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誰是何仙姑

第一章 誰是何仙姑

三月江南,草長鶯飛,細柳成煙。河畔邊的桃花開得又繁又密,灼灼其華,恰到好處地點綴在翠色煙柳之間,顯得格外嫵媚多姿。古老的石橋下悄然劃過了幾隻黑色的敞篷船,水波瀲灧的河面上籠著一抹輕煙般的薄霧。淡青的石板鋪過曲折幽寂的巷子,風中飄落着綿綿柳絮,拋灑了漫天的紛紛揚揚。此時此刻,地處江南某地的長樂鎮,儼然就是一卷濃淡相宜渾然天成的水墨丹青。

從小鎮往南一直走,就能望見遠方迤邐不斷的山巒。山腳下有一架紫藤開得正好,遠遠望去猶如紫色雲霧繚繞,在這青山綠水中更顯清艷脫俗。花架間掩映着一棟風格古樸的磚瓦房,深綠色的苔蘚在灰白的圍牆上印下了一片斑駁暗影,背光處的爬山虎隨心所欲地生長著,頗有幾分不依不饒的氣勢。屋前的田地里種著幾畦碧綠可人的青菜,指尖大小的豌豆新芽羞答答地剛從土壤里探出半個身子。折射著初春陽光的窗前,沾染著晨露的白色梔子花熱鬧地簇擁在一起,空氣中瀰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一位身穿天藍色運動外套的少年在和煦晨光中推門而出,頓時驚飛了棲息在房瓦上的一群麻雀。暖暖的春風揚起了少年乾淨飄逸的髮絲,也吹開了他唇邊的一縷淺淡笑容。少年看上去不過才十三四歲,細白柔軟的肌膚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近乎透明,纖秀明潤的眉目輕緩舒展,就像是梔子花叢中最美的一朵,在微風中徐徐綻開了花蕾。

少年先來到田地里,熟練地給植物們澆水施肥,順手割了一把新鮮青菜放進籃子。接着來到屋后餵了養在籠子裏的三隻蘆花母雞,再順手摸了兩個還帶着熱氣的雞蛋。做完一大堆零碎雜活之後,他又在花架下細心摘了半籃子紫藤花瓣,這才返回到了屋子裏。進屋放下籃子,他又開始掃地擦窗,煮粥煎蛋,忙得不亦樂乎。如果不是因為他的性別,還真會讓人誤以為這是位稱職的家庭主婦呢。

少年剛剛將煎好的雞蛋裝入盤中,就聽見最靠里那間卧室的門吱嘎一聲被打開了。一個穿着睡衣的少女趿著拖鞋蓬頭垢面地就閃了出來,那件卡通睡衣的扣子上下不齊,高高低低,連腳上的拖鞋都不是成對的。她的短髮經過一夜摧殘已是慘不忍睹,如果此刻飛來一隻麻雀,必定會很樂意選擇在這裏蝸居。或許是還沒完全睡醒的關係,她的雙眼依然緊閉着,腦袋的下垂幅度更是證實了地心引力的定律,似醒未醒的樣子彷彿隨時會失去重心一頭蹶倒在地。

她在昏昏欲睡之中輕輕抽動了幾下鼻翼,本能的循着香味晃晃悠悠踱到了廚房。當睜眼瞧見桌子上的紫藤花時,少女像是吃了靈丹妙藥般一下子清醒過來,笑逐顏開地摟住了忙碌中的少年,用討好的口吻問道,「小欽,今天是要做藤花餅嗎?真是太好了!我正想吃這個呢。我的好弟弟,你怎麼就這麼可愛這麼能幹這麼乖巧呢!」

少年左躲右閃抵擋着她的熱情,無奈地搖頭道,「老姐,你能不能先去洗臉刷牙?萬一現在有客人來的話,你這樣子……也太沒形象了吧。」

少女聳了聳肩,胡亂抓了抓自己本來已經夠亂的頭髮,不以為然道,「放心啦,今天應該不會有客人那麼早來的。我的客人可都是要先預約的哦。」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老姐你也不想被別人看到你的這個原生態模樣吧,一點御姐風範都沒有。」少年冷眼瞥了她顏色各不同的拖鞋一眼,「我已經把雞蛋煎好了,牛奶也熱好了,你先把早飯吃了再說。中午你不是還要幫劉鎮長家新蓋的房子看風水嗎?」

「小欽,你的語氣啊,越來越像咱們老媽了。」少女嬉皮笑臉地捏了捏他的臉,「看來爸媽真是沒取錯我們的名字,我叫何其嵐,你呢,就叫何其欽,何其懶配何其勤,老爸真是神機妙算,不愧是傳說中的高人吶。」

少年皺着眉撥開了她的魔爪,「幸好爸媽只生了我們兩個,不然接下來的我看就得叫何其累、何其慘、何其苦命了。」

「咦?原來小欽你也會開玩笑啊。」何其嵐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斜着眼興緻盎然地在他臉上掃來掃去。

「還看什麼看?快去洗臉吧!」他終於忍無可忍地將她推出了廚房。唉,別人家裏都是姐姐照顧弟弟,可在這個家裏卻是完全倒過來了……自從父母因為意外雙雙過世之後,一開始確實是姐姐照顧他的,可後來就……這種黑白顛倒的情況到底是從什麼時候改變的呢?

零零落落的記憶片段就像是電影畫面般從他的腦海里不停掠過……

「弟弟,我今天身體不舒服,你可以幫忙做早飯嗎?」

「嗯,好啊。」

早飯完畢后……

「哇!弟弟,你做的早飯真好吃!要是能每天吃到你做的早飯姐姐就太幸福了!就算是馬上死了也值得!」

「真的嗎?姐姐!那我每天做給你吃!」

「弟弟,我今天身體不舒服,你可以幫忙掃地嗎?」

「嗯,好啊。」

掃地完畢后……

「哇!弟弟,你掃的地真乾淨!要是每天能看到你掃的地姐姐就太幸福了!就算是馬上死了也值得!」

「真的嗎?姐姐!那我每天都掃地好了!」

想到這裏,何其欽自己也忍不住苦笑起來。老姐好像就是用了無數這種千篇一律的句式,讓自己不知不覺就鑽進圈套里來的吧?身為這個家裏唯一的男人,為了老姐的幸福,他容易嗎?

「請問,這裏——是仙姑的家嗎?」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忽然從門口傳來,何其欽抬頭一看,只見一位面色憔悴的年輕男子正站在藤花架下探頭朝屋裏張望。

「這裏就是仙姑的家。請問你有什麼事嗎?」何其欽淡淡地問道。其實就算不問,他心裏也很清楚答案。指名道姓要找仙姑的人,其來意已經很明顯了。

「不好意思打擾了。是這樣的,我是聽朋友說這裏住着一位特別靈驗的仙姑,所以就來想請她幫我指點迷津。」男子連忙解釋道。

何其欽斂了斂臉色,冷聲道,「那麼你有提前預約嗎?仙姑她平時是很忙的。一般來說,最好提早一到兩個星期預約,那才有可能排上期。我看你是要改日再來了。」

男子不禁面露失望之色,「這可怎麼辦呢?我也是昨天才聽說這位仙姑,所以才臨時決定來這裏。我真的很想見仙姑,能不能請您行個方便?」說到這裏,他一咬牙道,「我可以付雙倍的價錢!」

「那麼這位先生,你是要班目叩經問丙,還是尋龍?」不等何其欽回答,從裏屋款款走出了一位妙齡少女。她那一頭嬌俏短髮在陽光下閃耀着柔順光亮的色澤,半眯的眼眸猶如靈狐般娟秀,透著幾分和她年紀不符的狡黠。纖細的右手腕上系著幾圈深棕色的皮繩,將她的象牙色肌膚襯得溫潤無瑕。簡約中性的純白色襯衣搭配她的短髮造型,更是顯得英姿颯爽乾淨利落。不經意的舉手投足間,帶着一點優雅一點淡然,又兼具一點隨意一點距離。

這樣御姐氣場十足的形象,簡直令人無法把她和剛才邋遢的睡衣女聯繫起來。何其欽心裏暗暗好笑,直嘆老姐這換裝的速度還真不是蓋的。當然,姐姐大人偽裝的本領更是出神入化。

男子顯然愣了愣,頗為疑惑地問道,「你就是何仙姑?」在普通人的印象里,能擔得上仙姑這個稱號的,就算不是奶奶姥姥輩,好歹也該是個大媽大嬸級人物,怎麼可能只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呢?這未免也太不靠譜了吧。

「不錯。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她微微一笑,「班目就是看相,叩經是占卦,問丙是算命,尋龍是看風水,不知這位先生你想要問的是哪一樣?我想應該不會是驅邪除妖吧。」

男子還是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她,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你真的就是何仙姑?」

何其嵐似乎已經習慣了對方有這樣的反應,也略微打量了他幾眼說道,「這位先生,看你的面相最近應有和子嗣相關的喜事。你家裏剛剛添了新丁吧?」

男子似乎有些驚訝,「沒錯,我的妻子上個月為我生了個女兒。」

「從你的面相來看,確實應該是個女兒無疑,你命中該有一女。」她邊說邊點起了一支清香,「那麼,應該是在金錢上有所煩惱吧。」

男子更是驚訝,連連點頭,「仙姑說得不錯。我的妻子剛剛生產,為了多賺些奶粉錢,我就去地下賭場賭了幾把,剛開始是贏了一大筆錢,可誰知到最後還是輸了回去。所以我想來問問仙姑,我近來的財運如何?到底還有沒有翻盤的機會?」

何其嵐沉默了幾秒又開口道,「你一定是結交了損友。有果必有因。從你的面相來看,你所結交的損友也是造成你金錢困擾的一個原因。輕則破財重則有禍。」

「仙姑你怎麼知道……」到這時他算是開始有點相信她了,不禁輕嘆了一口氣,「的確是我的好朋友將我帶到那裏,說是找到了賺快錢的地方。我當時也是鬼迷心竅……」

「那麼把你的出生年月日時告訴我,讓我看看你的八字如何。」何其嵐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端坐在藤椅上的她看起來沉着淡定,頗有種胸有成竹的自信,倒是像位小隱隱於野的世外高人。

男子這時也不再有所懷疑,急忙將自己的公曆生日報了一遍。

何其嵐沉吟了幾秒之後就飛快地算了起來,「你的八字是壬子年壬子月辛卯日辛卯時,卯木主偏財,但辛金不得土也就是生而無根,就說明你的命中雖有財,但同時也受用不了那麼多的財。到最後也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而且你今年九星照命正逢火星,所謂男遇火星多倒霉,總有煩惱把你隨。也就是說,恐怕接下來你還會有更多金錢上的麻煩和糾紛。」

年輕男子面露擔憂之色,「這可怎麼辦?難道我不再去賭也不成嗎?」

她搖了搖頭,正色道,「火星之災厄在今年整整一年都會影響你的運勢。不僅僅是財運,包括事業,身體,甚至子女都會受影響。」

男子的臉色微變,焦慮的加重了語氣,「仙姑!請您一定要幫幫我!怎樣才能化解這災厄?拜託您告訴我了!」

她神色淡然地抿了抿嘴角,「其實也不算太複雜。你在三天後的上午九點到十一點,點上十四支蠟燭,面向正北方向坐,燒三支香,再拿一道順星符,用一把斧子將符壓上,斧子用紅布覆上,在十一點之後將符燒掉,這樣就能躲過火星之災厄了。」

「這樣真的行嗎?那順星符……」

「如果是當年犯沖煞星,用此符就能化解。只不過……」她頓了頓,嘆了一口氣,「每畫一道順星符,我自身就會傷些許元氣,所以這符我也不是隨便給別人的。」

男子一聽這話有些急了,連聲懇求道,「仙姑,我明白我明白!這符來之不易,我願意另外再加費用!只求您千萬要幫幫我躲過那什麼災厄!」

何其嵐眼中飛快飄過了一絲狡黠的笑意,正色道,「怎麼說呢?今天你能找到這裏,也算是和我有緣。說來也巧,我這房內正好還有一道剛畫完的順星符。若是無緣之人,無論他出多少錢也未必能換得一道符,今天就看在你我有緣的分上,讓你請了這道符去吧。」說着,她轉頭吩咐站在一邊圍觀的弟弟,「小欽,去我的內室將那道順星符拿來。」

何其欽也相當配合,低眉順眼畢恭畢敬地應了聲,「是,仙姑。」

男子似乎大鬆了一口氣,感激涕零道,「這樣的話那些災厄就會離我遠去了吧?」

她微微頓首,「放心,只要按我所說的做,自然會保你今年家室平安,後福綿綿。不過你要謹記切切不可再賭,更不能繼續結交損友。你的八字是主親戚提攜,並不主朋友帶攜。」

聽到最後一句話,男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面露喜色道,「對了,我現在工作的公司是我表叔叔開的,這麼說如果我一直做下去是不是會得到提升?」

她笑了笑,似是默認了他的話,接着又對他說了一些類似后運佳子孫福的話,直把對方說得眉開眼笑。拿到了那道順星符之後,男子立刻從褲兜里摸出了錢包,心甘情願地掏出了錢,再三感謝了她才離開。

目送那個男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中,何其欽轉頭瞥了一眼正在專心埋頭數錢的少女,淡淡道,「老姐,這麼輕鬆又賺了一筆,你的忽悠功夫可是越來越長進了。順便告訴你一聲,箱子裏的順星符還有百來張,不過魁星符和禳星符倒是快用完了,有空的時候你再畫些補點貨吧。」

「輕鬆?」何其嵐有些不滿地抬起了頭,「這個世上任何一種職業都不是輕鬆的。老祖宗留下來的神騙術可不簡單,要知道這神騙術不但涉及天文地理,易經八卦,玄學病理學,還要懂心理學,更要掌握一定的科學知識,簡直比高考還折磨人。話又說回來了,你最近有沒有趁放假好好揣摩那本師門大法?」

「我有看啊,不過都是紙上談兵罷了。」他聳了聳肩。

「好吧,那今天就讓姐姐給你上一課。」她笑眯眯地將那些錢往旁邊一挪,清了清嗓子,「小欽,你還記得那本師門大法上的第一章嗎?上面第一頁就寫着兩句話,一入門先觀為意,即開言切莫躊躇。也就是說做我們這一行,察言觀色是很重要的。一旦開了口就千萬不能結結巴巴,要保持自然流暢。用神騙術算命的精髓就在於敲、打、審、千、隆、賣六種手段。所謂敲,就是用言語試探他。今天這個來算命的男人身上有股淡淡奶香,袖口還有一小片奶漬,手機上的那個掛繩是某奶粉廠家的附贈品,所以我推斷出他可能是剛剛有了孩子。是男是女不用明說,因為隨後可以用敲的手段套出來。」

何其欽點了點頭,露出了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他自己主動說了生了個女兒。那就可以順着他的話說看他的面相的確命中有一女。出於一種自然的心理反應,他會認為你算得很准。」

「老姐你觀察的可真仔細,那你怎麼看出他有金錢方面的困擾呢?」

「那就要用到所謂的千了,就是對他自己給出的資料加以利用。喜得貴子本來是開心的事,但這個人神情憔悴,情緒低落。顯然是有心事。沒有心事也不會來要我指點迷津啦,對不對?談到妻子時他神情溫柔,所以應該不是感情問題。對於女兒也很滿意,那麼也不是重男輕女問題。可你看他的右手無意識的護著褲兜,那個地方有鼓起應該放着錢包。這就說明他的潛意識在擔心金錢方面的問題。」

「這也能推斷出來,厲害啊,老姐!」何其欽忍不住贊了一句。

「他說話的時候手指微抖,臉上明顯有悔意。所以我推斷他去賭也是第一次。那麼就可推斷出多半是有人帶他去賭的。這個時候就要用所謂的打,也就是忽然發問,確定是他損友所為,讓他引以為戒。」

何其欽一臉瞭然地笑了起來,「到這個時候,他已經完全相信你了。看出他剛有了孩子,看出他金錢方面有問題,看出他交了損友,姐姐你這位仙姑大人果然名不虛傳。」

何其嵐挑了挑眉,慢悠悠地又喝了一口茶,「這個時候差不多可以審了,也就是作出最後的判斷。接着再故意將後果說得嚴重些,自然更能讓他乖乖花錢消災。」她頓了頓,「當然最後也不能忘記用隆這招,先千后隆,多多誇他的后運,反正將來的事還遠著呢,說得再是天花亂墜也沒關係。」

「那麼他的八字也未必真是親戚提攜吧?」

「或許是,或許不是。」她眨了眨眼,「你看他年紀還那麼輕,朋友年紀也應該差不多,而且還有損友,靠朋友提攜他的機會可以說是微乎其微。說是親戚什麼的,範圍或許還更大一些。他不是立刻想起了相關的親戚嗎?最後再給他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讓他心存希望,有些念想。」說到這裏,她又語重心長地總結了一下,「小欽,要知道這個世上生辰八字相同的人很多,可每個人的命運卻是各不相同,吉凶禍福更是有天壤之別。做我們這一行,要想方設法從客人口中套到更多的情況,善於推斷,才能讓他深信不疑。這也是神騙術的精髓,明白嗎?」

聽完了她這番話,此刻何其欽只能以六個字概括自己的感想——仙姑姐姐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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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隻妖精有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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