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番外

外篇 番外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靜言

——送給看完全文的每個親

在食物的香味中醒過來,孔易仁睜開雙眼的時候,看到的是滿是陽光。

廚房裏有細碎的聲音,起身走過去,很遠就看到靜言忙碌的背影。

「這麼早。」正好趕上伸手接過盤子。

「好了。」靜言輕鬆地拍手,回身笑,「今天夠早吧,免得又被你搶先。」

五月里晨光明媚,她微微豐滿的小臉籠在透明的光里,穿着合身的孕婦裙,頭髮還沒有綰起,閑適安定的美。

低頭看錶,靜言在他拉開的椅子上坐下,「真的好早,吃完還可以休息一下,然後去上班。」

有點想嘆氣,「什麼時候開始休息?」

漂亮的杏眼長大了,「為什麼要休息?我又不是去干體力活。」

腦力活也很累的吧?有點想勸,但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好,我送你。」

滿意地笑了,靜言低頭地開始吃早餐。

想起什麼,她又抬頭,「威廉和晶晶的婚禮——」

幫她加牛奶,孔易仁微笑,「華小姐有什麼吩咐?」

故意偏頭想很久,「算了,你那麼忙,我可以自己去,免得到時候還要解釋你是誰。」

解釋他是誰?這次真的嘆氣了,「那天我絕對有時間,華小姐放心,另外,既然解釋起來麻煩,請問我可以可以要求正名?」

難得看到這個男人面露委屈,想笑,靜言使勁憋住,「沒事,我不怕麻煩。」

「靜言!」是不是最近太順着她了?這得寸進尺的小女人。

「好啦,我會告訴威廉他們,你和我一起去。」站起來輕快地親了她一下,靜言笑眯眯。

老麥早就等在樓下,看到他們很遠就打開車門。

車子平穩啟動,天氣晴好,眼角掃到路邊推著童車悠閑散步的年輕少婦,很小的孩子,睡得又香又甜,一隻小腳翹在童車邊緣,套著粉藍色的柔軟鞋套。微笑了,伸手指點,「易仁,你看到沒有?多可愛。」

她溫暖的身子靠近自己,帶着清淡的沐浴乳的香氣,感覺圓滿愉快,孔易仁伸手攬住她,「看到了,不過最可愛的還沒有出生。」

過江不久就到了目的地,靜言下車,笑着道別,剛轉過身就被叫住。

「靜言——」

「幹嗎?時間快到了,我今天安排得很滿。」

安排得很滿——改天有時間和方從雲好好聊聊,心裏有了決定,他臉上還是笑意微微,「華小姐,你今天要忙到幾點?不知能否抽空和我共進晚餐?」

他是說今晚會很早回來陪她?開心起來,靜言忍住笑板臉,「可是我有約了。」

「這樣啊,」他沉吟,「可以改期嗎?或者我讓Ken和那位先生或者小姐商量一下。」

萬不下去,笑出聲了,他要嚇死誰?「好啦,我下班等你。」

她的笑臉在陽光下燦燦生光,心中悸然動情,明知道這是人來人往的商務區,他還是忍不住傾身出去握住她的手。

身子被拉進車裏,靜言吃驚之下直接落到他懷裏,「易仁,我還要上班!」

上班?都已經和他在一起了,她就不能像個普通女生,盡情享受悠閑的生活嗎?真想直接替她下決定,可如果那樣可以的話,現在在他懷中的就不是他愛的靜言了。

無奈的笑了,他鬆開手,小心扶住她的肩膀,「去吧,遲些我來接你。」

親昵地磨蹭了一下,靜言笑了,假裝沒有看見他無奈的表情,下車時還貼心地替他合上車門。

中心門前靜悄悄的,麗莎很有精神的聲音在前台響起,「早啊,靜言姐。」

一邊回答一邊笑着走過,「早啊,麗莎。」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五月的早晨,真的很美好。

手指拂過的地方一片滾燙,她漆黑的眉毛蹙在一起,好像打了一個細巧精緻的結。雪白的臉頰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薄薄的嘴唇卻反常的蒼白。這個女孩子,短短兩次碰面,每次都是神采奕奕,精神十足的樣子,現在突然看到她如此脆弱得不堪一擊的一面,他詫異之餘,心裏竟然微微疼痛。

車子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了,可孔易仁卻仍覺得這條路無盡漫長。突然聽到她在身邊低低呻吟,一臉掙扎痛苦。仔細看她,不像是病痛難忍,倒好像陷入可怕夢魘,只是掙脫不了。情急之下,忍不住低聲開口,嘗試着喚醒她,好不容易見她睜開眼睛,未及開口,就聽到她醒來的第一句話,「不要!我不去醫院。」說得斬釘截鐵。

面前那張臉,從模糊到清晰。孔易仁深褐色的眼睛,專註地看着自己,眉頭微皺,那表情——不敢相信地眨眼睛,他那個表情,難道是在擔心嗎?

回過神來,突然意識到自己所處的環境,雙頰滾燙,靜言掙扎開口,全力挽救自己的失態,「我,我沒事的,不用去醫院。」

「你剛才昏倒,好像燒得很嚴重,既然來了——」

「不,我不去醫院。」再次強烈抗拒,然後看到孔易仁驚訝的眼神,司機老麥訓練有素,從頭到底頭也不回地安靜等著,但是後視鏡里,還是照出他不解的表情。唉,靜言低頭怨念了,算了,反正她在他面前早就儀態盡失,還是說實話吧,「我有醫院恐懼症。」她小小聲。

低着頭,長久等不到回答,靜言終於耐不住沉默抬起頭來,面前那雙眼睛,明顯克制着,但仍舊眼角微彎,笑意漫出來,孔易仁聲音也低下來,「華小姐這麼大了,還害怕打針嗎?」

私立醫院裏,穿着粉色制服的護士小姐勉強維持着自己的笑容,面前這位小姐,十指攥緊,團成一團,還在簌簌發抖,這叫她怎麼下針啊?可是不下針,怎麼抽血呢?不抽血,怎麼化驗呢?陷入人生糾結思考的惡性循環,護士小姐黑線條了。

天哪!讓她死吧。閉着眼睛坐在檢驗窗口前,靜言伸出的手拳頭緊握,緊張得全身緊繃。她是怎麼了?因為孔易仁的一句話,居然就一時頭腦發熱,跟着他走進了醫院。現在魚肉都擺在砧板上,還要抽血化驗——無限鄙視自己今天的表現,她簡直想一頭撞死算了。

「靜言——」好聽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溫暖乾燥的手指又伸過來,觸在額頭上,讓她突然失神,「很難受嗎?」

不由自主往後仰了一下頭,靜言聲音恍惚,「還,還好,不會很難受。」

指尖末端傳來些微的刺痛,一驚回頭,護士小姐終於真心地咪咪笑起來,「這位小姐,已經好了。」

慈眉善目的老醫生態度極好,微笑着埋頭開藥,「先打點滴吧,這樣退熱快。」

「不要!」斷然的拒絕聲,老醫生詫異抬頭,面前這位漂亮的小姐,臉色蒼白,但態度強硬,犟著聲音,聽得他一愣。

「不打點滴熱度很難退下去啊。」異常和藹的口氣,心裏卻已經開始默念,病人是上帝,病人是上帝。

「吃藥好了,給我開點葯就行。」開什麼玩笑,還要扎針?她丟臉丟得還不夠嗎?

「華小姐,」身後突然有聲音,肩膀一暖,孔易仁的手,安撫地落下來。仰起頭來,看到他低下的臉,陰影中看不清表情,微微一頓,他又開口,「靜言,可以嗎?」

「呃——沒關係。」本能的回答,看到他忽然微笑,然後耳邊再次傳來他肯定的聲音,卻已經不是對着她,「醫生,還是打點滴好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心裏默默哀怨,靜言視死如歸地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已經聽說過這位特別的小姐,走進來的護士長一臉憋笑。上前用酒精棉花擦拭她的手背,感覺到她竟然微微顫抖,小小驚訝的聲音響起來,「咦?血管好細。」

「靜言,」張開眼睛,看到坐在身邊沙發上的孔易仁,身子微微前傾,溫和地看着她,「需要我通知你的家人嗎?」

「不用,我一個人住,媽媽還在國外——」被他專註的樣子鎮住,靜言不由自主地認真回答。

「朋友呢?」深褐色的瞳仁,突然微微有光芒閃動。

朋友?腦海里飄過嘮嘮叨叨的方從雲,大驚小怪的文茱,還有不知所蹤的威廉——剎住,靜言搖頭,「沒關係,我自己可以的。孔先生,今天太麻煩你了,我等下自己回家沒問題,你——」

手背突然一痛,然後耳邊傳來護士長輕快的聲音,「好了。」

啊?再次詫異回頭,順着護士長得意的目光,看到自己手背上已經扎得妥妥的針頭。今天,實在太詭異了——靜言轉過臉,無言了。

沉默半晌,她終於小聲開口,「孔先生,我真的沒事了,你——」

「嗯,」不知為何,這時的他微側着臉,嚴峻的線條隱隱有鬆動的跡象,一句話沒有說完,突然有電話鈴聲響起,「對不起,」低聲致歉,他伸手接電話。

流利的英語對話響起來,「易群?是,明晚的飛機——」一邊通話,他一邊立起身來,抱歉地看了她一眼。

沒關係——靜言用嘴型講話,然後看着他走出病房,輕輕帶上門。房裏安靜下來,終於走了,這下應該不會回來了吧?鬆了一口氣,她合上眼睛,打算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孔易仁都走了,神不知鬼不覺地逃回家——應該不太難吧?

門並沒有合緊,低沉好聽的聲音,隱隱約約從外面飄進來,躺在床上耐心等待,唉,孔先生,你什麼時候才能離開啊?這個樣子,她怎麼可能順利地逃走?單調的吊針滴答伴着她心中小小的抱怨,病房裏溫暖安靜,有規律的暖風一陣陣吹過來,漸漸地,眼皮沉重,伴着好聽而遙遠的男中音,折騰了一天的靜言,不知不覺睡著了。

結束和易群的通話,孔易仁側過頭,看到候在一邊,欲言又止的老麥,「先生,晚上的宴會——」

「宴會——」是啊,他還有一個宴會要出席,宴會後,還有幾份重要的合約,關係到今後在國內的立足和發展,需要仔細看過,可現在——回過頭,看了一眼虛掩的病房門,「麥,」孔易仁的聲音,低了下來。

「我去開車。」老麥立刻應聲。

「不是,」擺手阻止他,「你先走吧,讓羅伯特替我出席那個宴會,另外,把車上的那幾份合約拿過來。」

「啊——?」再怎麼訓練有素,老麥還是忍不住露出驚訝的表情。

不再多言,孔易仁回身輕輕推開門,走進病房裏。夜色暗沉,病房裏只有床頭籠罩着一圈暈黃的燈光,靜言已經睡著了,燈光暗影中,小臉安靜柔和,嘴唇微微撅著,清醒時的伶俐強硬,這時蕩然無存,完全不同的模樣,好像一個玩得太累的小女孩,不情願地睡著了。

在沙發上輕輕坐下,他看着她的臉,眉頭微蹙,眼光複雜。心裏無數情緒翻滾波動,自從希音的母親毫無留戀地帶着方隅離開,這麼多年了,看過無數人間絕色,佳麗名媛,他都心如止水,可是這一次,居然對她怦然心動。怎麼辦?他好像,很難控制。

怎麼會是她?還是不能明白,靜言的確是個迷人的女孩子,可是對他來說,那遠遠不夠。為什麼會被她吸引?是因為她剛才孩子氣的醫院恐懼症?還是因為她車廂中捧著奶茶微微紅了鼻尖?或者只是因為那一天,她伶牙俐齒地反駁希音,可是回頭看到他時,眼裏隱約露出的受傷神色?

之前看到她出現在酒店門口,他居然身不由己地下車跟了進去,剛才一直在她身邊,看着她無可奈何地接受治療,小臉上儘是可憐兮兮的表情,他的心,竟然情不自禁地憐惜柔軟。

年輕時候愛上的第一個女孩子,記憶里已經模糊一片,可是那種感覺還清晰記得。什麼都不需要做,只是看着她在身邊,就覺得愉悅滿足,好像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青澀愛戀,匆匆而過數十年,沒想到現在居然一切重來。

「不要打針——」床上傳來小聲嘟囔,打斷了他的沉思,抬眼看到病床上的靜言,仍舊睡得香甜。微蹙的眉頭鬆開來,他不由自主地微笑,笑容過後,他突然側過臉,隱約嘆息了。

不知睡了多久,只覺得渾身暖和,通體舒暢,懶洋洋地睜開眼睛,眼前的情景讓靜言整個愣住,動彈不得。

幻覺嗎?咬舌尖,痛得一縮,竟然不是幻覺。床前沙發椅上,坐着早就該消失到不知何處的孔易仁。低着頭,一手拿着筆,身上擱著厚厚的一疊文件,看得認真,許久才翻過一頁。

孔先生——想張口叫他,可是突然語塞。面前所有的一切突然淡化,昏黃燈光里只剩下他低頭靜靜閱讀的側影。無數個疑問在心中掙扎,孔先生,為什麼你還在這裏?為什麼你沒有離開?可是微張著嘴,只是作聲不得,這兩天混亂的情緒在這一刻糾結纏繞,陌生的感覺竟然讓她鼻樑微酸,雙唇發麻。

彷彿感覺到她的注視,安靜的側影微微一動,孔易仁抬起頭,側臉望了過來。突然倉皇失措,可憐的靜言,居然被嚇得立刻緊閉雙眼,可恥地化身鴕鳥。

耳邊傳來開門輕響,護士長壓低的聲音傳過來,「時間差不多了,我來看一下。」

「請稍等,」低而好聽的聲音,然後是紙張的簌簌聲,衣料擦過床沿的摩擦聲,燒已經退了,乾燥穩定的手指,輕而溫柔,這時觸在額頭上,變得異常溫暖。微微捲舌的聲音,再次響起,隱隱帶着笑,「好像還有一點熱,要不再吊一瓶吧?」

「不要!我已經全好了。」急得立刻叫出聲來,一睜開眼睛,就看到孔易仁的臉,近在咫尺,深褐色的瞳仁里,笑意蕩漾,因為俯著身子,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線條完美的下顎,乾淨細密的淡淡青色,一直延伸到脖頸陰影處。眼角掃到護士長憋笑的臉,完了,又被算計。靜言無言地側過頭,實在是——丟人啊!

伴着身後無數羨慕的眼光——當然,靜言自動將那些亮閃閃的目光理解為看到她不斷出醜后的興奮,終於走出了醫院大門。天已微亮,街邊路燈卻還亮着,冬日清晨,風的味道清冽徹骨,呵出的氣化成一團團白霧,立在大門口,她微微縮了縮脖子。

「很冷嗎?」孔易仁當先走到車邊,紳士地為她打開側門。

「還好,」她小聲回答,「孔先生,謝謝你。」

「上車吧。」是不是她的錯覺,一覺醒來,他的眼神,怎麼變得一直溫暖帶笑,連帶着一貫嚴峻的臉部線條,都柔和下來。

車子發動的聲音,然後有音樂響起來,悠長的背景音樂,好像是在一個很空曠的地方傳來,是她從未聽過的風格,不由凝神細聽,原以為只有音樂,可是不期然的,有歌聲緩緩融入,高亢清亮,宛如天籟,完全脫離塵世的感覺,美妙得遙不可及。

一曲終了,靜言還愣在座位上,「喜歡嗎?」孔易仁的聲音將她驚醒,「喜歡啊,是誰唱的?好特別,哪裏有賣CD?」回過神來,她追問。

「這是聖歌,的確很難聽到。」他側過臉來,對她微笑,「也沒有CD可賣,因為這是我女兒唱的。」

不,是,吧!靜言震驚到結巴,「這是孔,孔希音——」

「不是,」被她的反應逗笑,孔易仁眼角彎起,「這不是希音唱的,是我的小女兒,方隅。」

沒寫完,等下繼續,先貼上來看看猜猜,好奇吧……哦呵呵

小女兒?靜言好奇心大起,「孔先生有幾個孩子?」

「兩個,希音和方隅。希音你已經見過了,方隅還在美國,和她媽媽一起生活。」他耐心地回答。

「哦——」點頭,忽然感覺不對,她的眼睛微微張大。

感覺到她的注視,孔易仁再次側臉望過來,清晨的街道空曠無人,這頂級的好車,卻速度緩慢,彷彿緩緩漫步,他的聲音,溫和低沉,「我和她們的母親,很多年前就已經分開,就連方隅,我也很久沒見了。」

沒想到會聽到他這樣回答,靜言未及驚訝,就開始沉默。很久沒見了——他在車上,放了她的CD,是為了把她的聲音隨身帶着嗎?他對孔希音,那麼溫柔寵愛,這麼久都見不到自己的小女兒,那一定是很想念她,很無奈的吧?

突然鼻酸,靜言轉過頭去,爸爸,那些漫長的,沒有我在歲月里,你也會這樣嗎?

「那麼靜言的家人呢?」耳邊又響起那好聽的聲音,成功地再次將她拉回現實。

「我媽媽在加拿大,爸爸——」靜言低聲,「自從媽媽帶我離開以後,就沒有再見過了。」

「還在國內嗎?或許可以聯繫上。」

「不行啦——」靜言的聲音,突然微微顫抖,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她一直隱藏得天衣無縫,這時竟然脫口而出,「我的爸爸,已經去世了,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眼裏熱燙一片,倉促低頭,她忙着掩飾自己失控的情緒,突然臉頰上有溫暖的觸覺,吃驚地抬起頭來,他已經收回手,微笑的臉,眼裏憐惜柔軟,「靜言,這世上有許多事情,都是註定的。」

「什麼?」她茫然。

「心想事成,那是最難得的,我們最渴望的東西,往往事與願違,你看,我也沒有留住自己想留住的人。」

憂傷的情緒平復下來,靜言找回自己的聲音,這世界上還有連孔易仁都留不住的人?不由心中感嘆,「為什麼呢?」才說完,又覺得唐突,「對不起。」

他不以為意,聲音平和,「沒關係,是我的問題,不夠有魅力。」

不是真的吧?這個世界上,還有那樣的人?靜言的臉上,明顯地寫着「你在開玩笑嗎?」。這樣的表情,讓孔易仁忍不住眼角彎起,「事實是,方隅和她的媽媽,愛上帝比愛我多。」

意識到這個話題有多麼私人,靜言開始沉默,孔易仁也不再繼續,半晌之後,兩個人突然同時張口欲言,四目相交,不由同時笑了。

氣氛輕鬆下來,他開始與她聊起國內的一些財閥商界,這才是靜言真正拿手的話題,不知不覺說得興起,他一邊開車,一邊聽得仔細,偶爾應答一句兩句,話都不長,但每次都讓她有豁然開朗,如遇知音的感覺,從醫院到她所住的地方,路程並不算短,但是兩個人一路散漫閑聊,這條長路彷彿一晃而過,等到突然發現車已到小區門口,意外之下,靜言不由微微一愣。

再一次看到這輛過目難忘的車子,保安老周驚訝的眼神,變得有點惋惜曖昧。沒時間去關心別人的想法,車子已經停在了自家樓下。伸手解安全帶,想開口致謝,然後下車。第二次在這車上做這些動作,窗外晨曦中,寒風凜冽,車廂里卻一如既往的溫暖如春。難道是裏外溫差太大?這舒服的小小世界,居然讓她有不想離開,依依不捨的感覺,

「靜言,」駕駛座上的孔易仁,突然開口,卻欲言又止。

「嗯?」等不到下文,她小聲疑問。

他忽然別過臉,眼睛不再直視她,「我回美國的航班定在今天晚上,如果你方便的話,在那之前,我能不能邀請你一起午餐?」

從不敢想像這樣略略羞澀彆扭的表情會出現在一個看透風雲變幻,在財富頂端執掌乾坤的成熟男人臉上,靜言震驚之餘,腦海里雷電交加,混亂不休。她不是什麼單純幼稚的小女孩,他對自己的特別,早已讓她隱約覺得不安。可是孔易仁是那樣遙不可及的頂尖人物,又是為了孔希音才出現在自己面前,任如何萬千猜測疑惑,她都不敢往那個方面想開去,可是現在——老天!他剛才,在開口邀請她?

根本不敢想像的事情居然擺在面前,靜言第一反應就是這怎麼可以?但是有聲音在心中響起,靜言,為什麼不可以?

未及細想,她已經回答,當然不可以,他是孔易仁!

孔易仁又怎麼樣?心中的那個聲音在繼續。

是啊,孔易仁又怎麼樣?這些時日,周承鍇的影子,不知何時,已經散淡如水中暈開的墨點。她每天輾轉反側,真正在掙扎的,究竟是什麼?

那邊他還在靜靜等着她的答覆,眼光轉過來,微微有一點遲疑,但還是專註地看着她,沒有再開口。

被他這樣看着,突然感覺心裏安定平和,是幻覺吧?是因為這些年,一個人苦苦支撐,太累了吧?28歲,揣著一顆渴望安定的心,等待了那麼久。周承鍇的選擇,打碎了她對愛情能夠創造奇迹的最後一點幻想,她已經發誓,再也不需要那樣灼熱狂烈的愛。可是那一切和現在她所面對的比起來,變得如此微不足道,不值一提。要答應嗎?心裏的聲音,還在催促,這樣的邀請,比起周承鍇的提議,何止驚人千倍萬倍?不,這簡直是魔鬼的誘惑,她只要一開口,就會陷入萬丈深淵。

心裏的聲音漸漸淡去,寂靜的車廂里突然有自己的回答響起,模糊的,好像是耳語,「好。」簡單的一個字,與自己原來的設想完全背道而馳,話一出口,就讓她震驚地愣在原地。

「什麼?」聲音太輕,他沒有聽清,低聲追問了一句。

太好了,他沒有聽清,她還有反悔的機會,靜言再次開口,但是自己的聲音卻再一次背叛意識,她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聽見自己肯定的回答,「好,我說好的。」

開門,走進再熟悉不過的家裏。眼前的一切卻如同雲里霧裏,模糊不清。不知道怎麼走到鏡子面前,那裏面照出的影像,突然讓靜言小小驚叫了一聲。

天哪!慣常整齊的髮髻早就被她自己鬆開,離開醫院的時候也忘了重新綰起,微卷的頭髮這時蓬鬆凌亂,發梢散落在臉頰邊和肩膀上,雙頰暈紅,眼神迷離,她甚至都沒有刷過牙——

開始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麼狼狽,她窘得將身子直接癱倒在床上,大力呻吟了一聲。剛才的一幕,是做夢吧?一定是做夢,孔易仁怎麼可能開口邀請一個連牙都沒有刷過的女人?

電話鈴聲,將她從無地自容的狀態中叫醒。伸手接起,好聽的聲音,微微捲舌,「靜言,我忘了一件事。」

電話變得燙手,靜言捧着它,手心滾燙,「什麼?」極力鎮定自己,假裝冷靜。

「你今天在家休息,還是去上班?」

「上班,我等下就去中心。」

「嗯,那12點整,我會在中心樓下等你,可以嗎?」可能是習慣了決定事情,雖然他最後的問句婉轉有禮,但是之前說得順暢肯定,完全是安排好一切的語氣。

原來剛才不是在做夢——這是靜言的第一反應。

「靜言?」等不到回答,他喚她。

「嗯,好的。」她突然回神。

「好,那中午見。」那聲音變得柔和帶笑,雖然只是電話,卻彷彿看到他彎起的眼角。合上電話,沉默——完了,什麼都沒有開始,她已經被男色毀了。

12點整,文茱敲門,「靜言,今天要不要一起——」還沒說完,門從裏面被打開,呆了一瞬,她脫口而出,「靜言,你今天有約會?」

被她看得有點不好意思,靜言把挽在手裏的大衣穿起,中規中矩地束好腰帶,將裏面閃著美麗微光的絲絨燈籠袖襯衫遮了個乾淨,伸手到門邊衣架上取下素色圍巾圍起,別緻的高領,細碎精緻的領口摺邊,也被牢牢包裹起來。驚鴻一瞥,文茱仍然被鎮住,小聲低叫,「幹嗎遮起來?好漂亮啊,靜言你很少穿這麼女人味的衣服,脫下來讓我再看看。」

「別鬧,我跟人約好午餐,已經遲了。」低頭看錶,靜言往前走去。

「是誰?哪個三生有幸的傢伙,能夠讓你為他這麼打扮?」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靜言來上班總是穿着一絲不苟的套裝。以前就算跟周公子偶爾有約,也不過在車上另準備套衣服,臨時換上,哪有像今天這樣仔細打扮過?早上沒有注意,她大衣圍巾下面,竟然穿得如此秀麗雅緻,和平時身穿嚴肅的套裝的她完全是兩個人。好奇心洶湧澎湃,文茱緊緊跟着,決意打破砂鍋問到底。

「一個朋友,馬上要回美國,走之前一起吃頓飯。」已經走到電梯前,靜言立定腳步,按鍵下樓。

還想問些什麼,突然看到靜言回頭,「文茱,下午開會的資料,你準備好了沒有?」

啊——?清楚地接受到「stophere」的訊號,文茱心有不甘地頓住腳步,扁嘴看着靜言小小笑了一下,走進電梯消失在眼前。

走出大門,遠遠看到孔易仁。這次他換了一輛稍稍含蓄的車子,不再像之前那輛那麼顯眼奪目,可能是怕她不能辨認,因此早早地開門下車,靠在車門上靜靜等待。寒風裏,他穿着第一次見面時的那件深灰色的大衣,服貼修長,午餐時分,寫字樓動植物紛紛出來覓食,大樓下人來人往,但是經過他身邊的,都有意無意地注目過去。換了平常人,一定感覺怪異,但他可能是早已習慣了被人行注目禮的關係,因此立在那裏,一派淡定從容,毫不在意。

直走過去,他看到自己,隔着遙遠的距離,臉上已經露出一個笑容。心臟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腳步不由自主地想加快,但大腦中不知哪一個部分在苦苦支撐,極力剋制着讓自己保持最平常的速度,好不容易走到他面前,她辛苦地暗暗吸氣,懷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已經讓周圍所有人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靜言,」他開口喚她,自己的名字,被那樣好聽微卷的聲音念著,她本能地低低「嗯」了一聲。

「上車吧,我們去吃飯。」打開側門,他一手扶在車門上,有人匆匆經過,腰上被輕輕一攬,「小心。」那溫暖清新的味道,隨着聲音和動作一起將她包圍,低頭坐進車裏,緊張感奇迹般地散去,無比的愉快安定的感覺,好像微醺時看到的香檳泡沫,熱烈細密地浮上來。

車裏暖熱,伸手摘下圍巾,耳邊有車門合上的聲音,他坐到身邊,「吃什麼?我對這裏不熟,靜言有什麼好建議?」

興緻大起,靜言點頭答應,「好,為了謝謝你昨天在酒店救了我,我帶你去吃你一定沒有吃過的頂級的好東西。」

眼裏清晰地映出她現在的樣子,小小得意,好像藏了什麼趣致的秘密,一定沒有吃過的頂級的好東西——孔易仁眼角微彎,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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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愛未央(靜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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