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喬遷之喜

第十二章 喬遷之喜

不查不要緊,這一查,我簡直樂開了花了。劉易陽走過來,趴在我身後:「什麼這麼好笑?」「你看你看,這人嘴可真損,說孫小嬈眼仁兒大,腦仁兒小,站在台上只會發嗲。」「什麼叫發嗲?」「你可真土,嗲就是這樣。」我清清嗓子,捏著脖子:「哇,好好玩噢。哇,您的創意真是太棒了。不啦不啦,人家不好意思啦。為什麼為什麼?人家不懂啦。」我一鼓作氣一氣呵成。劉易陽一臉木訥:「這樣不好嗎?女孩子這樣不挺好的嗎?」

我縱身一躥,就從坐在椅子上變成了站在劉易陽的腳上:「你的意思是孫小嬈挺好嘍?」

劉易陽哇哇大叫:「童佳倩,你要廢了我啊?」

「哇,比你差遠了。」

我在高抬貴腳前,又以一腳為支撐,另一腳左右碾了兩下:「你真是膚淺的感官動物。」

劉易陽一邊跳腳一邊啰嗦:「我現在感官好痛。」

雖然,劉易陽的獎金又由多變少了,但我們還是搬出了劉家,過上了每個月平自無故損失兩千五百塊的日子。搬家的前一天,我公公提議:「今天咱們去外邊吃吧,也算是慶祝陽陽跟佳倩喬遷。」我婆婆自己跳出來:「你們去吧,小寶兒太小,沒法出去,我在家看着她。」而我也拽著劉易陽的袖子沒了反對票:「不用出去了,我在家多炒兩個菜就行了。」我嘴上這麼說,心裏卻另是一番思量:為了慶祝租房子而下館子?這也太沒出息了。

奶奶站在了我這邊:「嗯,就跟家吃吧,我愛吃佳倩做的菜,以後吃不到嘍。」我喜氣洋洋去挽奶奶的胳膊:「我如今這手好廚藝,還多虧奶奶您當初的指教呢。」這個當初,自然是指我新婚後。那時,我懷着錦錦,為了防油煙而戴着口罩下廚房,奶奶還頗為不屑:「哪有那麼金貴?過去我們懷着孩子,不也得劈柴生火,養雞餵豬。」一直以來,奶奶總挑剔我的手藝,嫌這道料擱得不足,那道火候太大,餃子邊兒太厚,包子面太緊,煮湯不勾芡,還有說的最多的,切絲不夠細,切丁兒不夠方。終於,她眼瞅着我要遠走高飛了,也「愛」上了我做的菜。

我在廚房裏駕輕就熟,劉易陽圍在我左右給我打下手,嘴裏還說着:「佳倩,你勞動的時候最美了。」我白了他一眼:「勞動人民的美最不持久了,等到我皮膚粗了,一頭油煙,一手魚腥的時候,你再誇我吧。」

奶奶,以及我的公婆通通圍在錦錦的身邊,看着她那因不熟練而憨態可掬的坐姿哈哈大笑。最近,奶奶已大幅度減少了提及別人家大胖小子的次數,同時也增加了遊覽我公婆房間的時間。至於我公公,雖說他還是三天兩頭往外跑,但至少,他在家的時候己樂於待在房間里,看着我婆婆跟錦錦話別了。婆婆的情緒並投育太大被動,她和我公公自從耶次造成了錦錦負傷的爭執之後,就再也沒紅過臉。劉易陽對此放寬了心:「要我看啊,是誤會一場,根本不是你猜的那樣。」而我,雖也不再多言,但卻仍堅持着自己的猜測。我可沒有劉易陽那麼眼拙,明顯的,公婆間的那原本就少之又少的對話,如今己變成了真正的寥寥無幾。他們處於了一場半冷不冷的冷戰中。

錦錦臉上的傷己痊癒了,除了最初兩天抹葯的時候哭兩嗓子,最末兩天因癒合而痒痒的時候又哭兩嗓子之外,她並無任何不適,而且,傷疤也幾乎不見了。

我們搬家的那天是同日,總共四個箱子外加三個包,劉易陽打了輛車,把人家後備箱外加半張後排座塞了個滿滿當當,他坐在前面,我抱上錦錦坐在另半張後排上L,這就算是搬家了。

在車上,錦錦一個勁兒哭,我滿頭大汗,一邊給她拆包一邊報怨:「媽也真是的,給她穿這麼多。」劉易陽並不向著我:「你別給她脫,一會兒凍著怎麼辦?」我也猶豫了:「這孩子也真是的,哪天才能會說話啊。是不是捂得慌,你倒是告訴媽媽啊。」

下車后,我抱着衣衫不整的錦錦,她哼哼唧唧直往下溜,劉易陽則一趟一趟將七大件行李往樓道里運。我不禁嗤笑:「老公,你說,咱倆就這一個孩兒,怎麼搞得像超生游擊隊那麼狼狽啊'「

「還不是怪你超級能收拾?要我說,拿幾件換洗的衣服不就得了,有時間慢慢搬唄。你倒好,連裙子涼鞋都帶過來了。」

「好不容易過把搬家的癮,不收拾怎麼成?」

錦錦躺在那張嶄新的價值一千一百八十塊的實木兒童床上,看着床頭那價值三百二十塊的名牌大型音樂旋轉床鈴,眼珠子也跟着旋轉。我依偎著劉易陽:「為了她,花多少錢我都願意。」劉易陽攬着我的手加重了力道:「為了你們倆,花多少錢我都願意。」

可惜,有時候,這話就不能說,一說,就要惹禍的。

陳嬌嬌攜崔彬來我和劉易陽的新居串門。他們來時,劉易陽正在整理行李,一手拎着一雙我的涼鞋,他措手不及:「喲,你們倆動作真快,也不等我們拾掇好了的。」我一巴掌打在陳嬌嬌的屁股上:「這陳大小姐,是來看咱們笑話的。人家是有不動產的了,要來看看咱們這無產階級有多寒酸,越亂她越得意。」「去你的,怎麼把我說得那麼歹毒啊?」陳嬌嬌還我一巴掌。「我們真是來賀喜的。」崔彬拎着一兜水果,外加醬牛肉,燒雞,醬豬蹄若干。

「你這小屁股,夠緊實的啊。外人准不相信你都是孩兒她媽看。」陳嬌嬌誇讚我。

「不是我緊實,是你的太下垂了。你怎麼又胖了?我這手拍下去,都快能陷進去了。」

陳嬌嬌就像氣兒吹的似的,一陣不見,就得刮目相看。陳嬌嬌沒作答,崔彬倒代她答話了:「胖了好,胖了健康。」可惜要我看,陳嬌嬌胖得並不紅潤,她臉色蠟黃,還泛著油光。

我抱着錦錦:「錦錦,這是你乾爸乾媽,以後連年過節,他們會給你包大紅包的。」陳嬌嬌圍着我前後左右瞧個沒完沒了:「喲,這小姑娘長得可真俊。來,讓乾媽抱抱。」我一個箭步逃走:「別,你那一臉的化妝品不知道含了多少鉛,我可不能眼看着我閨女中毒。」

中年,劉易陽出馬炒了小油菜,又拌了個蘿蔔皮,再加上崔彬他們帶來的葷食,也大碟小碗的擺了一桌子。

開飯前,我在房間里喂錦錦,陳嬌嬌就坐在我對面觀摩。「怎麼樣?據說哺乳的畫面是天底下最美的一幕。」我炫耀道。

「嗯,挺美。我現在也盼著自己有這麼一天了。」陳嬌嬌說得認真。

「你不是從現在才開始盼,你只不過是現在才承認,就像你早就把心許給了崔彬,卻一直不承認。」

「也許吧。」

等我餵飽了錦錦,陳嬌嬌竟歪在躺椅上打上了瞌睡。我把同樣睡了的錦錦撂在床上,然後給陳嬌嬌蓋了條毛毯。這一蓋她猛然驚醒了,瞪大的雙眼中全是驚懼。她緊緊抓着我的手,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我也嚇了一跳,拍了拍她的頭:「沒事兒了,沒事兒了。」陳嬌嬌的頭垂了下去:「我已經好久沒睡過好覺了。」

「嬌嬌,我不想惹你難過,也不想過多干涉你的生括,所以今天,是我最後一次說這話了。」我舔了舔嘴唇:「把錢還給他吧。」這個他,自然是指黃有為。

「不,那是他欠我的。再說了,沒有那筆錢,我和崔彬就不夠首付了。」

「可是你只有把錢還了,才能從這事兒中徹底走出來。」

「耶我的房呢?童佳倩,我要買房,我要結婚啊。」

「你離最低首付差多少錢?」

「十萬塊,不,不不,七八萬吧。」陳嬌嬌一臉棍沌,一提到錢,她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

「我借給你。」我大口一開,隨後,立馬心虛了:「我是說,我幫着你湊湊。」

我的丈夫劉易陽一直自稱為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仗義之士,而我童佳倩從前又何嘗不是?更何況,縱然她陳嬌嬌愛幕虛榮,還以貶低我為樂,她也是我的莫逆之交。七八萬,就甚至十萬,我童佳倩一咬牙,也還是拿得出來的。只不過如今,我和劉易陽才租了房,還正在物色一流的保姆,還惦記把錦錦進去上昂貴的早教班,於是這種種,令我別說兩肋插刀了,就連放血都要經過深思熟慮。要麼說人之初,性本善呢,這活着活着,就不由自主變成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了。

等劉易陽做熟了飯,我和陳嬌嬌才出房間。在崔彬面前,陳嬌嬌強顏歡笑的本事過人:「崔彬,你好好跟劉易陽學學,出得廳堂,下得廚房。」

劉易陽倒不好大喜功:「其實吧,一貫下廚房的人是佳倩。陳大小姐,你好妤跟她學吧,賢妻良母的典範啊。」

飯桌上,劉易陽盯着陳嬌嬌啃雞腿兒,眼都不帶眨的,然後,他扭臉問崔彬:「你怎麼把她餓成這樣了?」我替崔彬答話:「她是自己餓了自己十年。」陳嬌嬌扔掉雞腿骨,乍著油乎乎的十根手指:「餐巾紙,餐巾紙呢?」崔彬動作麻利,雙手奉上。陳嬌嬌笑眯眯的,嘟著跟手指一樣油的雙唇,給了崔彬個飛吻:「親愛的,你真好。」

吃完了飯,劉易陽和崔彬收拾殘羹剩飯,我和陳嬌嬌則一人拿着一個手偶給錦錦表演節目。錦錦在眯了一小覺后,情緒並不好,她挑着一根眉毛,撇著小嘴兒,隨時有哭個天崩地裂的可能。而我怕就怕,一旦她哭開了,就只有我婆婆能收拾那殘局。只見我拿着個加菲貓,而陳嬌嬌手持個維尼熊,對着錦錦搖頭晃腦,用假聲兒交談。

「搬家第一天,有何感受?」

「感受好極了。至少,我可以名正言順指揮劉易陽干括兒了。你是不知道,在他們劉家三老的眼皮底下,哪怕我就是讓劉易陽掃掃地,也會讓他們冠上『以下犯上』的罪名。」

「太誇張了吧你。」

「嗯,是稍稍誇張了,不過我表達的就是那個意思。」

「恭喜你嘍,如今萬事如意了。」

「還差得遠呢,就像你說的,誰知道這房子的哪塊兒磚上面有人做過愛啊。我們早晚還是要買房的,只不過,一步一步慢慢來吧。」

「是啊,是該慢慢來。你看看我,總巴望着一步登天,到頭來卻越括越不濟了。」陳嬌嬌手上的維尼熊彷彿也一臉悲愴了。

「這叫欲速則不達,不過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好了好了童佳倩,你是不是一會兒不教育我就括不下去了?」維尼熊又歡蹦亂跳了。

我用手上的加菲貓去擁抱了維尼熊:「你把錢還給那姓黃的。首付不夠的,我借你。」我自作主張道。

這次,陳嬌嬌沒有再反對,我童佳情這雖不富裕但卻心安理得的幸福生括多多少少引發了她內心最原始的羨慕,她已然擁有了愛情,擁有了安全感,那何不再倚仗着我童佳倩的友情,去爭取腳踏實地的權利?過得辛苦與拮据,總比天天暴飲暴食,夜夜與噩夢相伴好得多。

災難的號角是自錦錦吹響的,她終於哭了。其實她的哭也並不是無緣無故的,無論誰,屁股上糊著一層粑粑,估計也不會太舒心。是我先發現錦錦拉了的,因為我的鼻子比劉易陽靈敏。錦錦的哭聲煩躁而帶有感染力,以至於讓她的爸媽也跟着煩躁了。劉易陽端著盆水站在我旁邊:「媽每次不是把着她往小桶里拉嗎?你怎麼讓她拉褲子裏了?」

「注意,這是尿不濕,不是褲子。」

「問題是,你看看她那一屁股屎。」

「劉易陽,你別大驚小怪好不好?媽也是最近才訓練她大小便的,以前她都是這麼拉的。」

「好了好了,你快給她洗洗吧,孩子嗓子都快哭啞了。」

「就你心疼她啊?我是她媽,天底下最心疼她的人就是我了。你等著啊,我不得先給她擦擦再洗?錦錦啊,乖乖乖,別哭了,媽媽給你做衛生啊。哎呀,你這個小孩兒怎各這么能拉啊?你這小肚子怎麼這麼能盛啊?」

「你別廢話了,抓緊吧。」劉易陽又催上我了。

「我這不是哄她呢嗎?」我也自有我的立場。

「你這哄也不管用啊。」

「你閉嘴吧你。」我已然手忙腳亂了,手背上也牯上了錦錦那金燦燦的排泄物。直到這會兒,我才發現我這個當媽的有多失職,我的女兒已學會了專心致志地玩兒玩具,己可以在別人的扶助下直溜溜地坐立了,而我居然用了不下十張濕紙巾也沒擦乾淨她那兩面巴掌大的屁股。是啊,從前我只是個奶媽啊,奶媽只管給她往裏灌,不管她如何往外排。那是我婆婆的工作,是我婆婆一邊微笑一邊三下五除二就能完成的工作,是她讓我以為,那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好了好了,洗洗吧,你把她屁股都擦紅了。」劉易陽又聒噪上了。

「你給我閉嘴。」一邊說,我一邊不受控制地把手上的濕紙巾扔向了劉易陽。這一扔,好准,命中了劉易陽的臉。濕紙巾墜地了,而上面的粑粑,則粘了劉易陽一臉。

有那麼一刻,我們都愣了,就連錦錦也愣住不哭了。然後,劉易陽把水盆重重地撂在了地上,水花四濺:「童佳倩,你簡直不可理喻。」說完,他走出了房間。第二個緩過神來的是錦錦,她的哭聲再度驚天動地。我不得不面對現實,先為錦錦洗屁股,這一洗,衣服和地板全濕了,然後我給錦錦換衣服,她並不配合,胳膊和腿蜷縮著,根本不往袖管和褲腿里伸。我越哄,她就越哭,整張小臉紅得發紫。劉易陽聽不下去了,終於又回來了房間,協助我總算是給錦錦穿好了衣服。而我隨手一摸,怎麼衣服又濕了,這下我才知道,我也哭了,而且淚水洶湧。

我將錦錦抱在懷裏,她緊握著兩個拳頭,緊得連那小小的指甲蓋都泛白了。我抬眼看了一眼劉易陽,他還沒顧得上擦臉,看上去滑稽極了。他說:「你給你念念歌謠,唱唱歌。」我的大腦中一片空自,張嘴就念:「七八九十一0K,東南西北中發自。錦錦乖,錦錦妙,錦錦呱呱叫。」可惜,錦錦的哭聲壓倒了一切,將我的胡言亂語瞬間淹沒。「怎麼回事啊?她是不是哪不舒服啊?我看媽哦哦哦的,就能把她哄睡了啊。我們要不要去醫院啊?」我己六神無主。

「讓我抱抱。」劉易陽伸手。

我將錦錦交出去,然後馬上又抽了張濕紙巾,在劉易陽的臉上抹了一把。錦錦還是哭,劉易陽也不知所措了:「搬搬搬,搬出來有什麼好?真叫那大夫說中了,孩子跟着咱們,真是受罪。」

「那是因為咱們搬的太晚了。要是早就搬了,咱們早就會帶孩子了。」

「你休假那會兒天天在家,怎麼不說好好跟媽學學?」

「劉易陽,你別推卸責任。我怎麼學?我有地方學嗎?孩子是我一個人的嗎?你怎麼不學?」

「好了,少說幾句吧。先去醫院吧。」

我抱過錦錦:「我給她穿衣服,你下樓打車去。」

可結果,等劉易陽下了樓,打了車,等我給錦錦裹好了棉衣,錦錦的哭聲也戛然而止了。她累了,太累了,帶着一臉的淚痕,她倦極睡去了,只剩下時不時的委屈的抽泣聲。劉易陽氣喘吁吁跑了上來:「怎麼回事?怎麼還不下去?」我瞪了他一眼:「噓,睡了。」劉易陽又再度跑下樓,跟計程車司機致歉,司機還算和氣,說:「孩子沒事兒就好。」

我和劉易陽也倦極了。我們一人守着沙發的一角,中間隔着寬闊的距離,房子裏還瀰漫着並不好聞的氣自。除了對錦錦撕心裂肺的憐惜,我心中還充斥着排山倒海的沮喪。我是錦錦的媽媽,是這個世上會為了她而第一個衝鋒陷陣的人,可我卻在面對她的哭泣時,只能陪着她流淚。而劉易陽的話,命中了我的要害。我這個當我媽,竟讓我的孩子受罪了。

「是,我今天還不是個稱職的媽媽,可我卻受不了由你來說明這一點。」我將靠近劉易陽的那隻手也伸到了沙發的中央,幾乎碰上了他的手:「易陽,你知道的,這是我致命的弱點。我懦弱,臉皮薄,別人一說中我不願面對的事實,我就會失控。」

劉易陽的手覆蓋上了我的手:「不是你不稱職,是我對你太不公平了。你一直在儘力的,是啊,你說的對,一直以來,你連靠近錦錦的地方都沒有。」

我的眼眶濕潤了。夫妻間的事再簡單不過了,一人一套話,如果你指責我,我抨擊你,那就硝煙瀰漫,天下大亂,可如果反過來,你檢討你,我埋怨我,那就吉祥如意了。

我湊到劉易陽身邊,親了他一口:「讓我們和錦錦共創美好的三口之家吧。」

「哇,你竟敢親我的臉?怎麼樣,閨女的粑粑味兒如何?」劉易陽伸直手臂,把我推開到一臂之遙。

我如夢初醒,隨後撲向劉易陽:「我給你也嘗嘗。」

如果這一天到此為止,那麼我認為,我和劉易陽的喬遷之喜還算得上是「喜」,就算臨了臨了,颳了一場錦錦的粑粑風波,耶也並不影響大勢,可惜,這天雖已黑,錦錦雖己睡,我童佳倩的大腦和嘴巴卻還在運作。

「易陽,我想借陳嬌嬌點兒錢。」我的這句話並不難以啟齒。關於錢,我和劉易陽向來投產生過矛盾,我們各自的收入存在各自的銀行卡里,沒人假報,也沒人揮霍,無論我想買什麼,劉易陽都會說「儘管買吧」,而對他,我也從沒半個「不」字。

「嗯?他們有產階級找咱們無產階級借錢'」劉易陽洗完澡,躺上床來。

「正是因為有了『產』,所以缺錢啊。那『產』是用錢買來的啊。」我挽上劉易陽的胳膊,緊緊偎着他。

「借多少啊?」

「嗯,八萬吧。」我不知不覺聲音竟如蚊子般了。對我和劉易陽而言,這並不是個小數目。偶爾從銀行里取出來個三兩千的現金,我們還會樂着數半天,小心翼翼把包摟得死死的。

「多少?」劉易陽一顫,跟擅了電擊似的。

「八萬。」我聲音大了:「你至於嗎你?嚇成這樣?」

「佳倩,你是不是把咱家的賬算錯了?你總不能用咱倆的喝西北風去成全陳嬌嬌的自不量力吧?」劉易陽吧我圈在她的臂彎中晃了晃,企圖晃滅我的行俠仗義。

「她是自不量力,不過他這人天生就這樣了,改不了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如今等著錢買房結婚,你說我能不邋遢一把嗎?」關於陳嬌嬌的失身,劉易陽一無所知。這事兒發生的時候,我好劉易陽正好拉開冷戰的序幕,所以我自然沒有趁熱打鐵把這事兒告知與他。後來等到冷戰結束的時候,陳嬌嬌又已拜託了我,把這事兒埋在肚子裏,永遠不要吐給別人。其實對我而言,劉易陽並不屬於「別人」,但鑒於他和陳嬌嬌往後也少不了見面,我也就不好跟他說什麼了,免得他見了陳嬌嬌,還得假裝沒事兒人。假裝太累,我可不希望我的丈夫活得太累。既然連失身都不知道,那劉易陽自然也不知道陳嬌嬌對皇有為的反咬一口。

「再說了,咱倆手頭不是有小十萬呢嗎?借給她八萬,剩下的也夠咱以防個不時之需的了。至於今後房租生括費什麼的,用咱倆的工資也綽綽有餘了。大不了先不找保姆了,反正目前也投合適的,媽又樂意自天過來。錦錦跟着媽,總比跟着外人好吧。」為了陳嬌嬌,我不得不推翻了自己那「讓錦錦遠離溺愛」的計劃。

「可是,可是,」劉易陽一下坐直身來,險些沒扭斷我那枕在他胳膊上的脖子:「如果錢不夠,她不買不就得了嗎?想咱們這樣租房不就到了嗎?」劉易陽一根筋,固執己見。

「如果她肯租,那事情不就簡單了嗎?」我也坐直了:「你以為所有女人都想我這樣,願意光着屁股嫁給同樣光着屁股的男人啊?」

「喂,你這是什麼比喻啊?」

「我這是非常形象的比喻。劉易陽,這個社會非常現實,大多數的女人都認為安全感不是來自男人,而是來自房子和車子。」

「真可笑,那這婚結得有什麼意思?」

「喂,你要知道,你我屬於少數派。咱們用不着自己脫俗了一把,就去抨擊世俗。」

「說實話佳倩,如果當時沒有孩子,你真會嫁給我嗎?」劉易陽一本正經,末了還補充一句:「光着屁股。」

「會啊,只要你敢求婚,我就敢答應。」我拍了拍胸脯:「我可是性情中人。」

「是啊,可惜你的性情不是只對我一個人。」

「劉易陽,你總不會跟陳嬌嬌爭風吃醋吧。這次,你就依我吧。她真的也是不容易。」我雙手合十,搓了搓去跟劉易陽「發嗲」。

「她有什麼不容易?總不能因為她天生追求小康,一旦過上溫飽的日子,就活不下去了吧?」今天的劉易陽,似乎格外難以說服。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辯論了。我就要你一句話,借,還是不借。」我摩拳擦掌,打算敬酒不行,就來罰酒了。

「真要借那麼多嗎?」劉易陽扭扭捏捏,跟大姑娘要上花轎似的。

「嗯,幫人幫到底。」我堅持。

「佳倩,我,我沒有那麼多。」劉易陽言簡意賅,簡的我都不明白:「什麼叫沒有那麼多?我知道啊,你手上有六萬多吧?我這兒有啊,湊湊就八萬了。」「不是,我手上沒有六萬那麼多。」劉易陽終於說明白了。

「你說什麼?」我脊樑一下子就直了。雖說我童佳倩不是貪財之人,但已署了我童佳倩大名的血汗錢,可不能平白無故縮了水。

「其實,我前幾天把錢借給別人了。」

「啊?借誰了?你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啊?」我從劉易陽的身邊爬到與他面對面,盤腿而坐:「什麼時候還啊?陳嬌嬌那個可以先緩一緩,一兩個月之內都沒問題的。」

「具體也沒說什麼時候還,明日我催催。」劉易陽一把把我按倒:「睡吧睡吧,困了。」說完,他關了燈。

黑燈瞎火中,我又偎向了劉易陽。我不得不說,這大門一關,沒有爹娘只有老公孩子的人生真是愜意,好像自己是山大王或者土匪頭子似的。「老公,錢你借給誰了?」

「一個同事。」劉易陽閉着眼睛,口齒含糊,就差發出鼾聲以示他非常之困了。

「你千萬別告訴我,是孫曉嬈啊。」我的眼睛倒是瞪得非常之大。

劉易陽的肌肉明顯一硬,這是典型的讓人戳了腰眼兒的反應。我立馬又坐直了:「劉易陽,叫我說中了是不是?你好大的膽子啊。」

「你別動不動就嚷嚷,把錦錦吵醒了怎麼辦?」劉易陽還有臉躺着。

「你別拿錦錦當擋箭牌。你今天要是不給我把話說清楚,你就,我就。」我的火氣瞬間躥升,舌頭都硬了。我就不明自了,這個孫小嬈除了臉蛋嫩點兒,大腿細點兒,到底還有什麼好?我和劉易陽好了七八年了,還沒誰能在我們中間插一杠子呢,怎麼到了她這兒,三天兩頭就能給我添堵呢?

「有什麼不清楚的?就是她媽住院了,急用錢,找我借,我就借給她了。」孫小嬈的事兒到了劉易陽那兒,就像一加一等於二那麼順理成章。

「你糊弄誰呢?她一個大明星,至於找你一個工作人員借錢?」

「什麼大明星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混來混去也還是混不出個名堂,說實話,她拿的錢還真不得比咱倆多多少。」

「那她憑什麼不找別人,非找你借啊'」

「她,她,我,那個,」劉易陽一拈孫小嬈就結巴的痼疾再次發作:「大家朋友一場,救急不救窮。就事論事的話,孫小嬈這個叫急,而陳嬌嬌那個叫窮。」劉易陽說着說着說順嘴了,還義憤填膺上了。

「好,不管這錢該不該借,該借給誰,你總該事先跟我商量商量吧?你這麼瞞着我,這不明顯是做賊心虛嗎?」眼看着劉易陽要坐直,我一掌推在他的肩上,又把他推倒了。

「童佳倩,你想想,我,我為什麼要瞞你?多-事不如少一事,我可是希望家和萬事興。」

「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別的不說,就說我之前是不是警告過你了,離她遠點兒,離她遠點兒,可你倒好,非但這距離沒拉遠,還把家當奉獻了。」

劉易陽終於坐直了,憋了個臉紅脖子粗也沒說出話來。

「明天你就把錢給我要回來。」我下了床,指著劉易陽的鼻子:「要不回來,你也別給我回來了。」

「童佳情,你講不講理?」

「今天我就不講了。憑什麼你看不慣咱們省吃位用供陳嬌嬌買房,我就得看得慣她孫小嬈用我節衣縮食省下來的錢逍遙快活?」

「什麼逍遙快活?我不是說了嗎她媽住院了。」劉易陽腦門兒上的青筋都出來了。為了孫小嬈,他竟然跟我爆青筋了。

「她媽又不是你媽,你在這兒充什麼孝子啊?」

終於,與我們一牆之隔的錦錦醒了。她嚶嚶而泣,哭得心有餘而力不足。「你怎各這麼自私啊童佳倩?錦錦這一天哭了多少了?你怎麼不能讓她好好睡一覺?」劉易陽下了床,疾步走向錦錦的房間。

我說過,為了錦錦,我會第一個衝鋒陷陣,所以我自然沖在了劉易陽的前面:「你要是真在乎女兒,就別在外面風流。」

錦錦閉着眼睛,不安極了。我抱着她,讓她的臉貼着我的胸口,耳朵聽着我的心跳。縱然這會兒我的心跳劇烈而不規律,但卻依日可以給她安慰。那是她在我腹中時最熟悉的聲音,是她醒也聽,睡也聽的聲音,是別人永遠無法取代的聲音。劉易陽杵在門口,一臉的麻木。我瞟了他一眼:「不服嗎?不服你再說啊。」「我不當着女兒的面跟你吵。」說完,劉易陽扭臉要走。他那居高臨下的目光,顯然是在標榜着他自己的成熟,以及控訴着我這個「自私」的媽媽。

「你真是遺傳了你爸。」我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其實,我的本意並不是讓我和劉易陽的爭吵更加自熱化,我只不過是腦袋一熱,脫口而出罷了。這會兒的劉易陽,的確像極了我那剛愎的公公,不可一世,在外拈花惹草,卻毫無愧意。

「道歉。」劉易陽停下腳步,背對着我。

「我沒錯,也沒說錯。」我仰了仰下巴。

「道歉。」劉易陽的聲音出奇的冷,前所未有的冷。這是個我所陌生的劉易陽,是我挖掘了七八年,才剛剛挖出來的一個劉易陽。

「我不。」我抱着錦錦別過了身,把後背留給了劉易陽的後背。

然後,劉易陽走了。他不但是走出了錦錦的房間,而且在一陣悉悉籟籟的穿衣聲后,走出了我們的新居,在我們入住這新居的第一天。在這過程中,我有好幾次想去挽留他,想跟他道歉,坦言說我和女兒不能沒有你,但孫小嬈和我婆婆的臉卻不停在我眼前輪換。孫小嬈的臉是無懈可擊的,毫無暇疵且戴着無憂無慮而得意的笑,等輪換到我婆婆的臉時,我簡直以為我見到的就是我的未來,它遍佈生括的痕迹,讓人厭倦,黯然神傷。所以我任自劉易陽走了,畢竟,我童佳情還沒到必須妥協的關錦錦乖巧,沒有再哭。這一整夜,我都抱着她,只有在看着她時,我才可以逃避那無孔不入的寂寞。

第二天一大早,婆婆就來了:「我怕一會兒堵車,所以就早出來了。」我蓬頭垢面,一臉倦容:「啊,哦,易陽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早走了。」

錦錦一見奶奶就咿咿呀呀說個沒完沒了,就跟久別重逢似的。婆婆眉開眼笑:「小寶兒,小寶兒,奶奶想你想的一整夜都沒合眼啊。」然後,婆婆又跟我說:「累了吧?我直怕你們沒帶過小寶兒,帶不來。」

「不累,錦錦可乖了,吃了睡,睡醒了玩兒,笑呵呵的,噢,粑粑也拉了,一切正常。」我要面子,說什麼也不會將錦錦「受罪」的經歷報告給我婆婆。這會兒,我真慶幸錦錦還不會說話,不會告狀。

到了公司,魏國寧來技我,可等他一見我,他又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改成了:「童佳倩,你怎麼了?不舒服?」

「沒有,就是沒睡好。」我一邊說一邊揉着胳膊。我一直怪我婆婆太愛抱着錦錦,不利於她的四肢發展,殊不知,這「抱」也並不是太享受的事兒。

「有事兒技我?」這會兒我並不樂於魏國寧來跟我說事兒,因為他最近似乎也不會有什麼好事兒。

「公事私事各一件。」魏國寧的狀態也不見得比我好。他比原來瘦了,也因為瘦而顯得老了,不過好在男人不怕老,他們越老越值錢。魏國寧又升了官,不過這次只是升到了銷售部的副主管而己。「碩元」己沒有太多關於他和特蕾西的流言蜚語了,畢竟任何新聞的關鍵都在於「新」,一旦日了,也就沒什麼談論的價值了,再談,反而顯得自己過時。另外,以魏國寧的實力和成績,坐副主管的位子當之無愧。

「這個,」魏國寧把一個文件夾往我桌子上一撂:「『碩元』要在上梅設辦事處了,你有沒有興趣過去?」

我的手才碰上文件夾,魏國寧就自顧自下了定論:「你應該不會去吧'有老公有孩子,你還是紮根北京吧。」

「你打算過去?」

「應該吧。」魏國寧嘴角一撇:「我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哪裏需要我,我就去哪裏。」

我把音量壓低:「那是不是代表特蕾西以後常駐上梅了'」

「一開始是吧,等上梅那邊上了正軌,她就兩邊跑了。」

「哦,好。」我把文件夾擺得端端正正:「我考慮考慮。私事是什麼?」

魏國寧用力撓了撓頭:「算了,不說了。」

我努努嘴:「還是說了吧,省得你過會兒還得再過來。」

「我聽我爸媽說,林蕾要結婚了。」魏國寧半張屁股坐在我的桌子沿兒上,導致我籠罩在一片陰影中,而他又何嘗不是。

「跟我們老家一個開理髮店的。那男的三十好幾了,是個禿子。」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關於林蕾的匆匆結婚,我並不意外。人在無助時,都會去找避風港,哪怕是個簡陋的,狹小的,甚至年久失修的港。那也真是個無辜的男人,天天給人理髮,自己卻長不出一根毛,而以後,他天天守護林蕾,也許自己卻得不到一分真情意。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魏國寧又撓頭,就差把頭皮屑撓我一桌子了:「我就是覺得,覺得空虛,有一種失竊的感覺,不不不,是一種傾家蕩產的感覺。」

「我理解。」我若有所思點點頭。劉易陽借給孫小嬈的那筆錢,也讓我感覺傾家蕩產了,那不關乎於錢,而是情感上的被背叛,被掏空。

「所以我想去上梅,新的環境可能讓我少懷念過去。」

「你就從沒想過挽回'「

「挽回不了的。她和她是兩種人,一個單純,膽小,一個見多識廣,敢做敢為,一個耍無暇的永恆,另一個卻可以接受眼下的快活。」魏國寧說得詩情畫意。

「所以你就只好接受肯接受你的那個了?」

「我有別的選擇嗎?」魏國寧笑了笑,走了。

也許,就像林蕾選擇了嫁給理髮匠,魏國寧將跟隨特蕾西赴上梅也是一種無助時的逃避。造化弄人,把好好的一對青梅竹馬,弄成了天各一方。

我在下班的路上,就編好了對我婆婆的說辭:劉易陽今天要加班,說不定得半夜才能回來。因為我篤定了,我己迎來了和劉易陽的又一場冷戰,而且這次,冷得都快結冰了。我不認為,他今天晚上會回家來。

婆婆把我和劉易陽的新家拾掇得井井有條,一塵不染。我就奇了怪了,怎麼原來我住在劉家時,家務勞動是自我一手包辦的,可等我和劉易陽搬到這所謂的自己的家了,我婆婆卻來給我們做家務了。我們真都是助人為樂的好公民。

「陽陽得幾點到家?」果不其然,我婆婆在三句話之內就問出了這個問題。

「他加班,說不準幾點完事兒。」我答得流利。

「那,那要不,」婆婆的兩隻手不知道擱哪兒好,於是在摸摸褲子撣撣衣服后攥在了一塊兒:「我先回去了。」

婆婆的這番舉動我理解極了。當初,我每每給錦錦喂完奶,杵在我公姿的房間時,我也不知道該把手擱哪兒。那不是我的地盤,所以倘若那地盤的主人不甚好客,我這個客人就會自知無趣。就像今天,婆婆站在這不屬於她的地盤上,而我既沒給她端茶倒水,又沒跟她滔滔不絕,她也就只好告辭了。

「哦,好。」我沒挽留婆婆,一是因為我實在無心下廚,如果只有我一個人,那我大可以下碗麵條果腹,二則是因為劉家那另兩位大家長,八成在等着我婆婆回去下廚。要是讓他們以為我這個小廚在跑了之後,又把我婆婆這大廚扣了下來,那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錦錦正在玩兒她的小鈴鐺,手腳並用累得氣喘吁吁,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棍子了。婆婆握了握錦錦的小手:「小寶兒,奶奶走了。」這場景煽情極了,好像這一別要三年五載似的,我婆婆就差淚眼汪汪了。至於錦錦,這個目前還沒心沒肺的小東西,根本不理我婆婆那一套,該玩兒玩兒,該笑笑。

我打開門,目送我婆婆出門,等電梯。電梯門一開,卻等出來一個劉易陽。「你不是加班嗎?這麼早就回來了。」我反應快,對劉易陽笑呵呵道。劉易陽的反應也不慢:「啊,完事兒了。媽,回去啊'」我婆婆整了整劉易陽的衣領:「嗯,明兒早上我再過來。」

我和劉易陽在電梯門關上之前,朝我婆婆揮手道別。我們兩個人的頭都朝中間靠,儼然一對恩愛夫妻。無論是我還是他無論是為了臉面還是出於真正的孝順,都不希望家醜外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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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婚——80后的新結婚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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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喬遷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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