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第58節

芷青不情願地說:「明天我一早就要開車去上班,哪裏有時間到你化驗室驗血型?」

「你不能請個假嗎?」

「要請假也得早說啊,我們公司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我不去上班,你叫人家臨時到哪裏去找個人頂替?再說我剛到這裏不久——」

她有點煩了:「到底是上班重要,還是女兒重要?」

他也煩了:「你別把責任往我身上推,這事都是你引起的,如果不是你——」

「現在談誰引起的有什麼用?先查清真相,再追究責任,如果小今真是——,你要殺我剮我隨你便,但明天你得先去我實驗室驗血型。」

「我才不去你那裏丟人現眼呢。」

「這怎麼是丟人現眼呢?」

「去驗血型,還不丟人現眼?人家一下就能猜到是怎麼回事了,無緣無故你驗什麼血型?」

「那我們現在就去驗,周末我實驗室沒人。」

他氣哼哼地說:「不用驗了,我是o型,你要驗,驗你和petal的就行了。」

岑今的心一沉到底。

他見她不說話了,問:「怎麼啦?你是不是知道你們的血型?」

「嗯。」

「她——什麼型?」

「ab型。」

「你呢?」

「我是b型。」

芷青不相信地問:「你怎麼會知道你們的血型?你們獻血了?」

「我生小今的時候,輸過血,我那時就知道自己的血型了,我記得我還告訴過你,可能你沒注意。」

「petal呢?」

「她去我們實驗室的時候——我們那裏的實驗員——教她——自己驗的——」

「你們實驗室的人瘋了?幹嘛教她驗血型?」

「小今的學校每年都有一天特殊的課——讓孩子到父母的單位去——見識父母的工作——」

「她自己驗的,准嗎?」

「我看了的,不會有錯。」

他低沉地咆哮一聲「內容已經被和諧!」,然後就雙手握拳,悶着頭在屋子裏走來走去。

她不知道他在轉什麼念頭,很怕他傷害小今。她自己無所謂,已經活了幾十年了,死也死得了。但小今還小,而且是無辜的。她想打911,但芷青什麼都沒幹,她打了911也沒用。她又想叫女兒把門拴好,誰敲也別開,但她又怕那樣會嚇著女兒,還怕反而把芷青激怒了。

恐慌了一陣,她鼓足勇氣說:「請你——回你——那邊去吧——」

「為什麼?」

「因為這事——跟你不相關——」

他愣在那裏,好半天才說:「你的意思是——petal不是我親生的——這事就跟我沒關了?」

她知道自己這話說得不好,不敢正面回答。

他氣呼呼地說:「是的,你根據血型知道我不是petal的——biologicalfather(生父),但是你不要忘了,從法律上講,我仍然是她的父親。這麼多年——我愛她養她,從感情上講——我也是她的父親——。你怎麼能這麼狠心?想叫我走就叫我走?」

她解釋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怕你——」

「怕我什麼?」

「我看你——生那麼大氣——」

「我生氣,也不是生——petal的氣啊,我怎麼會生她的氣?她是我從——一個小肉團——慢慢養大的——她就是我的血肉我的命——我怎麼會生她的氣?」

「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氣——」

「我也沒生你的氣,我是在生——命運的氣。」

她哭了起來。

好一會,他才滿懷希望地問:「有沒有可能——petal也不是——衛國的女兒?」

「不可能,如果她不是你的女兒,就只能是他的女兒。」

「你沒跟別人——」

「你瞎說些什麼呀!我是那種人嗎?」

「會不會是在醫院裏——抱錯了?」

「應該不會——她一生下來,醫生就給她手腕上戴了個——牌號——回到家才取下——你忘了?幾天功夫,她的手腕就長胖了好多,差點取不下來——」

他不響了。

她很沒底氣地說:「現在就寄希望於——衛國不是victor的——biologicalfather(生父)了——」

「那怎麼可能?victor不是已經說了嗎,衛國是他的生父——」

「但也許victor不知道呢?我記得鄭東陵曾經說過——他不是衛國的兒子——」

「那也能信?那不明明是吵架的時候說的氣話嗎?」

「如果他是衛國的兒子,鄭東陵怎麼會——那樣說?」

「你剛好說錯了,如果他不是衛國的兒子,鄭東陵就不敢那樣說了。她那時還不想離婚,她那樣說,不怕衛國起了疑心,去搞個親子鑒定?」

她心裏承認芷青的分析更有道理,但她仍然不甘心:「但是——如果衛國是victor的生父,鄭東陵死後,他爸爸——我是說劉律師——怎麼還會——怎麼不把孩子還給衛國呢?」

芷青嗤之以鼻:「你以為人家都像你一樣?一旦發現孩子不是自己親生,就一手推出去?我告訴你,父親與孩子之間的感情,不光是個——親生不親生的問題,更重要的是——親養不親養——的問題。親生的怎麼啦?無非就是貢獻了那麼一個精子而已,只不過是尋歡作樂的副產品,如果他除了精子,其他什麼也沒為孩子做——那能叫什麼父親?」

「衛國還是養了victor很多年的——」

「很多年?多少年?難道有人家劉律師養的年代多?衛國一向跟鄭東陵分居,躲在g大,孩子都是跟着媽媽,離婚之後孩子又沒判給他,他頂多帶了那孩子兩三年。但人家劉律師帶了那孩子多少年?鄭東陵是開自家的車出事——的,那也就是最近的事,劉律師最少帶了那孩子十多年。」

「但是他的原配——」

「原配怎麼啦?既然人家等在那裏多年沒再婚,說明人家是鐵了心愛劉律師的,人家會在乎多養個孩子?更何況又不是丈夫跟別的女人生的孩子,只不過是個養子——有什麼不好接受的?如果藺楓知道petal不是我親生女兒——肯定就好接受了——」

她知道他說的都有道理,她還知道murphy『slaw(墨菲定律,即「anythingthatcangowrongwillgowrong」:「能出錯的事,一定會出錯」),但她死馬當做活馬醫:「我還得再跟victor談談——」

「談什麼?問他是不是衛國的親兒子?如果他不是,他幹嘛要說是?」

「也許他的父母都瞞着他呢?」

「衛國瞞着他,我相信。但劉律師幹嘛要瞞着他?」

「也許劉律師自己也不知道?」

「既然他們不是瞞着,就是不知道,你去問又能問出什麼來?」

「那你說怎麼辦?」

「你問我,我怎麼知道?這事你得去問你那個——衛國,都是他干出來的好事!」

「我很久都聯繫不上他了——」

「victor也聯繫不上?」

她愣了一陣,說:「所以說還得去找victor。」

不等芷青答話,她已經起身走出房間,去找女兒了:「小今,能不能把victor的電話號碼給我一下?我想找他談談。」

「你不是已經找他談過了嗎?」

「我又想起一點事來——」

「什麼事?」

她支吾說:「我剛才給你講過,他有——兩個爸爸——」

「我早就知道他有兩個爸爸,你不是也知道了嗎?怎麼還要去問他呢?這是他的privacy(私隱),你不應該去打探——」

「我不是要打探他的privacy(私隱),我只是想知道——誰是他的biologicalfather(生父)——」

「他不是已經告訴你誰是他的biologicalfather(生父)了嗎?」

「但是——我——記得他媽媽——他的biologicalmother(生母)以前——跟他爸爸吵架的時候,說過他不是他的biologicalfather(生父)——」

小今叫起來:「你還說不是打探他的privacy(私隱)!你連別人父母吵架的事都要管——」

「我不是要管他父母吵架的事——是——這樣的——我是為了你——你們——你和victor——因為——你的——biologicalfather(生父)——不是——你——爸爸——」

女兒愣了幾秒鐘:「我去叫爸爸來。」

芷青跟着女兒過來了。女兒問:「爸爸,媽媽說你不是我的biologicalfather(生父),是不是真的?」

芷青問:「你都告訴她了?」

「嗯。」

芷青對女兒承認:「是真的,我不是你的biologicalfather(生父)。」

「那誰是我的——biologicalfather(生父)?」

「victor的爸爸——但不是那個姓劉的——是另一個——叫——尹衛國。」

「誰說的?」

「不是誰說的,是——事實——因為我們知道幾個人的——血型。」

「爸爸你什麼血型?」

「我是o型。」

女兒睜大眼睛:「媽媽,這是不是真的?怎麼聽上去像soapopera(肥皂劇)一樣啊?」

芷青作證:「當然是真的,你沒看見你媽媽都——哭成這樣了嗎?」

「soapopera就是很多眼淚的嘛。」

岑今做檢討說:「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很對不起你——讓你——處於這麼一個——可怕的境地——」

小今認真想了一會「youmean(你的意思是),我的biologicalfather(生父)也是victor的biologicalfather(生父)?」

「嗯。」

「那就是說,我和victor是——halfbrotherandsister(同父異母兄妹)?」

「嗯。」

「你們是不是不願意我date(約會)victor,就makeupthestory(編了這個故事)?」

芷青又作證說:「不是,這不是編出來的故事,是真事,你想想啊,這就等於承認我不是你的爸爸,我會願意編這麼一個故事嗎?」

「你是我的爸爸,永遠都是我的爸爸,那個——尹衛國,他只生了我,沒有養我,他只是我的biologicalfather(生父),但你才是我的爸爸,懂了沒有?」

爸爸挨了女兒的訓,還開心得不得了:「我懂,我懂,petal說得對,我永遠都是petal的爸爸。」

岑今想替衛國說幾句公道話,但覺得現在不是時候,便把話題扯回她最關心的地方:「現在就看victor的生父到底是誰了——」

小今很有把握地說:「當然是尹衛國。」

「你怎麼知道?」

「victor說的。」

「victor有把握他的biologicalfather(生父)是——尹衛國?」

「怎麼沒把握呢?他小時候動手術,是尹衛國給他輸的血——」

岑今的眼淚又掉了下來,而芷青又氣得在屋子裏轉圈,只有小今沒事人一樣:「媽媽,你哭什麼呀?這不是挺好的嗎?」

「這怎麼個——好法?」

「為什麼不好呢?我就有了一個哥哥了嘛。」

「但是你們——不是在date(約會)嗎?」

「那有什麼關係?我們不date(約會)不就行了嗎?但他還是可以陪我看電影,上我們家來玩,不是嗎?」

她含着淚點頭:「是的,是的,他還是可以跟你——做朋友的。」

「他不光是朋友哦,他是我的brother(兄弟)呀!我一直都想有個brother(兄弟),現在有了,不是很好嗎?媽媽你不用給我生brother(兄弟)了,要生就生個sister(妹妹)。媽媽,別哭了,這是好事啊,幹嘛要哭呢?」

「我怕你——怕你們——」

「哦——你是怕我們——madelove(做過愛)?」

「你們——有沒有呢?」

女兒不正面回答:「doesitmatter(那要緊嗎)?」

父母倆一愣,然後齊聲回答說:「no.itdoesn』tmatter(不要緊)。」

岑今沒想到女兒這麼開通,這麼灑脫,把一個她認為無法解決的難題,輕而易舉就解決了。她問:「那——victor那裏——」

「我會告訴他的。他肯定也會很高興,找到一個sister(姐妹)!」

「但他不能跟你date(約會)了——」

「不能跟我date(約會)怕什麼?他可以date(約會)別的女孩子,我也可以date(約會)別的男孩子呀。」

「可是你——心裏不難過嗎?我覺得你——很愛他的,我看見過你為他寫的一首詩——」

「什麼詩?」

「就是那首——untilforeverends(直到海枯石爛)——」

「哦,那不是我為他寫的詩,是我寫的歌詞,參賽的——」

「是歌詞?」

「你看不出來?那裏面不是有很多refrain(獨唱中加入的合唱部分)嗎?」

她不知道refrain是什麼,但從這個「re」猜到是歌詞里那些重複的部分,心裏放鬆了許多:「你真的——不難過?」

「又不是他dump(甩)我,我幹嘛要難過?」小今調皮地一笑,「等我嚇唬他一下,就說我要dump他,看他難過不難過——」

她制止說:「快別搞——惡作劇了!」

女兒嘟起小嘴:「只是試試嘛——」

「他不知道你是在試他,萬一他——做出什麼——」

「做出什麼?」

「傷害他自己或者——傷害你——」

「不會的!媽媽,你怎麼老是把生活想像成soapopera(肥皂劇)啊?肯定是因為你看了太多的lifetime(「生活頻道」,美國電視頻道,以婚姻愛情劇為主)movie(影片)。」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多了lifetimemovie(生活頻道影片),但她真心希望生活別像movie(影片)那樣戲劇性,平平安安就行了。

她注意觀察了女兒一會,覺得女兒的開通灑脫不是裝出來的,也許自己的思想真的是老了,跟不上形勢了。

靜下心來想想,也的確是的,不就是兩個同父異母的兄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愛上了彼此嗎?知道了,就變型為兄妹之情,那不就行了嗎?難道非得像《雷雨》裏描寫的那樣,痛不欲生,撕心裂肺?

從任何一個角度講,這都沒有造成什麼大不了的惡果。亂倫的概念,也是人類社會在發展過程中,慢慢建立起來的,可以說是因為優生的目的才發展起來的。遠古的時候,人們根本不知其父,只知其母,那時也就肯定沒有兄妹亂倫這個說法。

古希臘羅馬神話里,天神幾乎都是兄妹通婚,像大神宙斯和他的妻子,就是兄妹,說明那時候的社會實踐就允許兄妹通婚,因為神話是社會狀況的折射。

既然禁止亂倫是出於優生的考慮,那麼只要沒生痴獃兒,也就不算什麼十惡不赦,更何況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發生的呢?

她原來最擔心的,是小今和victor不能從彼此的愛情中自拔,但現在看來,小今是想得很開的,一定能自拔。

至於victor,她相信小今會在第一時間把這些告訴他,她也相信這事由小今告訴他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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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馬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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