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男人可以給你錢,也可以隨時收回

第25章 男人可以給你錢,也可以隨時收回

「當你變得一無所有的時候,就是開始得到的時候。」文佳佳以前體會不到這句話的真諦,因為她沒感同身受過,所以也不認為自己有一天會變成這樣。那時候她認為,她擁有很多東西,多得不怕失去。這些東西都是用錢換來,當然也可以再拿出去變成錢。而那些錢,是她用更多無價的東西換來的。以前沒錢時,文佳佳為生活發愁,為看病發愁,為買房發愁,更為攢錢發愁。可現在有錢了,難道她就不愁了么?好像依然很愁,並且這些事是靠錢解決不了的。生活好像是一個小頑童,永遠不會看人臉色,隨性的設置一些門檻兒給人們。錢可以幫忙讓一些門檻兒降低些,所以人們拚命賺錢。但有時候,錢會讓這些門檻兒升高,你的錢越多,你越過不去。如果快樂有價,那麼一百塊錢和一萬塊錢可以買到的快樂,也許相差無幾。但即便如此,大多數的人也寧可犧牲快樂,去換錢。至於換多少,那得另說。兩間問詢室的門被同時打開,文佳佳和Frank分別從兩扇門裏走了出來,那一男一女警官在一旁望着他們。面對這種陣仗,文佳佳十分忐忑,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幸好,Frank知道。Frank張開手臂,聲音溫柔道:「沒事了,親愛的。」文佳佳只猶豫一下,就反應過來,立刻撲向Frank的懷裏:「Frank……」她聲音顫抖,就像是遇到了久別重逢的戀人。女警官說:「祝你們情人節快樂!」Frank和文佳佳一同漾出幸福地笑容,異口同聲道:「謝謝。」但是Julie卻神色不悅。直到Frank一邊擁著文佳佳,另一隻手使勁兒的拉過Julie,將她們帶出警局。文佳佳可能是入戲太深了,直到離開警局,還陶醉在方才的情景里。她沒有擺脫Frank的懷抱,對Frank笑笑,忽然覺得在這樣寒冷的季節,能和另一個人靠着取暖是不錯的事。再說,今天是情人節,這個男人更不招人討厭。但當他們走過一個轉角后,放在文佳佳肩頭的那隻手卻先撤了回去,原本拉着Julie的那隻手也收了起來。接着便是震耳欲聾的Frank式的吼叫:「你吃錯藥了嗎!你怎麼敢未經我允許把Julie帶到紐約來!出了事怎麼辦!丟了怎麼辦!你付得起這個責任嗎!」溫文儒雅的醫學界大國手居然也會歇斯底里,文佳佳一下子就被罵蒙了。但她反應過來以後,便立刻反擊:「你橫什麼!Julie不是好好在這站着呢嗎!我花錢帶她來紐約,你閨女把我弄進警察局,差點被遣返,我沒找你算賬就是好的,你還有理了!」Julie膽怯地看着二人,她誰也惹不起。Frank降低了一些音量:「你不要以為你有錢就幹什麼都理所當然!你這樣做是非常不負責任啊我告訴你文佳佳,你……」文佳佳反駁道:「你別給我上課,我有錢怎麼了,我有錢也不是罪過!誰不愛錢,人家都叫你Gigolos,就是吃軟飯的,難道你敢說你不愛錢!你別以為我不會英文,你這個Deadbeat!」

揭人不揭短,這樣的針鋒相對,恐怕沒有休戰的一天。幸好Julie突然大叫一聲:「都住嘴!」Frank和文佳佳果然都住了嘴。通常在父母吵架時,小孩子的一聲吼,比一百個人勸架都管用。Julie湊過去一把抱住Frank的腿,很是委屈的把頭埋在Frank腿間。文佳佳看着Julie半響,也輕聲說道:「對不起……我……我胡說八道。」話一說完,文佳佳就手足無措的轉身離去,將那父女倆留在紐約的街頭,儘管她一轉身就後悔了,但是膝蓋下的那雙腳卻停下來的將她帶離了現場。文佳佳呼吸著美國的冷空氣,緊抱雙臂,感到無比的後悔。她不是不懂得「有理不在聲高」的道理,但是人在衝動時往往是難以遏制過分激動的情緒的。這時若是碰見一個情商高的人,對方一定會教育文佳佳,要數落他人之前要先談談自己的錯誤,尤其是對待男人,批評和讚美總需要交替進行,才不會傷及感情。因有些話一旦說出口,便會造成一些永難磨滅的傷痕,那是任何後悔葯都救不回來的。所以,文佳佳的那句「Deadbeat」,以及Frank當時震驚而受傷的眼神,都令她感覺到,這可能會是一場尷尬萬分的離別,也可能他們永遠也不會和好了。十幾分鐘后,文佳佳就像是遭人遺棄的可憐蟲,一個人落寞的來到紐約瑞吉酒店(St.RegisHotel)的大堂。這是一家有着十九世紀建築風格的酒店,大堂里燈光很明亮,將她臉上的苦澀照的很清晰。也許大家都在猜測她是不是失戀了。但文佳佳發現自己並不太在乎,因為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比起接下來就被困在大堂的接待處進退不得的窘境,旁人憐憫的目光根本算不了什麼。酒店服務生拿着文佳佳的信用卡,禮貌的告知她:「對不起,您的信用卡被凍結了。」那是一連串「嘰里呱啦」的英文,文佳佳有聽沒懂:「什麼?」服務生耐心的跟她解釋……但是文佳佳打斷了他:「Idon』tunderstand,pleasetryagain,ok?」服務生無奈的搖頭,試圖再一次解釋。但是文佳佳還是不懂,她需要一個幫手。她想起在美國華人聚集的城市裏,政府總會在銀行、超市、酒店這些公共設施里安排一些會說普通話的華人服務員,但是這會兒竟然一個都見不到。「他說你的信用卡被凍結了。」熟悉的男人聲音,從文佳佳右側傳來。文佳佳震驚的回頭看過去,是十幾分鐘前才被她刺傷的Frank,他又趕來救她了!當然,還有站在他旁邊的Julie。Frank一副彷彿沒和文佳佳吵過架的模樣,對她重複道:「我說,他說你的信用卡被凍結了。」

文佳佳這才醒過神兒,頓覺晴天霹靂:「不可能!這不可能!」這比有人告訴她Julie是個男孩還令她不可置信。服務生這時抬起頭歉意的說:「對不起。或者您換一張卡吧。」Frank在一旁翻譯:「他問你還有沒有別的卡。」文佳佳搖搖頭:「沒有,我這張是無限額度的,我就帶了這一個。」然後她想了一下,拿出手機撥號,但那頭很快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對不起,您撥叫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文佳佳低聲罵了一句,然後向Frank求助:「要不你先幫我刷一下?明天我還你?」Frank搖頭。文佳佳開始故技重施:「百分之二十的利息!」Frank轉身要走:「去住別的地方吧,今晚我請你。」文佳佳瞪大了眼:「你開什麼玩笑,我房間都訂了,現在走,你不嫌丟人啊!」文佳佳回頭看看,在後面排隊的人已經開始不耐煩了,投過來的眼神也充滿了嫌棄。但Frank顯然不嫌丟人,他轉身離開櫃枱,並示意後面的人先辦理,順便對文佳佳道:「資本主義社會的原則,誰有錢聽誰的!」文佳佳只得吹鬍子瞪眼的跟上,這大概就是她之前對Julie實行「Boss論」的現世報吧。Frank所說的請文佳佳過夜的地方,是一間裝潢簡單的Motel,經濟實惠,但是有四面牆也有屋頂,遮風擋雨禦寒取暖是絕對不成問題的。這裏燈光昏暗,照不清文佳佳臉上的愁苦,但她立在櫃枱前的那副嘴臉,實在是很明顯。服務員看看三人,問道:「情人節快樂,一間房?」這句文佳佳能聽懂。他們三人異口同聲道:「兩間!」服務員一臉莫名其妙。幾分鐘后,文佳佳生氣地坐在雙人小床上,重複地撥打老鐘的電話,電話那頭也重複地出現無法接通的提示。文佳佳泄氣的扔掉手機,不會兒又將它撿起,安靜下來想了片刻,連忙將電話撥到了中國銀行信用卡服務中心處,並手忙腳亂的按照提示音輸入卡號和身份證號碼。但信用卡服務中心傳來的,依舊是壞消息。文佳佳不死心,很快又撥打了司機小王的電話,接着是負責打掃的李媽的電話,以及老鍾最鐵的牌友趙總的電話,還有他常去的那家KTV的客戶經理阿芸的電話。但是這些人就像是事先說好一樣,口徑一致的告訴文佳佳,最近都沒有見過老鍾。最後,文佳佳又試着撥了一次老鐘的電話,這是她最後的希望。可電話那頭的提示音依然是:「您撥叫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這無疑是世界上最殘酷的一句話,關機還能表明機主的態度。暫時無法接通卻如同一句冷冰冰的外交辭令,會讓你在沒找沒落中生出無數可怕的遐想。人在最危難時,會先想到誰?至親?愛人?還是摯友?如果是小周,她想到的會是她的愛人和朋友,但是真正將她解救出來的卻是一直針鋒相對的文佳佳。如果是陳悅,她想到的會是丈夫和女兒,但是每天六個小時的暴走和在美國醫院產房裏痛的死去活來時,她只能一個人獨立面對。因她丈夫的簽證還沒辦過來。如果是黃太,她想到的大概只會是女兒了吧,但是她女兒還要整天圍着三個黑人小男孩團團轉,如今肚子裏又懷了一個,早已自顧不暇。那麼,如果是文佳佳呢?文佳佳的反應是,立刻衝出了房間,來到隔壁間房門前拚命拍打那扇木板門,這是Frank父女的房間。說實話,若是老鍾真的出事了,文佳佳也不知道無權無勢的Frank能幫上什麼忙,但她的條件反射來得太過迅猛,令她只能想到Frank。而在文佳佳跑來之前,Frank父女剛進行了一番懇談。那時,Frank正為Julie掖好了被角,蹲在床邊,對在警察發生的那一切撒了個善意的謊言:「其實,爸爸剛才那些話都是騙警察的!如果不那麼說,你知道……其實我和媽媽並沒有離婚……」Frank知道自己現在看上去很蠢,騙不了人。Julie突然坐起身,抱住Frank的頭,聲音哽咽:「別說了爸爸!其實跟媽媽住的時候我看見了你們倆的離婚協議書……我有你就夠了,爸爸。」Frank反手摟住了Julie,父女倆一言不發,此時再說什麼都是多餘的。直到門口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將這哀傷的一刻打斷。Frank打開房門,毫不意外會看到文佳佳。他想,如果文佳佳有一天能不出狀況,他才會感到很意外。但這一次,文佳佳的驚慌失措表現的有些不同,她像是經歷了生死劫難一樣的絕望。文佳佳大叫着,「Frank,我老公出事了!」Frank還沒說話,文佳佳已經淚流滿面,越說越害怕:「他一定是出事了!就算是因為其他女人,他不可能連親生兒子也不顧。他從不關手機,他有接不完的電話……我給所有認識他的人打電話都說沒見着他!Frank,怎麼辦,他一定是死了!要不就是被綁架了!我做過好多次噩夢,每次都夢見他死於非命!」文佳佳極度沒有安全感,再加上懷孕受到激素的影響,更顯得有些神經質。Frank安慰道:「不可能,你想多了。」文佳佳哭道:「怎麼會想多。一定是他死了,他老婆註銷了他的信用卡!他是主卡,我是副卡。否則不可能他把信用卡停掉!怎麼辦,Frank!」Frank想了一下說:「等一下。」他返回房裏,片刻後走出來帶上房門,攬過文佳佳邊走邊說:「走,去你房間。」文佳佳是個富婆,還是個有些姿色的富婆,花錢是她最擅長的技能。但是自從來到美國,她頻頻遭遇劫難,而她的技能卻被干晾在一邊無用武之地。幸好,還有Frank,他曾經是位醫生,還是位出色的醫生,對付她這種神經質的孕婦,尤其遊刃有餘。也幸好他是醫生,要是換做其他人,可能會被她洗腦,並順着她的思路一起胡思亂想。總的來說,Frank是個有辦法的窮人,所以總能解決錢解決不了的問題。這是文佳佳在事情過後對Frank的認識。

文佳佳的烏鴉嘴

任何人,都有可能充當別人生命里的烏鴉嘴,但這些任何人,一定會希望別人多盼自己點好。「好的不靈壞的靈」,老話總是對的。老鍾像是石沉大海一樣聯繫不上,文佳佳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心慌過。上一次心慌是因為她爸得了急病,急到越快做手術越好的地步,但她掛不上號,正常排號要排到四個月以後。從那以後,文佳佳就對自己說,如果不能做自己命運的主宰,那麼也要將傷害降到最低,而最直接有效的辦法就是錢。「

破財消災」,前人都是有大智慧的。人們都說錢像水,比喻花錢就像流水,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因錢而遭的災,只會發生在有錢人身上,但是無論你多有錢也擺平不了。而窮人呢,他們終其一生也不會面臨這種厄運,因為這種災難的境界太高了,窮人夠不著。比如這一次,老鍾出的事。當文佳佳還是個學生時,他們學校里也曾一時流行過「筆仙」、「碟仙」等怪力亂神的玩意兒。人類的智商告訴他們,那些都是假的,但是每個人都玩的樂此不疲。有時即便文佳佳眼尖的發現同學作弊的小動作,也不會拆穿,反而選擇相信,因這種遊戲本就重在樂趣,結果是否準確反而並不重要了。

但是文佳佳從未想過,她有一天竟也會對這種把戲產生依賴……Frank攬著跟着文佳佳走回她的房間后,回身關好了門,又徑直走到窗邊拉上窗帘,最後關上所有的燈,這間房儼然成了一間密室。文佳佳面臨這樣的密閉空間,立刻有點緊張地看向Frank,不過看不太清。Frank走到文佳佳身邊,也直勾勾的回望着她。文佳佳簡直如臨大敵:「你,你要幹什麼……」Frank伸手來到文佳佳頭髮邊,拔下她盤頭髮的發簪,她的頭髮很快披散下來。文佳佳一下子抱緊衣服,扭過臉抖著聲叫道:「我懷孕了!」

Frank不理她,拿着發簪走到桌邊,拿出一張紙,低頭在上面寫着什麼。文佳佳小心翼翼的湊過去,好奇的伸頭去看,正看到Frank寫在紙上寫下「生」、「死」兩個字。很顯然,Frank不是對孕婦有興趣,雖然他的行為太古怪。文佳佳問:「你要幹嘛?」Frank也不說話,把紙放平,拿過火柴盒立着放在紙的中間,然後把文佳佳的簪子小心翼翼地架上去,找到平衡后,簪子就如同一個指南針,一左一右兩邊是生和死字。Frank拉過文佳佳坐在自己對面:「來,坐下。」文佳佳有些不確定的捧著肚子坐下。然後,Frank抓住文佳佳的手,放到簪子上方,並嚴肅地看着文佳佳:「這是印第安的一個很古老的占卜方法,你心裏想着要問的問題,然後它就會給出答案。」文佳佳措辭道:「這叫迷信……」Frank卻說:「你這個簪子是一直帶着吧?」文佳佳點頭:「是!」Frank神情認真的看着她:「那就沒問題了,這個簪子已經和你有心電感應了。來,現在你心裏想着他,集中精神,不要想別的。要心誠。」文佳佳終於也受到Frank的感染,認真地抓住他的手,同樣嚴肅。而Frank似乎為了更正式一點,還拉着文佳佳的手伸展一下雙臂。這個動作令Frank的袖子掉下來,露出了手腕,以及手腕上那個很普通的金屬健身環。最後,Frank拉着文佳佳的手靠近半空中的簪子,簪子也彷彿受到了感應,竟然動了,往「生」的那邊微微轉去。

文佳佳嚇得大叫一聲。Frank笑着鬆開她的手:「放心,你男朋友沒死。」文佳佳還處於震驚狀態,瞪着紙上的字:「這是怎麼回事?」Frank卻賣起了關子,沒有揭穿謎底的意思,他站起身,拿起捕夢網遞給文佳佳:「好好睡一覺,明天早晨電話就接通了,信用卡也恢復了,好嗎?把這個掛在床頭,就不會做噩夢。」文佳佳接過Frank遞過來的捕夢網,依舊有些雲里霧繞。Frank補充道:「印第安人的捕夢網,很靈的。」文佳佳笑了:「謝謝。」

Frank轉身就要出門,文佳佳卻先一步叫住他:「Frank!」見他站住腳,文佳佳卻支支吾吾:「那些話,對不起!」Frank只是搖搖頭,表示無所謂。文佳佳又繼續問:「那能再問問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了嗎?」Frank說:「只能問一次,這是規矩。」說着,他便走了出去並關上門,留下文佳佳一個人愣愣的看看手中的捕夢網,以及桌上的「占卜工具」。實際上,Frank走後,文佳佳還是很忐忑,但最起碼沒那麼焦慮了。她得承認,不管Frank的法子是真的有用,還是為了讓她獲得心靈上的安慰,現在的她的確沒有剛才那麼歇斯底里了。但願,但願一切都只是虛驚一場,老鍾即便有事也能逢凶化吉。

第二天一早,文佳佳就恢復了正常。她從床上爬起來,覺得一切都恍如隔世,好似她昨晚的情緒不曾大起大落過,所有的事都只是幻覺。文佳佳心平氣和的回到月子中心時,和面容扭曲齜牙咧嘴的陳悅迎了個對臉。陳悅痛苦的呻吟聲從她的牙縫裏流出,但她依然堅持着往外走,沒有靠任何工具代步。

黃太一手拿着小箱子,一手攙扶著陳悅,看那打扮是要趕去醫院。文佳佳驚訝的問:「這就生了?」黃太說:「不好意思,午飯你得自己做了。」說着就匆忙地扶陳悅出門,兩人一前一後的上了停在路邊的一輛計程車。陳悅還不忘回頭道:「對了,有個電話找你,號碼貼在冰箱上。」有誰會打電話來西雅圖找她?文佳佳在心底劃下一個問號。然後,她帶着大問號從冰箱上拿下那張紙條,那上面寫着一串號碼,應該是來自國內的,卻不是老鐘的號碼。

文佳佳將電話回了過去,小心翼翼的問:「喂,請問是哪位找我?」電話那頭出現一個平板的聲音:「你好,文佳佳吧,我是鐘太太。」鐘太太?鐘太太!在文佳佳的世界裏,只有一個女人會這樣自居,那就是老鐘的太太!在這過去幾年,文佳佳做夢也曾夢到過被老鐘太太找上門的瞬間。老鐘太太在上流社會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大概是不會玩帶一批人上門打她一頓的戲碼,最多只是走高雅路線,將文佳佳約到高級會所里,兩人一邊喝咖啡一邊談遣散費的價碼。做賊難免心虛,儘管文佳佳對以上橋段設想過無數次,卻從未希望它會到來。不過後來,文佳佳打消了這些天真的想法,因為她逐漸明白老鍾和老鐘太太的相處模式。

老鍾流連花叢,但他永遠都會給老鐘太太留下一席之地,而一年中的大部分夜晚也都會回家就寢。老鐘太太大概是明白屁股下的位置有多安穩,所以從不和老鍾哭鬧這些事,她永遠平靜冷淡,面不改色。文佳佳自問自己達不到這個境界,所以她勝任不了老鐘太太這一角色。那絕對是個境界,她這種凡人永遠望塵莫及。只是現在,這個度量之大簡直可以拿世界大獎的老鐘太太,竟然會紆尊降貴的給文佳佳打來越洋電話,這就更是世界奇聞了。這隻有一種可能……文佳佳想到了這種可能,頓時頓時絕望地跌坐在沙發上,聲線顫抖:「他……他死了是不是?老鍾死了是不是?」

文佳佳的腦海內應景的浮現那張寫着「生」和「死」的紙,四肢也變得冰涼,就像是當年聽到爸爸突發重病的那一瞬間,彷彿人生被蒙上了一層陰霾。文佳佳的啜泣,也令老鐘太太那邊陷入了沉默。這更加坐實了文佳佳的猜測,她知道,她的烏鴉嘴一向是很靈驗的,簡直例無虛發,但她從沒想過詛咒老鍾去死。文佳佳越想越害怕,心裏拔涼,覺得未來一片灰暗,她哭出了聲:「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死了!他是被綁架還是出了車禍?」像是老鍾這麼有錢的人,突然死亡於疾病的可能性不大,只有可能是死於意外。

哪知,老鐘太太那邊卻揚高了聲音,歇斯底里道:「誰說他死了,老鍾還沒死!」文佳佳頓時收住了哭勢,吸吸鼻子:「啊?!他沒死?你是說他還活着?」老鐘太太的語氣不再平和,可能是被文佳佳沒頭沒腦那一句話打亂了章法,語氣很是氣急敗壞:「當然活着,不過現在他生不如死!」文佳佳皺起眉,很奇怪老鐘太太這種咬牙切齒、幸災樂禍的口吻。老鐘太太繼續爆料:「他被抓了,因為詐騙。」文佳佳蹭的一下子站了起來,怒其不爭的一口氣說到底:「哎呀,我就說他早晚得有這一天!跟他說要小心要低調,他總是不聽!你看看,現在怎麼樣?!現在行賄受賄一樣的罪!十萬就得坐牢!老鐘行賄怎麼可能只有這個數!我跟你說……」文佳佳說得眉飛色舞,好像她親眼目睹了一樣。老鐘太太那邊也再度被文佳佳的馬後炮逼得忍無可忍,大叫着打斷她:「好啦!」

文佳佳一下子閉了嘴,活似古代社會的小媳婦遭遇了大老婆。老鐘太太深吸一口氣,終於逮到了發揮正室風範的機會,便說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我打電話就是告訴你,他的財產都被封了。現在公安局也在找你,所以為了你的安全,你最好以後不要再和老鍾聯繫,也不要再給他打電話,明白嗎!我是看在你肚裏孩子的面子上才來告訴你的!原來我也總警告他,像是你們這種專花男人錢的妖精,哪個男人不被你們花進大牢啊,但他就是不聽,看看,現在出事了吧……哎,你要是還講個情分,就趕快想想你有什麼門路能撈他出來吧。」老鐘太太巡視完畢,就「咔嚓」一聲掛斷了電話,文佳佳如同泄了氣的皮球,頹坐到沙發上,兩眼無神,耳朵里嗡嗡作響。老鐘沒死,但現在的處境,比死好不了多少。

從天上跌落人間

古人嚮往升天成仙,因為他們認為仙人過的生活一定非人類可及,那必然是逍遙快活的最佳寫照,否則也不會有「我欲乘風歸去」這樣的詞句了。換個角度說,有這種幻想的人,現實生活大多是有些無奈無趣無聊的吧。倘若現實生活是衣食無憂,心想事成,事事順心的話,有誰還會幻想去天上逍遙快活呢?文佳佳也一直在為生活發愁,尤其是那會兒為了幫急病的父親四處籌醫藥費時。後來老鍾出現了,她的生活得到了解放,壓力也有了發泄的渠道,一切都變得宛如成仙。但是「成仙」之後,文佳佳也時常產生錯覺,時不時懷念過去的苦日子,時不時怨恨自暴自棄的現狀,以及時不時唾棄她和老鐘的所作所為。她覺得她在助漲婚外戀的歪風,也是在另一個女人的辛勤耕耘的基礎上,惡意的分享勝利果實。但是她能怎麼辦呢?怨掛號費和手術費太高,怨人口太多而病床太少,怨物價太高而人民幣永遠不夠花,還是怨社會怨國家?這麼怨恨下去,她只會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憤青,但經濟問題卻得不到絲毫解決。若說文佳佳覺得最愧對的是誰,那一定是老鐘太太。但幸好這種愧疚還有好幾個女人和她一起背負,這令她在精神上輕鬆不少,但在道德上,她依然負罪並且追悔莫及。人們遭遇困難時,會希望從天而降有權有勢的人將他們帶離苦海,因為錢能通權。

但是人們很少會想到,當有錢有勢的人遇到困難時,那可能就是錢和權都救不了的大事。比如老鍾這一次的「詐騙」行為。雖然文佳佳怎麼都想不通老鍾怎麼會想不開去詐騙。詐騙?他能騙誰?他還想騙誰?他的錢多的下輩子都花不完了,還需要騙嗎?他最多也就行個賄吧?以上,只是文佳佳的主觀想像。而從客觀來說,在老鐘身上發生的不幸,和旁人沒有半點干係,地球也依然轉動。銀行不會因為失去老鍾這一個客戶而望錢興嘆的,老鐘的牌搭子也不會因為少了他一個而永不再找別人替補的,老鍾家裏的司機和女傭也可以再找別的工作,畢竟這世界上的有錢人都需要司機和女傭。差別最大的,恐怕也只有老鐘太太和文佳佳了。

老鐘太太受到多大影響沒人知道,但文佳佳卻因此波動很大。她不僅在一夜之間擺脫了「少奶奶」的處事原則,還突然化身為任勞任怨的勞動模範,將月子中心裏的所有家務活都大包大攬過去。在此期間,黃太時常震驚於文佳佳的手腳麻利,就像她當初震驚於文佳佳的公主病一樣。在月子中心的小院子裏,也時常能見到搖曳在掛衣繩上許許多多的大人和小Baby的衣服,這些都是文佳佳的傑作,令它們在微風和陽光下顯得白而耀眼。這裏空氣好,衣服洗乾淨也不用擔心會突然揚起一陣沙塵將它們再度污染。

不像在國內,廣大的城市家庭婦女,會時不時面臨晾乾的衣服需要二次洗滌的命運。這天上午,文佳佳一如既往的到院子裏晾衣服。等她將最後一件濕衣服在掛繩上固定好,又一手抱着空盆令一手扶著大肚子進了屋,轉身走進了浴室,順手拿起一邊的潔廁靈和刷子,正準備賣力的刷馬桶。黃太端著碗打從浴室門口經過,聲音飄了進來:「陳悅啊,來,喝米酒了,又瘦肚子又催奶的!那,我給你放門口了哦……」

黃太從陳悅屋裏走出來時,文佳佳已經刷完了馬桶,沖了水,馬桶壁變得又白又光滑。文佳佳呼了口氣,直起腰洗手,黃太也走了進來戴上手套,搶先將文佳佳的下一個目標——浴缸。黃太邊刷邊說道:「馬桶以後你不要刷了,再累出個好歹,我賠不起的!」文佳佳笑笑:「你要是心疼我就多付我工錢好了。」黃太也笑,邊笑邊搖頭。如今,不辭辛勞的幹家務活已經成為了文佳佳坐月子期間的主要經濟來源。她的保險不包括產檢和生產費,而且每個月還要支出給月子中心的幾千美金的服務費。

她花不起,也輸不起,更不能不為肚子裏還未出生的小Baby多考慮一些。甚至於,文佳佳有時候還恨自己不能有先見之明,趕在懷孕之前先把美國這邊的各種健康醫療保險都買一遍,那她現在就是整日睡飽了吃、吃飽了睡,也無需擔心醫藥費的問題了。錢!文佳佳現在很缺錢!僅僅是一夜之間,文佳佳就恢復到認識老鍾之前的狀態了。而她唯一能為自己和孩子做的,就是和黃太調換奴隸和奴隸主的身份——為黃太打工,賺取奶粉錢。

幾分鐘后,文佳佳又走進了洗衣房,從烘乾機里取出床單、被罩、衣服,手裏一邊折一邊走進陳悅房間,看見門口的米酒還沒有拿進去,就蹲身將它端起,敲門進去。屋裏的陳悅正抱着孩子流眼淚,看見文佳佳進來趕緊擦了把臉,有些欲蓋彌彰:「哦,放那吧,謝謝。」文佳佳轉身剛要出門,想了想又站住腳,回頭輕聲問道:「想不想和女兒視頻聊天?」陳悅抬起頭,神色猶豫。這樣的表情等於直接說出了答案。

文佳佳問:「她還不知道她有了妹妹吧?」陳悅聽到這話低下頭:「還以為是個兒子,做B超的時候我一直沒敢問醫生。」陳悅一直想給老公生個兒子,冒着風險遠渡重洋來到美國博了第二胎,沒想到嬰兒落地的那一剎那,醫生宣佈是個女兒。陳悅只覺得晴天霹靂,真是寧可立刻昏過去,實在沒面目見老公。陳悅不像小周一樣是大企業的老闆,也不像是文佳佳一樣身後傍著個大款。

陳悅的老公只是做小商品生意的小商人,他們兩口子攢點錢不容易,更何況還要養一個半大不點的女兒。陳悅冒着風險跑到美國來搏第二胎,為的就是花個十幾萬買個希望。赴美生子的套餐有很多種,貴的幾十萬,便宜的十幾萬,前者需要找月子中心和中介公司協助辦理各項事宜,而後者則需要自己DIY,陳悅自然會選擇後者。精打細算的陳悅甚至算過一筆賬:簽證加Baby的出生辦證需要一千多美刀,每個月林林總總的購物費需要三、四千美刀,大人機票三千多美刀,Baby機票一百多美刀,黃太黃太的月子房租三千美刀,額外的吃飯需要五六百美刀,坐月子費用四千多美刀,還有各項雜費比如機場接送、產檢接送、月子陪護等,又需要幾百甚至上千美刀。

由於陳悅的老公不能來美國陪護,這便可以省下一個成年人的機票錢和陪護費。但是緊接着,還有在醫院順產的費用和各項雜費,又是幾千美刀……這樣幾千幾千的加上去,無論陳悅怎麼省,都免不了花進去十幾萬。但這十幾萬,花的到底值不值,陳悅自己也說不清楚。其實在孩子出生之前,陳悅就有些預感——這一胎很有可能是女兒。女人懷兒子和懷女兒的表現形態是大相徑庭的。懷女兒,雌性激素分泌更多,孕婦的皮膚也會變得更細膩,而懷兒子則加重了雄性激素的分泌,孕婦很容易長斑和起痘痘。陳悅懷的這一胎就和懷上一胎時一樣,整個人都顯得容光煥發。每次她對着鏡子審視越發光澤的皮膚時,心裏都越發沒底。女人的直覺已經將事實告訴了陳悅,這錢白花了,但她仍懷揣著僥倖心理想賭一把,便連照B超的時候都拒絕去聽醫生的宣判。這種心情就,就如同一個死刑犯希望臨刑的前一夜能再長一點一樣。

文佳佳安慰道:「兒子閨女都一樣,你老公肯定都會喜歡。」陳悅欲言又止,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正泥足深陷於死胡同里,難以自拔。文佳佳又說:「你等著,我去給你拿電腦……」文佳佳帶着筆記本來美國,卻一次都沒用上,主要是遠在國內的老鐘不玩這一套。這等於直接剝奪了文佳佳緩解思念的權利。從這一點上來說,文佳佳還是有些羨慕陳悅,雖然文佳佳在前一天還覺得有錢真好,最起碼不用像陳悅一樣精打細算,成天盯着打折品瞧並且在腦子裏快速計算什麼東西買回去更划算。但是現在,她們一樣了。不,文佳佳甚至還不如陳悅。陳悅是在絞盡腦汁的省錢,為她的合法老公省錢。而她文佳佳,除了要省錢還要賺錢,為自己賺錢,為Baby賺錢。筆記本電腦很快聯上網,一個男人出現在電腦屏幕里,他對陳悅深情呼喚道:「悅啊,悅!」在他身後,是一個小商品批發市場的攤位,周圍環境很吵。文佳佳把電腦轉向陳悅的面前,陳悅的表情還有些掙扎,她懷裏抱着孩子,對着老公嘆了一口氣。陳悅的老公見到這一幕,立刻叫道:「都生了!你咋沒告我呢!我這些天急都急死了!」

陳悅的預產期到了,但是卻一連好幾天沒和家裏聯繫,陳悅的老公生怕是出了什麼意外,而他遠水救不了近火。陳悅簡直是難以啟齒:「生了個丫頭。」說這話時,她好似又快哭了。陳悅的老公頓了一下,連忙說:「丫頭好啊!咱老大在學校門門一百,咱老二是個美國公民,將來說不定能釣一洋女婿回來呢!我跟他一塊說不定把生意就開美國去了呢!」陳悅的老公實在樂觀,也不虧和陳悅是一家人,話里話外都離不開算計。陳悅撲哧笑了:「你也不會說英語,跟人家聊什麼!」陳悅的老公迫不及待說:「哎呀,我可以學,快讓我看看老二!」「可惜是女兒」的話題被成功轉移,陳悅趕緊將女兒湊到鏡頭前,女兒正閉着眼睡得香甜。文佳佳看着這一家三口,心裏也跟着鬆了口氣,輕輕關上門走了出去。在一整天的勞作結束后,文佳佳身心俱疲,但這天晚上她卻睡得很晚,這主要是因為她心事重重,難以坦然入睡。

自從小周離開月子中心,文佳佳也沒有搬進大屋裏住,當時是怕這樣搬來搬去太過麻煩,現在是經濟條件不允許。國內那邊再沒傳來過老鐘的消息,老鐘太太也不會再找文佳佳。文佳佳幫不上忙,只能心裏干著急,而且在經濟上也已經捉襟見肘。眼瞅著孩子就要生了,但她沒錢。信用卡被凍結以後,她也像是被與世隔絕了一樣,處處碰壁。到頭來,她又像是當年掛不上黃牛票時一樣,一無所有。只除了她的隨身行李,和一些限量版的愛馬仕包包,以及掛在窗前隨風輕輕擺動的捕夢網。一想到這樣的處境,文佳佳的心裏就被萌上了一層傷肝,忽然有些自我懷疑,也不知道這過去幾年她到底是為了什麼折騰。那時,她大手大腳,對錢滿不在乎,對生活無所畏懼,因為她覺得錢是最忠誠的僕人,而生活是會向錢臣服的。而現在,她的僕人長腳跑了,生活也露出了小人得志的嘴臉,像是一座巨大的山將她壓得喘不過氣。這樣說來,生活和她算是扯平了。

沒有窮困潦倒,就體會不到雪中送炭

文佳佳拿錢砸人的時候,Frank對她英雄救美。但文佳佳心裏清楚,那絕對不是因為錢,而是因為他人好,有責任心,有愛心,還懂得發揮人道主義救援精神。現在文佳佳沒錢了,正巴不得別人多施捨她一些,而Frank卻依然對她屢伸援手,這簡直感動壞了文佳佳。她越發覺得這是一個好男人,關鍵時刻見了真章。文佳佳這才有些明白,人非得窮困潦倒,走入絕境,才能體會到雪中送炭的溫暖。當你有錢時,你會交往許多酒肉朋友,那是一種井上添花;但是等你沒錢了,這些酒肉朋友也作鳥獸四散,那則是一種人情冷暖。值得慶幸的是,文佳佳這幾天倒沒嘗過別人的白眼,因為月子中心裏的人都是好人。她雖然無奈現在的境遇,卻對周圍人們對她的關懷額外珍惜。以往她只看到了錢的好處,卻沒看到錢的壞處,現在沒了錢,反而體會了一把沒錢的好處,當然沒錢的壞處她過去早已體會過了。老鍾出事的細節,Frank從未問過文佳佳。在這一點上,男人遠遠沒有女人來的八卦,Frank一如既往的包容體貼。這令文佳佳很感動,因她不知道若是Frank真的問起,她該如何自圓其說,又如何能忍住多日來累積的心酸,令它們不要化作眼淚。除了陪文佳佳到河邊細讀刻在每一座長椅上的英文句子以外,Frank也一次不漏的陪文佳佳去做產檢。時日久了,那些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們才是兩口子。這次產檢結束后,Doctor唐送文佳佳到門口,Frank起身迎了過去,聽到Doctor唐囑咐道:「要注意營養,多休息,你最近看着精神不太好哦。」相由心生,文佳佳心事重重,吃不好睡不好,自然直接表現在臉上。早上她照鏡子時,見到自己的臉色有些灰白,也嚇了一跳。但這會兒她卻嘴硬道:「怎麼會,我覺得自己好得很!」文佳佳的粉飾太平,連小孩子都騙不過。但Frank卻沒有拆穿她。或許是文佳佳死要面子的性格已經深入人心,也或許是Frank為人太過厚道,不忍在此時對她一針見血。兩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正逢上坡,文佳佳大腹便便很是吃力,換做是以前,文佳佳一定會要求Frank開車接送她。但今時不同往日了。文佳佳停下歇了幾步,氣喘吁吁,Frank說道:「我還是你覺得應該坐車。」文佳佳擦擦汗說:「為什麼,不都說產前多運動好嗎!自然生比剖腹便宜兩千多美金呢!這種大便宜我怎麼可能不佔!」看來文佳佳已經決定自然產了,但那前提是要每天暴走六個小時。Frank猶豫了一下,從兜里拿出一張手機Sim卡遞給文佳佳:「以後用這個打電話吧,比你一直用國內的電話要便宜很多。」文佳佳遲疑一下接了過去,自嘲地笑笑:「謝謝……其實以後我也沒什麼電話可打了。對了,這個多少錢?」Frank搖搖頭:「先欠著好了。」文佳佳堅持道:「那我給你寫借條。」Frank很隨和:「好。」說完,兩人繼續向前走。在那之後的十幾分鐘里,Frank還給文佳佳講了一個在美國看到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華裔的三口之家,父親、母親,和在美國出生和長大的女兒。這對夫妻移民美國已經四十年,以至於如今中國是什麼樣他們都沒有概念了,只有一些久遠的殘存的記憶,依稀偶爾的閃過。雖然他們尚存傳統中國人的思維和教育方式,但是他們的女兒卻已經被美國人的生存觀念所洗腦。女兒成年以後找了一份薪水頗豐的工作,這全都有賴於她比純種美國人更加勤奮學習的功勞。但是與此同時,她也需要付出更多的時間。這一家三口同住一個屋檐下的樓上樓下,但是他們一兩個月都見不上一面。每天早上父母起床時,女兒已經去上班了,每天晚上父母準備休息時,女兒還未回家。就連每個月女兒交的三百美刀房租,也是通過銀行划賬的方式。那父親曾不止一次的對女兒說,不需要給房租。而女兒也不止一次的告訴父親,這個錢必須要給。也許,美國人的觀念就是,不管他們是否是父女關係,只要成年了住在一起,就需要分擔這間房子的費用。自然,美國人也是沒有女兒為父母養老的觀念的。文佳佳很入迷的聽完了整個故事,又想到那些尚未成年就開着跑車出入學校不知人間疾苦的富二代們,深刻覺得「窮什麼都不能窮教育」的真正意義。這個窮,指的自然不是貧窮富貴的窮,而是指「貧瘠」。文佳佳說:「我以後也會教會我的孩子,要做一個有用的人,不能好吃懶做,坐吃山空,也不能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不能……像他媽媽一樣。」Frank聽到這話,站住了腳,有些沉吟。文佳佳走了幾步見人沒跟上,便停下回頭看他。只聽Frank輕聲問:「這種問題我其實不該問,但是,你以後怎麼打算的?」文佳佳故作輕鬆道:「沒打算啊,生下來,養活大……」很顯然文佳佳是在痴人說夢。獨自帶大孩子,這是一條艱辛路,沒有幾個女人有勇氣挺得過來。Frank沒說話,神情認真的望着他。文佳佳也只好認真下來,片刻后說:「哎,你幫我再問一次吧?」Frank愣了一下:「問什麼?」文佳佳低下頭:「上次在紐約,問出來老鐘沒死那事。」

其實那次占卜還是靈驗的,老鍾雖然出事了,但確實沒死。Frank恍然道:「哦,那個……沒問題。」說着,他伸手拔下文佳佳頭上的簪子:「對不起……」然而那簪子卻在靠向Frank的手鏈時,頓時貼到了一起。文佳佳有些恍然:「這手鏈是磁鐵?!」她生氣地打了Frank一下,「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都是騙子!」頓了頓,聲音漸低,有些哽咽:「除了老鍾……」一時之間,Frank不知說什麼是好。文佳佳卻紅了眼圈,提起了往事:「那會兒我爸生病需要錢,是我主動釣的他。他跟我在一塊兒,一開始就說了不會離婚。所以我才想生個孩子,那這輩子就有保障了,可你看……」文佳佳說不下去了。

Frank輕聲道:「其實我擔心你會想把孩子做掉。」文佳佳笑笑,低頭摸摸肚子:「我要生下這孩子,我想讓他知道,老娘不是那種眼裏只認錢的人!他行賄多了,要是槍斃就算給他留個后,要是關個十幾年,兒子在外頭是他個念想,能讓他想着活着出來。」Frank看着文佳佳,不說話。這種時候,任何言語都是多餘的。人生就像是此起彼伏的拋物線,有高潮就有低谷。文佳佳從不盼望着它永遠居高不下,那簡直是一種奢求。她從來都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經得起高潮的波瀾壯闊,也要挨得起低谷的沉悶坎坷。所以,她總對自己說,一切都會過去的。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都有熬到頭的那一天。歲月如水,時光如梭。一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陳悅終於從月子房裏解脫出來。為了慶祝小Baby的滿月日,黃太應景的播放起生日歌,屋裏還掛着好幾個大氣球,以及牆上貼著寫有「30days」字樣的蛋糕圖片。整個月子中心一片喜氣。陳悅的行李實在太多,別看她是最精打細算的一位,行李卻也是最多的,誰叫打折品太多呢。要不是行李託運有重量限制,陳悅大概會將整個超市的尿不濕和奶粉都搬回國吧。文佳佳忙裏忙外的幫陳悅整理行李,到最後還坐在一個大箱子上,讓陳悅方便使勁地拉上箱子拉鏈,兩人都是一頭的汗。而那箱子鼓鼓囊囊的,好似就快撐爆了。再放眼一望,屋裏還有大大小小各種編織袋和紙箱,全都裝滿了。文佳佳吁了口氣:「天啊,你可真能買!」連她這個購物狂都甘拜下風了。黃太抱着嬰兒邊餵奶邊囑咐:「寶寶,吃完在飛機上要乖乖睡,不要哭哦。回去要記得婆婆,以後長大來看我,記得嗎?」陳悅拉着文佳佳費力的站起身:「來……」文佳佳一頭霧水的被陳悅拉到自己住的那件屋子,屋裏牆角還摞著一堆嬰兒尿褲和奶粉。陳悅說:「這些都是我這幾個月趁打折時候買的,帶不走那麼多,留給你了!以後都用得着!」文佳佳連忙擺手:「別,我不要……」她文佳佳窮過,文佳佳富過,文佳佳小氣過也揮霍過,但就是沒人便宜過。陳悅笑道:「超重啊,我可不想交罰款!」那巨額的罰款金簡直能要了陳悅的命。文佳佳皺皺眉:「公務艙允許四十公斤呢。」陳悅笑眯了眼:「我沒捨得訂。我們家那口子怎麼也沒捨得來趟美國,說省下錢讓我們娘倆坐公務艙回去。我們娘倆哪兒至於那麼金貴啊。」文佳佳看着陳悅,半響不語,心中感動,卻不知該說些什麼,直到腦中突然靈光一閃,說道:「你等等……」文佳佳很快回屋拿了一個包和一件皮衣,走回來塞給陳悅:「這個包送給你了,你……你那個是假的。」陳悅笑道:「哎,我知道!我就是覺得花好幾萬買個包純屬有病!」文佳佳點點頭:「對,說的沒錯,是病的不輕!」接着文佳佳又要將手裏的皮衣繼往陳悅懷裏塞:「這也送你,我現在也穿不了了!」陳悅連忙說:「穿不了可以賣啊!傻妹子,以後你用錢的地方多了!」文佳佳意外地看着陳悅。陳悅支支吾吾的說:「我接過他太太找你的電話……」文佳佳不語,氣氛一下子有些尷尬。陳悅又說:「不管怎麼說,當媽都是件特幸福的事兒,什麼都沒有了,還有兒子會愛你是不是?」文佳佳被陳悅說得眼眶泛紅。陳悅猶豫一下,試着去擁抱文佳佳,文佳佳含着淚說:「討厭,你把我眼線都搞花了……」

陳悅拍拍她的肩:「好好的。回國了去找姐玩。」文佳佳點頭,猛吸鼻子。陳悅鬆開文佳佳:「找老公最重要的是他要疼你,在意你!知道嗎!」文佳佳繼續點頭。陳悅最後道:「下回姐給你介紹個好的!」文佳佳這才破涕為笑:「好!」陳悅走後,整個月子中心顯得冷冷清清,文佳佳有時候經過陳悅和小周的房門口時,好似還能聽到回聲。在這段時間裏,她很少獨自待在樓上,接踵而至的變故,和人終曲散的凄涼,令她產生巨大的孤獨感,只有肚子的小Baby能令她聊以安慰。大多時候,文佳佳會一個人坐在院子裏的鞦韆上,寂寞地輕輕盪著,呼吸著戶外的空氣,最起碼不似在屋子裏那般憋悶。但她有時候會忘了穿外套,這種時候,黃太就會出現,將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提醒她,她是孕婦,最需要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子。文佳佳拉了拉外套,對黃太道:「哦,謝謝。」黃太猶豫一下,在文佳佳的身邊坐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文佳佳直接問道:「怎麼了,黃太。」黃太面色為難:「我知道現在說這事特別不合適,但是……文小姐,我可能不能幫你坐月子了。」文佳佳一愣:「是嗎?」黃太宣佈道:「我女兒下周結婚!」文佳佳笑了開來:「恭喜啊,黃太!」黃太嘆了口氣:「她懷孕四個月了,那天你也看到她身邊三個孩子,一個人實在照顧不過來。」文佳佳沒說話,她想,這大概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的境地吧。黃太繼續道:「我女兒喜歡孩子,可一直懷不上。我老懷疑她找Mike是沖着他那三個小妖精去的。哎,我做了快八年月子中心,照顧了幾十回月子,終於也輪到我親手伺候女兒一次了。」文佳佳看着黃太頭上隱隱可見的白髮在微風中晃動,忽然萌生一種同為人母的親切感,摟了摟黃太的肩膀說:「恭喜你要做外婆了。」黃太卻有些躑躅:「謝謝。我知道我這樣做很不專業……我會把剩下的錢退給你,還會再補償你一半。後面這一個多月你不用擔心,我跟Frank說了,他答應會替我照顧你直到你回國。大房間給你收拾出來了,走,看看去。」文佳佳不知說什麼才好,只是說道:「謝謝。」黃太扶她站起來,兩人象母女一樣手挽着手回了屋。文佳佳想:「這大概就是為人母吧,不管孩子做的事有多錯,她還是會原諒你,包容你,愛你。哪怕全世界都冷眼旁觀黃太的女兒。黃太也會永遠站在女兒身邊。我也曾有一個這樣的媽媽,只是她早已不在這個世界了。」

同一屋檐下

有人說,結婚的好處就是,你永遠有個去處,甭管你多不濟。但壞處就是,你也只有這個去處,甭管你多風光。但文佳佳卻覺得,這話是相對的,而非絕對的。比如老鍾,他倒霉時,除了家還有一個去處:監獄。他風光時,除了家還有許多去處:溫柔鄉。相對老鍾而言,文佳佳沒有結婚,所以沒有去處。這一點倒是絕對的。

對文佳佳來說,月子中心是暫時寄居的,回國了那套小公寓也不知道還能不能保得住,那畢竟是老鍾名下的財產,他受賄被抓,他名下財產多半也難以保全。這麼一想,文佳佳大概很快又要恢復租房的生活了,而且要回去做她的美食編輯,卻遠遠比不上以前的自由了,因為她還要帶孩子。那美食編輯的工作雖然月薪頗豐,但是要在一個大城市養活自己和一個孩子,卻是微薄的。

文佳佳這會兒突然覺得,「前途」這玩意兒真是不要沒事就去琢磨,你越琢磨心裏越煩,因為它是無望的。當你不琢磨時,還會覺得有些希望,因為你還沒有將它的窗戶紙琢磨透。直到當你逐漸老去,你才會在某一天突然醒悟,自己在「希望」中摸爬打滾這麼多年,一轉眼已經老態龍鍾,連「希望」的權利都被剝奪了。

Frank應了黃太的託付,前來照顧文佳佳。這對黃太和文佳佳來說,或許就應了那句話:「上帝關上你的門,但它還會給你留一扇窗。」倘若Frank沒有當過醫生的經驗,倘若Frank不是像現在這樣有責任心,倘若Frank照顧過孕婦甚至沒有帶過孩子,也許黃太都不會找上Frank,即便找上也會憂心忡忡,生怕他將事情搞砸。但是現在,黃太和文佳佳對Frank都很放心。這年頭要找一個讓人放心的男人,是很不容易的。Frank搬來月子中心的這天,拖了個兩個大箱子,面貌又恢復成初見文佳佳時那副邋遢的丐幫幫主似得模樣。

這時候,文佳佳正在廚房裏忙碌,她由衷的慶幸自己尚有一技之長,起碼不會餓著自己和孩子,也不會虧待自己的胃和食慾。別看廚藝好很難賺到大錢,但這種基本技能卻是生活的必需,你每天都得用到它,更離不得它。文佳佳聽到門口的動靜,放下鍋鏟探出頭來一看,不禁對Frank的形象皺起了眉:「Julie幾點放學?我做了好菜給她吃。」Frank支支吾吾道:「她不過來住。」

文佳佳疑惑的問:「那你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裏?」她的腦海里,立刻浮現出一個捧著《十一種孤獨》的小女孩獨自在家的畫面。難怪社會上的人對單親家庭的小孩的普遍認識,都離不開「孤僻」二字。Frank說:「是她媽媽過來了。」

文佳佳愣了一下,沒說話,轉身把菜丟進鍋里。但她的潛意識卻認為,像是Julie的母親那樣的女強人,多半是不知如何照顧好小孩的。飯後,Frank一言不發的走回房間,這頓飯他鮮有的沉默寡言,比平時更甚。文佳佳想了想,還是倒了一杯溫水來到他房門前,見他只是默默的收拾書籍、CD、照片等等,屋裏只有物品碰撞發出來的聲音。

在拿起一張Julie的照片時,Frank停下了動作,看着它出了神。文佳佳直覺這裏面一定有事發生,因為這屋裏的東西,不像是只住一個月需要的換洗衣物,還帶着過去許多年的回憶。但最終文佳佳什麼也沒說,只是將水輕輕地放在門邊的小桌子上,又輕輕地掩上了門。

她知道,這會兒的Frank一定不想多談,即便想也肯定不知道從何談起,因他自己的思緒還未整理清楚,還需要時間沉澱。而和別人分享心事的過程,就是一個發酵的過程,而在一個人的情緒完全沉澱以前,是很難發酵的。只是文佳佳沒有想到,Frank沉澱的過程需要這麼久,久到她快跟着一起發瘋了。她是孕婦,情緒波動起伏本來就難以預計,這會兒更需要一些歡樂的氛圍,而不是安靜的彷彿這屋子裏只有她一個生物存在的環境。

但是Frank卻像是一抹幽靈,讓文佳佳時常感受不到他的存在感,只是偶爾能嗅到盤旋在這個屋子上空的哀傷氣息,簡直要把人惹出抑鬱症。都說少女懷春總是詩,怎麼當一個男人思念起女兒來,居然也能拉出一首長恨歌?文佳佳覺得自己就要爆炸了,實在忍無可忍。於是,就在她在爆炸邊緣徘徊時,她選擇了一個比較直接並且聰明的辦法——解鈴還須繫鈴人。這天下午,Frank正準備出門,死氣沉沉的坐在車裏等待電動車庫的門慢慢打開,

然而當門升起時,出現在眼前的不是寬敞的下坡路,而是一個怒氣沖沖的挺著大肚子的女人。文佳佳叉著腰的姿態,像極了老茶壺。Frank嚇了一跳,從車窗里探出頭:「你幹嘛!」文佳佳比他的火藥味兒更重:「我快讓你逼瘋了!你來這麼多天像個倒霉的幽靈一句話也不說!走,我跟你去Julie學校,既然你想她去接她就好了!」為了Frank好,也為了自己好,文佳佳決定親手料理這個無藥可救的男人的相思病,否則他們會一起走進精神病院。

Frank下了車,語氣不耐:「拜託,小姐,你好好的休息,別管我的事好嗎?」休息,休息!他這幅死德性,叫別人怎麼踏踏實實的休息?!他一個成熟男人,怎麼能將大姑娘、小媳婦的那套忸怩作風演繹的惟妙惟肖?!文佳佳二話不說坐上車:「我是不想管,但我這比預產期晚了一個星期沒還動靜,我就快急死了!你還跟着添亂!」

現在的文佳佳,煩躁的彷彿像是經期之前荷爾蒙紊亂時一樣,看到誰都不順眼,很想罵人,但可氣的是這個Frank行屍走肉般的言行令她找不到發泄的出口。Frank很明白文佳佳的感受,說道:「對不起。」文佳佳依舊不爽:「對不起就行啦!你這天天演苦情,苦着一張臉,讓我支使你都不好意思!說,到底你跟Julie,還有她媽媽,怎麼回事兒!」Frank終於喃喃道:「其實是好事,她媽媽要結婚了。」

於Julie的母親是好事,於Frank和Julie卻不是。文佳佳大驚,方才的怒火瞬間煙消雲散了。在面對一個人最傷心失意的時刻,任何人的任何負面情緒都會不由自主的被放下的。換句話說,治癒痛苦的最好方法,就是找一個比自己還要痛苦一萬倍的人,那效果簡直立竿見影。文佳佳輕聲問:「你們離婚了?」Frank嘆道:「一年前就離了,因為不想Julie擔心,所以沒說。」看來Frank痛苦的來源不是失婚。文佳佳繼續猜道:「那是她現在把你趕出來了?」

如果是真的,那Julie的母親真不愧是女強人,處處顯現強人本色,不僅離婚還把前夫掃地出門,難怪Frank恢復到本色裝束。Frank說:「我自己搬出來的,她被調回美國總部工作。在一起不方便……好了,你先下車,我真的有事。」文佳佳卻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治好Frank的彆扭症:「你幹嘛?反正我跟着,你辦完事,我們去接Julie。你不想她,我還想呢!」Frank搖頭說:「Julie讓她媽媽送去夏令營了,再說我答應她媽媽這段日子讓她們多相處。」這麼看來,多半是為了孩子撫養權的問題。文佳佳抿抿嘴道:「那我也跟着,看你這麼愁眉苦臉心不在焉的,出了車禍誰照顧我做月子?!」Frank只得妥協,因為除了妥協之外,他是毫無辦法將一個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產子的孕婦搬下車的。

如何治癒一個失意的男人

都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文佳佳想,這大概是因為壞男人難以駕馭,像是一團謎,而好男人太溫吞可靠,缺少變數,很難讓女人產生成就感。這樣說起來,從嚴格意義上說,老鍾大概就是壞男人中的翹楚,而Frank絕對是新好男人。

所以在「女人」這一課題上,老鍾無往而不利,遊走於女人堆中,事業愛情兩得意;而Frank則會在辛勤耕耘之後,拱手將勝利果實讓給女人,並連同孩子和房子一起,甚至於,他還失去了來美國的真正意義——放棄國內如日中天的事業,只是為了成全一個女人的野心?!但是不管是好男人還是壞男人,都會有女人懂得欣賞的。對壞男人,是又愛又恨;對好男人,則是因憐生愛。前者是兩種極端,後者是母愛發揮。

由此可見,女人在「愛」的能力上,是非常有可塑性的。難怪都說女人以愛為職業。這難道是因為女人在愛情上極有天分,再加上後天的實踐學習、技能強化,才會得道成仙嗎?那像是Frank前妻這樣的女人,算是哪一路大仙呢,竟然可以將一個男人折騰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文佳佳覺得,自己在對付男人的能力上,遠遠不如這個Julie的母親。這倒不是因為Julie的母親技高一籌,而是如果換做是文佳佳,她一定會覺得自己遇到Frank是天賜良緣,必然會倍感珍惜,才不會捨得下毒手。

但命運只安排文佳佳在父親性命攸關時遇到了老鍾,所以註定了她要做一回單親未婚媽媽。文佳佳在攔住Frank的車之前,從沒預設過他的目的地是哪裏,最多只是認為他也被自己製造出來的陰鬱氣氛憋壞了,於是便開車出去兜兜風散散心。所以文佳佳沒能想到,Frank竟然可以爛好人到如此程度,被前妻拋棄不說,還被對方物盡其用的使喚到底!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車子停在一家婚紗店前,Frank拉下手剎說:「你等我一會兒……」文佳佳攔住他:「等等,你來這幹嘛!」她不能相信一個男人會一邊失意,一邊替下一個女人選婚紗,除非他人格分裂。果然,Frank解釋道:「幫她媽媽取改好的婚紗,她這兩天出差。」

這簡直駭人聽聞,這個男人好的沒有下限!文佳佳瞪大眼睛驚呼:「哇塞,你讓我說你什麼好,你簡直成天使了!!等等,我也去,我倒要看看她穿什麼!」Frank的盡善盡責,和Julie母親的作惡多端,令文佳佳對這個女人的審美產生了強力的好奇心。Frank自然不知道文佳佳在打什麼算盤,他走進店裏時,正和殷勤迎上來的店員寒暄。

那店員是個較為中性化的男人,耳朵上的耳環為他的多添了幾分柔和:「Hi,有什麼能幫您?」接着,那店員就注意到挺著大肚子的文佳佳,語氣誇張道:「Wo,con……gratulations,我們有適合您的衣服……我們還可以為您量身訂做!」店員的專業令他很快保持了鎮定,並且迅速在腦海中搜尋可以讓文佳佳穿得下的婚紗。

文佳佳禮貌道:「謝謝,我可以試試嗎?」店員連忙要領兩人進試衣區,在一旁的Frank卻先皺起眉,對文佳佳的行為表示不解。文佳佳揚揚下巴:「怎麼了,我陪你跑這麼遠,耽誤你幾分鐘不行啊?再說了,來都來了,陪我試一下婚紗也沒什麼啊!」她哪裏是跑,分明是她坐車,他開車。Frank扯扯嘴角,哭笑不語。

店員將他們帶到一個巨大的金屬門前,扭開了上面的轉輪,回頭問道:「你們準備好了嗎!」厚重的金屬門被緩慢的拉開了,首當其衝映入眼帘的是一件閃亮的足以閃瞎所有狗眼的極品婚紗,那上面綴滿了鑽石。文佳佳被迷得暈頭轉向,但她知道自己和它無緣,便念念叨叨著,「鑽石……鑽石……誰會把鑽石穿在身上啊!」

店員很快告訴文佳佳,這件婚紗已經有人預定了,然後又極有效率的帶他們走進金屬門,為文佳佳介紹了兩件她能穿得下的禮服。「我為您挑了兩件,非常完美!這件婚禮穿,這件可以宴會Party穿。」店員邊說邊示意Frank陪文佳佳去試衣間。Frank有些遲疑,文佳佳卻落落大方,對他道:「你能給你前妻取衣服,裝一會兒我老公會死啊!」

Frank的「服務到家」竟然因人而異,這令文佳佳極其不爽。Frank也被文佳佳堵的啞口無言,只得無奈的陪她進去,自己坐在試衣間走廊的椅子上,等文佳佳試出個結果。而在試衣間里,文佳佳正在左右為難,這兩件禮服她都很喜歡。一件長款,一件短款,她光是用眼睛看就能知道,它們穿在自己身上只會給自己加分。但是當她低頭看向肚子時,還是決定先拿起那件長款的。

文佳佳走出來前,還特意把頭髮盤好,化了點口紅,又深吸了一口氣,才敢走出去,正撞見Frank有些驚訝的表情。文佳佳有些不自信了,自覺將Frank的表情理解為「被嚇著了」,問道:「特丑是吧!」Frank趕緊搖頭,但他不善言辭。店員在一旁誇張地搶白道:「哦,太美了,完美!您真應該感謝上帝,給您這樣一位美麗的妻子!哦,等等等等……」店員說着就跑開一會兒,很快拿回一個拍立得相機:「我們店的傳統,每一對光臨這裏的夫婦都要留下一張照片。來,靠近一點……」是不是真有這樣的傳統,Frank和文佳佳不得而知。但文佳佳潛意識認為,能遇到一個像她這樣的大肚新娘,必然是少見的,很值得一拍。

Frank卻止步不前:「或許我妻子單獨照好一點。」店員停下動作,皺眉看着他,嘟嘟嘴表示不滿。除了在醫學專業領域上,是不能指望Frank能表現出什麼個人魄力的,這種時候唯有靠旁人。於是,文佳佳暗嘆了一聲,走過去挽起Frank的手,沖店員微微一笑,一副隨時可以入境的姿態,接着對Frank說:「笑一個吧,可能我這輩子也沒機會穿婚紗了。」

她的懷柔政策和自艾自抑,果然令Frank收起了所有的拒絕辭令,他不再多言,活似真的一樣伸手摟過文佳佳,對着鏡頭露出微笑。這一幕的默契,絕對沒有人會質疑它的真實性。那店員一邊甩著從拍立得里滑出來的照片,一邊重複說道:「完美!太完美了!」好似在他的職業生涯里,只有「一般完美」和「非常完美」之分。最後Frank道明來意:「我來取Linda女士的婚紗。」店員把照片遞給文佳佳:「Ok,Ok,請稍等,讓我查一下。哦……Linda……Linda?哦,天啊,剛才那件鑽石婚紗就是Linda女士預定的!」

文佳佳決定,從今天起開始徹底討厭「Linda」這個名字。當晚,文佳佳心情出奇的好,這還是近日來的頭一次。她靠在床頭擺弄着手裏那張和Frank一起拍的婚紗照,怎麼看怎麼覺得完美。自從跟了老鍾,文佳佳就清楚的知道自己等於放棄了合法拍婚紗照的權利,即便自欺欺人的拉着老鍾去拍了,也沒有實質意義。當然,她也多次幻想過能和自己心愛的男人一起拍婚紗照的那一幕,她會像這世界上的每一個準新娘一樣,對自己的身材斤斤計較,哪怕有一絲不完美也不行。按照那店員所說,準新娘就是要將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示出來,這「完美」當然包括完美的妝容,完美的身材,完美的婚紗,以及完美的老公。

只是文佳佳的遭遇有些另類。一來,她的妝容並不完美,而是在急中生智的趕工之下的結果。二來,她的身材已經可以稱得上為「最完美的孕婦」了,那即將臨盆的大肚子更顯得她本來就清瘦的身材更有些單薄。三來,這世上再完美的婚紗也絕對不會出現在孕婦的身上,它的先決條件必然是穿在凹凸有致的模特身材上。這個凸自然說的是臀部,而不是腹部,否則女人們也不會為了展現完美的體態而拚命收小腹了。至於第四,自然就是完美的老公了。這個男人是很完美,簡直完美的無可挑剔,讓文佳佳時常對他的好人品有些恨鐵不成鋼。就像大多數女人的想法一樣,她們希望自己的男人會永遠對自己好,好的沒有下限,但這個個體僅限於自己。所以文佳佳恨的是,這個完美的老公不是自己的。

而有有一個女人先一步得到了其它女人們夢寐以求的「完美」之後,卻選擇了拋棄。在這一點上,文佳佳只覺得那個Linda是在「愛情」的道路上進化過頭了,她早晚有一天會後悔的。文佳佳對着至此一份的婚紗照天馬行空着,也不知過了多久,被一陣敲門聲打斷。門口傳來Frank的聲音:「休息了嗎?」文佳佳趕緊把照片收了起來:「沒有,進來。」Frank推門進來,手裏端著一碗湯,胳膊上還掛着兩件禮服。在文佳佳詢問的眼神下,Frank先把湯遞了過去:「冬瓜排骨湯,能緩解你的水腫。」文佳佳起身要接,Frank連忙制止她,並把一個枕頭幫她墊在腳下,這樣也可以緩解水腫。而緩解水腫是每一個孕婦都需要的。

文佳佳的腦中立刻浮現一對公式:好男人+好醫生=Frank,壞女人+錢=拋夫的Linda。所以在和Linda的對決中,Frank必然失敗。這大概就是有錢的壞處吧,它令一段婚姻和一個女人變了質。Frank見文佳佳喝着湯,卻沒有離開,反而有點為難的杵在原地。如果不是早已熟知他內秀的秉性,文佳佳會以為自己即將要被告白了。文佳佳疑惑地問:「你怎麼了?你胳膊上是什麼?」Frank不好意思道:「明天是Julie媽媽的婚禮……這兩件哪件好點?」他的不好意思,竟然來自於當前妻再婚時,他應當穿什麼好才不會丟了前妻的面子上?文佳佳一口湯差點噴出來:「天,Frank,你可真賤!!」Frank卻說:「明天能見到Julie,我不想讓她看到我精神不好。」

原來他不是因為前妻的風光無限,而是因為女兒的太過敏感。文佳佳不說話了,看了他片刻,才說:「你打開讓我看看。」Frank把兩件衣服展開。文佳佳上下打量著,好似在分析兩件藝術品誰真誰假一樣,最後還起身下床,扯過其中一件徑直到熨衣板面前。Frank連忙要去幫手:「我來。」文佳佳也立刻擺出茶壺的標準姿態:「你給我坐下!你知道你有什麼問題嗎?你就是太好了!太好了!你懂不懂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大多數女人也都跟你一樣賤,分不清好歹,你不知道嗎!」文佳佳這話不知道是在說Linda,還是在說自己,總之是在指桑罵槐。Frank當場就被罵傻了,不敢說話。

一個人吵,另一個人不配合,這種架註定吵不起來。文佳佳眼圈紅了,她吸吸鼻子,掩飾地回過身去開始熟練熨衣服,屋裏的氣氛沉默到底。直到文佳佳稍稍平復了些情緒之後,才操心道:「我走以後,你怎麼辦?你也不能老賴在這兒。」當一個女人開始為一個男人的前景擔憂時,必然是注射了感情成分的。Frank說:「美國房子多,我租一個就是了。」然後他沉吟了一下,反問:「你呢,你生完孩子怎麼辦?」當一個男人開始為一個女人的未來考慮時,也必然是添加了某些心意的。文佳佳也說:「大不了回去重新上班。」然後她拍拍肚子:「我們倆這麼並肩戰鬥,我橫不能餓死他。」

換句話說,這是兩個已經跌落生活谷底和困境的倒霉蛋的對話。Frank無奈笑笑:「你的脾氣全長在嘴上了。」文佳佳不再嘴硬:「對,煮熟的鴨子。這點跟Julie挺像。」Frank點點頭:「沒錯,她跟你一樣嘴硬。但是她沒你那麼開朗,她太犟,這點像她媽媽,我擔心她們在一起會吵架……」文佳佳轉回身,直接問道:「你要放棄監護權,是嗎?」Frank的語氣好似受到了律師洗腦一樣:「她媽媽能給她的更多一點。」文佳佳叫道:「虧你當了這麼多年爹,你以為小孩需要的是什麼?!「太多的錢」和「太少的愛」嗎?文佳佳簡直不能想像Julie未來的成長路將會如何扭曲。最起碼以前Julie還有一個好爸爸,而現在連這個都將被生活剝奪。Julie可能會變得更加孤僻,更加自閉,更加憤世嫉俗,然後一直延續並且影響到成年之後。Frank嘆道:「她會長大,會想穿新衣服,買名牌包,化妝品。即使什麼也不想要,她也會想媽媽。我跟她生活了這麼長時間,她媽媽一直很忙,我從小嬰兒把她帶大,應該知足了。」

他給不了Julie富足的物質生活,這是Frank最無奈之處,他的決定等於彌補了這一點,卻同時扼殺了Julie的精神生活。文佳佳語氣不善道:「我告訴你,這事我最有發言權,你說的什麼衣服、名牌包那些東西都是狗屁!你至少應該問問Julie選誰。」這一瞬間,文佳佳彷彿能在Julie未來看到另一個自己,被空虛症折磨得要發瘋的自己。Frank說:「我怕Julie一開口我就走不動了……」說着話,他的眼圈也紅了。

文佳佳簡直無言以對,不知道在此時說什麼話是最恰當的,更不忍再在他的傷口上撒鹽,只得轉身過去。過了一會兒,文佳佳把熨好的衣服遞給Frank,強作笑臉道:「喏,刮個鬍子,明天給Julie一個帥老爸。」Linda衣着光鮮,那是為了她的第二任丈夫,而Frank力求輸人不輸陣,卻是為了女兒的面子。雖然很無奈,但這大概是他唯一能為Julie做的了。這一晚,Frank和文佳佳都難以入眠,他們在各自房間里望着窗外的夜景,思緒繁雜。Frank情緒有些緊繃,但這絕對不是因為前妻Linda再婚而得來的失落,更多的因素是源於明天應如何將一個父親和一個朋友的角色扮演好。自他和Linda感情漸淡后,他們都已經有了分道揚鑣重新尋找幸福的覺悟。不過在這一點上,Linda顯然十分八面玲瓏,目的明確的永遠知道自己要什麼,要得了什麼,以及要什麼才能提升自己的地位。

而Frank,則隨和的像是適合任何容器的白開水。只是這杯白開水並不知道,縱使他索然無味,也會有人為他牽掛。比如文佳佳。文佳佳睡不着,恰恰也是因為翌日的婚禮,不過她的亢奮和Frank的彷徨緊張是有本質區別的。文佳佳習慣了主動出擊,甚至不惜花樣百出,她的生活從來精彩十足,不需要任何添加劑就色香味足夠俱全了。所以她的生活就像是常年泡在外賣里的味蕾,時常會出現因口味多變而味覺失調的情況,也總是欠缺一杯白開水滋潤喉嚨。Frank就是這杯水,只可惜現在這杯水正自顧不暇,發出了微微的苦味,令文佳佳很想幫助這杯水重拾清澈。這樣的主意一定,文佳佳便再也躺不住了。她笨拙的從床上爬起來,找出紙和筆,就像是當年制定勾搭老鐘的計劃書一樣的認真仔細,在紙上巨細無遺的畫下了人物關係圖,以及性格分析。接下來,便是針對對方的弱點,尋求擊敗對方的突破口。文佳佳自認為她的計劃是完美無瑕的。

文佳佳的仗義出手

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但是Linda和Frank的勞燕分飛卻是因為他們可以共患難,卻不能共富貴。難怪人們總說,女人變壞了才有錢。文佳佳難以想像在國內的老鐘太太,正在為老鍾如何奔波著。但她直覺地認為老鐘太太是不會和老鍾各自飛的。這種直覺是毫無根據的,唯一的立足點只是文佳佳對神聖婚姻的美好期望。尤其是在見過陳悅夫妻的相互體諒和相互扶持以後,文佳佳更加堅定地認為婚姻是體現一個人的本質的最佳方式。如果有機會,文佳佳真想親自採訪一下Linda,問題如下:一、「你覺得現在比以前更加快樂嗎?」如果Linda說是,那多半是在趕鴨子嘴硬,文佳佳不信她沒有空虛症。二、「你覺得你現在的男人比Frank要好嗎?在危急時刻,他會像Frank一樣為你嗎?」前者Linda必然會說是,她必然會覺得現在這個男人更能與她旗鼓相當,就像人們總會和自己的同類交往,而很少去屈就不如自己的人一樣。但後者,答案未知。總之文佳佳認為,大多數有錢的男人一旦遇到危機,只會先一步撒腿就跑,所以Linda最好期盼那個男人一輩子都不要遭遇這種危機。三、「你希望將來Julie長大以後,成為第二個你,還是成為第二個Frank?」Linda多半會說,成為第二個她。但更加人性化的選擇,絕對不僅於此。就在Linda婚禮當天,Frank依舊對文佳佳負責到底,他先一步開車送文佳佳向Doctor唐的診所趕去。在路上,文佳佳很是喋喋不休,但這主要是為了安慰Frank,「最美的婚紗,最大的鑽石,最漂亮的新娘,最有錢的新郎,最龐大的婚禮……這些你前妻今天都得到了!但是我告訴你,她的『最』都是外在形式,婚姻真正需要的不是這些,而是看誰『最幸福』!」Frank不接茬兒,因他還沒能搞清楚文佳佳話里的動機。但就以往經驗來說,文佳佳最損最毒的話,一定會埋藏在最後面。果然,文佳佳看了Frank一眼,不懷好意的笑了,「就你前妻那德行,就算嫁進皇室也沒用,幸福離她還有十萬八千里呢!」Frank終於開口了:「你對她很有意見。」文佳佳翻了個白眼:「廢話,我這還不是都為了你嗎!我是你的朋友,你被人欺負了,我能坐視不理嗎!不過你也是,一個大老爺們兒竟然能被一個女人差點憋屈死,要不你前妻幹嘛老欺負利用你啊!因為你好使喚,沒原則!」Frank慢條斯理道:「注意胎教。」文佳佳一愣,說:「我這就是在胎教啊,我得從現在就讓他明白,做男人要夠爺們兒,絕不能被女人擠兌!」接着,文佳佳在心裏補充道,就算被女人擠兌,也只能被自己的老婆。前妻、前妻,就是曾經的妻,自然也必須踢出局。十幾分鐘后,Frank的灰色休旅車在Doctor唐診所外的停車場聽穩,然後他一路小心翼翼的扶著文佳佳緩步走進診所,坐下。文佳佳臨盆在即,每次檢查前Frank顯得比她還焦慮,顯然是職業病作祟。Frank囑咐道:「檢查完了別亂跑,在這等我,我完事過來接你。」文佳佳仰頭望着他身上那身沒有一絲褶皺的黑色禮服,對自己的手筆十分滿意,最起碼這身衣服可以將他筆挺的身材襯托的更為突出。果然是人要衣裝。文佳佳點頭說道:「好,你別趕,我不着急。」Frank這才笑了:你跟Doctor唐建議做個心電圖和眼底檢查。文佳佳繼續點頭:「行。」Frank有些無錯:「那我走了……」文佳佳卻叫住他:「嗯……誒,等等……」說着,文佳佳從包里拿出原本要買給老鐘的領結,遞給Frank:「戴上吧,這樣會更帥!」「戴上?」Frank拿着領結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終於明白為何他總覺得身上少些什麼了。而文佳佳的舉動就像是給他吃了一劑定心丸,他的緊張感頓時平復了許多。但在這一天真正應該緊張的人,其實應當屬Linda和她的新任丈夫。畢竟,人家才是婚禮的主角,其他人都只是看客。當Linda和新郎官一同站在台上面對牧師時,牧師正祥和平靜的主持着他們的宣誓儀式。新郎官是個白人,五十多歲的年紀,雖然保養得宜,卻依然比Linda年長許多。這樣的老夫少妻組合,通常是很容易成為別人的話題的。但在場賓客都看得出來,Linda非常志得意滿,而她的丈夫則是一臉的春光滿面。再放眼一望四周,這顯然是一場奢華的西式婚禮。龐大的場地,清一色的身着禮服的上流賓客,以及各式暖色調的甜點、香檳、紅酒,搭配着白色的大背景,白色的奶油蛋糕,白色的桌布和簾幕等等,這簡直就是才子佳人浪漫情緣的最佳佈局。Frank默默的站在人群中,手腳找不到支點,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擺放,而本該一同觀禮的Julie則不見蹤影。但現場眾人並不會在意新娘的前夫和女兒如何,他們正全神貫注的分享這神聖的一刻,以及牧師對新娘說的每一個字,「你是否願意嫁給Richard作為他的妻子,無論順境或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你都將毫無保留地愛他,敬他,對他忠誠直到永遠?」又是陳腔濫調,但是每個女人都渴望聽到。Linda微笑道:「我願意。」

Frank乍聽此語,有些感傷,他低下頭去不知在想些什麼,思緒一片混亂。但這時,卻有一隻指節纖細的手,連招呼也不打的插進他臂彎里,那堂而皇之的姿態,彷彿這裏理所應當是它的領地。Frank順着手看向它的主人,居然是文佳佳!她甚至還穿着那件在婚紗店裏試穿過的白紗裙禮服!Frank除了震驚還是震驚,他再好的修養也教不會他在面對文佳佳的突發奇想時如何保持冷靜,只能將內秀的本想一併拋諸腦後,「你怎麼來了?!」文佳佳哼了一聲:「我怎麼不能來?」Frank一陣頭痛,他真不該小瞧這個女人,合著先前她的合作都只是緩兵之計?相對於Frank的瞠目結舌,文佳佳對自己的出場很是得意。這一回,她的妝容完美,禮服完美,手裏挽著的男人完美,身材……更是完美!因文佳佳的肚子十分搶鏡,周圍賓客們無不紛紛側目,她毫不費吹灰之力就奪走了新娘子的部分風采。更何況,在眾人眼裏,她肚子裏的孩子也一定是屬於陪在她身邊的男人的。前妻結婚了,可前夫的女友卻懷孕了,事實勝於雄辯,能在這種場合為Frank在他前妻面前扳回一點面子,這樣的身材才是最完美的。文佳佳笑的也同樣完美:「誒,我說……回頭你得還我錢啊,買這衣服花了我兩百美刀呢!真夠貴的!」文佳佳現在每花一分錢都等同割肉,更何況是這種虛有其表的花銷,沒有一分是花在刀刃兒上,簡直讓她血流如注。牧師在此時宣佈:「好了,你現在可以吻新娘了。」新郎、新娘如蒙主恩寵一般,在眾目睽睽之下甜蜜擁吻。四周掌聲其響,如潮水般湧向每一個角落。Frank和文佳佳也跟着鼓掌,文佳佳拍的尤其響亮,連手掌心都跟着發麻。掌聲逐漸趨於尾聲時,文佳佳才向四周看了看,「Julie呢?」Frank扯扯嘴角:「她媽媽說她在夏令營很開心,不想回來。」文佳佳翻了個白眼:「切,真扯!明明是不想回來參加這婚禮,怎麼倒成挺開心了。她媽解讀人心可真有自己的見解!」能將孩子的彆扭和氣憤解讀為喜悅,這個Linda真是天才。Frank說:「Julie需要一個過程,不來我覺得也好。」最起碼他也不用在孩子面前強顏歡笑。文佳佳卻氣不打一處來:「住嘴吧你,再替你前妻開脫我又得罵你賤了!」說完還不忘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兩人只顧著說話,徑自沉浸在這一方狹小的世界裏,根本沒注意到台上儀式已經結束,人群也自動散開讓出一條道。而新娘和新浪正手挽着手順着這條道向他們走來。不用說,接下來就該是前夫獻上真心祝福,以及前妻囂張示威的經典橋段了。老套的是,Linda的得意表現的路人皆知,「Hi,Frank謝謝你能來!」前妻再次獲得幸福,並且得到了前夫的真心祝福。這是多麼美好又心酸的一幕啊!但見Linda身着純白色的婚紗,文佳佳真想惡意地提醒她,二婚應當穿粉色的。然而最終,文佳佳用手牢牢的勾住Frank並將身體向他親密的靠去,用行動說明他們的親密無間。文佳佳相信,在解讀肢體語言上,女人永遠更勝一籌,哪怕Linda是個瞎子。果然,Linda的眼神膠着在他們相交的手臂上好一會兒,才疑惑的問,「這位是……」文佳佳大方地伸出一隻手:「你好,我是Frank的女朋友,Annie。」她借用了《西雅圖夜未眠》的女主角的名字,儘管這是一場虛假的作秀,但起碼圓了她一回夢。Linda頓時換成英語交談:「哦,你好,很高興見到你。」文佳佳不落人後,同樣流利道:「也很高興見到你,你不想向我們介紹一下新郎嗎?」文佳佳這才有暇正視新郎的面目,赫然發現對方竟然就是上次Julie假裝過敏症大發作時,陪同Linda站在酒店外不知所措的那個老男人。難怪她當時就覺得他們之間有貓膩。Linda介紹道:「Richad,我丈夫。這位是Frank,我前夫,這是他女朋友……哦,Richad在投資公司做執行董事。」以上介紹,盡顯了一個女強人的成就和挑釁。這像極了《公主日記II》裏的某一幕——安妮海瑟薇飾演的公主和未婚夫,在宴會上和片中的男主角以及他的女伴狹路相逢。當時雙方的氣氛很不友好,就像現在一樣。而男主角也在頻頻對公主稱讚他女伴的最新成就,比如榮獲某某獎學金等。公主也不輸人前,很快提起未婚夫的牛津博士的學歷,瞬間點燃了男主角的斗心。於是接下來,就是一番旁人插不進話的唇槍舌戰。直到男主角的女伴對公主的未婚夫道:「你要喝點什麼嗎?我感覺他們開始比誰的馬大了。」才將這一切打斷。類似上述情況的一幕,文佳佳正在身臨其境,但她相信自己會贏。因為在任何一部電影,或是小說里,像是Linda和她丈夫這樣的角色嘴臉和性格設定,都絕對是令觀眾討厭到底的無敵大配角。這樣的配角,永遠囂張、自我、愛顯擺,以及難以得到旁人真正的尊重。所以勢必不會有好下場。而比起女人之間的劍拔弩張,男人們之間就要溫和許多。Frank和新郎官禮貌的握手禮貌的問候着,恰如其分的緩和了氣氛。

新郎頗有風度道:「恭喜你,要做爸爸了。」那語氣好像Frank才是新郎。但Frank還沒來得及說話,文佳佳已經先一步摟緊Frank的手臂,做出特幸福陶醉的樣子,「他是天下最棒的父親,最棒的男人……」不顧在場另外三人古怪而微妙的表情,文佳佳刻意微微傾身並將聲音壓低,活似在對新郎誠懇地面授機宜一樣,還有點壞壞地說,「我跟你們說,Frank很厲害的!尤其是在床上的功夫,非常的棒!簡直是世界一流!哦,你們可要努力哦……」這語氣無比扼腕,像是誠心要將一對新人活活氣死,而且成效不錯。除了她以外,大家都很尷尬,Frank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耳朵嗡嗡的還不能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文佳佳一臉洋洋得意,哪還管的了Frank,徑自瞅著拚命忍着火深呼吸的Linda,心裏說道,「氣死你,氣死你,我氣死你!」幸好新郎還能保持理智,「嗯,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Linda立刻將他打斷,有些氣急敗壞,「我發現,像你們這樣的女孩都特開放,喜歡……未婚先孕是吧?」接着,Linda掉開視線,對Frank保持禮儀的笑笑,但話里一股子醋味兒:「你女朋友不錯啊,怎麼沒早介紹我們認識!」最後又對新郎官道:「Richad,Maurice在那邊叫我們呢。」Linda快捷迅速的結束了這場會晤,令Frank一時之間還找不到合理解釋的機會,只能尷尬的立在原地。他這才明白,原來在Linda的世界裏,他們誰先找到新的另一半,誰就贏了。直到Linda拉着新郎向其他賓客走去,文佳佳才輕慢的扭頭「切」了一聲。Frank原本有些不能苟同,但最終也抑制不住的笑了起來。平心而論,他也被文佳佳感染了。音樂響起,賓客們紛紛走下舞池,Frank也向文佳佳伸出手,「沒想到你英語進步挺大。」文佳佳「嘿嘿」一笑:「再多說兩句就露陷了。都是我昨晚惡補的。」接着,她輕輕地把頭貼在了Frank肩上,閉上眼睛,一臉陶醉。如何唯美的落幕,徹底將Linda臉上無懈可擊的笑容擊垮,是文佳佳需要思考的下一步。但眼下,她允許自己稍有片刻的鬆懈,安靜的享受這一刻的氣氛。然而下一秒,巨大的暈眩感卻席捲而來,令她如墮夢境。只聽Frank輕聲地評論道:「哪有你這麼跳舞的,像吊個秤砣一樣……」換做以往,文佳佳一定出言反擊,但是這會兒卻沉默不語。Frank正在奇怪時,文佳佳已經從他肩膀上緩緩滑落,Frank這才醒過悶兒來,大叫出聲,「佳佳,佳佳!!」文佳佳滑到地上,Frank緊張蹲在旁邊,先摸脈搏又翻起她的眼皮檢查。隨即翻開文佳佳的包,從裏面拿出檢查報告快速掃了一遍,臉色煞白。這場意外引起了賓客之間的騷動,眾人紛紛湊上前想看個究竟。Frank很快確認出原因,再不敢耽擱,一把抱起文佳佳就往外跑,「讓一下,對不起,讓一下……」文佳佳還半夢半醒著,在他懷裏迷糊地問,「咱們是在跳舞嗎?」這一對的離場,迅雷不及掩耳的奪走了所有看客們注意力。他們就像是一對真的夫妻,妻子臨盆在即,而丈夫火燒眉毛,沒有人會懷疑這裏面的真實性。相信在這場婚宴過後,人們對新娘子的美麗以及那鑲滿鑽石的禮服並不會討論太多,反而會將話題的重點落在Frank和文佳佳的「患難見真情」上。也無怪乎女人總愛問男人同一個問題:「若是我和你媽同時掉進水裏,你會先救誰。」自然,也沒有人注意到在身後目送他們離去的Linda,神情複雜。她的主角風采才被另一個更加年輕貌美的女人掠奪殆盡,還有她的前夫,地點居然還是在她的婚宴上。但她卻不能表現出絲毫不悅,只能保持微笑。由此可見,就算男人和女人在離婚之後還能繼續做朋友,但在面對對方新伴侶這一課題上,依然做不到雲淡風輕。故作大方只是表面現象。

拋錨西雅圖

文佳佳曾有個心愿,那就是將在美國這幾個月的懷孕經歷寫成一本配有照片的日記小說,不是為了與人分享,也不是為了當知名作家,只是想為肚子裏的錨錨留個念想。等將來許多年過去了,錨錨會成為這本書的第一個讀者,也會了解到他降落到這個世上的完整過程。那麼,她就會趁機對錨錨說,以後要做一個好丈夫,好爸爸,不要找小三,也不要在女人為他懷孕生子時,對她不管不顧。這才是一個好男人應盡的責任。這個心愿,原本只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就如同劃破大氣層墜入地面的天外飛石。但是地球卻會因飛石的造訪而留下難以填補的坑洞,有的是飛石碎片造成的,有的則是氣流造成的。而這心愿也在心底越擴越大,彷彿飛石砸出的坑洞,逐漸形成一定要將它完成的決心。這本日記的封面是老鍾,因為是他賦予了這個小生命一顆種子。但在內容里,出場最多的男主人公,將是Frank。沒有Frank,就沒有錨錨的順利生產。他是文佳佳和錨錨的貴人。自然,這裏面還會有一些配角人物,比如喜歡貪小便宜但家庭幸福美滿的陳悅,比如個性要強的女同性戀者小周,比如做了一輩子月子中心的單親媽媽黃太,再比如會對每一個準媽媽說她肚子裏懷的是男孩的Doctor唐,等等。而日記的題目就叫做《拋錨西雅圖》。文佳佳從未想過,她為Frank打抱不平的跑來大鬧婚禮現場的行為,竟是以自己的暈倒為終結。如果她能早知道,大概……也會做此選擇吧。此時此刻,Frank正載着昏迷不醒的文佳佳們在公路上飛速行駛。他車開得極快,這極不符合他一向溫吞的性格,不過文佳佳是沒機會看到了。Frank無暇顧及是不是超速,早已急的四脖子汗流的,邊打電話邊抽出一隻手去拍文佳佳的臉,「佳佳,別睡,佳佳,醒醒,堅持住!」文佳佳沒反應,但Frank仍希望她能聽到。在醫院見多了生死一線的患者,Frank深刻知道朋友親人對於徘徊在死亡邊緣的人們的呼喚,是多麼重要。有時候可能就因為這樣一句話,而為患者多添一分留下的勇氣。手機打通了,那邊傳來Doctor唐輕鬆地聲音:「Hello.」Frank大聲喊道:「你沒注意文佳佳的尿液比重大於1.02,尿蛋白有兩個加號嗎?」Doctor唐依舊有些漫不經心:「我看過那麼多病人,高一點點不會有事的。」很多醫生都會有這樣的職業病,因為看到某些指數不正常的情況太過司空見慣,以至於即便多看到一個也不會覺得有太大問題,所以總會對患者說:「沒事。」但患者對「沒事」的理解則與醫生大相徑庭。Frank繼續道:「靜息時心率>110次/min、呼吸>24次/min;心尖部可聞舒張期奔馬率;肺底有濕羅音,你必須考慮妊高症的可能。」也就是說,文佳佳的指數,足以釀成「沒事」以外的後果。Doctor唐彷彿也被Frank感染了情緒,有點緊張道:「這種情況通常只會發生在大齡產婦身上……」這彷彿是一句自我安慰,彷彿只要不是大齡孕婦就不會發生危險。Frank陳述道:「年輕初產婦,同樣也是高發人群。」Doctor唐十分不快他的專業領域受到了嚴重挑釁:「你先搞清楚誰是拿執照的醫生好不好?」Frank粗暴的回他:「我告訴你,我原來一天看的病人數比你一個月都多!如果你不想出事,我建議你立刻趕到醫院!」十幾分鐘后,呈半昏迷狀態的文佳佳已經被安置在擔架床上,Frank正和一個護士以及一個年輕醫生急促地推着她穿過走廊,就像是電視里常演的那樣。走廊兩邊沒什麼人,即便有也有默契的靠牆站立,為救死扶傷的人讓出一條康庄大道。Frank用英語跟那年輕醫生交代著病情,他慶幸自己深諳醫理,否則多耽誤一分鐘文佳佳就會多一分危險,更沒有時間等醫生重新看過檢驗報告。

「過期妊娠10天,心率>100次/min、肺內羅音、頸靜脈怒張,我懷疑左心室心衰……」那年輕醫生也很緊張:「你是醫生?」Frank點頭道:「是。」這時,文佳佳微微轉醒,好似迷迷糊糊地看到眼前Frank的影子,他的衣服扣子開了兩顆,袖子也被卷到肘部。文佳佳不知自己正身處險境,還在忙着犯花痴:「Frank,你可真好看……」Frank連忙低頭跟她說話,努力讓她不要再陷入昏迷:「你今天也特別漂亮,非常美!」文佳佳沒有贊贊自喜,還忙着攀比:「比起你前妻呢?」Frank鄭重點頭:「比她美。」文佳佳努力笑着:「這我就放心了。」然後,她抓住Frank的手,似乎明白了自己的狀況:「告訴他們一定要保住孩子!」Frank說:「放心,一切都沒問題。」這話不知是在對文佳佳說,還是在對自己說。文佳佳繼續囑咐:「還有……我必須自己生,我沒有錢做手術。都買了那條裙子了。」Frank被她說得心裏一揪:「放心,一切有我。」文佳佳卻彷彿交代完了後世,眼看着又要陷入昏迷。Frank急忙拍她:「佳佳,佳佳……」文佳佳努力地睜開眼,卻還是關心外貌問題:「Frank,再去考那個鳥試吧,你當醫生太他媽帥了!」然後,便是永無止境的黑暗,一股腦的向文佳佳湧來。她自己控制不了,那樣的黑暗很快聚攏在一起,形成一個巨大的空洞,強大的吸力將她拽了下去,她根本無能為力。文佳佳在黑洞中飛旋了很久,像是睡了一個無夢的覺,也有點像是鬼壓床,頭暈腦脹的產生一些幻覺,很想極力醒來,但是做不到。只是隱約的,還能聽到在周圍走來走去的人,以及低低地說話聲,都是英文。文佳佳還以為,自己只昏迷了一會兒,但是當她醒來時,發現自己人已經躺在病床里,而不是電視劇里演的那種手術室,身邊也沒有穿着手術服和帶着大口罩的醫生和護士。在她旁邊,還有各種叫不出名字的監護儀器,正發出微弱的聲音。其中只有一個她大概知道是監護心電圖和脈搏的,當初父親住院時也有這個標準配備。眼睛漸漸向下看去,沒有高挺的肚子,而她的手上正插著點滴,冰涼的液體正一點一點灌入血管。而坐在文佳佳手邊的Frank,幾乎是在她清醒的第一刻,就上前立即握住她的手。文佳佳有些後知後覺的望着他,想張口說話,聲線卻像是被動手術一起拿掉一般,發不出聲。於是,她只好抬起打着點滴的那隻手,指指肚子,眼裏寫滿了緊張。Frank意會道:「錨錨沒事。七斤三兩,是個大胖小子。」文佳佳的眼神這才平和下來,閉上眼睛,再次陷入睡眠。都說人的自我修復的最好方式,就是睡覺。文佳佳也是一樣。文佳佳雖然沒有清醒的參與到生產的全過程,卻依舊耗費了她的大部分精力。也是到了後來幾天她才知道,這場生產幾乎要了她和錨錨的小命,多虧了Frank在,才將傷害降到最低。錨錨因為病理性黃疸要留在醫院住保育箱裏觀察,而文佳佳則因為妊高症而昏迷了整整一周。護士感嘆道從沒見過這麼好的丈夫,七天七夜他幾乎不吃不睡地陪在她床邊。難怪文佳佳初醒時見到的Frank,又恢復成了那副邋遢模樣。於Frank來說,那是七天七夜,於文佳佳來說,那只是做了一場夢的功夫。在這之後,文佳佳有留院觀察了幾天,當她的各項指數恢復正常,自我修復的過程也告一段落時,才走出了醫院,呼吸到第一口外面的新鮮空氣。Frank將車開得很穩,花了比趕去醫院多一倍的時間回到月子中心。文佳佳懶懶的坐在車裏,欣賞沿路的風景,對於肚子的突然消失的奇妙感覺,還有些不能適應。當然,不適應感除了身體上的,還是視覺上的。當車子開到月子中心前,文佳佳還有些恍如隔世,彷彿上一次從這裏離開是很多年以前的事。Frank扶著文佳佳下車,走進屋裏,將她安置在床上,不會兒又從廚房裏端出一碗粥,還是溫熱的。文佳佳一勺接一勺的喝着Frank服務周到地送到嘴邊的粥,眼淚就像是脫線的珠子突然掉了下來,止也止不住。她這才開始覺得后怕,當她接觸到柔軟的床鋪,呼吸到這間屋子裏的熟悉的氣味,以及終於吃到醫院以外的味道時,感情一股腦宣洩而出。Frank拿起紙巾幫文佳佳擦去眼淚:「錨錨沒事,新生兒黃疸很常見,照幾天熒光就好了。Julie小時候也這樣。」但Frank的安慰沒起到止水作用,反而助漲了發展趨勢,令文佳佳的眼淚卻越掉越凶。Frank繼續道:「做月子不能哭,對眼睛不好,你要養好身體,過兩天接錨錨回家你還得餵奶呢。」文佳佳卻來了勁兒,忽然摟住Frank,「哇哇」的放聲大哭起來。Frank這才閉了嘴,默默放下粥,回摟住文佳佳。

現實就是,生活還在繼續

一個剛出生的小Baby,一個月要喝掉價值多少人民幣的奶粉?文佳佳有一朋友的孩子,每個月喝掉好幾千。但有出就有進,進去好幾千,出來的時候一樣要花一大筆,用於尿不濕。文佳佳懷孕期間,吃的最多的時候,一個月也吃不完好幾千的食物。當然,出去吃飯除外。所以文佳佳真是搞不懂,為什麼錨錨在肚子裏的時候還知道省吃儉用,吃媽媽剩下的,可是一生出來,一個月就要吃掉一個普通上班族的月工資那麼多?但是再仔細一想,不是Baby食量大,而是現在奶粉和尿不濕太貴,消耗太快。累積下來,才會價格可觀。這可能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吧,錨錨要出生了,老鍾先出事。文佳佳的經濟命脈被攔腰掐斷,很快就混到山窮水盡、捉襟見肘的境地,這時才不得不反思一番,並且感嘆一句:「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倘若當初她多屯一些現今存款,哪怕是容易變現的黃金製品,現在也不會淪落到連一勺奶粉都要算計的地步了。只可惜,這些幡然醒悟都來得太晚了,人好似非得吃一塹才能長一智,但有的人吃多少塹都不長智。文佳佳真慶幸自己還懂得自我反省,起碼還能從現在改起。文佳佳的月子生活,還算滋潤。她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注意保暖,注意食補,平時晒晒太陽,多睡幾覺足以,活似在養老。這樣的生活,誰能不愛呢?只是這種享受並沒有維持太久,文佳佳很快就被拉回現實,令她突然頓悟,現實就是:生活還在繼續。事情發生的那天,陽光晴好,空氣清新,這是在北京很少極難遇到的。文佳佳正帶着帽子,穿着厚厚的衣服和棉拖鞋坐在院子裏的鞦韆上來回蕩著,眯着眼睛的樣子好像快要睡過去了。Frank從屋裏走出來,將一條毛毯蓋在文佳佳身上,又把手機遞給她:「我把我電話給你存上了,我去給錨錨辦出生證,有事就給我打電話。」文佳佳點點頭道:「謝謝,哦……我的護照你帶了吧?」Frank打開信封,邊說「帶了」邊將護照拿出來,看順便一,卻當即愣住。文佳佳連忙問:「怎麼了?」Frank輕聲道:「你簽證後天到期。」文佳佳也愣住了。現實的問題是,申請簽證的延期已經來不及了,但因無故滯留會留下不良記錄,所以文佳佳必須先飛回國辦理重新入境的手續,再飛回去西雅圖。這一來一回的,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雖然是經濟艙。當文佳佳在經濟艙里安頓下來了,還有些魂不附體,飛機上的電視里依舊播放着《西雅圖夜未眠》,但文佳佳只顧著發獃,回不了神。生活的門檻兒似乎正排著隊向她走來,一個接一個連喘氣的時間都不留,有時候還有那麼一兩個插隊的,讓人應接不暇。不過幸好西雅圖還有Frank,他會將錨錨照顧的無微不至。但Frank在她臨行前說的那句話,卻戳中了文佳佳的痛楚:「你安安心心的回家休息,錨錨有我呢。」可是,家在哪裏呢?耳機里傳來動人的音樂,文佳佳卻流下了眼淚。在她左右手兩邊,都坐着正在沉睡中的體型巨大的胖子,這令她寸步難行,連哭都不敢製造出動靜,只能倔強的擦一把臉,扭頭去看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以及在心裏對自己說,「這不算什麼,前面還有的是難關在等著自己,而眼淚永遠是多餘的。」文佳佳在下飛機后遇到的第一個難關,是心理上的。當她不顧形象的穿着一身寬大的運動服,拖着一個巨大的箱子,從機場打車來到華貿中心的米蘭站后,她簡直心如刀絞。這就像是一個集郵多年的發燒友,突然一把火將它們燒光一樣。那是他耗費了多年的心血而累積出的勞動成果,卻在一夕之間付諸東流。以前的文佳佳,光是想到這一幕就覺得心酸、心疼、心揪。而如今,她卻要直接面對。在米蘭店的服務員興奮地神情下,文佳佳木著臉將箱子打開,從裏面依次掏出各種限量版的名牌包、鞋和那件她剛買不久還沒來得及穿過的小皮衣。服務員在一旁發出驚呼,她覺得自己今天真是大收穫,但文佳佳卻被洗劫一空。「這款你都有啊,全球一共才發售二十隻……這個是訂做的吧,聽說要等三年……你在哪兒找到的呀……」服務員喋喋不休,如數家珍的細說每一件寶貝的歷史,每說一個字都等同在文佳佳的傷口上撒鹽。文佳佳面無表情的把隨身背的愛馬仕包也倒了過來,東西嘩啦啦一下子清空,然後在服務員震驚的眼神下,文佳佳將它也遞了過去。「一共多少錢?」服務員動作麻利的按著計算器,腦子裏盤算著能從這裏面壓榨多少剩餘價值。而文佳佳卻無暇監視對方的小動作,有一種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覺悟,因她腦中一直在想Frank。她沒想到她的手術費和錨錨的治療費是那樣可觀,更沒想到Frank居然付得起那筆錢。之前她打破沙鍋問到底才得知,那些錢是Linda這些年寄給他的Julie的撫養費,他一分沒動,所以今天才能用得及時。想想幾個月前,文佳佳在和Ada聊到美國保險時,還曾有過一度認為就算自己不夠條件買美國保險,並且享有免費生產和重大疾病的醫療服務,她也生的起這個孩子。那時候的她,是全然沒想過老鍾會在這個節骨眼兒出事的。如今卻反而凸顯了Ada那六百美金低額保險的客觀價值。哎,還有Frank在這關鍵時刻展現的氣節,更加枉費了他被人稱作Gigo一場。吃軟飯的要是都這麼有節操,那這世界上的大款都能鬆口氣了。但Frank越是這樣默默付出,文佳佳心裏越難過。只要一想到Linda那副囂張跋扈的嘴臉,文佳佳就越發堅定要將錢還給Frank的決心,她不能讓他將在這段婚姻里堅持的最後一點尊嚴,也因她而土崩瓦解。這簡直成了文佳佳一塊兒心病,以至於一下飛機就迫不及待的跑來米蘭站切除毒瘤,但前提是,她得先犧牲這些年的心頭好,並且做好永遠不再拾起的準備。錢!又是錢!文佳佳相信,以後的自己只會比原來更愛錢,差別只在於取財之道。愛錢,但不是愛花錢,這兩者還是有雲泥之別的。她的愛,將從花錢上,一路轉移到如何將錢牢牢地攥在手裏而不花出去,以備不時之需。就像Frank一樣。就好比說,在返程的飛機上,就算文佳佳覺得再渴再餓,也只是買一瓶礦泉水來喝,儘管周圍的人都在喝咖啡和吃蛋糕,那些香味也不能擾亂她。而且這瓶礦泉水還是在機場外買的,因為更便宜些。文佳佳兩天沒沾床,在飛機上打盹也只限於合眼,意識卻很清醒,整個心都掛在了西雅圖的錨錨身上。她利用這段時間仔細思考了自己和錨錨的未來,並在腦海中做了一番簡單的規劃。恢復工作,重拾正常人的生活,這條路一定會艱難無比,但有些事縱使是你不樂意去承受也不得不面對的。走出機場時,文佳佳的腳下還有些虛浮,整個人身形渙散,顯得邋裏邋遢,隨着人群湧出關口時好像魂不附體,和第一次來西雅圖時的精神抖擻簡直判若兩人。但就在這時,接機口的幾個身影奪去了文佳佳的注意力。她頓時愣住,好似看到正抱着錨錨的Frank和Julie站在那裏,而Frank還正對着文佳佳搖著錨錨的手。文佳佳連忙走過去,感動的一塌糊塗,疲憊感一下子煙消雲散。只聽Frank柔聲道:「錨錨,這個是媽媽,看到了嗎?」文佳佳也玩笑道:「錨錨,那個可不是爸爸哦!」說着,眼淚已經流了出來,但她將這歸咎於坐飛機太久眼睛乾澀所致。Frank笑着把Julie摟在懷裏,說:「我怎麼不是爸爸?」接着和文佳佳相視大笑。在回程的路上,文佳佳睡的很香,臨到了目的地被Frank叫醒時,還有些不知身在何處。她低頭看看懷裏同樣睡得一塌糊塗的錨錨,這會兒才覺得,無論前面的路有多難走,她都已經將幸福抓在了手裏,有足夠的勇氣披荊斬棘,面對一切難關。自這天開始,文佳佳又恢復到和前幾個月一樣的生活方式,好像將來如何都暫時不重要,眼下最關鍵的只是調養好自己的身體,以及錨錨的。為了儘早迎接生活中的各種難關,文佳佳必須儘快讓體力恢復到從前,甚至比從前更好的狀態。她每頓飯都要比別人多喝一碗鴿子湯或者豬蹄湯,身上總帶着股奶兮兮的味道,錨錨很喜歡。Frank幫她辦理的錨錨的出生證上,只填了文佳佳的名字,但文佳佳卻並不擔心錨錨的將來,她是他唯一的親人,就像Frank對Julie,她會對錨錨付出雙倍的愛,並不亞於任何一對父母,這就夠了……文佳佳已經漸漸體會到「隨遇而安」四個字的價值,以前她會管這個叫「隨波逐流」,但現在卻泰然處之。她也漸漸懂得關心自己和家人以外的旁人,整個人看上去比以前更柔和,更穩重,並且不再尖銳,也不知是不是當了媽媽的緣故。尤其是在對Julie時,文佳佳比Linda更像是一位母親,更樂於主動的去了解Julie的一切好惡。但與此同時,又好似有什麼東西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了微妙的變化,這種變化是和Frank之間的。畢竟,一對毫無關係的男女同住在一個屋檐下本就有很多不方便,何況他們還共過患難。比如那日,文佳佳正在自己房裏給錨錨餵奶,旁邊是一臉好奇的Julie。文佳佳問她:「你搬過來,你媽媽會不會傷心?」Julie對Linda的感官並不太在意:「可能有一點吧。不過還好啦,她有工作,還有Richard。可我老爸除了我就什麼也沒有了。」文佳佳點點頭:「不錯,還算有良心。」Julie反問:「不是白眼狼吧。」文佳佳笑道:「哈,你上回是裝傻啊!」正在兩人說笑時,Frank小心翼翼的端著湯推門進來,邊走邊抱菜名:「當歸紅棗燉乳鴿……」然而Frank再一抬頭,這才注意到文佳佳正在餵奶,兩人一同陷入尷尬,氣氛僵了有一兩秒鐘的時間,Frank才反應過來,趕緊背過身去。「對不起……」文佳佳也趕緊把衣服放下,聲音很乾:「西雅圖還能買到鴿子?」Frank把湯遞給她,眼睛望向別處:「我在廣場上抓的。」文佳佳笑了:「我才不信!」再比如那日,Frank身兼母職的抱着錨錨搖晃,錨錨睡得很沉,好似靠在Frank一個大男人的胸前,就和靠在母親胸前一樣密實,充滿了安全感,文佳佳和Julie一起擠在電腦前輕聲說話,嘰嘰咕咕談論的都是文佳佳用手機拍下的錨錨的照片,和她那擁有幾萬粉絲的微博。微博在中國是網民皆知的產物,但在外國卻鮮為人知。Julie好奇地問:「這是什麼?」文佳佳解釋道:「微博啊,就是簡易的博客。你們玩Facebook,Twitter,我們玩微博。」Julie很感興趣:「怎麼玩?」文佳佳邊操作邊說:「註冊個賬號,然後咱倆互相關注,就Ok了。」Julie興奮地點頭,不住的忙活,時不時發問。Frank在一旁笑而不語,晃動錨錨的姿態活似受過專業訓練,簡直比黃太更像個月嫂。還有那日,Frank教文佳佳給錨錨洗澡。狹小的衛生間里蒸汽瀰漫,兩個人不得不擠在一起。但文佳佳是新手,而錨錨又軟又小,若是旁邊沒人帶着,文佳佳真怕自己會溺著錨錨。Frank極有耐心,一手托著錨錨的頭演示著:「一定要托著Baby的頭,因為他脖子還太軟,很容易受傷。」文佳佳謹慎的看着:「我試試。」她試圖擠到Frank身前去接錨錨,身體幾乎要陷入Frank懷裏,兩個人一時之間像是有了心電感應,看向對方。那一瞬間,就如同磁鐵的兩頭,受不住吸力要貼在一起,兩隻手在水中交握在一起。還有嘴唇,也漸漸向彼此靠近。直到備受忽略的錨錨突然哭了出來,才將他們驚醒,紛紛低着頭不好意思的分開。當文佳佳終於抽出空來一個人靜靜的想事情時,也不由得對她和Frank現如今的關係嘖嘖稱奇。她永遠記得幾個月前的那場初相見,她防賊一樣的防著Frank,天馬行空的將他設想成殺人犯、儈子手、心理變態,就是從未想過,他居然是她曾夢寐以求掛上號的醫學界大國手。她時常被他的爛好心打敗,直覺認為這種人走在社會上必然吃虧,但放在某些專業領域裏,卻是一種福音,比如老師,比如醫生,比如律師。Frank的責任心總是在他前妻Linda的身上達到最極致的體現,文佳佳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有些怨恨Linda,一想起就氣不打一處來。因文佳佳不能理解為什麼一個女人要這樣物盡其用的利用曾經為自己犧牲過一切的男人,刺激了對方還不自知。這令文佳佳將Linda想像成某種冷血動物。但直到這會兒,當Frank又一次爛好心發作,並將她和錨錨從鬼門關拉回來以後,她才猛然發覺,自己和Frank對彼此的關心,似乎早已超過了普通朋友的界限。而如今阻隔在他們中間的,只剩下一張窗戶紙了。

有些轉機,未必討人喜歡

有時候,我們盼望擺脫困境。只要能擺脫,方式不是重點。但有時候,我們盼望不要太快擺脫,因為不滿意擺脫的方式。舉個例子來說,當一個女人在錯誤的時間遇到了一個正確的男人,並且愛上那個男人,那麼他們的愛情算是正確的么?如果是正確的,那為什麼當時間變的正確時,愛情卻消失了呢?是這個正確的男人變得錯誤了,還是錯的是女人?人們說,一段感情給你帶來多大的痛苦,就曾經給你帶來過多大的快樂。對於這句話,文佳佳深感認同,因為她正陷入痛苦中無法自拔。別人也不能幫她拔出來,因為當初享受快樂時,別人也沒有參與。在文佳佳的認識里,她愛上老鍾,就是在錯誤的時間遇到了正確的人。錯的是,文佳佳出現的太晚了,老鍾當時已經結婚。對的是,他們之間一拍即合,摩擦出愛情時雙方都不勉強。這段愛情,文佳佳一直認為是正確的,所以當快樂一閃而逝以後,她也心甘情願的承受痛苦。只是文佳佳從沒想過,當時間正確時,人卻不對了,這直接影響了愛情的結果。由此可見,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愛情尤其是善變。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百般關心,並將對方的事時時刻刻放在自己心上,這就是對對方上了心的表現。而曖昧,永遠是一對男人女人展開新戀情的最先決條件,也是愛情的前身和種子。在文佳佳坐月子期間,她和Frank之間的曖昧,也令他們的關係逐漸升溫,持續加熱,一路發展到自然而然的挑明了彼此的關係,有時候就像早已約定好了一套交往模式,無需對方說話,也能懂得。這是原來在老鐘身上所找不到感覺,也令文佳佳不得不反思,她和老鍾之間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是否只有用最真實的自己,才能遇到那個最正確的人?一想到老鍾,文佳佳就不得不想到如何撫養錨錨的問題。Frank自然希望她能留在西雅圖,畢竟在這裏有他,也有Julie。但在中國,文佳佳已經幾乎一無所有了。去留問題一定,文佳佳再無後顧之憂,但她依然不忘時不時鼓勵Frank繼續申考醫生執照。兩人也不止一次的談起將來,談到規劃,美好的藍圖被他們勾勒的五光十色。文佳佳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這是初來西雅圖時的她,所不能比擬的。而如今的變化,連她自己也意想不到。在經過一段時間的細心調理后,Frank又陪文佳佳做了一次身體檢查,驗收成果。醫生笑着告訴他們,文佳佳的身體恢復得非常好,也包括錨錨的,「這是你丈夫的功勞,做得不錯,哥們。」Frank沒有反駁,笑的尤其高興。人逢喜事精神爽,愛情的力量永遠是偉大的。一轉眼,就到了錨錨的滿月日,文佳佳本來打算先去超市採購,然後去接Julie放學,晚上再做一頓豐富的為錨錨慶祝。這樣的行程安排,令他們儼然像是一家人。但Frank臨踏出醫院大門前說:「我在醫院裏還有點事。要不你先開車回去?」文佳佳十分好奇的問:「什麼事?我等你。」Frank想了想:「可能一時半會兒完不了。」文佳佳說:「那我也等。」Frank只好攤攤手,領着文佳佳母子文佳佳怎麼也想不到,Frank要辦的事,就是在醫院的實驗室化驗室里做實驗。那裏的空氣里瀰漫着化學藥劑的味道,安靜得慎人,連說話音量都會跟着不由自主的降低。文佳佳抱着孩子疑惑地跟着Frank,輕聲問:「這是什麼地方。」Frank說:「華盛頓大學醫學院的實驗室。」問題來了,文佳佳更好奇了,「你來這幹嘛?」Frank打開一扇門進去,裏面是狹小的一個辦公室,連着裏間的實驗室,那裏面養著幾箱實驗用的小老鼠,但整體環境很乾凈整齊,兩間屋子中間有大玻璃隔着。Frank隨手拿起大褂套上,就是文佳佳第一次見他時候穿的那件,然後又見他穿上一件一次性的大褂文佳佳連忙問:「你幹嘛?」這一幕令她聯想起第一次將他幻想成心理變態的時候。Frank系好衣服,轉身進入裏間,熟練地拿出保溫箱中的一些載玻片放到顯微鏡下觀察邊回答:「剛來的時候,申請了博士后,但是收入不高,養活Julie加上還貸款壓力太大,所以也得打別的工。」文佳佳說:「當司機?」「是啊。但是壓力太大了……本來已經想放棄了,但是你說我當醫生很帥……」一句話就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這令文佳佳極有成就感,這說明她被這個男人所重視。「所以你決定繼續扛下去了?」Frank點點頭:「算是吧。」文佳佳笑了,Frank似乎也意識到不好意思,兩人隔着玻璃對視着。恐怕任誰都想不到,幾個月前劍拔弩張的相處模式,會演變成眼下這般的溫馨。改變巨大的除了他們的關係,還有Julie。名師出高徒,Julie宛如文佳佳的接班人,很快拿下了那個智商過高的「怪胎」,Darwin。當文佳佳和Frank開車來接Julie放學時,Julie正和Darwin走在一起,兩人有說有笑。等Julie終於揮別了Darwin,上車來逗弄在搖籃里睜著大眼望着她的錨錨時,文佳佳再難掩飾她的八卦心理。「這麼快就搞定了?我的那三式很厲害吧?」Julie卻大翻白眼道:「Mygod,別提你的三式了。」Julie一想起早先在美術課上觸球的一幕,就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那時候大家都在認真畫畫,Julie秉承文佳佳的真傳,拿出了第一式,一直盯着Darwin的側面猛看,終於將Darwin盯得回過了頭。但Darwin只是為了改草稿而回頭找橡皮擦,哪知Julie卻一下子把頭轉了過去,裝作沒看到。Darwin只好向別人借,但連續借了幾個也沒借到,只好回過頭來望着Julie,沒想到Julie卻故意要跟他唱反調似得,當着Darwin的面將橡皮擦借給了別人。這便是文佳佳的第二式,Julie運用起來得心應手。當Darwin完成作品后在同學們面前展示時,他解釋道:「我畫的是一個質子當中的三個夸克,它們分別是兩個上夸克和一個下夸克……」望着畫紙上那大大小小的幾個圓圈,所有人都一臉茫然,而Julie卻在此時運用了文佳佳的第三式。她突然站起來使勁鼓掌,力排眾議:「太棒了,這是我見過最棒的畫。」但Julie的誇獎並沒有獲得Darwin的歡心,他傷心憤怒的瞪着Julie,令她心裏一咯噔,深刻意識到自己搞砸的有多徹底。Frank和文佳佳聽后,一同腦補了當時的場景,一同哈哈大笑。在Julie的怒視之下,文佳佳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安慰道:「沒事,寶貝兒,能被我這三式搞定的也不是什麼好男人,不用遺憾!」文佳佳沒有注意到,自己連同老鍾也一起罵了進去。Frank問:「後來怎麼又和好了?」Julie說:「後來,我就直接過去跟他說,我想和你做朋友。」文佳佳挑起眉:「就這麼簡單?」Julie得意地點點頭:「就這麼簡單。」文佳佳看着Julie神采飛揚的樣子,忽然意識到,那令她沾沾自喜百試百靈的三式,在美國是水土不服的。Julie其實比她更有天分,因為在Julie的心裏,愛情本來就沒那麼複雜,它來的時候簡簡單單,可能就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或是一句話……而文佳佳呢,習慣了用心機俘獲愛情,得到了也只能是充滿了心機的愛情,所以她的愛情總是不夠純粹。那是不是說,不純粹的愛情,也會開出不純粹的花和結出不純粹的果子?這個結果,文佳佳很快就親身體驗到了。當他們幾人興高采烈地像是一家人一樣返回了月子中心時,一個戴着墨鏡的男人從院子裏的鞦韆椅上站起來。他是文佳佳的熟人,並且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令文佳佳呆若木雞的愣在當場。在Frank和Julie疑惑的目光下,文佳佳喃喃地介紹,「他是小王,老鐘的司機。」老鐘的司機會出現在這裏只能說明一件事:老鍾捲土重來了。但文佳佳卻並不喜悅,這或許就是應了那套理論:「當時間正確時,人卻從對的變成了錯的,所以直接影響了愛情的結果。」一個多小時后,老鐘的司機開始一件件將文佳佳的行李搬上車,文佳佳和Frank在一旁話別。Julie躲在門裏,不想讓人看到她淚流滿面的樣子。Frank對文佳佳道:「Julie跟她媽媽一樣,好強,不當人面流眼淚。」文佳佳淡淡笑一下,隨即眼圈也紅了。相聚總是短暫,而離別卻很長。自這以後,天南地北,相隔太平洋,也不知道何時再能再見。可能要等到白髮蒼蒼,也可能是永訣。Frank安慰道:「你該高興,老鍾婚也離了,你不是一直盼著這一天。」文佳佳本想說些什麼,但只是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然後,文佳佳從包里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遞給Frank。「你照顧我做月子的工資。」Frank拿在手裏:「多了。」Frank打開信封,從裏面拿出一半還給文佳佳。文佳佳笑道:「拿着吧,老鐘不差這一點。」Frank也說:「你留着吧,總有要用錢的時候。」老鍾雖然逃過一劫,卻保不齊還有下一次。Frank和文佳佳對這次的事都還有些記憶猶新,有錢傍身總是好的。文佳佳收下錢,走出門時對Frank道:「跟我向julie說再見。告訴她,她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小女孩。」見Frank點頭,文佳佳笑笑,轉身走向汽車。直到車子開走很遠,Julie才從門裏悄悄走出來,靠着同樣望着路的盡頭的父親。而坐在車裏的文佳佳,早已泣不成聲。分別,永遠在不該來的時候到來。文佳佳只覺得,這是老天爺在跟她開的玩笑。

你曾經夢寐以求的東西

對文佳佳來說,一段感情的開始和結束,就像是擁有和失去一件奢侈品的過程。在文佳佳連三千塊掛號費都拿不出來的時候,她甚至不敢去愛馬仕精品店問價,因為問了也是白問,除了給自己添堵以外,什麼都得不到。但後來,她跟了老鍾,到愛馬仕精品店一樣不問價,因為一樣問了也是白問,問了也會買,反正不是她付賬。再後來,文佳佳的經濟命脈被人攔腰掐斷,那些愛馬仕的包又被她通通送往了北京的米蘭站,心裏有些疼,就像是告別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但是過了些時日,文佳佳已不再心疼,因為她發現比起生活來,那些包並不值得一提。它們被關在衣櫃里,升值不會比黃金快,就算是限量版,在轉手寄賣時也是低價售出,因為即便增至也不是增持有者的值。說到轉手寄賣,文佳佳還記得一年前去香港玩時,特意去了當地的米蘭站轉了一圈,並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發現一款八折銷售的限量版的包。但當時她肚子正餓,原打算吃完了飯回來再買。哪知幾十分鐘后回來一看,角落裏的包已經被放到了櫥窗里,價格也不再是八折,而是原價,並標註著「全新」二字。文佳佳走進店裏又將包反反覆復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確定它就是幾十分鐘前的那一隻,立刻失去了購買的慾望。原本她是不介意買一個二手的包,畢竟有些東西是可遇不可求的,但是在經過店家改頭換面的手法之後,文佳佳便不得不開始懷疑它的真偽。再後來,文佳佳從一朋友口中輾轉得知,一些香港的專櫃和二手店,也經常會進一些超A級的包。別說顧客,就是經驗豐富的銷售人員也不敢斷定超A的真偽,而它又能換取更多的利潤,一些經銷商便膽大起來。想到此處,文佳佳就控制不了對柜子裏的收藏品的猜忌。她有時覺得自己是個幸運兒,可以擁有了別人這麼多限量收藏品,有時候又覺得自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逼。回去的班機上依舊播放着《西雅圖夜未眠》,但是這一次文佳佳難以入戲,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連衣服也懶得換,最後依舊穿着那身肥大的運動衣走下飛機。飛機下有一輛加長型勞斯萊斯,老鍾舉著花束站在車旁等她,一如既往的風度翩翩。如果換做是從前,文佳佳一定會身着小洋裝,踩着足以摔死人高度的意大利進口牛皮高跟鞋,濃妝艷抹的飛奔下去,撲進老鐘的懷抱。但是現在,在周圍人們的指指點點下,文佳佳蓬頭垢面,有些不修邊幅,對於眼前的一切她只覺得誇張的不可思議,連老鍾殷切的面孔也令她很不舒服。勞斯萊斯沒有開回家裏,而是越過了半個北京城,開到一家採用會員制的高級餐廳的門前,老鍾早已定了這裏最豪華的包間。文佳佳曾經很熟悉這裏的一切,但是現在,她只覺得格格不入,做什麼都束手束腳。他們相對而坐,文佳佳望着餐桌上的菜色,魚翅燕窩,山珍海味,她卻一點都不覺得餓。錨錨躺在桌邊一個高級嬰兒車裏,兩個保姆站在車邊守候,但文佳佳仍是不放心,時不時望過去,再時不時看向忙不迭的吐苦水的老鍾。老鍾只顧著指責前妻,口不擇言:「她居然為了不離婚就舉報我!他媽的,這種女人怎麼能要!我也不含糊,咬死沒行賄,沒外遇,硬是一點錢都沒分給她!」老鐘太太凈身出戶,這是文佳佳始料未及的。畢竟老鐘太太陪着老鍾熬過許多年,為他盡心儘力。哪怕是全世界的女人都拋棄老鍾,老鐘太太也不會的。老鍾抱怨完了前妻,又對文佳佳笑道:「哎,寶貝兒……這事真是苦了你了,可我不能讓她抓住把柄不是!不過你也太牛了,她給你打電話還錄了音,結果電話里你一句也沒露出來你和我有一腿!寶貝兒,你太厲害了!」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文佳佳面無表情地邊吃邊聽,不吭一聲。老鍾卻還喋喋不休:「寶貝兒,你說你想要什麼吧?一套房還是一輛新車?我打算給兒子辦個大Party,你想在哪兒?」文佳佳沒回答,心想才出生不久的孩子,懂得什麼是Party么,來參加Party是真的為錨錨慶祝的么?錨錨彷彿知道自己被大人們談論著,這時也用大哭博得注意力。保姆趕緊俯身,卻被文佳佳攔住:「抱給我吧,他餓了。」保姆把孩子抱給文佳佳,文佳佳側身迴避開老鍾視線,正要餵奶。老鍾使勁探頭看,品頭論足著:「寶貝兒啊,喂完這個月就給咱兒子喝奶粉吧,要不你的胸會下垂的!那多難看啊。」文佳佳聽到這,忽然抬起頭,詫異地看着老鍾。老鍾卻一臉迷惑:「怎麼了?」文佳佳又低下頭餵奶:「沒什麼。」老鐘的變化,令文佳佳感到陌生。曾經和老鍾在一起的畫面,走馬觀花的在腦海中略過,文佳佳卻只覺得不可思議,彷彿那個女人不是自己。第二天,文佳佳則在司機和保姆的陪同下,到派出所為錨錨在中國的居住權辦理手續。她和老鍾都險些忘記了,錨錨是個美國公民,在中國居住是需要居住登記的。文佳佳帶齊了所有資料,包括錨錨的中國旅行證、她自己的戶口本,以及登記在她名下的房產證,很快將手續辦妥。但老鍾卻一整天不見人影。之後的那幾天,文佳佳的日子過的渾渾噩噩。她告別了北京這裏的所有夜生活,包括Praty、小禮服、高跟鞋、洋酒、甜品,以及五顏六色的燈光和化妝品,還有屬於這裏的那些狐朋狗友。文佳佳的變化也同樣令別人感到詫異,她變得宜家宜室,安分守己,再沒有陪老鍾出席過任何宴會,也懶得周旋於上流社會,更告別了以往出入頻繁的私人會所。她除了吃就是睡,偶爾看看書聽聽音樂,好似生活原本就如此簡單,從未變過。只有一樣東西沒有變過,文佳佳依舊喜歡一個人坐在客廳窗台上看夜景。這樣高的樓層可以將夜晚北京的繁華盡收眼底,比星光更璀璨。偶爾,她也抬起頭,望着掛在窗子上的那個捕夢網,看它在微風下輕輕晃動,嘴角也會不由自主的翹起。直到保姆輕手輕腳的走過來,提醒她:「文小姐,洗澡水放好了。」文佳佳才會收回目光,回過頭去。襯在保姆身後的豪華室內裝修,在文佳佳眼中,更顯得冷冷清清。「好,謝謝。」文佳佳從窗台上下來,穿過長長的走廊,輕輕推開嬰兒房的房門。房間很大,錨錨的小床擺在正中央,顯得孤獨而渺小,旁邊的保姆見文佳佳進來,連忙從床上起來:「剛換了尿褲,我一會兒……」文佳佳搖搖頭,示意她不用再說什麼:「你睡吧,我沒事。」保姆誠惶誠恐站着,彷彿生怕自己方才的舉動會令她失業,但文佳佳已經輕輕關上房門,返回主卧室。和主卧相連的浴室開了半邊門,裏面的按摩浴缸裝滿了水,正不停翻滾著。文佳佳抬頭看錶,快要凌晨兩點了。她拿起電話,撥通老鐘的號碼,聽筒那邊很快傳來KTV唱歌的聲音,老鍾扯著嗓門「喂」了一聲。文佳佳問:「什麼時候回來?」老鍾道:「你先睡吧,陪幾個朋友,還沒點呢!」這是老鍾一貫的生活方式,文佳佳默默地掛上了電話,心情就如同浴室里翻滾的水一樣,起伏不定。接下來的日子,老鐘的夜生活依舊豐富多彩,一成不變,沒有因年歲漸漸大了而稍有收斂。文佳佳獨自在家時,總會重溫過去的記憶,再對比現在,總有種錯覺,好像自己是在養老,而老鍾還正值青年,有大把的時光可以揮霍。文佳佳體會到老鐘太太過去多年來的心境,很想找機會漸漸對方,再問問她是怎麼熬過來的。然後轉念再一想,其實老鍾從未變過,他一直是這樣的,變得只是他身邊的女人們。所以在老鍾和女人們的關係上,沒有人是對的,也沒有人是錯的,差別只在於,他們只是一時同路而已。一時同路,難以終身。文佳佳的平靜也是一時,終會爆發。而爆發的那天,她正和老鍾坐在上次那件高級餐廳的包間里,老鍾眉飛色舞的講著自己有驚無險逃出生天的經歷,好似他這輩子值得炫耀的是有這件事。「我想在君悅辦酒席,最大的廳能擺60桌。趁這茬我正好是告訴大夥兒,我老鍾又沒事了!零口供!多牛!」文佳佳低頭吃飯不說話,老鐘的話她已經能倒背如流了。老鍾繼續道:「辦完事,你可以去香港或者日本購物,我最近特忙,恐怕陪不了你。」見文佳佳仍沒有抬頭,老鍾想想道:「哦,對了,還有……」哪知文佳佳卻突然抬起頭來,輕描淡寫道:「老鍾,我們分手吧。」老鍾當場愣住:「你說什麼胡話,兒子有了,我婚也離了,分什麼手?!」文佳佳很平靜,大概是早已打定了主意:「我真的想分手了。我們不合適。」老鍾這才嚴肅起來,想起過去這些時日的相處,試圖找出癥結所在:「等等,等等,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嫌我沒空陪你?」文佳佳不說話,默默聽着。老鍾繼續道:「你不能指望我在外頭打拚,回家還得給你心靈雞湯吧!」這話老鍾可能也對老鐘太太說過吧,文佳佳想說什麼,但最終未置一詞。老鍾還以為問題已經解決,息事寧人道:「那我以後盡量都抽空陪你,好吧?」他以為,文佳佳的情緒已經鬧完了,卻沒想到文佳佳在這時候搖頭道:「我不是想你陪我,我只是想分手。」老鍾皺起眉,神色認真,頓了片刻,找出另一個可能性:「你是不是在美國和什麼人搭鈎上了?我知道了,是不是你發微博照片的那個?!」文佳佳嘆了口氣:「和他沒關係。」老鍾卻越想越靠譜,窮追不捨:「怎麼沒關係,我在照片里都看見他抱着我兒子了!我就是不計較這些了,你在那種情況下還給我生了兒子,我認你這份情,所以離的婚!」末了,又問:「……他是幹什麼的?比我有錢是不是?」文佳佳有些不耐煩,這樣的態度是以往老鍾慣常用的:「我說了和他沒關係!」老鍾很堅持:「不可能!你們這種女人怎麼可能看上窮光蛋!他到底是幹什麼!」他的話,直接刺傷了文佳佳,等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再告訴你一次,我跟你分手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就是個司機,還兼職在大學實驗室打工行了吧!」老鍾這才平靜下來:「那為什麼?那你說他哪兒比我強?」在老鐘的世界裏,男人有錢就等於擁有了一切。以前的文佳佳也是這麼想的。但文佳佳卻在老鐘面前細數有關錢以外的東西:「他善良,本分,踏實,愛家愛孩子愛妻子,知道每天晚飯回家吃,知道周末能在家陪老婆孩子……」老鍾將她打斷:「別扯了,這算什麼理由,這些空話你騙小學生啊!」他認為,一個男人本分的呆在家裏,那正是因為他沒有本事出門賺錢。事業成功的男人,本就少有時間分給家庭。這是鐵的定律。文佳佳有些氣結:「好,那我告訴你實話,他比你帥行嗎!他他媽的比你帥行嗎!」老鍾一下子安靜下來,不得不承認這是除了錢以外,他唯一比不上那個Frank的地方:「靠,我就知道是這麼回事。我老婆說得一點都沒錯,你們這種女人就是水性楊花!就知道愛小白臉!」我老婆,而不是我前妻,也不是「那個女人」。文佳佳看着老鍾,一眨不眨:「好,那我就愛了,行了嗎!」老鍾突然笑了:「我靠,我就知道是這麼回事。你們女人就知道愛小白臉!……分就分,我找女人還不是分分鐘的事!但我必須告訴你,如果你不跟我了,孩子以後就不算我們鍾家人,他可是沒權利分財產的。」大概,他當初和前妻分手時,也是用的這套說辭,和這張嘴臉吧?文佳佳想。文佳佳也笑了:「你放心,我懷的時候確實是沖着你的財產,但是生的時候不為這個了!」兩人都撂下了狠話,氣氛一下子降到谷底,令文佳佳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文佳佳忘了在哪兒看過,看一個男人好不好,要看他對前妻的態度。千年修行,一朝分手,怎麼也不能就反目成仇,斬盡殺絕。她曾經羨慕嫉妒恨過老鐘太太在多年前嫁給這個男人,如今居然又羨慕嫉妒恨老鐘太太可以離開了這個男人。真是可笑!數日後,文佳佳離開了老鍾,就像老鐘太太對老鍾忿忿不平的預言一樣,「像她那種愛錢的女人,才不會跟你走到最後!」如果是以前,文佳佳聽到這句話一定會為自己哭冤叫屈,因她對老鍾是真心實意的。但換做是現在,文佳佳不得不認同老鐘太太的話,她的的確確沒勇氣也沒心情陪老鍾一直到老。老鍾專一於事業,專一於周旋於各種女人,而老鐘太太則專一於老鍾,專一於生活。在這一點上,老鐘太太做到了別人做不到的事,也算得上是生活里的女強人了。而事業上的女強人,當屬Linda,她簡直可以和老鍾一較高下了。這兩人要是湊在一起,一定能創造出躋身於世界五百強的牛逼企業,只可惜Linda遇到的是Frank,而老鍾遇到的是老鐘太太,所以他們的結局也註定雷同。文佳佳曾經試想過,自己離開老鍾以後,老鍾在通宵玩樂之後回家是什麼心情?會不會和她,以及老鐘太太為他等門時的心情一樣,覺得屋子太大,屋裏卻沒有交談聲,走起路來都有迴音?就算老鍾酒桌和談判桌上如何了得威武,當他暈暈乎乎回到家裏后,也不會有人隨時遞上醒酒湯,不會有人為他脫去皺巴巴的西裝,第二天宿醉醒來他才會發現自己東倒西歪的躺在客廳的地毯上。光是想到此處,文佳佳就有些可憐老鍾。不過最近,老鍾和老鐘太太的結局稍有改寫,應該說是生活里的強人終於戰勝了事業上的,也可能是老鍾終於意識到,無論他如何拼搏,回到家裏面對冷冷清清的屋子,也只會顯得自己凄涼無比吧?他們復婚了,就在老鍾和文佳佳原本預定的那家酒店裏,場面辦得很大,據說老鍾當時還滿場飛的吹牛他如何「零口供」。文佳佳簡直難以想像當時老鐘太太的心境,怕是在眾人眼裏,這對夫妻只是閑得無聊瞎折騰一場吧?但也因為這件事,文佳佳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也正是因為她,老鍾才覺出了老鐘太太的可貴。所以文佳佳甘願認輸,自認比不上老鐘太太。

當北京遇上西雅圖

一段感情的離開,要麼是他變了,要麼是她變了。文佳佳不得不承認,在她和老鐘的這段關係里,變的是她。因為她變了,所以才會找上老鍾,也因為她變了,才會離開老鍾。從這個角度來說,老鍾是專一的,專一於他的一成不變,變的只是他身邊來來往往的女人們,哪怕是陪他熬過的老鐘太太,也是一樣。想到這裏,文佳佳又想起了Frank,Frank也是難得一見專一的男人,他專註,有耐性,對人對事都一心一意。但是同樣都是兩個專一的男人,一個混的風生水起,一個卻落魄頹廢,這是為什麼呢?文佳佳認為,他們一個是事業上的強人,一個是生活里的強人,各有專攻,是兩個截然不同類型的金字塔尖。如果作為情人,當選前者,但作為妻子,後者為上。一轉眼,兩年過去了。文佳佳開了新微博,叫「饞嘴寶寶」,粉絲五十萬。這是她賴以為生的宣傳工具之一。她平日的生活很簡單,租了一個不算大但很溫馨很有家的感覺的單生公寓。客廳里凌亂的桌面中間擺着一個Apple筆記本電腦,那上面總是開着一個同樣名為「饞嘴寶寶」的網站,用戶很多,流量不錯。每當文佳佳按期為網站繳費時,都會想起Frank當初的話:「你拿着吧,總有要用錢的時候。」如Frank所說,「饞嘴寶寶」正是文佳佳用他退回的那筆錢辦起的,內容自然是她的強項——做菜。只不過只給寶寶們做,但這是全世界媽媽共同關注的課題,所以永不退流行。何況文佳佳還是國內第一個推出寶寶菜譜的作者,更加物以稀為貴。至於成效,直到上個月,她得到了第一筆廣告。這兩年來,文佳佳的工作和生活都在這間小單身公寓裏,她的整日安排也很簡單,每天會按時按點的到廚房裏忙活,臨到飯菜出國時,她會揚聲對外面的錨錨說:「錨錨,飯飯馬上就好哦!」坐在寶寶椅上兩歲多的錨錨,就會奶聲奶氣回答:「好的,媽媽!」然後不多會兒,文佳佳就從廚房裏拿出兩份一模一樣的食物,它們擺盤漂亮,色彩誘人。一份會送到錨錨面前。文佳佳會說:「錨錨,這叫春天來了,嘗嘗好不好吃。」另一份會拿到房間專門空出來的一塊攝影角落,文佳佳拿起照相機對着食物各角度拍攝,隨即存入電腦,傳上網站。然後文佳佳又會邊打字邊對着電腦喃喃自語:「春天來了,這是初春給寶貝最好的一份食物,她由新鮮的胡蘿蔔,菠菜和花生糊組成。」這樣的生活似乎很寫意,也很容易,文佳佳專心致志的帶着孩子,就像老鍾專心於事業,老鐘太太專心於老種一樣。她發現,人一旦有了目標,並且具備了專一這一美德時,這個人會顯得更有魅力些。這似乎是Frank吸引她的原因。想到Frank,文佳佳難免有些悵然若失,雖然生活還在繼續,但少了一些人的陪伴,就像是一道美食少了調味料一樣,單調乏味。午夜夢回時,起夜為錨錨沖奶粉時,那許久沒犯的空虛症就會造訪文佳佳,而她腦海里也總會浮現Frank的臉,儘管他已經變得漸漸模糊。這樣的情況時有發生,規律的就像是會持續一輩子,不得不令文佳佳慎重的思考了許多,也令她終於鼓起勇氣,在帶着錨錨去西雅圖換領旅行證時,頭一次撥打了Frank的手機。她不知道Frank是否換了號,只是想碰碰運氣,直到聽筒那頭傳來「用戶已關機」的提示音,她才訕訕一笑,掛上了電話。而就在一分鐘前,她站在酒店房間的窗前,望着對面的帝國大廈時,還在心裏對自己說:「就一個,就打一個……」只是一個,就足以失望。文佳佳不知道的是,在紐約某醫院的走廊里,Julie正忐忑等待着Frank的考試結果。而屋裏的考官正在問Frank:「你今天四十四了,為什麼在這個年紀想重新當回醫生?」下巴已經恢復光潔不再鬍子拉碴的Frank,對考官笑道:「我想,是為了找回我的生活。」接下來,又是一連串的專業問題……當Frank一臉面無表情的從屋子裏走出來時,Julie立刻緊張地奔了過去,輕聲詢問:「他們要你嗎?」Frank臉色微苦,Julie跟着心裏一涼,難過地看着他,不知說什麼才好。卻沒想到,Frank突然說道:「提要求吧,今天你想幹嘛都行!」Julie只愣了一下,就歡呼雀躍的跳到Frank身上:「萬歲!」就像文佳佳時常想起Frank的話一樣,Frank也時常想起文佳佳的,就比如,她說他穿醫生袍很帥。Julie的要求很簡單,再去一次帝國大廈。幾十分鐘后,Frank已經帶着Julie躋身於人群中,排隊湧進入口。Julie情緒很高,拿手機招呼著:「來,爸爸,看這裏……」她給自己和Frank自拍了一張,滿意的笑眯了眼,但笑着笑着也和Frank一樣眺望起遠方。Julie澀澀的問:「爸爸,你說她現在在幹什麼?」Frank笑了,揉揉她的頭髮:「不知道,應該是在中國當媽媽。」Julie又一次提起說:「我想給她發這張照片過去。」Frank卻說:「我們不該打攪人家。」Julie低下頭,解釋道:「兩年前,都是因為我她沒來成,我只是想告訴她,現在我們替她來了。」Frank沒說話,終於點了頭。可能,在他心裏,也有些期盼吧。但是期盼什麼呢?難道是一句「謝謝」么?Frank不知道。不過也幸好是Frank心裏突然升起的期盼,直接改變了一些事。與此同時,就在帝國大廈頂層的另一邊,文佳佳正抱着錨錨望向前方,直到被微博更新的提示音拉回注意力。

文佳佳隨手打開一看,愣在當場,因那來自許久不曾聯絡的Julie。更令文佳佳吃驚的是,Julie發來的竟是Frank和她一起在帝國大廈頂上的照片,那背後的景色,就在自己不遠處。文佳佳頓了一下就立刻回神,抱着錨錨穿行於人群中,四處張望着。但來往的人太多,時常擋住她的視線,她只好喊道:「Frank,Julie……」但是沒有人答她。文佳佳只好再翻出照片,試圖找出拍攝的位置,然後努力向目標擠過去。然而,當她終於站到照片中的位置時,這裏已經沒有Frank和Julie的影子了。文佳佳很着急,也無暇去想見了面該說什麼,便拿出手機對着自己自拍了一張,並迅速傳上微博。這時,Frank和Julie正落寞的走在帝國大廈外的行人路上的,他們也像方才的文佳佳一樣,被Julie手機里發出的微博更新提示音留住了腳步。只見Julie像中了樂透一樣,大叫一聲,引來Frank的注意力,兩人一同望着她的手機,Frank幾乎是立刻的要講電話打回去。但這時擦肩而過的路人卻將手機撞到了地上,「嘩啦啦」散了架。Frank將手機碎片撿起來,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就被Julie一把拉住往回跑。他們飛快的越過隊伍,跑到電梯口,忙着道歉搶進電梯,全然不顧旁人的指指點點。接着,便是度日如年的電梯持續上升的時間。帝國大廈高一百零二層,電梯的速度高達四百二十七米每秒,但即便這樣電梯上升也需要一分多鐘的時間。它生了多久,這對父女就緊張了多久,並且在電梯上升的過程中,他們都很害怕當他們趕過去時,文佳佳已經離開了。然而,當電梯「叮」的一聲抵達時,那緩緩開啟的門外,是空無一人的通道。Frank卻緊抓着Julie的手往前走,好像冥冥中有種力量驅使他一樣,牽引着他向前方的拐角走去。三步、兩步、一步……抱着錨錨的文佳佳,出現在拐角的另一面。七十三部電梯,但他們卻同樣在這裏匯合,就像《西雅圖夜未眠》裏演的一樣。Frank、Julie和文佳佳對視着,不約而同的笑了。他們都沒有說話,此時無聲勝有聲。直到Frank走出電梯,向文佳佳走近。在Frank微笑的注視下,文佳佳先一步主動伸出手,Frank毫不猶豫的伸手拉住她。有時候,我們選擇一個人,是因為生活。有時候,我們選擇一條路,是因為再無其他路可以走。有時候,我們選擇一種生活,是因為懶得去冒險,去改變,去經受波折。生活往往只會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你抓住了,會贏來很多,你沒抓住,似乎也不會輸掉籌碼,差別只在於幸福與否。一年後,文佳佳的《拋錨西雅圖》終於出版了。在這本書里,老鍾是開場,奢華而高級,像是無邊無際的名利場的一個簡單縮影。小周和陳悅則是特約演員,雖然戲份並沒有佔據太多,卻是直接教會文佳佳一些人生道理的媒介。黃太是像所有人的母親一樣的人物,包容是她最偉大的特質。還有大小龍套一大堆,比如Linda,比如Doctor唐。而男主角,自然是Frank。他是整本書里最鮮明的感情線,是文佳佳精神圍繞的中心。她最初的憤怒和暴躁來源於Frank,最初的不耐煩來源於Frank,但最初的陪伴,最初的依賴,甚至是最初的信任,全都來源於Frank。Frank有過一段婚姻,文佳佳則有過一段婚外情。Frank有一個女兒Julie,文佳佳則有一個兒子錨錨。分開來看,這是兩個破碎的單親家庭,但組合在一起,就是圓滿。安妮有薩姆,而文佳佳有Frank。歷時兩年,她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西雅圖夜未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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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遇上西雅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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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男人可以給你錢,也可以隨時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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