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她醒過來，躺在自己家的床上，額角有淚痕，心裏有小小的聲音說，穆。

放下心來，原來自己並沒有忘記他，原來他最終讓她保留了對他的記憶。

但是，學校里，再不曾有一個穆先生了，人們的記憶里，教藏文化的一直是一位垂垂老者。

此人從來沒存在過，除了在她的記憶里。

銀河戰爭結束不久，世界風雲突變，雲蔽日月，六月飛雪，飛蝗成災，天空中總有閃亮的星子驟然墜落，接着是洪水滔天。

是災難。人們此時赫然發現自己力量的渺小，所謂科學，在神的面前蒼白無力，荒謬無理。是的，神的力量，被他們忽視，否定了數千年的神的力量。

可是南生安之若素。不看各地古怪災情的新聞，不參與恐慌的討論。吃飯，喝水，寫論文。是被心愛的男人所保護的女人的淡定。

只是，有時無眠，在夜裏看星空，思念便不可抑制，跟眼淚流淌在一起，而總會有一顆流星在此時劃過白羊座的天空。

她以為再也見不到他，直到有一天，他來跟她道別。

那時洪水剛過，地面有暫時的平靜，難得的一個艷陽天。她走出教室，在陽光下看見粉色頭髮的男子，向她微微笑，挺拔優雅。

她對穆說：「我戒了煙，再也不去酒吧，我的論文得了優。新學期，優選了許多門的功課，我很忙碌。

可是我想念你，時時刻刻。」

他擁她入懷：「我知道，我怎麼能不知道."

他是神的戰士，遇見了自己即將經歷艱苦卓絕的戰爭，目睹師長，兄弟，戰友的死亡，面臨信仰與恩情的兩難抉擇，最終必然在戰鬥中結束自己的生命。

但正如米羅所說，他們也是人，是男人，血肉之軀下有着脆弱的，讓自己無能為力的情感和慾望。

所以每當她想念他的時候，白羊座落下的流星也是他的心情。

她隱約覺得這是訣別，便有想擁有他的慾望。因為對時間的恐懼，在這漫長無涯的荒野里，怕隨着年華的老去，淡去對他的情感，便想要抓住最切實的東西，要用□把這個男人烙在生命里。

他說你會後悔。

我心甘情願。

糾纏在一起的時候，她被他溫暖的氣息包圍，身體席捲著疼痛和快感，她覺得自己被他舉過天空，在他的髮絲中看見帕米爾的陽光。

他的眼眶潮濕，吻她的嘴唇，低聲含着她的名字：「南生，南生」

為什麼當他不在她身邊時，她的心是安定的。而此刻水□融的時候，靈魂卻是惶恐的？

他離開她的身體，仍緊緊抱着她，他說：「我要你知道，我為了人類戰鬥，可若是我離去了，我的眼裏是你的樣子。」

原來如此，他在道別。

不久，天空混沌，九星連珠，日月無光。

她瑟縮在家裏，跟所有人一樣，等待漫長的日食過去，在最黑暗的時候，她恐懼而絕望的心裏突然一片寧靜，聽見穆的聲音：「南生，再見，南生"

然後宇宙間強光突現，太陽般絢爛，只一瞬，她在那一刻花了眼，又看見帕米爾藍色的天空，彷彿嗅到純凈的空氣，感到埋在她的身體里的他溫暖的氣息。

只是那一剎那的陽光，是他和他的戰友用自己的身體燃成的太陽的光。雖然之後，被恐懼為永久的日食終於結束，但她知道已有無數的戰士為此犧牲，她的愛人。穆。

世界又恢復了彌足珍貴的平淡。時過境遷，她之後要努力忘記穆，忘記曾去過他的家，忘記曾跟他□。於是她又回到了從前的日子裏去，吸煙，喝酒，過放蕩而荒唐的生活，積攢安眠藥片。

經歷漫長的等待，終於又見到他，她不管是不是夢，只要在他的懷裏哭得淋漓盡致。

他抱住她，親吻她的額頭，讓她漸漸平息，在疲勞和夢幻里睡去。

再醒來，是一個清晨。有同學找她來一起上學，起得晚了，手忙腳亂一陣，只見一地是散落的白色藥片，拾起來，嗅一嗅，嘗一嘗，極酸，維生素C，怎麼回事？

酸味的刺激讓她突然想起來，畢業論文的提綱尚未擬出來，拍自己的頭，這個糊塗蛋。

走的時候，想要拿煙，她遲疑，好像已經戒掉了。還有紀事本上記着晚上要跟男朋友某甲去打保齡，不去bar了，酒還是留到畢業時再喝吧。

一陣風的跑出去。

忙碌，平凡，除了學業，再沒有別的顧慮。

穆向神請求，暫時重返人間，讓她終於忘記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