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1.

王莙還在回D市的汽車上,就在想着給王世偉的第一封信應該怎麼寫了。

她記得某個大文豪就是這樣的,剛離開情人家,還走在路上呢,就邊走邊為下一封情書打腹稿,一到家就奮筆疾書,然後摸著黑到街邊郵筒去寄信。

她忘了這到底是郁達夫還是魯迅了,反正是個大文豪。

瞧瞧,人家這才叫愛情!

她覺得情書是愛情生活里必不可少的一個項目,浪漫的愛情如果沒有情書,那就像畫了龍而沒點睛一樣,飛不起來的。

回到D市,她馬上鋪開紙筆給王世偉寫信,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多話,一口氣寫了三大張信紙,正反兩面,不按格子寫,而是密密麻麻一個字接一個字,一行連一行。

她給父母寫信還從來沒這麼才思如涌過。

寫完后,她摸黑到外面的郵筒去寄信,怕信件超重會被退回來,特意多貼了幾張郵票。

然後她就開始等回信,明知道兩三天之內不可能有回信,她還是翹首以待,也許他也跟她一樣,她剛走,他就寫了封信給她呢?

她每天都跑到系裏的研究生信箱去查看,查到了很多別的研究生的信,唯獨沒有她的。

又苦苦等了一個星期,還是沒有回信。

這下她慌了,把上次見面的細微末節都仔仔細細回憶了若干遍,越回憶越覺得自己是在做白日夢,你冒冒失失闖到人家學校去,人家不過是出於禮貌接待了你一下,你就想入非非了?

真是自作多情!

她把自己臭罵一通,又想起若干細節,似乎表明他還是喜歡她的,他不是還夢見過她嗎?不是還叫她下次再去嗎?如果他不喜歡他,怎麼會說「下次告訴你」呢?

難道「下次」只是一種推諉?

她把自己猜測得精疲力竭,也沒猜出個結果來,遂決定向大姐大討主意。

大姐大像只貓頭鷹,夜晚出去捕食,白天在寢室里睡大覺,完全沒察覺自己的同屋小妹正在為愛情受着煎熬。

王莙只好旁敲側擊地問:「你說,如果一個男生,收到一個女生的信后不回信,那會是什麼原因?」

「懶啰,還能是什麼原因?」

「不會是因為他,根本不喜歡這個女生?」

「也有可能吧。」

她心一沉:「那怎麼才能知道他到底是因為懶還是因為……完全不喜歡這個女生呢?」

「是不是你給哪個男生寫了信他沒回啊?」

「不是,不是,我怎麼會給男生寫信?我是替一個朋友問的。」

「這兩人什麼情況?」

「情況?」

「你不把這兩人的情況告訴我,我怎麼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哦,是這樣的,他們倆是同學,後來分到了兩個地方……」

「兩個什麼地方?」

她撒謊說:「呃……一個在D市,一個在G縣。」

「哪個在D市,哪個在G縣?」

「女生在D市,男生在G縣。」

大姐大很有把握地說:「那可能是因為男生覺得這事成不了。」

「成不了就不回信?」

「成不了還回信幹嘛?白費力氣。」

這個她完全不能理解。想當初,她明知和王世偉成不了,她照樣辛辛苦苦地想他,每天到食堂去碰他。

她說:「那還是說明那個男生不愛那個女生,不然的話,他明知成不了,也會忍不住要做種種努力,不然怎麼叫愛呢?」

「你那是說的女生的愛情,男生怎麼會這樣?」

「愛情還分女生的愛情,男生的愛情?」

「那當然啦。女生可以在紙上愛個一塌糊塗,但男生就不會滿足紙上談兵。」

「難道你們……老穆也是這樣的?」

「他不是男人?」大姐大打個哈欠,「如果他不是這樣,我幹嘛夜裏跑出去?寫幾封信給他不就得了?」

她相信大姐大的分析是不會錯的,以前寢室里女生有了感情難題,都是交給大姐大分析,而大姐大每次都分析得很準確,說誰會成,誰就成了;說誰會吹,誰就吹了。

這次肯定不會例外。

她又坐上汽車,咣當咣當地去了B縣。

這次,她就不去辦公室丟人現眼了,直接跑到教室去找他,在窗外晃了一下,他看見了,跑了出來:「你來了?」

「你……收到我的信了嗎?」

「收到了。」

「怎麼不回?」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嘿嘿」了兩聲,沒正面回答。

她問:「沒想到我今天會跑來吧?」

「沒想到……」

她見學生都擠在窗口看他們的西洋景,忙說:「快回去上課吧。」

他掏出鑰匙:「給,我寢室門的鑰匙,你先去那裏等我,我下課就來。」

她馬上接過鑰匙跑了,聽見身後有起鬨聲,那些學生肯定在調戲他們的王老師。

她真想做他班上的學生,每天都能看見他,不用坐這麼遠的車,呆不了多久又得回去。

她來到他寢室,就挽起袖子,把房間好好收拾了一番,還把他換下的臟衣服放進一個臉盆,拿到外面水池那裏去洗。

正洗著,他找來了:「怎麼跑這裏來了?我到處找你。」

「我看見你換下的衣服……」

「哎呀,怎麼能讓你洗?」

「為什麼不能讓我洗?」

「臟。」

「就是因為臟,所以才需要洗嘛。」

他怔怔地看了一會兒,說:「那我……到食堂打點飯菜來……」

她聽到「食堂」兩個字,便停下手裏的活,直起腰,愣愣地看着他。

他不解:「怎麼?你不愛吃食堂的飯菜?」

「哪裏呀,我聽你說到『食堂』,就想起以前,打飯的事。」

「打飯的事?」

「你等一下,我洗完了跟你一起去。」

他站那裏等著,她洗完了衣服,兩人一起回到他的寢室,拿了兩個大搪瓷碗,去食堂打飯。

食堂比D大的小多了,只三個小窗口,牆上掛着一塊小黑板,寫着當天的菜名。

他說:「我們學校伙食不行,每天都這幾個菜,你看看哪個菜還咽得下去?」

「都行,你吃什麼就買什麼。」

他把碗從窗口遞進去,說了菜名,交了飯菜票,端出來兩碗飯菜。

她這是第一次近距離看他打飯,而且是為她打飯,她的心裏又甜翻了。

兩個人把飯菜端回寢室,一個坐在屋子裏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另一個坐在床上,開始吃飯。

她吃兩口,就抬起眼來看他,見他正在埋頭苦幹。

她只顧看他,碗裏的飯都沒怎麼吃動。

他終於察覺她在看他,問:「怎麼了?不好吃?」

「哪裏呀,我根本不知道這飯菜是什麼味道。」

「是嗎?」

「我還沒回過神來呢。」

「坐車太累?」

「不是。」

「那是因為什麼?」

「因為啊……因為我還在想着以前跟蹤你和她去食堂的事。」

他臉上表情很複雜,不知道是感動,還是忌諱:「還想那幹什麼?快吃,都冷了。」

她試探他一下:「我不吃白菜梗。」

「給我吧。」

她把碗裏的白菜梗都扔給了他,他頭也不抬地吃了。

她好開心!王莙啊,王莙,你跟蹤了四年,終於跟出了正果!

她把碗裏的肉片也挑出來給他。

他很好奇:「你連瘦肉也不吃?」

「吃呀。」

「那你怎麼都給我了?」

「你喜歡吃嘛。」

他顯然很感動。

她坦白說:「我每次看見她把不吃的東西扔給你,我就想:『如果是我,我就要把他最喜歡吃的東西都讓給他』。」

他不吃了,兩眼看着她。

她把眼睛轉向一邊,接着說:「我每次邊想就邊把你愛吃的菜夾到一邊,但是——但是最後還是自己吃了,因為那時我沒資格把菜給你吃。」

他小聲說:「你,你這個害人精,到底還讓不讓我吃飯啊?」

「有好多次,我都是一邊吃我為你揀出來的菜,一邊流淚,別人看見了肯定覺得我有神經病。」

她被自己描繪的滄桑畫面感動得嗚嗚哭起來。

他扔了手裏的碗筷,一把抱住她:「別說了,別說了,你說得我心都痛起來了。」

她也扔了碗筷,躲在他懷裏嗚嗚地哭。

他用手給她抹淚,越抹她淚水越多。

她嗚嗚咽咽地問:「我們這是不是像小說一樣?」

「嗯。」

「是不是很動人?」

「嗯。」

他把她抱到床上去,低聲說:「今天我沒問人借房間哦。」

她軟綿綿地說:「我知道。」

「那你還敢來?」

「怎麼不敢?」

「那你可是羊落虎口了哦。」

「不定誰是羊誰是虎呢。」

他脫她的上衣,問:「可不可以?」

她點點頭。

他繼續往下脫,問:「想不想知道我們寢室里議論你什麼?」

「想!」

「就是議論你這個。」

「哪個?」

他朝她努努嘴:「這個。」

「哪個嘛?」

他俯下身來,她叫了起來:「啊,你幹什麼呀?」

他說:「你不是想知道我們在議論什麼嗎?」

「你們在議論這?」

「嗯。」

「那你也說了?」

「我……沒有。」

「那你不喜歡我?」

「我沒說,但我做了。」

「你做什麼了?」

「做我剛才做的事了。」

「你,什麼時候,做那個了?」

「在夢裏。」

她簡直不敢相信:「你在夢裏?」

「嗯,所以白天碰見你就不敢看你。」

「但是你那時不是有女朋友嗎?」

「有女朋友怎麼了?她還能管住我的夢?」

「你們男生,太可怕了!」

這話雖然聽着很刺耳,但想到他白天不理睬她是因為晚上做了那樣的夢,而他做那樣的夢是因為喜歡她,又有幾分欣喜,原來他心裏還是有她的,雖然不是她理想的那種「有」,但總比「沒有」好。

她問:「那你以後還會在夢裏跟別的女生——那樣?」

「夢裏的事你也計較?」

她怕他生氣,趕快說:「我沒說我會計較。」

「別傻了,男人就是這樣的,看到性感的女生就會想入非非,但那不表示他不愛你。」

她刨根問底:「那你對我……到底是一時的想入非非,還是……愛我呢?」

「都是。」

她覺得這個答案還比較令人滿意。

2.

王莙聽到「都是」兩個字,就感覺底氣足了許多,有點撒嬌地問:「那你怎麼不追我呢?」

「我哪敢追你呀?」

「為什麼不敢?」

「你連市長的兒子都拒絕了,我怎麼敢追?我又不是省長的兒子。」

「我連市長的兒子都拒絕了?誰呀?誰是市長的兒子啊?」

「許濤不是市長的兒子?」

說到這個名字,她才想起是有個叫「許濤」的男生找過她幾次,長得其貌不揚,還有很重的口臭,每次都是唧唧呱呱說個不停,好像自己口才多麼了得似的,殊不知那麼濃的口臭,簡直可以熏死人。

她很迷糊:「他是市長的兒子?」

「是啊,難道他沒對你說起過?」

「難怪他老是講H市的權力之爭呢,他爸是H市的市長?」

「是啊,他沒告訴你?」

「可能告訴過吧,但我沒注意。」

「呵呵,他可真是明珠暗投了。」

她都不記得自己拒過許濤了,或者說根本沒意識到許濤追過她,許濤從來沒對她口頭表過情,也沒寫過情書,就是到她們寢室來過幾次,在教室自習的時候,跟她說過幾次話,她還以為就是同學之間的一點正常交往呢,沒想到許濤是在追她,更沒想到的是,許濤居然影響了王世偉,搞得他也不敢來追她了。

不過,知道王世偉是因為許濤被拒才沒來追她的,她還是很高興的:「你這麼膽小?」

「不是什麼膽小……」

「那是什麼呢?」

「是有自知之明。」

「我們寢室的大姐大說,男生對那些追不上的人,就不願意費力去追,是不是這樣啊?」

「難道女生不是這樣?」

「當然不是啊!你看我,明明知道你有女朋友,我還是那麼……喜歡你……」

她把自己想像的那些凄美的場景都講給他聽了,他搖搖頭,說:「你可真能想啊,連上墳掃墓都想到了?也不怕不吉利?」

「這有什麼不吉利的?」

「沒什麼不吉利的就好。但如果你等到臨死的時候才跑來告訴我你喜歡我,那又有什麼用呢?」

「可以讓你知道啊。」

「知道了又有什麼用?人都死了……」

「難道你不喜歡有人……默默地愛你一輩子?」

「不是不喜歡,而是……沒用。」

「那你覺得要怎麼樣才……有用?」

他摟住她:「就像你這樣,跑來看我。」

她也回摟他:「我會……喜歡你一輩子,你呢?」

他沒吭聲。

她有點不開心,但也不敢再問,怕他說出她不想聽的話來。

過了一會兒,他很肯定地說:「其實你並不喜歡我。」

她一驚:「誰說的?」

「我說的。」

「你為什麼這樣說?」

他看了她幾眼,咕嚕說:「如果你喜歡我的話,我抱你親你,你就會——動情。」

她急忙聲明:「我是動情了啊!」

他忍俊不禁:「你動個鬼的情!」

「我當然動了啊!」

「你怎麼動的?」

「我覺得很甜蜜呀。」

「那叫動情?」

「不叫動情叫什麼?」

「那叫動腦筋。」

「那你說的動情是什麼?」

他欲言又止。

「說啊,到底是什麼?」

「你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哎,我簡直不能相信你這把年紀了還連這都不知道。」

她不快地問:「哪把年紀了?你的意思是我很老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女生到了你這個年紀,總該……懂得這些事了吧?不是說你們女生十幾歲就……發育了嗎?」

「是十幾歲就發育了啊。」

「那你沒看過閑書呀?」

「上大學了我爸媽不管我,我借了好多書來看。」

「你借的肯定都是瓊瑤小說!」

「不是的,我還借了別的書的。」

「肯定也是跟瓊瑤小說一路的,成天愛呀死呀,哭啊笑啊,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

「那你說的人間煙火是什麼?」

「就是男女之間那樁事。」

「我這不是,在食人間煙火嗎?」

「但是你,這樣,怎麼食人間煙火啊?」

他放開她,仰躺在床上,兩手放到腦後。

她覺得他在生氣,但她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忍不住問:「那未必宗家瑛……不是這樣的?」

他不吭聲。

她窮追不捨:「到底是不是啊?」

他悶悶地說:「你真想知道?」

「嗯。」

「說了不許生氣哈。」

「不生氣。」

「她不是這樣的,只要我抱她親她,她就會動情。」

她不服氣:「那就證明她喜歡你?如果她真喜歡你,她怎麼會——甩了你呢?」

他不快地說:「因為她想到D市去想瘋了!哼,我就不信那個男人真會跟她結婚,人家看她想去D市,就用這個做誘餌騙她。瞧著吧,那人遲早甩了她,以後有她哭的時候。」

她擔心地問:「如果那個老莫把她甩了,她會不會回頭來找你?」

「哼,她回頭也沒用,哪怕她跪着求我,我也不會要她了。」

她見他說得那麼堅決,放心了許多,聲明說:「我是真的喜歡你的,真的。我不會像她那樣。」

「哎,這些事誰料得到?她當初還不是信誓旦旦。」

「但是我跟她不同的!我說話是算數的。」

「你會願意到我這裏來教書?」

「當然願意啊!」

「你爸媽會同意你到這裏來?」

這個她沒把握,不敢瞎說,但她對自己是有把握的:「我爸媽不同意有什麼用?腿長在我身上。」

「腿是長在你身上,但如果你父母威脅你,要和你斷絕母女關係,或者你媽媽要死要活的,你……怎麼辦?」

這個她還沒想過,但她知道自己的父母不是那種人:「你放心好了,我父母都是講道理的人,他們也希望我幸福,如果我告訴他們,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才幸福,他們肯定不會阻攔我。」

「我就是希望你儘早把這些都想明白了,不要一時頭腦發熱,過幾天又後悔。你後悔沒什麼,屁股一拍走人。但你就把我害慘了,先把我抬到雲天裏,然後把我腳下的梯子抽了,讓我重重地摔到地上。我可不想再經歷一次這個。」

她聽到這個「再」字,心裏有點疙瘩,這不就說明宗家瑛也曾經把他抬到雲天裏嗎?但是宗家瑛的愛情怎麼能跟她的相比呢?他把她和宗家瑛相提並論,這真是太侮辱人了!

她聲明說:「我跟她不同的,我是真喜歡你,我不會為了去D市就——把你甩了。」

他又摟住她:「但願你說話算數,我是再經不起一次打擊了。」

她又有點不快,如果他不愛宗家瑛,怎麼會為宗家瑛的離去受打擊呢?

她真惱火這個宗家瑛,吹都吹了,人都走了,還陰魂不散,總在纏繞着他,看來這場戰爭是持久戰啊!

不知道最終能不能斗過宗家瑛,但她不會束手待斃。

她踴躍地說:「把她忘了吧,從現在起,我們都別再提她。」

「好。再別提她。」

但剛過一會兒,他就恨恨地說:「哼,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她混得好,還是我混得好。她也太小看人了,以為我會一輩子呆在這裏,殊不知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來日方長呢!」

她見他說不提不提,其實還是在提宗家瑛,而且還有一輩子跟宗家瑛飆勁的意思,心裏感覺很恐慌,不知道怎樣才能把宗家瑛從他心裏一腳踢出去。

她摟住他,吻他,不讓他再說宗家瑛。

他也回吻她,說:「那——我們來——試試?」

她領悟到他說的是什麼,積極響應說:「試吧,試吧。」

「從來沒做過?」

她搖搖頭。

「怕不怕?」

她又搖搖頭。

她知道這就是所謂「房事」了,她不敢睜眼看他,只緊閉着雙眼,有點恐慌地等待着下文。

她感覺疼痛無比。

但她知道每個女人都會經歷這一遭的,她相信他是盡了最大努力,所以她一聲沒吭。

3.

她有點後悔,來之前應該問一下大姐大的,看看大姐大怎麼說。大姐大肯定跟老穆做過這樁事,因為大姐大經常在夜晚溜出去,要麼徹夜不歸,要麼很晚才回來,但從來沒聽大姐大抱怨過疼痛什麼的。

不過大姐大的例子似乎不能為她翻案,因為大姐大肯定是愛老穆的,那麼按照他的理論,大姐大會對老穆動情,當然不疼。

宗家瑛的例子也不能為她翻案,頂多證明不愛一個人也可以動情,但不能證明愛一個人卻可以不動情。

她正在那裏想辦法為自己伸冤,就聽到有人很重地敲門,一個男人扯著嗓子吆喝道:「世偉,你今天打不打呀?」

王世偉也扯著嗓子吆喝道:「打呀,怎麼不打?」

外面那人嘿嘿一笑:「我看你女朋友來了,還以為你……」

「你先去,我馬上就來。」

外面那人嘿嘿笑着走了。

王世偉一個仰卧起坐,直起上身,然後下床穿衣服,邊穿邊說:「差點忘了,今天還要賽球呢。」

她問:「你要去賽球啊?」

「嗯。」

「和誰賽?」

「學生。」

「在哪兒賽?」

「就在學校操場上。」

「你們學校還挺重視體育活動呢。」

「重視個鬼,是體育老師想錢。如果我們學校球隊得了名次,他可以拿獎金。」

「在哪裏得名次?老師的運動會?」

「哪裏有什麼老師的運動會啊,是學生的運動會,我們教工是陪練。」

她聽說是陪練,就覺得他也不是非去不可,很希望他能留下陪她:「你去賽球,那我呢?」

「你?就在寢室玩啰。」

「要賽多久?」

「賽到天黑就不賽了。」

她看看窗外,太陽還沒落山,離天黑最少還有一個多小時,不禁咕嚕說:「我一個人在寢室多無聊啊!」

「那你去看我們賽球?」

「可以去看嗎?」

「呵呵,就一個大場壩,又沒圍牆,誰能不讓你看?就怕你看不懂,覺得無聊。」

「不會的,看不懂可以看熱鬧嘛。」

「那你快起來吃飯,不然遲到了。」

她急忙穿了衣服,開始吃飯,飯菜都有點涼了,她從熱水瓶倒了點開水,泡著吃,稍微好一點。

她邊吃邊問:「是什麼球啊?」

「足球。」

「你剛吃完飯,就去踢足球,對身體不好吧?」

「沒事,還有十分鐘呢。」

「飯後休息十分鐘不夠吧?」

「不會那麼準時開始的,不是等這個,就是等那個。」

「為什麼要等呢?」

「就這麼幾個人,不等怎麼辦?」

她三口兩口吃完飯,跟着他來到操場,發現已經有些人在那裏了,基本都是男的,有的穿着背心短褲,有的只穿短褲,光着上身,大概都是參賽的人,沒什麼觀眾,更沒女觀眾。

他一到那裏,就開始脫衣解帶,然後把一堆衣褲塞給她:「幫我抱着。」

他說完就跑到背心短褲們那兒去了。

她到處看了一下,沒板凳,也沒椅子,只好找了塊大點的石頭坐下。

球場很簡陋,沒綠茵,只有泥土,地上用白石灰畫着一些線。兩邊的球門是樹榦做的,一邊粗,一邊細,連漆都沒刷,門上也沒球網。

比賽開始后,場上熱鬧起來,隊員們都吆吆喝喝的,裁判的哨子也吹得很勤。

她不懂足球,也不認識人,看了一會兒才看出點門道來:半裸體的是學生隊,背心短褲的是教工隊,大家身上都沒背號碼,還有的連鞋都沒穿,赤着腳在踢球,看得她膽戰心驚,老覺得某個隊員的腳趾甲要被踢翻了。

還好,她的他是穿着鞋的。雖然沒號碼,但她一眼就認出了他,真是鶴立雞群,怎麼看怎麼舒服。他穿了件白背心,藍短褲,肌膚比別人白,個子比別人高,尤其是他的鞋襪,白色的,好像是場上的唯一。

修長的雙臂,倒三角的腰背,健壯的大腿,精瘦的小腿,整個腿的線條流暢優美,腳脖子那裏尤其好看,細,長,被白色的襪子裹着,下面接着白色的運動鞋,簡直就是美不勝收。

她以前只看見過他軍訓和打飯的樣子,現在看到他在球場上奔跑,更加仰慕了。他往前跑的時候,就像一匹駿馬,頭髮往後飛揚,大腿和小腿似乎夾出一個直角,邁動得那麼快,給人腳不點地的感覺。他往後退的時候,兩腿幾乎垂直,膝蓋像是沒動,但卻能神速地退回自己的大本營。

她最愛看他帶着球左衝右突地過人了,簡直就是個魔術師,明明看見他被人攔得死死的,但不知他怎麼一晃,就把攔截者擺脫了,那人還站在那裏發獃呢,他已經衝到了人家門前。而那足球,就像粘在他腳上一樣,他怎麼晃,怎麼跑,那球都死死跟着他。

他是教工隊的靈魂,其他人得到了球,都想方設法傳給他,戰略戰術方面,都聽他的,連學生隊都把他當成重點防守對象,有幾個學生不惜犯規,想把他撞翻,但都被他輕輕躲過,有時還把想肇事的學生給撞翻了。

她抱着他的衣褲,坐在西下的夕陽里,看他像一匹駿馬在場上奔騰,眼裏是他輕捷的身影,耳邊是他雄渾的嘶喊,背景是一片金紅的天空。

她,醉了。

一直到天黑定了,實在看不見了,球賽才告結束。

他和幾個教工邊說話邊向她走來,她站起身迎接他。

那幾個教工跟她打個招呼,再開他幾句玩笑,就都知趣地離去了。

他從她手裏接過衣褲,但沒穿,說:「走,我們回寢室。」

她邊走邊說:「你的球踢得真好!」

「那還用說,我差點進了省二隊的。」

她不知道什麼「省二隊」,但聽他的口氣,知道是赫赫有名的所在,不由得敬仰地說:「是嗎?那你怎麼沒去呢?」

「嗯,我家不讓我去,說沒前途,而且球衣球鞋住宿吃飯什麼的,也挺貴的,我家拿不出那個錢來。」

她為他感到遺憾:「你要是去了,肯定踢進國家隊了。」

「踢進國家隊也沒什麼意思。」

「為什麼?」

「中國的足球不行。」

「你去了就行了呀!」

「足球是一種集體運動,光靠我一個人有什麼用?」

兩人回到寢室,他找了幾件換洗的衣服,拿上臉盆和毛巾肥皂,說:「我去洗澡。」

「學校有澡堂啊?」

「有個破澡堂,今天開男生。」

她不能跟去,只好獃在寢室等他。

過了一小會兒,他又跑回來。

她詫異地問:「你這麼快就洗好了?」

「哪裏呀,我還沒洗呢。給你借了本書,你可以看看解悶。」

她看他這麼細心體貼,十分感動:「你快去洗澡吧,穿這麼少,當心着涼。」

他跑去洗澡了,她打開他借來的書,發現不是什麼書,而是一個備課本,但裏面不是備課筆記,而是手抄的小說,字寫得很漂亮。

看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手抄本」!

她有點預感,但更多的是好奇,翻到第一篇看起來。

不得了!光是題目就把她看得臉紅心跳:《強姦犯使她第一次獲得性高潮》。

這「強姦」兩個字太禁忌了,她平時都不敢說這兩個字,非說不可的時候都是用「那個」代替的,現在劈頭蓋腦看到這兩個字,而且還跟着一個「性高潮」,直把她看得心兒咚咚亂跳,砰的一下合上備課本。

他幹嘛借這麼本書給我看?是不是想試試我看黃書有沒有反應?

這書不能看,萬一有反應,不是給他看笑話了嗎?

但她又很好奇:我看黃書到底會不會有反應?

她忍不住又翻開備課本,很快地溜了幾頁,王世偉就回來了。

燈光下,只穿着背心短褲的他顯得更帥了,頭髮濕漉漉,顯得油黑髮亮,臉兒紅撲撲,連胸前都有點紅,不知道是賽球熱的,還是洗澡水燙的。

她發獃地看着他。

他饒有興趣地看着她:「書看了沒有?」

「啊?」

「我問你看了我借回來的書沒有。」

「我……」

「肯定看了吧?看你那想入非非的樣子。」

「我沒有。」

他拴了門,跑到床邊,把她拉到被子裏:「你肯定看了,你肯定看了……」

她軟綿綿的。

他抱着她親了一陣,在她耳邊低聲說:「讓我檢查一下。」

4.

王莙看了那麼多愛情小說,還從來沒看到過王世偉這樣的男主。他的相貌身材能力才華可以和那些男主媲美,但他在床上更像那個手抄本里的強姦犯。

她很失望,甚至有點反感。

但她跟那個農村婦女一樣,不敢逃。

他倒沒拿出尖刀來威脅她,但他有比尖刀更讓她害怕的東西。

她怕逃掉會讓他以為她不愛他。

那就太冤枉了!

她剛才看手抄本的時候,也知道自己在臉紅心跳,身體也有種異樣的感覺。

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的身體,反正她不是有意的。

是不是可以說她的大腦不能控制她的身體?

但他肯定要說大腦愛誰都不算數,要看身體愛不愛。

如果她怎麼說他都不相信,那怎麼辦?

謝天謝地,他好像並不在意。

她安心了許多。

於是就開始注意到他在幹什麼說什麼,於是發現他身體使用的是手抄本里的動詞,嘴裏使用的是手抄本里的名詞形容詞和感嘆詞。

整個就是一手抄本!

她不知道他是本來就這樣,還是照手抄本學的。

如果他本來就這樣,那他是不是沒有改變的可能了?

如果他是學來的,那他是不是把她當成農村婦女那種女人了?

她知道自己跟那個農村婦女不同,沒有抗拒著抗拒著就喜歡上強姦犯的攻擊了。

她沒抗拒,也不喜歡。

沒抗拒,是因為怕他不高興。

不喜歡,是因為這跟她憧憬的愛情大相徑庭。

第二天,她被鬧鐘吵醒。

他也醒了,鬆開她,欠起身把鬧鐘的鈴聲按停,夢囈般地說:「正睡得香呢!」

她問:「幾點鐘啊?」

「六點半。」

「你這麼早就起床?」

「平時是這麼早起的。」

「你們學校這麼早就上課?」

「不是,是踢球。」

「早上也賽球?」

「不賽,練球。」

「那你還不起床?」

「練球么,去不去都可以,」他摟住她,「有你在這裏,我哪裏捨得起床?」

「那你今天不上課了?」

「課哪能不上?但現在還早嘛。」

她沒好氣地說:「你怎麼老說這種話?」

「哪種話?」

「下……流話……」

「這怎麼是下流話呢?」

「這都是你那個手抄本里的那個煤礦工人說的。」

「煤礦工人說的就是下流話?」

「怎麼不是呢?他是一個——那個——犯罪分子。」

他呵呵笑起來:「犯罪分子說的話就是下流話?如果他說『開飯嘍』,那我連『開飯嘍』都不能說了?」

她也覺得自己的邏輯有點兜不住水。

他說:「其實那人不算什麼強姦犯,剛開始他是強迫的,但後來那女人不是——很願意了嗎?嚴格說來,他應該算那個女人的性啟蒙老師。」

「但是連題目都說他是……那個……」

「題目嘛,當然要搞得聳人聽聞一點。那人最後不也沒被抓去嗎?誰判他是強姦犯了?」

她不想繼續探討手抄本,更不想聽到「強姦」兩個字:「我不管他是不是那個,反正我不喜歡聽那種話。」

她生怕他會生氣,會說她裝,或者把她趕走。

但他只愣了一下,就回答說:「你不喜歡聽,那我就不說啰。」

他果真不說了。

她心情大好。

他們之間因為是女追男,所以她一直有點怕他,覺得他能接受她已經是很看得起她了,似乎稍不如意,他就會把她拒之門外。現在看來他也不像她以前想像的那麼容易生氣,那麼容易得罪。她說她不喜歡什麼,他也能唯唯諾諾照辦,跟那些男追女的沒什麼兩樣。

但她有種直覺,他之所以能對她唯唯諾諾,俯首稱臣,是因為他有求於她——他想做那事,就只好對她讓步。

其實即便他不讓步,她也會讓他做那事,因為她怕失去他,怕他誤以為她不愛他,但他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以為不順着她的意思,她就會離開他。

太好了!以後也不能讓他知道她那麼害怕失去他,要讓他以為她是個很霸道的人,如果他不聽她的,她就不讓他做那事,甚至還會離開他。

那樣他就會服服帖帖聽她的。

雖然她覺得這可以算是耍手腕,但她太希望有點什麼能抓住他的心了,只好耍手腕。

他躺了一會,很不情願地起了床:「唉,剛好今天第一節就有課,不起來不行。」

「那你快起來吧。」

「你幾時走?」

「下午走。」

「今天就走?」

「明天有課。」

「你怎麼總選個有課的時間跑來呢?周末來不是能多呆幾天嗎?」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怕周末來——找不到你的人。」

「怎麼會找不到我的人呢?」

「你周末不回家?」

「我回家幹嘛?」

「看你父母啊。」

「那要到寒暑假才會回去嘛。」

「難道你周末就守在寢室里,哪裏也不去?」

「如果你要來,我怎麼會跑外面去呢?」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有權把他定在寢室等她了,不由得興奮地說:「那我以後就周末來。」

他也很開心:「就是嘛,周末來就不用這麼匆匆忙忙往回趕了。」

正說着,上課鈴響了。

他說:「打上課鈴了,我先去教室露個面,把學生安置好了就回來,你接着睡。」

他拿着飯碗水桶什麼的跑掉了。

她老早就要上廁所了,等他一走,馬上穿戴起來,到宿舍盡頭去上廁所,然後回到寢室,脫了外衣,又鑽進被子。

過了一會兒,他回來了,把稀飯饅頭放在桌上:「我給你把早餐打回來了,洗臉漱口水也打回來了,你就在寢室里洗漱吃早飯,吃完了不許到處跑,等我。」

她問:「你從課堂偷跑出來的?」

「嗯,我讓學生自己看書呢。」

「學校領導知道了不說你?」

「怎麼會讓領導知道呢?我現在就回課堂去。」

他跑回教室去了,但好像才去了眨個眼的功夫,又跑回來了。

她剛剛漱洗完,正在吃早點。

他搓着手說:「還沒吃完早點?你怎麼這麼慢?」

「要那麼快乾嘛呀?」

「我待會兒還有課嘛。」

「有課你就去上啰。」

他從桌子上拿起那個手抄本:「還是看黃書吧。」

「我不看。」

「那我念給你聽?」

「別念,別念。」

「那我講給你聽吧。」

「你看過?」

「肯定看過啰。」

「你幹嘛還要看黃書呢?」

「呵呵,男生哪有不看黃書的?大學四年,黃書看得比教科書還多。」

「難怪你這麼黃。」

「你肯定看了四年的瓊瑤。」

「怎麼了?」

「難怪你這麼傻!」

5.

王莙撒嬌地問:「我傻嗎?」

「你不傻怎麼會喜歡我?」

「喜歡你就是傻?」

「當然啦。」

「為什麼?」

「因為我一無所有嘛。」

「誰說你一無所有?你有才,又有貌,還這麼會踢球……」

「這些有什麼用?」

「那你覺得什麼才有用?」

「這要問你們女生了。」

「女生都很喜歡你。」

「但不是像你這樣的喜歡。」

「我是哪樣的喜歡?」

「你呀,是不顧一切的喜歡。」

她笑起來:「那不正好嗎?你一無所有,我不顧一切……」

「我這段時間神思恍惚,如在夢中。」

「為什麼?」

「不敢相信啊。」

她又驕傲又感動地摟住他:「現在相信了嗎?」

「有點相信了。」

「為什麼?」

「因為你對我動情了。」

她擂他兩拳:「又亂說!」

「是真的,你自己感覺不到?」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中午還是兩人一起去食堂打飯,吃過飯後,就到車站去買票。

奇怪的是,這次她不像上次那麼生離死別般的難受了。

而他倒顯得很不舍:「剛來,又要走了。」

她開玩笑說:「走了不好?走了你可以安安心心給學生上課。」

他瞪起眼睛:「你這麼想走?」

「不是我想走,是你想我走。」

「亂說!我怎麼會想你走?」

「我走了你可以一個人睡一個床嘛,沒人跟你擠。」

「但是我喜歡跟你擠。」

她好開心,許諾說:「我過幾天再來。」

「過幾天?」

「過——兩個星期?」

他叫起來:「要過那麼久啊?」

「我好多書都還沒看呢。」

「你可以帶到這裏來看嘛。」

「但我還要做實驗啊。」

「就差那麼兩天?」

「馬上就要考試了。」

他沒轍了,哭喪著臉。

她就喜歡看他這麼急迫要見她的樣子,雖然她懷疑他見她的目的就是那事,但仍然喜歡看他急迫的樣子,就像吃奶的孩子急迫地尋找媽媽一樣,很可能孩子尋找的是奶頭,但媽媽總覺著孩子是在尋找母親大人。

這次回D市的路上,她已經沒功夫打情書腹稿了,一直都在昏睡,靠在自己的椅背上張著嘴睡,趴在前面的椅背上留着口水睡,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多的瞌睡,好像這兩天她一直沒合眼一樣。

回到D市,她先去學校澡堂洗澡洗頭,然後用電水壺燒水泡速食麵吃,吃飽了才拿出紙筆來寫信,但剛寫了幾個字,就困得睜不開眼了,乾脆上床睡覺。

第二天,她忙忙地上了好幾節課,還去實驗室幹了半天活,回到宿舍已經很疲憊了,情書的事只能再往後挪挪。

一挪就挪了好幾天,終於逮住個空子坐下來寫信,但發現才思好像枯竭了。

上次真不該寫那麼多的,四年的暗戀,一封信就寫光了,這次寫什麼呢?

但她還沒徹底破除「談戀愛一定要寫情書」的迷信思想,所以還是寫了一封,硬撐著寫了三張紙,但只寫了正面,沒寫反面。

第二天去上課的時候,她順路把信丟進了郵筒。

這次她沒指望他回信,回信反而來了。

大姐大給她從系裏帶回來的:「給,你的情書。」

「哪裏有人給我寫情書?是我爸媽的信吧?」

「肯定不是,這麼鬼鬼祟祟的,連回郵地址都不留,會是你父母的?」

她很好奇是誰寫信不留回郵地址,打開一看,連落款都沒有。

但一看內容,就知道是他寫來的。

通篇都是「我想你」、「你什麼時候來呀?」、「再不來我要死了」之類的話。

信很短,就一張紙,還夾雜着很多手抄本辭彙,但她仍然很開心,因為這是他寫給她的第一封信。看來他是越來越深地掉進情網裏來了,雖然他的情很可能是「性」,但怎麼說也是掉進網裏來了。

大姐大問:「是他寫來的吧?」

她裝糊塗:「誰?」

「你的王英俊同學啰。」

「哪個王英俊同學?」

「別跟我捉迷藏了,你對我不老實,我就不把重要情報告訴你。」

「什麼重要情報?」

「先說是不是他吧,如果不是,這事就跟你不相關了。」

她只好承認:「是。」

「哈哈,我就猜到是他。看來我們倆都是屬蒼蠅的。」

「為什麼是屬蒼蠅的?噁心死了。」

「蒼蠅只叮有縫的雞蛋嘛。」

她想了一會兒才明白大姐大的意思,馬上聲明說:「我不是叮有縫的雞蛋哈,我是他們分手之後……」

「那不是縫嗎?如果沒這個縫,你擠得進去?」

「反正我覺得這不相同……」

「不管同不同了,只記住他女朋友把他甩了的消息,還是我最先透露給你的呢。不然的話,等你睡醒了聞到風聲,他早被人搶跑了。」

這話她相信,因為她老早就知道喜歡他的不止她一個。

她真誠地說:「我真得謝謝你。」

大姐大告誡說:「不過你得當心點,我聽說那個老莫的爹媽不贊成兒子跟宗家丫頭搞對象……」

「為什麼?」

「老莫是D市人嘛。」

「D市人怎麼了?」

「D市人都把自己當很大一回事的,只瞧得起本市的人。」

「又不是老莫的爹媽搞對象。」

「但老莫是個孝子嘛,最聽爹媽的話,他前面那個老婆就是被他爹媽搞散的。」

「為什麼要搞散?」

「因為那個女的跟他爹媽處不好。」

她正在琢磨一個男人怎麼會為了爹媽就跟自己的妻子離婚,就聽大姐大說:「所以你要當心了。」

「我當什麼心?」

「當心老莫和宗家丫頭的事黃掉。」

她那銹逗了的腦子好一會兒沒轉過彎來。

大姐大提示說:「如果宗家丫頭這頭沒搞好,肯定會回去找那頭。」

「找那頭?」

「找她的前任男朋友啊!」

她恍然大悟:「哦,你是在說這!但是……他說……他說過哪怕宗家瑛回頭去找他,他也不會要她了。」

「這誰說得准?男人都是忘不了初戀的。」

「真的?」

「不是真的,難道還是假的?」大姐大感嘆說,「女人哪,要當就當男人的初戀,如果你是後來的,哪怕你對他再是多好,他搞來搞去還是忘不了他那個初戀。?

她銹逗的腦子開了一點竅:「你們老穆……」

「他不是男人嗎?是男人就是這德性!你看他那個老婆,又丑又凶又懶,他還捨不得離掉,不知道在等什麼……」

「不是在等你畢業嗎?」

「聽他瞎掰!我對他說,如果他是因為我在讀書不方便離婚,那我可以不讀書了,馬上退學。」

她急了:「你怎麼可以這樣?好不容易考上研究生了,不拿個學位就放棄?」

大姐大笑了:「看把你急得!我試探老穆的嘛。誰會那麼傻,為了個有家室的男人,把自己的學業給放棄了?」

「呵呵,原來你是在試探他啊?那他怎麼說?」

「他?當然是花言巧語地勸我別退學,說他保證在我畢業的時候把婚離掉。我給他放了狠話了,說你這次如果說話不算數,我要把你在系裏搞臭,讓你在D大獃不下去!」

「怎麼搞臭?」

「我把我們的來往信件都留着,照片什麼的,也都留着,到時候往系裏一交,再往他老婆那裏送一份,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她覺著有點恐怖,勸解說:「何必啊,這世界上好男人多得很,幹嘛搶人家的?」

「好男人多得很?在哪裏?你指一個我看看。」

她想說王世偉就是一個好男人,但她不敢說,怕把大姐大說動心了。

大姐大感嘆說:「好男人早就死絕了,剩下的都是壞男人。」

「老穆呢?」

「老穆也是壞男人,背着自己老婆跟女學生鬼混,難道還不壞?」

「那你怎麼會……喜歡他?」

「我只不過是矮子裏挑長子,看在他是D大老師的份上,可以幫我讀上研究生,還可以幫我留校,不然的話,誰看得上他呀?」

「他怎麼幫你讀上研究生?」

「呵呵,這事我只對你一個人說了,你可別對人家說。」

「我不會說的。他怎麼幫你了?」

「他幫我搞題啊。」

哇,這可太武藝高強了!她還是第一次聽說研究生考試的題也能搞到,幸好是她考完了才聽說,如果考前就聽說了,她肯定嚇得不敢考了。考什麼呀?人家連考題都搞到了,你考得過人家?

大姐大再次囑咐說:「你真的不能告訴別人啊,不然我就玩完了,老穆也玩完了,漏題給他的更玩完了……」

她再一次保證:「我絕對不會告訴別人,你放心好了。那畢業分配老穆怎麼幫你?」

「如果我跟他結婚的話,我就可以留校。」

「是嘛?」

「照顧夫妻關係嘛,我們系裏有這樣的政策的。」

「那宗家瑛如果跟老莫結婚,不是也可以留在大學部?幹嘛要去附中呢?」

大姐大有點鄙夷地說:「她不同的嘛,她自己只是本科,老莫也只是系裏管儀器的,怎麼能跟我這個研究生和老穆這個講師相比呢?再說老莫要不要她,還兩說呢。」

她想到宗家瑛和老莫的事有可能黃掉,心裏就驚慌起來,宗家瑛肯定會回頭去找王世偉。雖然他說過即便宗家瑛回頭找他,他也不會要,但看他那個念念不忘的樣子,他肯定會要,哪怕是為了報復宗家瑛,都有這種可能。他可以先和好,然後狠狠甩掉宗家瑛,把心中那口惡氣好好出一下。

也可能像大姐大說的那樣,男人總是忘不了初戀,哪怕初戀背叛過自己,男人還是最愛初戀,後面來的,都是替代品,要打折的。

怎麼辦呢?總不能束手待斃吧?

於是,呼啦一下,她又跑到B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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