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葉李李的笑傲江湖

5、葉李李的笑傲江湖

文/桂圓八寶

一拜師的過程總是驚人的相似

那是二零零四秋天的最後一個早晨,葉李李把腳搬到頭頂上,一隻腳獨立,一隻手像晾衣架一樣持平。

日光用了一小時才照到庭院正中央,所以葉李李就把這個姿式保持了一小時三分零六秒。這個時間裏有三隻蒼蠅,一隻半死地蜜蜂,還有一個漂亮的男生從她面前大搖大擺地走過。

蒼蠅和蜜蜂當然沒有引起葉李李的任何反應,但那個漂亮的男生還是讓她略微歪了一下頭。

葉李李家裏開武館,耳濡目染,熟讀各派武俠小說。

在金庸大師的筆下,第一個出場的男生肯定會是男主角,但第一個出場的女生肯定不是女主角,所以,雖然那個男生帥得讓人眼花繚亂,葉李李歪了一下頭以後,卻還是堅持着金雞獨立的姿式。

男生走過去以後又慢慢地退回來,對眼前這個奇形怪狀的女生表示了一萬分的好奇,他用手在葉李李腿上敲了兩下,終於確定這個姿式的含金量是百分之百,絕無做假的嫌疑,於是試探著叫了一聲:「葉李李?」

「耶?」葉李李嚇了一大跳。

女主角的名字一定要經過跋山涉水的辛苦才能問出來。被人一見面就叫出名號的傢伙,除了路人甲,就是第一百零八個龍套。

葉李李長了一張平常到讓人沮喪的大眾臉,總是在別人的故事裏充當女配角,接近高潮的時候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這一次她緊緊地閉上嘴,眼不旁觀目不斜視,只為了給自己的故事爭取一點點波折。

「我認識你。」男孩子繼續不夠傳奇的情節。

「我不認識你。」葉李李抬着腿把臉扭到一邊去。

「我是白雲飛呀。」

男一號的長相,男一號的名字。

葉李李用了十分鐘才想起這個傢伙的本來面目:「小胖子?」

「是我是我。」白雲飛笑得陽光燦爛。

葉李李有些茫然地回憶著金大師的小說,哪本書里會這麼寫,女主角碰到一見傾心的男孩子,卻發現他是十年前被大家拚命欺負的鄰居小胖子。

即便此時改演偶像劇,七十二變大翻身的人,不也應該是葉李李而不是白雲飛嗎?

「你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葉李李覺得自己的台詞被剝奪,沒好氣地歪過了頭:「你沒資格說別人。」

白雲飛笑了兩聲,低下頭去,烏黑的頭髮從額頭垂落下來,用標準男一號的姿態無比幽怨地說:「我……我是有苦衷的。」

葉李李嚮往傳奇的心怦然而動,在她看來,能有苦衷的十七歲男生,除了國恨家仇,就一定是胸懷大志了。

一個小時以後,日光照在了庭院正中央,葉李李早上的功課終於結束,像被追趕的兔子一樣躥到了爹爹的房門前,蹲下,俯爬,聽到裏面的人在小聲爭吵。

「你這個情況,還是去健身房比較好,我們這裏是武館啊。」

「大叔,看在以前我們鄰居的份上請收下我。」

「這跟鄰居不鄰居沒有關係。」

「可是我想學武術啊。」

「你的體質太差了,根本跟不上進度,我總不能為你一個人單獨開一個班吧?」爹爹被他纏得心浮氣躁,這在葉李李看來是多麼令人感動的一幕啊。

幾乎每個故事裏都有這樣的情節,肩負重任的少年為了學藝長跪在地上,打雷了,下雨了,下雪了,各種道具層出不窮,好能襯托出少年的決心和堅韌。

葉李李是個嘴硬心軟的傢伙,可捨不得自己的男主角吃這麼多的苦,她從牆角處跳出來,攔住了被她嚇了一大跳的老爹:「你躲這裏幹嘛?」

「我來教他!」

「都幾點了還不去上課。」

「老爹把他給我吧。」

「咦咦?」沒有交集的對話終於引起了葉爹爹的注意,回頭看了一眼容貌秀美的男孩子,再看一眼自己處處都不驚人的女兒,粗糙的心忽然有那麼一點開竅,「這樣子啊……」

「好不好嘛……」

「唉……」葉爹爹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他也是金大俠的忠實擁護者,當他發現這段情節超像〈笑傲江湖〉里林平之拜師那一幕的時候,已經點了點,答應了女兒的要求,徹底地把葉李李變成岳靈珊了。

二當然還應該有大師兄

只不過,葉李李才不會承認白雲飛是她的師弟。

「你比我大三個月零八天,要叫我師妹。」

「可以嗎?」白雲飛被葉爹爹蹂躪了好幾天,任何一個給他點好臉色都會讓他受寵若驚。

「我說可以就可以。」葉李李當然有她的小算盤,不管怎麼說師弟跟師姐……都有那麼一點點小彆扭。小說里哪個女生不是親親熱熱地叫着哥哥,只有岳靈珊那麼笨,把心上人叫成小師弟,所以死掉都不冤枉。

這一年白雲飛是十七歲,學武已經太晚了,身體僵硬得像秋天出產的厚皮核桃,葉李李踩着他的腿往下壓:「下去,下去!」

引發了一連串慘絕人寰的叫聲。

「是誰叫得這麼銷魂哪?」推開練功房門的人一臉笑,個子高高的,眼晴彎彎的,「李李你又欺負人。」

又在漢語里的意思是再一次。因為有前科,所以才會有「又」或者「再」,葉李李雖然不服氣,但囂張的氣焰在這高挑的男孩子面前卻奇迹般的低靡下去:「哪裏有。」

高個子走到他們面前,輕而易舉地抱開了葉李李,拎起了白雲飛:「新來的?」

「哎?」

「常春,叫我大師兄就好。」

白雲飛遲疑地握住了男孩子的手,發現他指尖溫暖,笑容可掬,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大師兄。」

「師弟乖。」常春摸摸他的頭。

葉李李心裏泛起一陣酸痛,明明人是她向爹爹求來的,功夫也是她在辛辛苦苦地教,憑什麼這位大師兄一露面白雲飛就被降服了呢?葉李李沒好氣地甩開大師兄的手,踩着堅硬的步子,砰砰砰砰一連串響,直到外面狠狠關上了門。

「生……生氣了。」雖然白雲飛完全不明白少女的心,可是察顏觀色的基本功還是有的。

「不用管她,她總是這樣。」

「真的不用管嗎?」白去飛下意識地往外張望,卻被大師兄攬住了脖子。

「李李的教法太粗暴,你堅持不了多久,還是學點比較容易的吧。」

「沒關係,我可以堅持。」

「呵呵,欲速則不達沒有聽過嗎?」

大師兄並不像令狐沖,是個溫柔開朗又體貼的好人,白雲飛跟他練功進步神速又沒吃多少苦頭,從他嘴裏知道葉李李,因為獨生女兒未免太任性,家裏開武館又太粗暴,個子不夠高,臉龐不漂亮,人又不溫柔。

休息的時候,白雲飛在練功房的角落裏發現了一根瀕臨倒塌的柱子,大師兄漫不經心似的說:「啊,應該送去修了,這屋裏的柱子都快讓李李劈斷了。」

只能做扎馬步運動的白雲飛忍不住微微地打了個冷戰。

三搶師弟如同搶包子

一連幾天白雲飛跟常春泡在一起,根本不讓葉李李接近,她忍無可忍,終於在吃飯的時候坐到了這位笑眉笑眼的大師兄身邊:「喂,想要徒弟自己去找啊,幹嘛搶我的。」

常春面前擺着高高一層包子,幾個師弟伸過手來搶,被他手中筷子巧妙地四兩撥掉千斤,就乖乖地落到了旁邊去:「我只喜歡送上門來的。」

「不要臉,我早就跟我爸說你狼子野心。」

「是啊……」常春有些悵然的想,令狐沖好像也是被這樣誤會的,為什麼每個大師兄都背負着同樣的命運,「我貪圖你們家武館,還有你的美色。」

葉李李冷得全身直發顫,常春十歲拜師,從十一到十八歲跟她一起學武術,因為天份奇高,得過全國全省的無數大獎,當然當然,這並不是重點,葉李李其實最想說的是——常春家裏其實很有錢。

就是我們常常在言情小說里看到的那種,完美無缺的大少爺,要他來貪圖葉家的武館,那跟查爾斯王子愛的其實是布希一樣荒謬。

葉李李長長地噓了口氣,裝出無比豁達的樣子拍了拍大師兄的肩膀:「你到底有什麼目的,就直說吧。」

按照葉李李的經驗,一般這個時候男孩子會急不可待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封情書,托她交給她的同桌同學或者同宿舍的宿友,可是她等得稀飯都涼了,常春卻還是若無其事的咬着面前的包子。

二十五個變成了十五個,十五個又變成了五個。

幸好常春家裏有很多錢,每次的學員費和伙食費都比別人交得多,要不然小小一個武館哪裏能養得起他。

葉李李胡思亂想了一大堆,突然眼光又轉回原處,發現大師兄已經拎起了飯盆去裝下一鍋包子,她猛地伸出手,準確無誤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喂喂,我在問你話。」

「我已經說了啊。」

「什麼呀?」葉李李一頭霧水,還想接着問下去。

然而大師兄已經甩脫了她的手,凌波微步往前沖,輕盈而飄逸地躥到了打飯窗口,搶到了另一批新出鍋的包子。

四玩具也是有思想的

葉李李和大師兄的交鋒以完敗告終,雖然恨得咬牙切齒,但卻對這傢伙一點辦法都沒有,葉李李跟大師兄打交道已經有七年,每次都是死得很慘或者敗得很丟臉。

久而久之,葉李李對完美無缺的大師兄產生了畏懼的心理,只要他想要的,她就別想從他手裏搶過來。

葉李李越想越生氣,舉手,立斬,面前厚厚的木板喀嚓一聲斷成了兩半。

不遠處正在壓腿的白雲飛嚇得一哆嗦。大師兄當然沒有漏過這個表情,笑彎了漂亮的眼晴說:「我們的師妹越來越勇猛了。」

「是啊是啊。」白雲飛隨聲附合。

大師兄是那麼隨和的人,反而讓他說不出口,他其實是在很久以前就認識葉李李的。早得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那個時候他只有七八歲,江湖人送外號小胖子。在大雜院裏充當被玩弄的角色。因為肉多腿短心思遲鈍被人欺負到哇哇大哭的地步,只有葉李李會站出來,擋在他面前,大聲喊著:「不許欺負人!」

有整整一個夏天白雲飛一直跟在葉李李身後,訥訥地想問她為什麼要護着他。可是每次張開嘴,卻都問不出口。

最後的最後,葉李李舉家搬遷,白雲飛終於鼓起了勇氣,追到他們家門口問出了早就想問的話,為此他後悔了整整十年。

你知道,每一個開口問為什麼的人,其實心裏早就有再標準不過的答案。

希望對方按照那個答案一字不差地回答:「因為我喜歡你呀。」

可是現實和理想的差距往往讓人淚流滿面,葉李李滿不在乎地看着他說:「因為你很像我的嘟嘟啊。」

「嘟嘟是什麼東西?」白雲飛幼小的心靈閃過了不祥的預感。

葉李李從混亂的傢俱中找到一個籠子,裏面裝着雪白的兩隻荷蘭豬,那個時候養寵物還並不是那麼流行,奇形怪狀的老鼠樣動物把白雲飛徹底嚇到了:「我?」

再指指那個籠子裏的東西:「它?」

葉李李拚命點頭。

忽然間她看到白雲飛臉上的眼淚,呈寬麵條狀直往下淌,而後轉過身,放慢了的動作,一步一步往外跑去。

從那以後的十年裏,頂着男一號名字的白雲飛決心要做一個帥哥而不是寵物,他節食運動吃減肥藥,曾經創造了短短一個月里瘦下去二十斤的紀錄。

當然當然,所有的事情有起因必在其結果,我們可愛的荷蘭豬先生,因為節食過度和發育期用藥,變成了一個貨真價實的病美人。

所以,「有苦衷」這句話並不是說說而已,當葉李李趁著常春不注意,抓住白雲飛的手就往外跑的時候,這幾天來的超支強體力運動已經讓他眼冒金星兩腿發軟。

葉李李的腳步停在了場館對面的旗杆下,仰著頭瞪着漂亮的男孩子:「你怎麼可以背叛我呢,要不是我為你說好話,我爸才不會收下你,要知道,我才是你的師傅才對!」

白雲飛挺想反駁她,明明是她自己要當師妹的,可是卻頭暈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葉李李以為男孩子是因為心虛,有些得意地勾住了他的脖子:「當然啦,如果你肯老老實實的承認錯誤的話,我也不是不能原諒你。」

白雲飛只覺得眼前的人一個變成了兩個,兩個變成了三個,搖晃了兩下,聽到葉李李喊著「喂喂,你怎麼不說話的聲音」,一頭就扎在了地板上。

一般小說的情節里,都是女生嬌弱無比地倒在了地上,男孩子輕而易舉地抱起了她,我們把這種雙手托起的方式叫做公主抱。

可惜葉李李雖然只有一百五十八公分七十八斤的渺小體積,卻強壯到了地球在她面前毀滅都不會暈倒的地步,做為一個從不肯嬌弱的女生,上天只好安排一個嬌弱的男生暈倒在了她面前,葉李李腦子裏什麼都沒有想,雙手拖起男生的腰,用傳說中的公主抱姿式飛速躥過了練功場地。

所有人目瞪呆地看着眼前的情形:「那……那是小師妹吧……」

「除了她……那種蠻力……還能有誰……」

「太……太可怕了……」

「大師兄……」人們回頭去看常春,一向笑彎了眉眼的男孩子意外的沒露出任何笑意,「你確定?你喜歡的人是……」

話沒說完,常春轉過頭走進了場館里。

隨後就傳來柱子斷裂的聲音。

這世上總有一種心意上萬個人都明白都知道,可唯獨最重要的那個人永遠都不能夠理解。

「公主抱啊……」常春的手劃過牆邊,喀嚓一聲巨響,唯一苟延殘喘的柱子也斷掉了。

五那些說不出口的苦衷啊

場館里的學員受傷是經常事,因為血糖偏低暈倒白雲飛卻是頭一個。沒有執照的半吊子醫生給男孩子打了一針葡萄糖,就跑去看足球了。

只有葉李李守在床邊看着白雲飛,直到兩個小時之後,他慢慢轉醒,李李才被葉爹爹叫出到屋外去。

「我早說過,他這種情形不能練武,出事了吧?」

「不就是暈倒嘛,有什麼大不了的。」葉李李除了打架之外的另一種絕技,是明明成了死鴨子也要嘴硬。

「對,暈倒沒什麼大不了,死人才叫大事。」葉爹爹怒氣沖沖地躥出三步遠,又老不甘心地回過頭來瞪着葉李李的背影,「重色輕爹的臭丫頭!」

葉李李當然不會聽到葉爹爹的抱怨,回到床前的座位上。白雲飛忍不住向她伸出手:「謝謝你……給你添麻煩了……」

「哪裏哪裏……」葉李李厚顏無恥地別過了臉去。當然她不會告訴他,其實她是醉翁,心意決不在教他兩招功夫而已。

白雲飛又有一種衝動想問問她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

但幼年的陰影告訴白雲飛,對一個人毫無保留的好,除了喜歡之外,還有其他的許多理由……比如說……

肉嘟嘟的臉長得超像荷蘭豬。

白雲飛忍了又忍,終於把要衝出口的詢問憋了回去。

「醫生說你低血糖啊,要好好補下身體,你想吃什麼?」葉李李站在門口向他微笑,傳說病痛中的人感情會分外豐富,果然白雲飛欲語淚先流。

「包子。」

「哦……好……」葉李李如果細心一點就會發現,身邊的兩個男孩子都對包子有一種非同尋常的執著,可惜她心思太粗糙,永遠不會想到喜歡一個人,會把對方喜歡穿的吃的看的戴的都變成自己喜歡的。

葉李李自己最喜歡吃的東西,其實正是白菜豬肉餡的大包子。

六世上的一切都是為了包子

已經晚上九點多鐘食堂關門了,外面的店面也紛紛落鎖,葉李李為了包子摸進了常春的房間里。大師兄跟了葉爹爹十來年,待遇到底跟別人不一樣,武館不但有他的宿舍,還有他專用的場館。

葉李李不無嫉妒地摸著那些高檔的裝備,有錢人家的孩子就是幸福,照在頭上的月亮比別人圓,連床墊都比別人軟。

剛打開冰箱看到包子白白胖胖的身影,忽然門喀嚓一聲響,包子的主人回來了。

葉李李下意識地躥到了冰箱背後,像爬行生物一樣把自己蜷起來。

常春走向冰箱,打開櫃門,拿了一瓶水。

葉李李全身僵硬,她可不想被這個精明過頭的大師兄從冰箱後面揪出來,而罪名是為了白雲飛偷包子,光聽一聽都會讓人笑得全身顫抖。

葉李李眼睜睜地看着常春走到門前,剛鬆了一口氣,想把僵的手腳舒展一下,那傢伙卻莫名奇妙地又折了回來,看着冰箱若有所思。

要不是葉李李跟他一起長大,深知這位師兄財多貌美眼高於頂,她會以為他的心上人其實是一台冰箱。

常春擰開礦泉水的瓶蓋,微微一笑,自言自語似的說:「這個地方很適合捉迷藏。」

葉李李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發現自己,既不揭穿,也不離開,大有在冰箱跟前打地鋪的嫌疑,葉李李一忍再忍,幾乎忍不住要衝出去跟他拚命了,忽然聽到這位師兄聲音輕軟地說:「要熱一熱再吃,不然會鬧肚子。」

然後以他特有的輕盈的步伐,毫無聲息地從門縫間飄了出去。

葉李李獃獃地站了許久,再遲鈍的人到這個時候也有一線明朗,在武術比賽中我們把這種情形叫做放水,也就是說——大師兄他明明發現了啊。

為什麼……為什麼……不把她從冰箱後面揪出來,大聲地嘲笑呢?

葉李李把包子揣在懷裏偷躥出去的時候才突然想起來,大師兄他和她或者那些師弟都不一樣,他是絕不會嘲笑她的,溫柔體貼細心聰明,完美到讓人覺得假的地步,所以才從最親近變成了最疏遠,從最喜歡變成了看見就厭惡……

男生和女生之間的感情,並不僅僅有愛慕和崇拜,在葉爹爹沒完沒了的誇獎聲中,葉李李是多麼嫉妒處處都能做到最好的大師兄啊。

七人生何處不相逢

十點鐘白雲飛終於等到了葉李李和……包子。

女孩子躥進房間的樣子顯得很狼狽,好像採花大盜沒得手反而被人痛扁一頓,頭髮上面掛着各種型號的蜘蛛絲,衣服也蹭得東一塊西一塊的灰塵。

白雲飛下巴掉到床底下:「你……你去哪兒了?」

葉李李抽搐地笑:「原始森林。」

而且,而且,還碰見了可怕的泰山叔叔呢。

雖然包子很讓白雲飛感動,可是葉李李跟微波爐奮鬥了二十分鐘也沒能打開它,可憐的病人只好從床上爬起來:「乾脆煎一下吧。」

葉李李看着男孩子打開燃氣爐,放水倒油一氣呵成,動作之優美讓她瞠目結舌:「你……」

「要吃嗎?」白雲飛站在鍋台前,舉著雪白的包子誘惑她。

葉李李下意識地就點了點頭。

那天晚上,雖然外表像女生,可內心住了一隻大猩猩的葉李李,跟頂着大俠的名字,可手指一戳就會倒下的白雲飛,圍着水煎包吃得滿嘴流油。

武俠小說里當然不會有這一幕,大俠們太忙了,除了復仇學藝打抱不平還得隨時隨地擺出最帥的pose供人們瞻仰,生活卻不一樣,瑣碎的零亂的殘缺的也會是最溫暖的。

「沾到了。」白雲飛在百忙之中抬起頭,指了指葉李李的臉。

「這裏?」女孩子不得要領地四處亂摸。

「臉啊,你摸哪裏?」白雲飛沒好氣,扯了一塊紙,抬起葉李李的臉就蹭上去。

「痛啊痛,你想謀殺親師?」

並不白晢的皮膚大力蹭了兩下也變得通紅,在燈前月下,包子堆里,具有出乎意料的吸引力,白雲飛頭腦一熱:「你……」

「什麼?」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憋了近十年的問題,終於……還是問出來了。

葉李李眼神遊弋,距離這麼近,男孩子清秀而乾淨的臉孔很容易讓熱血沸騰,是撲倒他還是回答他呢?

這可真是個難題。

「為什麼……為什麼不說話……」白雲飛有點絕望,要知道,經過了十年之後,他身高一米七八體重只有54公斤,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像荷蘭豬了。

可是……

總有一些寵物苗條又可愛,白雲飛可不想再被冠上它們的名字。

葉李李沒有說話,靠近他,再靠近,近得不能再近的時候,白雲飛聽到了啾的一聲輕響。

那好像是……好像是撅起嘴來碰到了臉的聲音。

我們一般把那種動作叫做……

對了,白雲飛突然想起來,親吻……

可是葉李李不等他徹底的明白,已經站起身來,像兔子一樣迅速地躥出了房間去。

只留下可憐的荷蘭豬王子一手舉著紙巾,一手拿着包子,嘴張得史無前例的大,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然後,一股青煙從腦後裊裊如仙地冒了出來,因為太興奮自燃身亡了。

八並沒有什麼因為所以

雖然公主差強人意,但不管怎麼說,十來年的詛咒終於解除了,荷蘭豬變成了王子。這些天來白雲飛一直保持着輕而飄然的狀態,馬步扎得東倒西歪。

葉爹爹叫他到房間里,拿出一疊錢來,這情形眼熟的讓人想起爛得不能再爛的電視劇,不過葉爹爹不是億萬富豪,所說出來的台詞也就差了十萬八千里:「這是學費,退給你吧。」

「咦咦?」白雲飛瞪大了眼晴。

「我不能再看你暈倒第二回了。我們這是武館,可不是療養院。」

白雲飛掙扎反抗,卻還是擰不過葉爹爹的心思,只好扛起行李,在夕陽將落的黃昏,慢慢地走出葉家大門。

葉李李追着他到了門口:「喂,你真就這麼走了?」

「你爸他嫌棄我。」

葉李李跺了一下腳:「我去找他說。」

「李李。」白雲飛叫住了她。

「幹嘛?」掌心一熱,被塞進了一樣東西。葉李李剛想打開來看,卻被白雲飛壓住了手指,輕輕一握。

「回到屋裏再看。」

葉李李看着他一步步走遠,風蕭蕭兮易水寒,眼眶一紅,眼淚幾乎掉下來。轉過頭去直衝後院,接過葉爹爹的房間的時候,聽到他的抱怨聲:「從小就不聽話,讓人亂操心。」

葉李李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她自小沒了媽,自己一個人長起來還不算勞苦功高嗎?憑什麼在背後說她不聽話!

剛想推開門,卻聽另外一個人懶洋洋的聲音:「分開他們就好了,李李那個脾氣,沒幾天熱情的。」

葉李李頭頂上冒出十方火焰,就知道是這傢伙在背後搗鬼。她埋伏在門口,等著那個高挑的身影邁過門檻,要往外走的時候,猛地撲上去霹靂旋風腿!

那人往旁邊一閃,她一腳踢空,跌了一溜跟頭出去。

你看,就是這樣子,不管她做什麼都在他的掌心裏,掙不脫跳不出,有他在,就不會有她的驚喜。只要有他在,驕傲,成功,就一樣一樣的離她遠去。

「常春!你是討厭鬼!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從來都是微笑着的大師兄露出了悲哀的神色,他一直以為,他做到最好,就能讓女孩子放心大膽地靠着他入睡,可是,細細想起來的話,那已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啊……她不再是哭着要糖的小女孩,越靠近,反而逼得她越遠走。越愛護,反而讓她越厭惡。

俗話是最騙人的東西,明明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為什麼他種下去的辛辛苦苦的呵護,得到的卻是她的指責和惡語相向呢?

「我是為你好,那傢伙沒什麼地方配得上你。」

「是我喜歡他啊……」葉李李瞪大了眼晴,「是我……不是你,也不是我爸……憑什麼你們都要對他指手畫腳?」

因為……

因為……

常春轉過了身去,從來都沒有什麼因為所以,明明是他先愛上了她,那麼那麼小的時候,背着她,抱着她,把最好的全部都給她,但卻並不是因為這樣,所以……她就乖乖地投靠了他……

「拜託你不要再跟我爸亂說話了。」葉李李從他身邊走過,並沒有看到他臉上的表情。

常春多希望她能後悔,就像《笑傲江湖》裏的小師妹,和林平之是一對再怨恨不過的怨偶,可是不忍心……即便是想一想,都覺得不忍心……

他看慣了她張牙舞爪的笑臉,一步一步走得再遠,也不想她會流淚。

如果有可能,他寧願是那天早晨早一步到了院子裏,攔住了葉李李從牆后跳出來,可是這麼多年來常春已經比誰都明白,不是白雲飛,也會是其他的什麼人,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像青蛙王子的另一版詛咒一樣,他已經註定了不能再靠近小師妹。

九原來你就在這裏

葉李李氣沖沖地回到房間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常春越來越喜歡對她的事橫加干擾,如果說她一點不明白大師兄的心思那是瞎話,可是身邊有這樣一個人,比你高一大截,美一大截,聰明一大截,處處都比你好一大截,除了偶像就是仇敵。

葉李李寧願把大師兄當偶像,那種要擺在畫里,寫在書里,刻在碑里被銘記的人,而葉李李不過是個吃飯都會漏嘴巴的俗人。

掌心裏因為激動泛起了汗意,才發現白雲飛塞給她的紙團已經快變成糨糊了。

葉李李小心翼翼地把它打開來,上面赫然寫着諾大的九位數電話號碼,而家庭地址怎麼看都在最南端,這個以武術聞名於全國的小城裏,找一家武館學藝沒必要從城南一直躥到城北吧?

好多事情在腦海里一閃而過,比如那個被小夥伴們追着跑的小胖子,因為家裏要搬走而跑到門口來小聲地問:「你為什麼……為什麼要護着我?」

再比如年僅七歲的葉李李舉起自己心愛的荷蘭豬:「因為你和它好像……」

記憶就像是夏天裏鋪在床上的席子,只有躺上去才能慢慢感覺到那一條紋路的復甦。

原來是這樣的呀。原來,從七歲到十七歲,只有她在往前走,而他,卻把時間留在了原處。

葉李李拿起電話,撥通,等著惡俗的兩隻蝴蝶的音樂響過之後,那邊有人輕輕地「喂」了一聲。

就是這種感覺,篤定的,只要撥電話就有人接。

只要說「CanI」,就會有人說「Yes」。

「站在那裏,不要動!」

「咦咦?」白雲飛摸不清她的意思。

「我去找你!」

沒等他回答葉李李就放下了電話,一溜煙似地躥出了門。她有這個自信,只要沿着那個方向找下去,那個人就一定會等在那裏,不會東張西望,不會胡言亂語。就像小時候她說他像荷蘭豬,只有她的吻才能揭開詛咒一樣,直到她找到他之前,他就一定會心無旁騖地一直一直站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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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我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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