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我們兩人趕到汴梁,比咄賀一一行晚了半個時辰。分別再即,耶律宏光拜見完師公后,便去房中和咄賀一、蕭達石商量起對策來。

見狀,師公霜眉微揚,滿面讚賞。

雖才是二月,但太陽高照,冬日裏的陰寒濕冷竟減了幾分。師公坐於院中樹下一邊品茶一邊笑看着我,「被青寇藏了十餘載,依賴人已成了習慣了吧?若沒有宏光,你該怎麼辦?」

自來汴梁,不管是娘親的事還是自己的事,大小主意都是耶律宏光拿的。他思慮周全,遇事均以娘親和我的安全為前提,自己已不自覺把他當作了身邊的最可依賴的人。

師公臉上雖掛着笑,但話中含義甚深。我默默思索一陣后順勢為師公斟滿一杯茶水,道:「師公,蠻兒會嘗試着自己處理自己的事。學會堅強學會獨立。」師公撫須頜首不語。

我道:「師公,若尋到柴灧的行跡,還需你出手才行。依那晚柴灧飛掠下山的身形速度來看,她的功力遠遠高於我,我根本不是她的對手,而咄賀一他們均是行伍出身,雖說身手較一般人敏捷,但若說擒拿鷹宮宮主,估計會有大的傷亡。」

師公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柴灧的身份我已對你娘親明言,她聽后很平靜。師公本意也是不想讓她再次面對趙德芳,可她卻認為解鈴還需系鈴人,堅持自己親手處理這件事。但目前青寇的處境,她沒有辦法查探柴灧行蹤,所以,查柴灧行蹤還是要落在你身上,查到后及時告知你娘親。當然,師公也不會袖手旁觀,任由旁人欺負了我唯一的愛徒。」

『啪』一聲,師公我們兩人順聲看過去,原來是檐廊邊掛着的冰凌子化開落於地上碎開。

冬去春來,轉眼半年已過,娘親還未釋懷。若不然,自己出宮之前娘親已知首領身份而卻裝作不知,她心中仍在自苦,還沒有打開心結。

想到這裏,心裏更加難受。

我收回目光苦笑着嘆口氣道:「師公,娘親為了蠻兒幽居深山十幾年,蠻兒卻不能為娘親分憂解愁?鷹宮之所以一直沒有再立宮主,原因無非有兩個,一個是震懾宮眾,二是娘親深諳奇門遁甲之術及製作兵刃。鷹宮立世是為了顛覆契丹政權,因此據蠻兒估計,後者才是主要原因。師公,蠻兒功夫已有些根基,你再教蠻兒一些。」

師公眉眼間逸出絲悔意,「對青寇傾囊相授,師公已是萬分後悔,現在自不會再教你。」

這話師公曾說過一次,這次仍堅持己見,想必心中主意已定,我再苦苦懇求也不會有結果。

見我默著不語,師公含笑安慰道:「以青寇的身手,擒拿柴灧不會失手。」

那晚師公也親眼目睹了一切,既然他這麼說,顯然沒有任何問題。

院門『咿呀』一聲被人從外推開。

阿桑見到樹下坐的我們,面色驚喜但卻不進院子反而飛快轉身向院外跑去。我一怔,即而心中悟出她為何如此。

院外必定是韓世奇。

我起身尚未走出院子,韓世奇唇邊含笑黑瞳之中神采奕奕,緩步走到師公面前拱手道:「世奇見過道長。」

站在他身後的阿桑雙眸流轉着興奮的光芒盯着我微微笑着,我心頭一暖朝她招招手,阿桑笑着輕頜下首欲舉步前來,而她身側默立的韓風冷冷瞥我一眼,輕扯了下阿桑的衣袖,阿桑笑容僵在臉上,微微垂頭默立在原地。

我心頭有些不舒服看向韓風,他臉帶不悅撇頭望向半空,似是滿腹悶氣無處撒。看着韓風神色,我心中一動,自己離開汴梁的日子韓世奇沒有回契丹?難道他每天都來看自己有沒有回來?

這麼一想,心頭的那絲不舒服更甚剛才。

韓世奇白袍玉面笑若暖風,師公眸含慈愛打量着他,「難怪青寇看好,翩翩濁世的佳公子,和當年的趙德芳形像神似。」

韓世奇笑容一頓看向我,眉眼之間驚喜迸現。我慌忙撇過頭看着師公嗔怪道:「師公,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了,現在為何又提?」

師公蹙起霜眉輕輕一嘆轉身回了房,而韓世奇卻半晌無語,我悄悄望過去,他凝目直盯着我的雙瞳之中光芒驟然淡去,臉上表情雖未任何改變但雙眸之中神色令人不忍多看,我心中一窒,黯然低下頭。

但目光所及之處,韓世奇白袍下擺竟微微顫著,我目光稍抬,卻見他的雙拳緊握指節泛著觸目的白色。

他已明言以後只會是自己的大哥,可今日他的反應說明了什麼?是他依然沒有放下,還是他心中憤忿?憤忿自己從未向他談及娘親屬意他,令他失去了先機?

世間萬物仿若在沉默中靜止了一樣,連檐廊滴水也恍若沒有了聲音。

「小蠻。」耶律宏光擔憂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驀然聽到他的聲音,心中竟是一顫,猛地抬起頭,韓世奇主僕三人不知何時已經離去。我輕輕吁出一口氣,擠出絲笑轉身看過去。

耶律宏光面沉如水靜靜看着我,我心緒雖仍難平但仍含笑走過去,「何時啟程回契丹?」他仔細地觀察着我眉眼間的神色變化,我保持着笑靨隔着廊欄盈盈站在他對面,嬌嗔道:「為何這麼看着我?」

他輕躍出廊子握起我的手凝神盯着我,唇邊慢慢漾出絲笑道:「剛剛見面不過一天又要分離,真有些捨不得。」

我臉一熱抽出手,啐道:「又不正經。」

他呵呵大笑起來,「我每次說真心話的時候,你總說我不正經。」

我頭臉更熱,他卻斂了笑,肅容道:「我和達石馬上啟程回去,而賀一他們十餘人亦馬上動身查訪趙德芳行蹤。若必須進宮,切記,不要參合宮闈之事。」

我和趙元侃是血脈到親,他心裏清楚,他擔心的是宮闈秘事牽連到自己。

我點點頭,他面色突地變得古怪,「小蠻,若無必要,不要和師公分開。」

知他擔憂何事?一時之時心中又好笑又好氣,同時心中又暖融融的。本待解釋如無必要,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前去刊家糧鋪,但轉念一想,他沒有明說,自己又何必提起呢?遂笑着輕頜下首。

耶律宏光離開汴梁不過兩日,師公便被一紙皇榜召進了宮。

一方面趙元僖的神秘去世,而另一方面王小波起義后附近民眾積極響應,兵力擴充后更是勢如破竹,西川都巡檢使張圮遭其夜襲已經斃命,而朝中武將多數已被免職,無將可用,文臣們一致認為派遣大臣入川撫諭才是上策,趙光義允諾后可卻無一人願去。

趙光義急怒攻心,箭創再一次複發。這次雖未昏迷,但已卧榻不起。

隨着進宮后住的仍是以前的院子,前來侍候的仍是王峰。

宮中早已無積雪,自沒有化雪時的寒冷,各宮通道上暖轎之中的公主妃嬪們早已是輕紗薄褸。我偶爾碰上兩次,未及轎子近身便匆匆離去。

宮闈之事變化莫測,但若不接觸製造事端的人,麻煩總會少一些。進宮之時既有這樣的打算,當然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因而進宮已有幾日,一切如自己所願,沒有見到阿奶,亦沒有見到趙元侃。

皎潔的月光下,我斜斜地靠坐在樹桿上,默默出著神。

入宮已有十餘日,咄賀一那邊有沒有消息?李繼遷與其族兄暗中結盟的事,耶律宏光有沒有處理好?

一盞燈籠自遠而近走過來,本欲避開下樹回去,但回去后亦無事可做,午飯後已睡了兩個時辰,此時雖已夜深但睡意不濃,遂繼續仰望月色。

腳步聲漸近,我依然保持着原來的坐姿,聽腳步聲有三人,應該是過路的太監吧?

「元侃,去亭子裏陪朕坐會兒。」竟是趙光義的聲音。

我眉一皺,此處亭子只有身側樹下的一座,他們該不會真過來吧?雖是初春,但夜裏寒氣仍然很重,趙元侃理應會勸阻。

我頭還未低下,耳邊便傳來王繼恩惶恐的聲音,「官家,你身子剛剛復原,經不住這寒氣。太子,你看……?」

我低頭看去,趙元侃白褸玉冠面色沉靜,淡淡地道:「你先退下,父皇卧床已有半月,出來走一陣子精神會更好一些。」趙光義頜首后沉聲道:「繼恩,退下。」

王繼恩不情願地退了去。

趙光義、趙光侃一前一後走進亭子,兩人站在石欄桿處望向不遠處的湖面。待王繼恩身影消失不見,趙光義方開口問道:「元侃,那刊家糧鋪東家身份確定是韓德讓之子?」

我心中暗驚,大宋皇室已注意到了韓世奇。

趙元侃沉靜地介面道:「確認無疑。但兒臣認為擒拿他用以逼迫韓德讓並非好的計策,據潛入契丹的探子回報,蕭太后與韓德讓雖一手把握朝政,而契丹大王耶律隆緒魄力亦不小。若以韓德讓的兒子逼契丹大王,耶律隆緒或許會將計就計借刀殺人,到那時,不止西夏不會退兵,韓德讓只此一子,他會不顧一切攻打我們。」

趙光義凝思一瞬后頜首同意趙元侃的觀點,「他只身前來汴梁做生意,目的會是什麼?耶律隆緒那黃口小兒為何會允許金貴無比的糧食出契丹邊境?」

趙元侃扶趙光義坐下后道:「這些疑問兒臣自會查探明白,其實兒臣認為當前不用以皇室身份出面,只需找人扮作商賈大宗購糧即可。另外,眼前緊要的事在四川。王小波其勢雖勇,但終就只是烏合之眾,若沒有高人出謀劃策,成不了氣候。只是,當前若動用大批兵力圍剿亂黨,邊陲之地又會生亂。」

趙光義冷冷一笑,沉聲道:「此事不用作難。」

趙元侃不解,樹上的我心底卻一抽,暗忖:趙光義心中打算的千萬不要是自己心中猜測的那樣。

心已提到了嗓子口,整個人也緊繃着。

擔心還是變成了事實,趙光義果真冷笑着道:「在我皇城邊安然存在幾十載,也該讓它出出力了。」

趙元侃驚呼出聲,不置信地望着趙光義,抑聲問:「父皇可是要與鷹宮聯盟?」

趙光義輕哼一聲,「他們創立鷹宮本是為了有朝一日回契丹奪權,若想用我大宋這個外援,這次川亂恰是它們顯示實力的機會。」

趙元侃沉吟一瞬,「內亂平息招安李繼遷后我們才能與契丹為敵,切不能因為眼前之事因小失大鑄成大錯。」

趙光義輕拍了下趙元侃的肩膀,笑嘆道:「待平定內亂后,它只會是我反擊契丹西夏的先鋒,兵服一色,哪裏分得清是哪部分的人。」

趙光義心機果真陰沉狡詐,既想借力打力反擊入侵,又想暗中除去鷹宮這個隱憂。

柴灧會怎麼運用這個契機?她自不會拒絕,這有悖常理。

娘親該怎麼辦?但眼前之事卻是不管怎麼辦,自己都應該早些把這個消息送給娘親。

心念既定,身子不由自主鬆弛一些。正在這時,卻『咔嚓』一聲,腳邊枯枝折斷落於地上。

趙光義抬起頭怒喝一聲,「是誰?」趙元侃躍過石欄桿仰面望過來,枝芽新吐還說不上繁茂,因此能輕易看出人影。

「小蠻,怎麼睡在樹上?」自己雖半躺在樹椏上,但卻不是睡着未醒。趙元侃這麼說,顯然是有意掩飾。

直起身子飄然落地,恭敬地對他施一禮道:「民女見過太子。」趙元侃默看我一瞬,轉身向亭子走去,我隨在後面。

趙光義端坐在石凳上看着我,我朝他盈盈一禮后請辭道:「夜已深,民女告退。」趙光義肅容冷冷盯着我,趙元侃劍眉微蹙,躬身對趙光義解釋道:「此女乃陳道長徒孫,陳道長為父皇醫病期間,她暫時隨陳道長居於宮中。她平素里便伶俐活潑,今晚想必是不小心在樹上睡著了。」

趙光義表情絲毫未作改變,但眸中隱着絲幽冷怨毒,「據聞,元僖曾向你提過親?」我抬起頭冷聲道:「民女不知有此事。」

趙元侃神色微變,「父皇,皇兄提此事時由於陳道長婉退,在場的亦只有廖廖數人,範圍並未擴大,想是小蠻姑娘並不知情。」

趙光義目光自趙元侃臉上淡淡掠過又看向我,「陳道長竟然是你的師公?你師公婉拒的理由是什麼?」

趙光義擔心師公知道娘親與趙德芳的關係?若不然,怎會有此一問?

趙元侃朝我輕搖下頭,示意我不可說出實情。接着他俯下身子,欲扶趙光義起身回宮,「父皇,夜已深寒氣也重,兒臣先陪你回宮。待明日閑暇時,再詔小蠻姑娘問話,可好?」

見趙光義頜首,趙元侃扶他站起來。趙光義朝我冷冷一瞥,向亭子口緩步走去。

我轉過身子,盯着兩人背影,噙着絲笑輕聲道:「即使師公不拒絕,民女亦不會答應嫁給陳王。至於原因,皇上若心裏不清楚,民女倒願明明白白的說出來。」

正在下階的趙光義腳下一滑身形微幌了下,趙元侃慌忙扶住,回身冷聲斥道:「大膽民女,還不退下,若不是陳道長有功於父皇,豈容你在此放肆。」

趙光義沒有料到自己會這麼肆無忌憚?還是因為元僖的驟然去世令他遷怒於人?但不管怎麼說,對趙家之人,自己已厭惡之極。更遑論是總想着對娘親下手的趙光義。

我含笑正欲開口,趙元侃蹙眉搖頭,黑瞳之中焦慮盡顯。我心微動,咽下即將出唇的話,強忍着心頭微怒看着他們二人離去。

坐在亭子中凝神細想,必須讓娘親提前知道趙光義的謀划,這對柴灧是一個契機,對娘親或許也是。只是去知會娘親之前有必要前往刊家糧鋪一趟。

心念既定,起身踏着月色回去給師公留下一紙書信,便向自己常翻的宮牆方向而去。

步子如飛,心更是早已飛到嵩山之巔娘親的身邊。

「小蠻。」趙元侃的輕喊聲伴着他輕微的足音響在身子的右後方。

我心中雖焦急萬分但仍剎住身形,剛才自己雖不懼怕趙光義,但他作為剛剛冊封的太子竟然出言偏幫自己為自己開脫,這個情自己該領。

趙元侃靜靜站在林下月光剛好照不到他臉上表情的黑影下,一襲白袍顯得越發招眼。

他知道自己常由此處出宮,所以才會在此等自己?他和韓世奇曾有一面之緣,那意味着他已見過韓世奇。

我抑住心頭焦慮默默站着,「深夜等候,莫非有要事相告?」他仍站在原地,但我卻能清楚感覺到他熾熱的目光緊裹在自己身上。

黑暗中他似是輕嘆一聲,「你去刊家糧鋪?」

他的確已經再一次見到過韓世奇。

我點了下頭后驀然發覺自己已由月光下走到樹下陰影中,遂又淡淡地開口道:「太子是前來阻止的嗎?」

他走過來,「我們還如以前,我叫你『小蠻』,你還用『你』來稱呼我,這樣我心裏好受些。韓世奇清朗豐逸飄然濁世仿若方外之人,實難想像他竟是令各國聞之變色的刊家糧鋪的東家。這樣的人,我當然想拉攏過來為已所用,這樣會給強敵大契丹致命的打擊,但我卻認為韓世奇這清風皓月般的人物,不會做這樣的事,亦不會被任何人所用。我想阻止你,因為我作為大宋皇子想收購糧食,想斷敵國糧源,但我卻不願阻止你,你做任何事我都不會給你設置障礙,因為我不願你難過為難。況且,你心中應該對韓世奇有所虧欠吧?」

我心中感動,心下滋味卻難述,他如此待我,若有一天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會是怎麼樣?

他說的不錯,自己這麼對待韓世奇,是自己潛意識中隱隱覺得自己愧對韓世奇。

他又道:「你曾說過,你未婚夫婿曾認為你喜歡旁人,我想這人只會是韓世奇。」

我低頭默然苦笑,笑過之後抬頭靜靜看着他,「你既然知道,又為何前來候我?」

他又是一聲輕嘆,「若想徹底解決此事,一是韓世奇的生意退出宋境,二是遇到大宗購糧的商賈,不要過多調查,該賣就賣即可。」他這番話算得上肺腑之言,這份情誼還是該領。

我再次苦笑,韓世奇的生意退出宋境,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至於後者,韓世奇本意並非是為了做生意,也並不是與契丹為敵,若遇到大宗購糧的人,他不可能不調查就會售出去。

『梆梆梆』幾聲更響,我驀然回神,現已是深夜,不能再耽擱時間,遂開口道:「我只會把這個訊息說給他,至於他如何做,他自己心裏有自己的計較,總之,你能提醒我,還是謝謝你。」

聽到『你』字,在黑暗之中,他兩瞳光亮奕奕,「這才是以前的小蠻。」

我朝他一笑,提氣向牆頭輕躍,還未及上去,身後的他急道:「所派大臣還沒有商定好,不需這麼着急深夜趕過去。我還有事相詢。」

我身形一轉落下站定后他問:「你今晚和我父皇是第一次見面?」

我一愣,自己和趙光義見面不過一刻鐘的時間,有什麼地方露出破綻了嗎?趙元侃為何這麼問?

默站着等他繼續發問,他卻靜靜打量着我不作聲。月已西斜,光線也由白亮轉為黯淡。

我皺眉不耐地問:「你想問什麼,何不痛快些。」

他道:「你不嫁皇兄的原因除了我所知道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而父皇卻知道?」恍然憬悟,原來是自己的一番話引起了他的懷疑,我輕搖了下頭笑起來,「追究這些,有什麼意義嗎?是你多想了,我和你父皇確實是第一次見面。」

他隨着搖頭輕聲笑道:「『陳道長竟然是你師公』,這是父皇的原話。你是第一次見父皇,父皇卻不是第一次見你。」

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浪費時間,遂腳尖輕點徑向牆頭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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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之上無一行人,兩側酒肆妓樓門楣上雖紅燈高懸但門院卻緊閉,靜寂無一絲聲響,我身形輕盈穿行於屋宇之上,向刊家糧鋪方向而去。

房中燭光未熄,依稀記得這間是韓世奇的書房,他竟然還沒有歇息。

心中一動,趙光義和柴灧接頭不可能一、兩日內完成,而自己前往嵩山一天即可。此時已是更深夜濃,還是等明天天亮后再說不遲。只要趕在扮做商賈收糧的人之前就行。

主意既定,身形微幌便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韓公子,我是買家,你是賣家。在商言商,你的生意既入宋境,為何不放開呢?況且,……。」聽聲音是趙德芳。

我心頭一震,沒有想到會這裏遇見他。

韓世奇截口道:「這是我做生意的原則,還請您見諒。路途遙遠運糧之時折損甚多,所以目前宋境之內我的生意只能針對散戶。」

趙德芳聲音又起,「路上折損算在我頭上,馬車車夫我都可以備,你只供應糧食即可。」

韓世奇輕聲笑起來,聲音依然淡淡,「我韓世奇做生意從不仰仗別人。」

趙德芳似是站起身來開始踱步子,他的身影映在窗子上,我暗中咬緊牙抑著心頭憤懣,慢慢朝書房走去。

趙德芳嘆口氣話鋒一轉問:「蠻兒現在可好?」韓世奇默一瞬,「她很好,若你從未出現在她們母女的生活圈子,她會更好。」

趙德芳步子似是一幌,聲音苦澀道:「是啊,若沒有這次相見,她們母女會更好。可是,……。」趙德芳重重一嘆,「我還是希望我們能做成這筆生意,今日已晚,韓公子先去歇息,我們明日再談。」

韓世奇的腳步聲起,身影向門邊走來。我身形微動人已由院子裏飄落在檐廊下,順着廊子一路前行拉開自己房間的門,閃身入內默默站着等着他路過。

韓世奇一臉驚色默看着房內的我,光線雖黯但他臉上神情清晰可見。半晌之後,我身子向後一退,他進房問:「蠻兒,出了什麼事?」

我拉上房門,盤腿坐在矮几旁,「我沒出什麼事,是你有事。」他坐在對面蹙眉不解盯着我,我道:「趙光義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他們本欲擒你用以威脅你爹爹,后又改為派人扮作商賈前來大宗購糧,若你痛痛快快賣糧就不會有事,若有異議,估量着你會有危險。」

黑暗之中他默著不語,似是想對策。我亦不語,不想打斷他的思路。

他卻突然道:「你深夜前來,只為告訴我這個消息。」我心念急轉,明知他看不清自己的神色,但仍撇過頭掩飾道:「我還要前往嵩山去見娘親,不只是這一件事。」

靜寂之中,『咿呀』一聲房門輕響分外清晰,聽聲音應該是書房方向,趙德芳應該不會不告而別,但他此時出去,會去什麼地方?莫不是柴灧她們母子也在京城,心念及此,猛地站起身朝韓世奇道別,「世奇,兒女的安危在父母心中是最重的。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我走了。」

韓世奇語含擔憂道:「他明日還會來,如果找他不要現在跟過去。若是前去嵩山,也等到明日,我……,讓韓風陪你前去。」

我已拉開房門,「我不會有事,你勿擔心。」語畢,自廊子裏飛縱出去,躍上房脊隨着前面的趙德芳一路前行。

趙府,青武齋。

我屏住呼吸,緊貼在窗下細聽着房內的動靜。

「相公,傍晚時分出去,此時回來,莫不是生意談成了。」柴灧溫柔的輕語聲傳來。

柴灧果真隨着來了,而且住在趙府。

雖說這樣他們可以躲避官兵,趙德芳竟帶柴灧居於他與娘親曾以住過的府邸?微怒再次湧上我的心頭,另外,他購糧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柴灧?

「哎」。趙德芳一聲重嘆,我趁此時機伸出手指蘸些唾液點濕窗紙,向房內望去。

柴灧頭髮綰得光亮,耳後髮髻之上插著珍珠簪子。這分明是一個溫婉可人的富家太太,哪像是統領一個龐大組織的首領。

她把手中洗好的帕子遞給趙德芳,嘴角微抿溫和地問:「那刊家糧鋪東家果真不做這筆生意?那為何上次又賣糧給你了呢?若糧食運不過去,李順那邊支持不了幾日,他姐夫王小波答應不取民眾一針一線,僅靠四川府衙那些糧食,不說李順,王小波他能支持多久?」

我心中大驚,『王小波』,此人不是川亂的領頭之人嗎?趙德芳竟與其妹夫李順有聯繫,聽柴灧話音,趙德芳似已與李順聯盟。難怪趙德芳會大宗購糧。

趙德芳擦過臉后把帕子遞還給柴灧,坐在錦凳上嘆口氣,柴灧斟杯茶水放在趙德芳身邊桌上,趙德芳道:「他說生意才入宋境,存糧現在只能針對散戶,但據我估計,這不是原因所在,原因或許忌憚契丹王室。」

柴灧秀眉微顰,「那要如何是好?我們此行難不成會是無功而返?」

趙德芳笑着安慰她,「哪會這麼輕易回去,我此時回來只是恐你擔心,天亮之前我還會前去刊家糧鋪。」

柴灧臉上略顯緊張之色,「晚上獨身一人在這裏,我心中有些害怕。白天我到湖邊轉時,發現湖心有一小樓,你送我去那裏。」

趙德芳手中杯子一幌,茶水酒出少許落於他前襟之上。

柴灧靜靜打量著趙德芳臉上的神情變化,她面上表情自若,眸中神色卻頗為複雜。而趙德芳驚愣失神,絲毫沒有注意到。

我心中微怒直衝腦門,這女人得寸進尺,握住雙拳抑著踢門進去的衝動。

「啪」一聲輕響,手握得太緊,關節響了下。

我一驚,忙向房中望去。趙德芳恍若未聞,望着柴灧的目光有些閃爍,「夫人,這房中一切準備的甚是妥當,再去湖心小樓還要重新收拾,我們或許明日就會回去,咱就不折騰了。」

柴灧笑着輕頜了下首,但目光冰冷自這裏掃了一眼。趙德芳似是輕舒了口氣,重新坐回椅子上默默呷起茶來。

柴灧顯然已察覺房外有人,但卻不動聲色,估莫著是顧及到趙德芳,不能貿然出手。

但自己既已尋到她的行蹤,已沒有待在這裏的必要。若自己行動快些,或許娘親還能趕來擒住她。

心念剛定,還沒有直起身子,一股勁風迎面而至。

我身子往後一仰堪堪避過,但窗紙『僕僕』數聲已然全破。房內柴灧的驚呼聲伴着趙德芳的輕喝聲傳過來,「誰?」

這女人裝的好像,剛才那驚惶失措的聲音是發自她的口中嗎?

我朝打開房門疾速而至的趙德芳冷冷一笑,躍下廊子。月色之下,我展開身法向院門馳去。

「小蠻。」是趙德芳不置信的聲音,緊接着背後傳來飛縱之時的衣袂破風聲,我對着銀月不屑地笑笑,暗中提氣,身形更是如利箭一般,一會兒工夫,便把他遠遠甩在身後。

淡淡銀光泄滿大地,萬物皆靜止,陪我前行的只有那隨着遊動的影子。

我心中暗嘆腳步卻不停,原打算通知娘親趙光義的計劃,刊家糧鋪一行,卻意外得悉柴灧行蹤,希望這次能一次成功,讓娘親安全脫離鷹宮。從此之後,娘親不再獨身一人默默自苦。

衚衕口的街道上,一個白袍之人匆促走着。

我心中驚異,瞬間之後釋然感動齊湧上心頭,輕聲叫他,「世奇。」

他停下步子,輕吁口氣,淡然開口道:「隨我回去,天亮之後再去嵩山。若不願我陪你去,讓韓風跟着。」

我心頭一暖,「此事關係着娘親一生幸福,不能耽擱。」

他默看着我,「既然如此,我陪你前去。韓風已備好馬匹候在城門,城門兵士也已打點好,我們可以隨時出城。」

他做了兩種準備,我暗嘆口氣。韓世奇若陪自己前去,趙德芳明日便會撲空,還能為娘親爭取一些時間。想到這裏,我輕頜下首率先向城門方向行去。

兩人還未行幾步,背後又傳來細微的聲音。我心頭暗驚,身後之人步子輕盈,較趙德芳功力深厚的多。

不是趙德芳,難道竟是柴灧?此時趙德芳已前往刊家糧鋪,她才有機會只身前來?

我輕扯下韓世奇袖子,道:「若我被擒,切記,不可賣糧給趙德芳。若不賣,我會伺機逃出來,若你賣糧給他,我是他們永久的人質,而你是他們永久的糧食供應者。」

韓世奇大驚,停步側過身子道:「蠻兒,……。」

「前面的白衣公子可是韓世奇韓公子?」背後的聲音冷脆,和剛才的溫和截然不同。

我冷眼打量着眼前一身夜行衣打扮的柴灧,黑巾蒙面,但那搖晃的珍珠簪子暴露了她的身份。

「夫人若找韓某,請明日前往刊家糧鋪,若是生意上的事,韓某還是覺得你情我願的好。」韓世奇話中含義甚是明顯,我心中焦急,輕搖了下他的手,冷聲道:「堅持你的原則,否則兄妹都沒得做。」

韓世奇面色平靜,朝柴灧淡淡地道:「韓某先行一步。」語畢,握着我的手轉身欲離去。

「聽聞韓公子在汴梁的生意只針對散戶,這和生意人正常的心態不符,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口舌之爭,還請身邊這位姑娘暫時隨我走兩天,待生意談成糧食運出后,我會親自送她回來。」我們未行兩步,柴灧已截站在眼前擋住去路。

抵擋,憑自己之力顯然是以卵擊石。束手就擒,心中又着實不願意。

心思急轉,卻無一法可用。此時此刻,不說通知娘親,就連脫身亦不可能。

韓世奇鎮定自若,口氣仍是淡淡,「明日何人前來?我如何知道是你的人?」柴灧似是不信韓世奇輕易同意,怔了一瞬,才道:「天亮后,一位中年女子前去糧鋪,至於數量她會交待的很清楚。」

不是趙德芳,而是一中年女子。

是她本人,還是她差其他人前去?她不讓趙德芳前去,是違恐身份暴露,還是所購之糧並不是李順所用,換言之,她此舉不是為趙德芳,而是為了自己,為鷹宮而購。

韓世奇輕一頜首,「後天正午時分,我自會在糧鋪候着。小蠻,我們走。」

柴灧輕聲笑起來,「韓公子似乎沒有聽清楚我的話。」

韓世奇嘴角逸出絲笑,「韓某做生意不喜受人脅迫,熟悉我的人都應知道從我口中說出話自是一言九鼎,從不食言。」

柴灧身形微幌,我只覺眼前一花,緊接着手腕一緊,整個人已被她帶着離開了韓世奇。

倉促之間和韓世奇對視一眼,他黑瞳之中驚慌自責盡顯,我直盯着他大聲道:「記得我說過的話。」

我話音甫落,一聲輕喝自身後響起。柴灧身形一轉,我就如活盾牌一般擋在她身前。

眼前藍袍冷麵的兩個漢子是雲狼二十騎之中的人,上次前去嵩山,就是其中一人回去向咄賀一報的訊。

我心中升起一絲希望,或許能脫身?

兩人一前一後站定后,前面的漢子細細打量我一瞬,見我沒有受傷,方冷聲道:「放開小蠻姑娘,我們不追究你是誰?」

身後的柴灧輕笑出聲,「痴人說夢,兩位又不是三歲孩童,為何說出這些令人可笑的話。」

她話音剛落,身後的漢子厲喝一聲,「蕭天仰,不用和她費話,若小蠻姑娘頭髮絲掉一根,我們都要找趙德芳的晦氣。一個娘們,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偏偏逞強出門。」

原來他叫蕭天仰,只是不知他們二人何時竟跟着自己?

聽到『趙德芳』三字,身後的柴灧似是怔了下,我突覺手腕上的力道撤去了些。趁此機會本欲脫離她的掌控,我身形甫動她已覺察,本來緊抓着我手腕的手鬆開,另一隻手卻掐着我的脖頸。

眼前的蕭天仰怒容乍起,喝道:「文的不行,用武的。小蠻姑娘,仔細留意着我們兄弟倆的拳腳。」

我點了下頭,柴灧手又緊了些,我只覺胸悶氣短。還未動手,我目光所及街口轉角之處忽然出現一人,我眼前已是模糊一片,看不清來人是誰。

蕭天仰似是也發現了來人,呵呵大笑道:「讓趙德芳親眼看看自己的婆娘乾的好事。」

趙德芳並沒有直接去刊家糧鋪,而是找自己。我心中一軟,對他的憎意減了一絲。

身側一直凝神盯着我的韓世奇走到前面,「趙夫人,放開小蠻,我們只當今夜沒有遇見過。蕭兄,認同小弟的話嗎?」

蕭天仰輕哼一聲,「我們兄弟二人只保證小蠻姑娘的安全,對別人的事不感興趣。眼前的女子黑巾蒙面,我們又怎知她是誰?」

「蠻兒,莫怕。」趙德芳已越來越近。

柴灧鬆手之際另一隻手緩緩拍在我的肩頭,我右臂先是一陣麻酥緊接着知覺漸無。

她快速掠到韓世奇身邊輕語幾句,趕在趙德芳到來之前躍上路旁房脊離去。

或許是月光的緣故,我竟覺得韓世奇臉色慘白。

麻痹自右臂慢慢向全身蔓延,眼皮也越來越沉。直到最後一絲月光消失在眼前,「蠻兒。」四聲驚叫聲近在耳邊,又似飄忽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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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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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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