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第3章

落美花店在三天後就開張了。再平凡不過的一間小花店,粉白的牆上只掛了數只壁掛花籃,地上除了花架也就是花籃。洛美坐在鮮花叢中,自有一種安詳恬然。

花店林立,她的花店雖無特異之處,一個多月過去了,卻也漸漸有了老主顧,忙的時候也多,所以請了一個小妹幫忙。

洛衣從國外回來,聽說她去開了一間花店,又驚又疑:「姐,為什麼?你是名校MBA,當了少梓四年的首席秘書,憑你的資歷怎麼去開一間花店?那有什麼前途?」

洛美說:「沒有前途才好呢。」

她凝望着洛衣,容光煥發的小女人。

叫她看得微微彆扭起來,洛衣輕顰淺笑拉長了聲音:「姐——」

洛美問:「少梓對你好嗎?」

洛衣一笑:「他敢對我不好嗎?」

總歸是幸福的吧,總歸有一個人是幸福的吧。她望着妹妹,唇角終於浮起笑意。

這天下午,洛美在花店裏。上午進的花已賣出去了一半,她正在算賬,聽到風鈴響忙撇下電腦,笑着抬頭:「歡迎光臨!」

是位先生,聲音醇厚動人:「有白茶花嗎?」因為太奢侈,這樣昂貴的花她只進了一點點。

「有。」她微笑,「有童子面、雪嬌,你要哪一種?」

「雪嬌吧。」他挑了一樣,「要一打,麻煩包起來。」

她抽出十二枝白茶花,配上葉材包成一束,在剪葉包裝的過程中,他突然問:「以前這裏是間玩具店吧?」

她笑了笑:「我不大清楚,這店面我才租了兩個多月。」用緞帶縛好花束,「謝謝,七百四十塊。」

他付了八百塊:「不用找了。」

洛美道了謝,從花架中抽了一枝蘭花:「送給你,很配你的領帶。」

他一揚眉:「這朵蘭花少說也得一百塊,你虧本了。」

洛美笑而不語。

他將蘭花插在了袋口,說:「謝謝你的花。」他頓了一下,又說,「謝謝你的笑容。」

洛美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後來這個人常來買白茶花,熟悉起來,也偶爾地交談幾句。

「你是真正為賣花而賣花的人。」他說,「別人都是為了賣錢而賣花,唯有你是純粹賣花。」

洛美笑着說:「人總有厭倦賺錢的時候,我只是如今已經厭倦。」

他凝望她,洛美總覺得他有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望着人時總給她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彷彿冬日晴朗夜空下的海,平靜深邃,卻有細碎的冷冽星光。

他說:「那麼,你是厭倦了過去?」

她一笑:「或許吧。」

星期六的晚上,送走最後一位顧客,洛美收好現金關了店門,然後回家。官峰不放心她晚上一個人回家,所以一直站在陽台上等,看她進了公寓的門才鬆了口氣。

洛美進了家門,官峰就告訴她:「洛衣回來了。」

洛美有些意外,問:「言先生沒有來嗎?」

官峰說:「兩個人好像吵架了,洛衣在你房裏。」

洛美進了自己房裏去,只見洛衣穿着一件露肩的小禮服,伏在枕上抽泣著。洛美就笑:「好啦,眼睛哭腫就不好看了,兩個人吵吵嘴耍花槍,難道還當真了不成?」

洛衣越發哽咽了,洛美坐到床上,問:「到底什麼事?讓姐姐評評理,好不好?」

洛衣伏在那裏只管哭,洛美扶她坐起來:「少梓是有些左性,你也知道,在家中他最小,從小被父母哥哥寵壞了的。有什麼事,告訴姐姐好不好?」

洛衣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像個小孩子一樣,洛美拍了她的背撫慰她,她終於哭訴:「他……他心裏有別人。」

洛美一怔,說:「不會的,我看他是真心對你,你別胡思亂想了。」

洛衣哭着說:「他騙我!」

洛美細細地問,洛衣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洛美半天才弄清楚,原來兩人晚上本來要出席一個慈善拍賣會的,因為少不了記者拍照,所以洛衣下午就去美容院做了頭髮,回家后換了衣服,又挑了一套粉鑽的首飾,配着衣服自己很是得意,誰知言少梓一見,卻叫她把鑽石首飾摘下來,換上一套珍珠的,她不肯,言少梓怒道:「那就別跟我出去。」

洛衣大覺委屈,立刻回娘家來了。洛美心中釋然,拍拍她的手,說:「別哭啦,就這點小事,看你哭成這樣。你放心,他今天一定會來接你的。」

洛衣哭道:「我再也不跟他回去了。」

洛美說:「孩子話。」

又勸了她幾句出房間來,言少梓已經來了,正在客廳里和官峰說話,見了她倒微微皺起眉,問:「洛衣呢?」

「在房裏。」洛美說,「好好哄她吧。」

言少梓就進房去了。官峰問洛美:「怎麼了?」

洛美搖頭:「沒事,洛衣鬧小孩子脾氣罷了。」

第二天到花店打開門。拾起門下塞進來的報紙隨手擱在櫃枱上,花行已送了鮮花來,她一捧一捧地插在花架上,再拿噴壺噴上水。擦乾了手,她才拿起報紙來看。

聽到風鈴響,她忙笑吟吟地抬起頭來:「早!歡迎光臨。」

「替我拿一打白茶花。」

「好。」她走到花架前,抽了十二枝白茶花來包裝。她一邊包,一邊說:「你今天的氣色真好,是有什麼喜事嗎?」

他微微一笑,說:「多年的夙願快要實現,所以很高興。」

她「哦」了一聲,抽出一枝鬱金香送給他:「恭喜你,心想事成是這世上最令人高興的事了。」

他接過了花,卻說:「這枝花我轉送給你,可以嗎?」

她微有些意外。他含笑:「快樂如果與人分享,會加倍地快樂,鮮花也是,何況鬱金香很配你,非常漂亮高雅。」

他真是會說話,於是她含笑接過來:「謝謝。」

一上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下午買花的人少些,她閑下來,於是打開收音機聽整點新聞:昨日收盤股市在跌;城中又有一起火災,死傷兩人。都是都市中的瑣事。忽然報道常欣關係企業的董事長、言氏家族的族長言正傑突發腦溢血入院。洛美一驚,手中的剪刀一滑,差點割傷了手。她靜靜地聽着詳細的報道,心中明白只怕不好了。留心又聽股市快訊,常欣關係企業的各股都在跌,顯然業內人聽到了確切的消息,已經聞風而動。

生老病死,是人世最難把握的事情,縱然是富可敵國,在老、病面前仍舊如風中殘燭。她在常欣工作多年,對那位威嚴的老人,自然隱隱有着一份特殊尊重,誰知到第二天下午的時候,突然接到電話。

「官小姐?」

「是,我就是。」

「你好,我是言正傑先生治喪委員會的聯絡員,言正傑先生已經於昨日晚間去世。明天將在平山言氏家族的祖屋舉行公祭,請向令尊轉告一聲。」

官家是言家的親家,所以才特地電話通知。至於別的人都是由當天的新聞得知這一消息。等到下午收盤時,股市已跌了四十多點下去。

洛美回到家中不久就接到洛衣打來的電話,她訴苦:「家裏亂七八糟的,少梓忙到現在連個影子也不見,又說要分家。」

洛美安慰她:「事出突然,他當然忙。既然要分家,你可要小心一些,不要給少梓找麻煩。」

「我能給他找什麼麻煩?」洛衣不滿。

洛美說:「我也是白叮囑一句,你萬事小心就是。」

放下電話,洛美就對官峰說:「爸,我真是擔心洛衣。言家她應付不來的,她一點心機也沒有,終究是要吃虧。」

官峰說:「各人有各人的福氣,你也不可能幫她一輩子,讓她自己去學學吧。」

洛美說:「可是這回分家,她八成會吃虧。」

官峰說:「由她去。不就是錢嗎?當初洛衣嫁到他們家去,又不是圖他們的錢,錢財少沾是福。」

洛美說道:「我只怕她不當心得罪了人。」想到洛衣天真爛漫,一片赤誠,她不由得嘆息。

果不然,第二天就出了狀況。

洛美關店回來,洛衣就來了。洛美驚道:「這個時候你回娘家做什麼?」

洛衣道:「家裏亂七八糟的,我回來清凈一下。」

洛美說:「那怎麼成?你也太不懂事了,這種時候,長房和三房的人只怕會說出最難聽的話來。快回去,不要讓言先生難做。」

洛衣卻有一種孩子般的倔強:「我就不回去,我正大光明地回家,誰會說三道四?」

「回家也不是這種時候,」洛美勸她,「言家剛出了大事,你跑回娘家來,這算什麼?」

「我就是不回去。」

洛美沒有法子,因為從小確實溺愛這個妹妹,雖然她無理取鬧,但一旦犯起拗來,只能由她。

次日一早,言少梓果然就來了,一見洛衣便道:「你怎麼跑回娘家來了,大媽和三媽都問我呢,父親才過世,家裏忙得一塌糊塗,你還使小性子添亂?」

洛衣自幼便是被捧在手心裏的,雖說喪母,但從小洛美一直非常疼愛她;嫁了言少梓,也是寵她的時候多,何曾受過這樣色厲聲疾的質問?她哇的一聲就哭了,只叫:「姐姐,他欺侮我!」

洛美忙勸她,又勸言少梓:「有話好好地說,洛衣膽子小,你不要吼她。」

言少梓「哼」了一聲,問:「你回不回去?」

洛衣見他依然鐵青著臉色,連連搖頭:「我不回去。」

言少梓大怒,摔門而去。洛美埋怨洛衣:「怎麼這樣不懂事?」洛衣嘟了嘴不說話。洛美忙打電話找言少梓,他的流動電話已關機了。

洛美無奈,又惦著花店要開門,就對洛衣說:「我先去店裏開門,你在家好好待着,如果他打電話來,好好和他說,他要你回去,你就跟他回去,知道嗎?」

洛衣撇了嘴道:「那看他怎麼求我了。」

洛美心中一驚,想到言少梓最為狂妄自大,最不喜看人臉色,心想這段姻緣只怕有些無趣了。又一轉念,當初言少梓對洛衣那樣鍾情,而他一向重守信諾,而且男子漢大丈夫,大約可以包容得下。所以稍稍放心,又勸了洛衣幾句,才去開店門。

剛剛到花店不久,言少梓就打了電話來。洛美忙問:「你在哪裏?洛衣在家等你呢。」

言少梓的聲音甚是低沉乏力:「我在永平南路的房子裏,你立刻過來見我,好嗎?」

洛美一怔。他說:「我的心情糟透了,拜託你過來,拜託!」

洛美就嘆了口氣,說:「好。」把店託了小雲看管,自己開了車子過去。

站在仿古的電梯里,時光成了一種恍惚的錯覺,鐵柵映出影子,在她眼前明暗跳躍。冷冷的空氣里彷彿還有着昨日的舊夢。好像一個人午睡醒來,一天就已到了黃昏的樣子,心裏格外難受,宛如被大段的時光遺棄。而猛然一抬眼,已經到了七樓,她拉開鐵柵走出去,一直走到B座的門前,取出鑰匙來開門。剛剛一轉過身關上門,突然被人攔腰抱住,熱熱的吻烙在她的後頸中、耳下、臉頰上,她掙了一下,他的手臂一緊,令她有一種窒息的眩暈。過去的一切像潮水一樣席捲而來,她迷迷糊糊本能般回應着他的熱情。

「哦,洛美。」他低低地、長長地嘆息一聲,迴旋在她耳畔,久久縈繞不散。她突然被這一聲驚醒了,她在做什麼?他又在做什麼?他們不可以,這是絕不可以的,法律和道德都是絕不允許的。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而他們之間的一切早已經結束——她猝然推開他,他眼中還有一種茫然不解,她微微喘了口氣:「言先生,有什麼事你就說吧,不然我要回去了。」

他看着她,就像沒有聽懂,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池中的錦鯉正在搶食,一粒魚蟲下去,兩三條魚都撲上來搶,弄得水花四濺,打濕了池沿的地板。洛美藉機走到池邊看魚。言少梓終於走開去,不一會兒調了兩杯酒來,一杯給她。她拿在手裏晃着那杯子,看那三色的酒液渾了又清,清了又渾。

「有人在收購B股。」言少梓也坐下來,就坐在她身旁,「大媽怕得很,所以想趕着分家,好保住她那一份產業。」

洛美說:「真不該養錦鯉,上次我看到寵物店賣的熱帶魚好可愛。」

言少梓怔了一下,說:「那就買些回來養吧。」又說,「如果要分家,那麼我應該會繼承10%左右的A股,仍可在董事會佔一席之地。」

「差點忘了,走的時候藍玫瑰賣完了,還有不少人來問,明天還是該多進一些。」

言少梓終於問:「你怎麼了?」

「沒什麼。」她輕描淡寫地答,「只是顯然我們談不到一處。」

言少梓一笑:「你這是怎麼了?」伸手撫上她的臉,「不過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洗盡鉛華,純真美麗。」

洛美往後一縮,避開他的手,正色道:「言先生,這是我最後一次到這間房子裏來。你是我的妹夫,我是你的妻姐。人有倫常,我再也不想做出任何傷害洛衣的事情。從今以後,我們各不相干。」

言少梓早已怔住,她起身便走,他忙追上去問:「好好的怎麼說出這些話來了?」

洛美說:「你去接洛衣吧。」

言少梓望着她,她就任他看。最後他說:「那好,我去和洛衣說,我要和她離婚。」

洛美大驚:「你瘋了?」

「你既是要結束一切,那麼我也只有這樣。」

洛美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洛衣哪一點對不起你?你們結婚才兩個多月,你像兒戲一樣說要離?」

他說:「和洛衣結婚是我犯的一個大錯!」

洛美又氣又急:「好,越發說出好話來。當初是誰指天咒地地對我說會愛她一生一世?」

言少梓說:「那時我以為我是愛她的。」

洛美反問:「難道說你不愛她?那你愛誰?」

言少梓不說話,靜靜地看着她,洛美只覺得一陣寒意從心底撲上來。她強笑着,說:「你看着我做什麼?」

言少梓仍不答話,她就低下頭去,他卻不許:「抬頭看着我。」

她說:「你有什麼好看的。」目光卻始終不敢與他相接,只得強笑一聲,「得啦,不要玩了,去接洛衣吧。」

言少梓說:「好,我去接洛衣,但是你答應我,明天晚上在這裏等我。」

洛美不想答應,但還是點了頭:「好吧。」

言少梓猶不放心,問:「說話算數?」

洛美點頭。

言少梓就回身在桌上找到了車鑰匙:「我跟你回去接洛衣。」

洛美說:「你一個人去吧,我要去花店。」

言少梓道:「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你要去開什麼花店。大哥也奇怪,居然答應了你辭職,我回來后和他吵了一架,他也不肯說清楚理由,我正要問你呢。」

洛美淡淡地說:「我累了,所以想從那個圈子裏退出來。」

言少梓一笑,他有言家特有的明凈的額頭與深邃的眼睛,一笑時恍若冬日的一抹暖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走得了嗎?」

「我已經走了。」

他又一笑,不以為意地說:「你終究還是要回來的。」

「截止前市收盤為止,常欣已跌至八十二元七角,與專家預測的八十元大關相去不遠……」

收音機里正播出股市快報,洛美一邊剪花枝,一邊糾正小雲的剪法,渾不將剛聽到的消息放在心上。小雲卻「哎呀」了一聲,說:「糟啦!」

洛美問:「怎麼了?」

小雲說:「我媽買了這個股票,這下好了,一定又要虧本,又該罵我出氣了。」

洛美隨口道:「很快就會反彈的,叫她不要急着斬倉就行。」

小雲說:「她才不會聽我的呢。」聽到風鈴響,她忙轉過身去向來客甜甜一笑,「歡迎光臨。」

「白茶花一打。」

小雲答應着,去抽了十二枝白茶花,交給洛美包紮。洛美以玻璃紙一一包好,熟練地系好緞帶:「謝謝,七百四十塊。」

「今天可不可以送我一枝勿忘我?」

「當然可以。」洛美掠了掠鬢邊垂下的髮絲,隨手抽了花架上一枝勿忘我,他接了過去,卻插在櫃枱上的一個花瓶里。小雲聽見門口的車聲,知道是花行送貨來了,於是出去接花。

「今天的花很好,是附近花田出的嗎?」

洛美答:「是雲山的花。」她笑吟吟地停了剪刀,「到七八月里,雲山簡直是花海,如果你看過一眼,保證你一輩子都忘不了。」

他深邃的眼中閃過一抹異樣的神采:「我見過。一望無際的白茶花,像一片雪海一樣,以前形容梅花是香雪海,其實茶花亦是。」

洛美悠然神往:「那一定美極了。」

「像夢境一樣美。」他說,「特別是由一個小孩子眼中看去,那簡直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洛美問:「你是小時候見過的?」

「是的,那是我外婆家的花田,我小時候常跟母親去……」他的眼中本來還蕩漾著一種嚮往的神色,但說到這裏猝然住口,失神了幾秒鐘,說,「哦,我得走了。」

「再見!」她有意忽略他的失態。

他持花而去了。小雲將花束整理好,走過來幫她剪花,說:「剛剛那位先生好面熟。」

洛美說:「昨天他也買過花,他幾乎每天都要來買白茶花,再過幾天你一定就記住他了。」

小雲說:「他很好認的,像他那樣的人不多,老是酷酷的不大笑。」

洛美說:「他還酷?你沒有見過真正酷的人,我以前的董事長,我進公司那麼多年,從來就沒有見他笑過,那才是真正酷斃了呢。」

「洛美姐,我聽人家說你以前是在一家很有名的大公司里上班呢,人家想去都去不了,你為什麼要辭職呢?」

洛美笑了一笑:「再大的公司我也是打工,不如自己當老闆。」

正說着話,電話響了,洛美拿起來:「您好,落美花店。」

「是我。」

稍稍低沉的聲音,令她微微怔忡,因為這個時候是下午兩點多鐘,上班時間,他應該正忙得恨不得有三頭六臂的時候,所以她問:「有什麼事?」

「昨天晚上為什麼放我鴿子?」陰沉沉的聲調,洛美不由得絞著電話線,瞟向門外車水馬龍的街道。隔着花店的玻璃,喧囂的城市像是另一個無聲的世界,一切從眼前匆匆掠過,彷彿電影的長鏡頭,悠長而漫遠。

「我要一個理由。」平淡如鏡的水面,也許是狂風駭浪的前奏。

她低了頭,輕輕地說:「沒有理由。」

「你答應了,為什麼不去?」

「昨天晚上我要陪爸爸吃飯。」她隨便找個借口,「天一晚,他就不放心我出門。」

「這個借口太差,換一個吧。」

洛美舔舔發乾的嘴唇,不由自主地伸手去理櫃枱上擺着的沒剪完的花,說:「沒什麼理由了,我覺得不應該去,就沒有去了。」

「你明明答應了。」

「我不答應,你不放我走,我當然只好答應了。」

「什麼叫『當然只好』?說話不算話,你什麼時候這樣不守信?」

「言先生。」她放緩了調子,「我不是你手下的職員了,我也退出那個圈子了。」

「我不吃你這一套,今天晚上你一定要來。」

「不!」她斷然拒絕,「我說過我再也不去那裏了。」

「好吧。」他忍讓地說,「那麼就在凱悅飯店的大堂見面。」

「洛衣呢?你怎麼向她交代去向,說晚上有應酬?」

「為什麼要提她?」

「她是我妹妹。」

「所以我才暫時不想和她離婚。」

「你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比我清楚!」

「言少梓!我不想和你打啞謎了,我今天哪兒也不會去,你也回家陪洛衣吧。」

「洛美!」

「對不起,有客人來了。」

「你敢掛斷我的電話試試?」

「你為什麼這麼不講道理?」

「是我不講理還是你?我今天一定要見你。」

洛美吸了口氣,放緩了聲音:「我不能見你,真的,回去陪陪洛衣吧,她一個人在家,從早等到晚等你回去,多陪陪她吧。」

「美!」

「今天你回家陪洛衣,我們有空再聯絡,好不好?」

「美!」

「就這樣吧,再見!」

她像扔燙手山芋一樣放下了電話聽筒,坐在那裏卻發起呆來。下午的太陽正好,照在玻璃門上,被門上白色的細格切割成一方一方的小塊,每一小束陽光里,都飄浮着無數塵埃,轉着圈、打着旋,像哪部電影里的特寫鏡頭一樣,光線雖亮,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暗沉沉,就像袋裝的玉蘭片,看着鮮亮亮的,卻有一股子酸酸的陳霉味。

正想着,小雲已走了出來,一見到她卻「哎喲」了一聲,她一驚,才覺得手上鑽心似的痛,忙不迭縮手,口中笑道:「我真是傻了,玫瑰上有刺,卻使勁捏着它。」攤開了手,中指上已沁出一顆圓圓的血珠兒,她含在口中吮了,又重新拿起剪刀來剪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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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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