰用身體擋住少女試圖轉身的線路,他俯身看着少女因不甘而漲紅的臉龐。

「最近好像一直都沒有神氣的樣子啊。」

「不要說得好像你一直都在關注我似的!」每次遇到他,可惡的貴史隆一,彌花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真是的。」男子揚了揚端正的下頜,用混合著一點殘酷味道的可惡眼神居高臨下地審視她。

「總是這麼揚揚得意頑固驕傲的模樣,可是會不討人喜歡的啊。」

「我一直如此,今後也不想改變。還有就是,我很高興自己被你討厭。」少女伶牙俐齒地反擊。

「哈哈……」貴史反而覺得愉快似的笑了出來,「對嘛,就是要拿出這樣的臉孔來哦。還是這個表情比較適合你……」他抽出衣袋裏的手,捏住少女纖巧的下巴,「為什麼剛才會是那種灰暗可怕的表情呢,比我第一次看到你時還要凄慘似的……」

這個男人、這個可惡的男人,為什麼總是要提以前的事呢?彌花憤怒地抬頭,卻被猛然撞到的、存在於男人眼眸中的溫柔驚嚇到了。

「只要想想那一天的你。就沒有什麼能讓你再垂頭喪氣了吧。你已經經歷過了最倒霉的時候,所以不管再發生什麼,也應該拿出鬥志。」

困難地翕動着唇瓣,彌花想要說別擺出一副關心我的嘴臉,你並不是我的什麼人呢。但卻只是抽動着嘴唇,說不出惡毒的言辭。

「是因為那個男孩嗎?」濃秀的眉毛軒然一揚,「你在拍攝時輸給他的那個?從以前就一直和你混在一起的小模特?你喜歡他?」

心跳驟然加遽,隨着男人帶着殘酷意味的薄唇掀動。

每說一句,心臟就再次錯拍。像被他握在手中任意撥弄情緒般的羞恥,被別人看穿心事的抵觸感,被用那樣無謂的口吻說出自己最最在意的事的憤慨……彌花連肩膀都顫抖了起來。

「別傻了。」然後……聽到了混含着譏誚的聲音傲慢地宣佈:「你根本就不愛他,那不是戀愛。」

「你、你憑什麼這樣說我的心情!你又了解我的什麼!」彌花憤怒地發出尖銳的反擊,卻在撞到那驀然豎起,包裹着金色虹彩的瞳孔的一瞬,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你不愛他。」好像沒有感情,冷冰冰地注視着彌花的眼眸,像要將她整個靈魂吸入般地近距離凝視她,「那只是你有生以來第一次失去了你想要得到的東西而已。」

「我沒有把小景當成過什麼東西。」即使害怕,少女還是顫抖著反擊。雙手習慣性地捂在胸前,好像只是隔着衣服碰觸著鑲有景棋照片的項鏈,就可以帶給她溫暖,「請你、請你不要用這種口氣談論景……」

「不用狡辯了。」貴史殘酷而又溫柔地打斷她,「你只是不想失去那個對你溫柔的人吧,需要我告訴你什麼才是愛情嗎?」

在少女來不及說出任何話語之前,保持着一隻手支在牆上的動作,有着黑涼長發的男子,彎腰吻了彌花。

灑在頸上的髮絲傳來微冷的觸覺,嘴唇接觸著另一人唇瓣的冰涼。意識到這是自己的初吻,已經是三十秒以後的事了。無措地站立在走廊上的少女,一直到霧原說着「你怎麼在這裏」而出現前,都沉浸在那個吻與那之後像聽錯般的話語帶來的衝擊里。

「喂……」那可惡的男人好像說了,「你這個麻煩的女人。」

啊啊。好憤怒。雖然憤怒來得遲了一點,但是、但是,他憑什麼突然吻了自己,卻反過來一副困惑的口吻呢?彌花暗自發誓,再讓她看到貴史隆一的話,絕對絕對不可以輕易原諒。

「怎麼了?彌花?」注意到少女的不對勁,霧原回眸。

「沒、沒事,哈哈,我在想銀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彌花乾笑着將視線移往別處。

「他大概先下去了吧。」抬腕看了眼手錶,透過長長的睫毛,霧原觀察著魂不守舍的彌花,「已經快十二點了,在附近吃個飯吧。」

「今天不行。」雖然意外於霧原的邀請,但是彌花並不是出於搪塞的理由拒絕,「今天我有約了。」

「那好吧。」霧原沒有多問,徑直按上電梯的開關,「約會完畢,記得打電話給我。」

「好的。」彌花點了點頭。自從公司任命霧原擔任團長后,一些工作上的聯絡與時間的安排便由霧原來轉達。雖然從時間的角度上考慮,自己擔任比較合適。但論起接人待物與處事的手腕,卻是一百個自己也比不上霧原。

有霧原秋人在,就有莫名其妙的安心感。彌花並沒有深究這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只是理所當然地視為習慣。

看了眼手錶,指針是十二點半。

將無比亮直的黑髮分別盤成雙髻,穿着新春流行色的淺橘色長裙的彌花一副中國少女風味的裝扮,出現在門口掛有風鈴的咖啡館。座位是充滿柔軟感覺與包容力度的乳白色沙發,透明的茶色玻璃被拱形的銀灰彎鐵支撐豎立在座位中央。穿着休閑款式的高級淺色西裝,斜坐在沙發內的美青年,在看到少女的一瞬,便露出了俏皮的笑容。一邊代替侍者為少女拉開座位,一邊接過侍應生手中印有燙花的飲料單。

「吶、要喝點什麼呢?」

雖然想說其實自己還沒吃午飯,但看了一眼對面的人笑容可掬的樣子,就說不出這麼失禮的言詞了。隨便點了杯卡布奇諾,少女將詢問的眼神,投向試唱會後,就一直再沒見面的倉木琅。

「倉木先生,突然找我來有什麼事嗎?」

「難道沒有事,我就不可以找你喝咖啡了嗎?」露出好像大男孩一樣調皮的笑容,帶有天真意味的笑臉,實在讓人無法招架。

「當、當然可以啊。只是……」彌花難得地吞吞吐吐。面對倉木琅,她總有點手足無措的感覺。雖然他說過喜歡她,但又總覺得不是那麼回事。

「果然在生我的氣。」修長的十指托住下頜,美青年消沉地嘆息,「因為我選擇真紅,害你輸了比賽……」

「沒有這樣的事,再說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彌花急着表白。誠然,輸了她也很不開心,但她還沒有傲慢到會為此責怪倉木琅的地步。作為詞曲作者與唱片製作人,對方有權利選擇他欣賞的歌手演藝他的作品。

「我想也是。你並不是那樣小氣的女孩兒。」長舒口氣,青年放心似的彎起雙眸,「那麼,彌花,可不可以請你接受這個禮物呢。」

托舉在手掌心內被打開的小盒子裏,靜靜躺着一枚銀白色的戒指。

「這、這是……」彌花幾乎目瞪口呆。

「這是求婚呀。」親切地執起她因呆怔而忘記反抗的手,倉木琅低頭在手背上印下親吻的烙痕,抬起俏皮的眼眸,「千本小姐,你不會已經忘記我在遊樂場的告白了吧。我可不是抱着隨隨便便的心態,才那樣說的呦。」

被青年眼瞳里奇妙的認真嚇住,彌花一瞬間失去了言語。

「你已經有十八歲了吧,即使和我結婚,也沒有問題了呢。」

「這不是年紀的問題吧!」被青年的自我本位驚嚇住,彌花立刻抽出了手,「不要開玩笑了。我們根本不適合。何況……」她蹙緊眉梢,沒有再說下去。

「何況什麼……」

青年微嘟起嘴唇,「你果然還介意上次的事……」早知道就把唱片給她好了。

「不是這樣……不過……你若堅持那樣認為,或許也是正確的。」彌花費勁又彆扭地說道,握緊了印有碎花的手提袋,「雖然倉木先生是個好人,又是親切可愛的帥哥,但是……我實在無法與並不是真心欣賞我的人交往。」

雖然他一直說什麼喜歡呀的,但是彌花敏感的直覺卻告訴她事實並非如此。何況就算是真的喜歡也遠遠不夠。

她不要帶着包容心態的寵愛。

必須是真正欣賞她,欣賞她作為千本彌花個人的存在,而來接近她,愛慕她。只有這樣才可以。

不想看到青年失去表情的臉,彌花站起身,深深地鞠躬之後,離開了咖啡屋。

「鈴——」

「鈴——」

電話鈴在客廳里頑固地響起,剛想泡澡放鬆一下的彌花不得不匆匆擦去滿身水漬,赤腳跑到客廳里。

「您好,是哪一位?」

「是我。」沒有太大起伏的聲線稟明了聲音的主人是霧原,「約好晚上的電話,忘了嗎?」

「呀呀。」彌花下意識地驚呼,因為發生了被求婚的事,任誰也會大吃一驚。她竟然忘了要打電話。

「發生了什麼嗎?團長大人。」故意用輕鬆的口吻提問,想要掩飾自己混亂的心情。彌花不想被霧原知道今天發生的事。

「也不是什麼大事……」話筒那端的口吻帶着一點微妙的困惑,「彌花,你想過拍電影嗎?」

「呃?」

「這位宮本敏夫先生,是最近風頭正健的新銳導演呦。」

笑容滿面的經紀人,把正襟危坐的彌花,介紹給看起來只是普通大叔的中年男子。雖然事先從霧原那裏聽到了大概經過,但直到坐在導演面前,彌花還是不敢相信這樣的事。

獲過業界公認的三項重要獎項的大導演,在最新籌拍的電影中,竟會指名要求自己參演。正如彌花的不可置信,公司也在驚喜之餘,感到驚詫莫名。

「我、我只是一個剛出道不久的歌手啊。除了拍攝雜誌和廣告的經驗,沒有出演過任何一部戲劇。為什麼會挑中我呢?」

昨晚,接到電話時,彌花幾乎是驚慌失措地對霧原如此辯白。

「我知道啊……但是對方似乎相當頑固,指定這次的女主角非你不可。」

到底有什麼理由啊?面對導演,即使明知無禮,彌花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宮本先生怎麼會挑中我呢?」

「是啊,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銀從早上知道這個消息起,就一直表現得目瞪口呆,「這個丫頭哪裏像有拍電影的細胞啊。」他狠狠地往彌花梳着馬尾的腦袋上敲了一記,「不如找我演吧……我不在乎反串女主角啊。」

「拜託你,庶民,不要表現得這麼悲哀……」用手捂住眼睛,一副看不下去的樣子,霧原輕聲哀嘆。

「我羨慕啊,嫉妒啊。為什麼不是我啊?」

「你冷靜點。假如彌花當女主角的話,插曲啊、片尾曲啊什麼的……自然有望由她親自演唱吧。到那時,得到作曲機會的人是誰?」

被霧原稍加點撥,銀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

「所以就說你智商低!」

「算了……我就承認一次好了。」

無視身後分開看都很正常,湊在一起就會耍寶的二人組。彌花緊張地等待導演的回答。一直認真地看着彌花的導演終於開口:「你以前參加過一個叫什麼淑女大賽的活動吧。」

「唉?」彌花滿面通紅,連霧原和銀也忍不住面面相覷,「說起那個的話,我們也參加過啊……」

「我是因為收到朋友的酒會邀請函,才不得不去的。」被介紹為名導演的大叔,即使是在正式見面的此刻,也只是穿着隨隨便便的工裝褲和紫色夾克。

「結果看到了意外的東西呢……」交織的手指托住長滿鬍鬚的下頜,導演目光飄渺地回想,「叫做青葵的少女。」

「這次的電影就叫《青葵》。」經紀人把手掌放在唇邊對三人組悄聲耳語。

「青、青葵?」彌花臉頰抽搐。那是險些自報家門,說出她是來自青森時……隨便拗過去的假名啊。

「散發着黑珍珠光澤的飄飄長發,氣息高貴的古典美少女……」

「如果既符合意外的觀點,又符合黑色長發的條件……」彌花黑線地轉視霧原,「應該是當時的霧原,也就是『你也愛吃青蕉嗎』小姐比較合適啊。」沒有比他更讓人意外的選手了吧。

「與我當時就在構思的電影簡直不謀而合!」陷入一個人的激動的導演滔滔不絕地演說,「可惜當我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酒會已經結束。我怎麼也找不到叫做『青葵』的美女……」

「可是當時距離現在已經有大半年之久了……」彌花不可置信地搖頭。

「對啊。就是因為找不到你,這部電影一直沒有開工!」

她、她可不可以不承擔這樣嚴重的責任啊?

「所以,當我在電視上再次看到你時就想,這一定是宿命的重逢吧!」導演應聲高歌,「我們一定可以重逢這是花的誓言——」

真、真是不好意思,她想重逢的對象可不是眼前這種滿面鬍鬚不修邊幅的大叔啊。

「總之就是這樣!」大導演用力握住少女的手,「《青葵》的女主角!非你莫屬了!」

「等一下,我還不知道這是一部怎樣的電影啊?」

「是講述初戀的內容啊。」把劇本塞到無辜少女的胸口,經紀人滿面堆笑地攬住大導演的肩,「這可是我們家的FOF初次觸電,一切就仰仗導演您了啊。」

「這麼說,連我們也要跟去嗎?」注視着保持愕然狀的彌花,霧原喃喃自語。

「當然了,至少也要出演個同學丙或者少年B啊。」回應經紀人不遺餘力地幫他們創造露面機會的做法,卻是霧原秋人不悅的挑眉。然而這小小的抵觸並沒有得到在場者的關注。畢竟,不必通過甄選會,就直接出演女主角,還是宮本敏夫的女主角,對彌花而言,可謂從天而降的好運。

「這就是所謂以前的努力,會在難以想像的地方附加幸運分值的意思吧。」豎起一根食指,銀開朗地說道。

「正是如此。」負責照顧他們的宣傳用力頷首,「拍攝地點在風景區租來的別墅山莊哦。你們各自回去收拾行李,我們坐拍攝組統一包下的大巴一起出發。」

「我從來也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彌花慌慌張張地看着宣傳,過去因為一直都是從競爭中脫穎而出,在比賽過程就可以了解自己需要做到哪個程度。像這樣只是因為運氣被欽點,真的可以出演女主角嗎?

「聽好了哦,」送完導演出門的經紀人以一副鐵腕作風,回首握拳宣佈道:「千本!就算拍攝失敗,也不是你的錯誤,而是挑選你的人沒有眼光!所以不管遇到什麼,就算會NG一百回!就算票房會慘敗!都大大方方地面對好了!」

「……你這樣一說,我反而更加擔心了啊!」哪有這種安慰人的道理!

「總之我的意思就是宮本敏夫作為一個知名導演,一定有他選擇你的理由!」

「那個大叔長得就一點都沒有誠信感!」

「沒辦法了,」望着因過分緊張連肩膀都陷入僵硬的少女,霧原秋人打了個響指,面無表情道:「看來只好由我出場了。」

「你要幹什麼……」懷疑地看着向自己走來,把手搭在她肩膀的少年。彌花的眼神充滿警剔。

「只是幫你講個笑話,讓你放鬆一下。」曾經自稱才華就是講冷笑話的團長大人大義凜然地揮出一柄不知從哪裏掏出來的扇子。模仿著古代以說相生為業的人盤膝坐在辦公桌上,一副陰森恐怖的口吻說道:「那是一個非常鬱熱且恐怖的夜晚,一個叫做江玉郎的男人……」

銀+彌花:「……這開頭真耳熟。」

「白天在超市打工時不慎收到一張假鈔。於是他卑鄙無恥地決定,在當晚夜色深深的掩護下,以打計程車的方式把錢花出去。一切都按照他的想像無比順利地進行。而當他顫抖不安地用假鈔付了賬然後拔腿就跑時,身後卻傳來計程車猛力開動的聲音!江玉郎回頭一看,發現計程車也在忙不迭逃跑。為什麼對方也要這麼慌張呢……江玉郎感到非常奇怪,於是低頭一瞧。突然發現——」霧原垮肩垂首苦臉哀嚎,「——原來司機找的錢也是假鈔啊!」

經紀人+宣傳:「ORZ……」

銀+彌花:「==……」

經紀人搓著胳膊上的小顆粒顫抖著問:「你們不覺得很寒嗎?」

彌花絕望地回復:「我們倆都已經習慣了。」

就這樣,在冷笑話的一路保駕護航下,整理好備用物品的一行人等,被經紀人送到電影相關人員約定出發的大巴前。

早在八百年前,就開始籌拍的電影,果然一切準備都是相當齊全。

工作人員和攝製小組乘坐先發車隊,前往拍攝地租住的別墅做必要佈景的搭建。演職人員和導演宣傳隨從一行,則坐第二輛巴士出發。為了防止媒體的圍堵,集合時間提前到了早上五點。因為低血壓而臉色蒼白的霧原,戴着大大的帽子,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先行爬到車上找了個位置補眠。而苦命的銀則被迫背着三人份的行李,在已經堆成小山的旅行袋上尋找能夠安全嵌入行李又不會導致行李山噴發的地點。

雖然是著名導演,卻親切得像個大叔一樣的宮本敏夫對彌花出奇呵護,銀懶懶地看了一眼后,判斷大叔屬於父愛的類型,沒有威脅性與危險。

而漸漸感到安心的彌花,卻隨着載有此次電影男主角的白色轎車的到來,驀然瞪大雙眼。

隔着茶色的擋風玻璃,看到的是熟悉的故人的臉。

那是從指尖到心臟都彷彿要被冰凍的瞬間。

從最深刻的回憶里傳出帶着冰質的少年聲線:「真是討厭,好礙眼。」

對呢。是他——雅閣慎也!

「這一位,是最新在屏幕上很受歡迎的實力偶像派演員——雅閣慎也。」不知道兩個年輕人在見面的一瞬,已經陷入了各懷心思的僵硬,導演忙碌地介紹,「而這位就是我們期待已久的女主演——千本彌花!」

喉嚨里發出輕微的咯咯聲,像有碎裂的冰片阻塞在那裏。彌花從手指到心臟都在抽搐痙攣。

近在眼前的少年的臉,像白磁那樣精緻秀美,並且帶有纖細的神經質的感覺。經過特殊化妝修整的眉毛下,完美的眼型因自己的出現,而瞪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從少年緊扣的手心來看,一定也受到了相當程度的衝擊。

優雅昂貴的制服、親切卻虛偽的笑聲,一直以來像姐妹般的朋友,以及保鏢先生和祖父的臉……所有曾經過往十六年的畫面,都因為曾是同級生的雅閣慎也的出現一齊湧入大腦。

因為太幸福而害怕去回憶的往事,在被迫面對少年的瞬間,變得無法不去憶起。曾經受到的傷害與侮辱,更是在身體的記憶中再次呈現。彌花微微地顫抖著,真想就這樣立刻奪路而逃。可她已經不是過去的千本彌花了,她不再是只能被人保護的溫室花朵。這是她的工作,她是導演等待了那麼久才出現的女主角,霧原和銀都已經坐在了車上,她不可能拋下他們,就這樣一個人轉身而逃。

「你好,我是……」喉嚨里破碎的聲音一點一點匯聚成型,她伸出手,終於大聲說出:「千本彌花!請多多關照!」齊眉的劉海下,大大的眼睛閃爍著耀人的意志。

有着片刻失神的少年在經紀人的催促下,垂下濃密的睫毛,「……雅閣慎也,請多多關照。」

一併省略了初次見面的二人,戰慄的手指相碰,這是誰也沒有料想到的重逢。而隨着「對不起,差點來遲了」的聲音,第三人出現了。

「啊呀,小彩,你終於來了。」導演爽朗地喊道,「我還以為你肯定趕不上出發時間了。」

「沒辦法啊,台里的工作好不容易才安排好。」笑嘻嘻地嚮導演聳起肩膀的女孩兒,有着近乎於完美的美貌。大大的眼睛一眨,隨着側頭將微笑拋向彌花。

「是你呢。真巧。」

啊啊啊——彌花一瞬間在心底爆發出幾近虛脫的無聲慘叫。

是曾經在可愛少女大賽上獲得第一名的那個討厭的金彩子。

「這是電視藝人小彩!電影的第二女主角!」

當導演照例介紹完畢,彌花幾乎可以確定,這該死的電影一定是老天早有預定的陰謀啊。

人物齊全得如此過分。想說一切都會進展順利,簡直就是痴人說夢。

而在這個時候,她還尚且不知道,由真紅率領的EAA,也正巧在導演租下用來拍戲的別墅比鄰,租下了另一幢別墅用以拍攝新專輯的MV。

「呵呵。本來以為你已經完蛋了。沒想到還可以東山再起呢。」

緊緊摟着彌花的胳膊,作出一副親密狀的金彩子滿臉都是甜蜜的笑容。

「哪,聽說你被有名的演藝集團簽下,我還以為你會專心走歌手路線呢。果然還是沒有那種才華,才會被派來演電影吧。」

因為以前已經在彌花面前暴露了天使外表下的真面目,因此也無須掩飾的金彩子挑起唇角露出充滿惡意的微笑。

「真討厭呢。本來你要是一直不出現的話,這部戲的女主角應該是我呢……好痛!」

後排伸出的手,手指輕鬆,書本掉到了美少女的頭上。用力捂住頭頂的彩子,憤然轉身,「誰呀?」

「對不起。我手滑了一下。」

推了推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戴起來的眼鏡,戴着同樣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戴起來的漁夫帽,霧原秋人以手捂嘴作出嘔吐狀。

「啊啊……我暈車,我想吐……」說着,就向彩子的方向猛然低下頭來。

「哇啊!小心點啊!」美少女忙不迭跳開的同時,霧原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上了她的位置,旋即虛弱地說道:「好難受啊。」

「那裏是我的位子啊!」

「不行,突然又想吐……」

「哇啊啊!」

看着霧原的表演,彌花已經跌到谷底的心情,忽然又有了小小的飛升。對呢。她不是一個人。

她已經擁有了即使用甜美的臉孔和動聽的言詞也無法欺騙,能夠看穿真相的朋友。

拉下寬大的漁夫帽,轉過頭來的霧原對着彌花眨了眨眼。

看着一貫沒什麼表情的他,突然作出這種靈活的動作,彌花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任由笑意染上玫瑰色的面頰。

《青葵》是一部有關初戀的故事。

身體虛弱的小姐在別墅中養病,邂逅了當地的少年。少年愛慕著女孩兒,終於鼓起勇氣向看起來並不討厭自己的少女表白,卻遭到了拒絕。看劇本的話,只是相當普通的故事,但因為宮本導演一向擅長拍攝帶有透明味道的纖細情感,因此全體工作人員,都對這部偶像劇充滿期待。

租來的別墅,是導演親自選定的白色度假小屋。

而延綿附近佔據三分之二的景色,則是一望無際的向日葵田。

如果到了秋天,一定會變成耀目的金黃色美景。而此刻,向日葵距離成熟還頗為遙遠,就像這部電影的名字,是——《青葵》。

或許是花朵沒有成熟的緣故,景點並沒有多少遊人。攝製組到達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比鄰的真紅那裏。

「世上就是有這種討厭的女人存在啊。」

穿着超豪華的禮服,斜坐在白色沙發上的真紅公主,一面向拍攝CD套封的攝影師露出職業的美麗笑容,一面向扮成侍者一與侍者二分別拿着水晶杯盞的景棋和金澤葵嘮嘮叨叨。

「在其他人努力工作的時候,她只要憑藉運氣,就可以一獲千金。啊啊,真是礙眼到讓人想要痛扁她啊。」

攝影師為難地從鏡頭後面探出頭,「真紅,笑容怎麼變得猙獰了……」

「一想到敵人就在隔壁,我實在無法控制我面部的肌肉呢。」揮舞著羽毛扇,擋住嘴唇的部分,露出明耀得像寶石般的雙瞳。聽到傳來宣佈今日攝製暫且結束的「喀嚓」聲,真紅刷地收起羽扇。

「哪!」

雙手叉住纖腰,少女宣佈:「我要去友情探班。隨從一、隨從二,擺駕!」

滿頭捲髮的少年露出大大的笑臉,「好像很有趣的樣子哦。景棋哥。」

「她是想要去打架……」少年無可奈何地露出為難的苦笑。

而這時在一隅之隔的拍攝現場……

「卡!」

第十七次NG的宣告正在無情響起。

「小雅!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從開機的那一秒,就從風趣開朗的大叔變成滿面青筋的導演大人頂着兇殺犯般的面孔步步逼近。雖然知道對方想要凶的對象並非自己,彌花還是感到一陣心驚。

「這段告白的戲雖有難度,但對你來說應該不至於會一連NG十七次吧!」宮本敏夫幾乎想要去跳海了。只是對着大小姐說出「我喜歡你」這句話,有着實力偶像派稱號並且曾經和他合作過不止一次的新銳演員雅閣慎也,竟然無論如何也無法順利拍完。

「是導演的要求太高了吧」——如果是平常的狀況,工作人員多半會這樣笑着打圓場。

但雅閣慎也超常到了連台詞都無法念出的程度,就讓人縱使有心維護也無能為力了。

「你是豬啊!一句台詞都念不出來啊!」和所有工作狂一樣,陷入工作狀態就有了第二種人格的導演崩潰到幾乎口不擇言。

而少年俊美的面影上掠起青紅交錯的羞恥感,則讓曾被他欺負過的彌花都感到了同情。

就在拍攝現場因此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時……

「哦呵呵呵。難得本大小姐賞臉光臨,你們竟然在玩中場休息。」

帶着嬌縱卻因為並不陰險的爽朗,而不會惹厭的少女聲線清冽地傳來,幾乎全部人都下意識地抬眸望去。

站在推開的白色大門口,穿着像希臘船王的寵姬一樣豪華服飾的女孩兒,卷卷的頭髮分別挑起兩綹盤在頭頂,任由剩餘的捲髮四處張揚地飄飛。雖然身材嬌小卻不知為何極有氣魄地出現在那裏。

而在她的身後,眉清目秀,身材修長,淺茶色秀髮的青年,以及矮矮的個子,和幾乎為了補足身高上的缺陷而可愛到好像少女一樣的美貌小少年,正各自帶着無奈與好奇的表情站在女王後面。

「真紅!」

「景棋?」

「……小葵?」

緊隨在皺起眉毛的銀和表情驚愕的彌花之後,發出第三個小小的卻極度不可置信的聲音的人……

——是原本一直用看好戲的表情,站在導演身畔的彩子。

幾乎同一時間,景棋身畔的小少年的表情,轉為難以言喻的悲哀與晦暗。

拍攝地的每個人,似乎都隨着意外的重逢,陷入了情緒的漩渦。

而唯一的唯一的例外……

帶着大大的墨鏡和漁夫帽,坐在另一邊的門口,和劇組司機閑聊的霧原秋人,則正在堅持推廣他的日行一善。

「我幫你講個笑話吧……從前,有個叫江玉郎的人……有一次半夜乘車的時候……」

「真的真的不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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