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乍暖還寒

第四章 乍暖還寒

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太陽疏疏淡淡地照下來,投射到明凈的玻璃窗上,泛出幾屢刺眼的光。

咖啡香縈繞在空氣里,淺淺一層霧藹迷濛了視線,折射的陽光也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幔下眼帘眨了眨眼。

「鍾小姐,這次關於『遠方』的開發案是個香餑餑,連國外的幾家大公司都想來插一腳。我知道鍾氏對此次合作案勢在必得……」

對面的男人頓了頓,目光里閃過一絲防備:「所以鍾小姐,你該不會是在給我下套吧?」

事關自身利益,當然要醜話說在前頭。鍾雪淇是鍾國幫唯一的女兒,會主動聯絡上他這個跟她父親鬥了十幾年的對手,動機不得不讓人懷疑。

雪淇的目光閃了閃,淡然一笑:「黎叔,我一直都是跟着母親過的,這點你很清楚不是嗎?」

似是而非的話,話外意思卻很清楚:她跟着母親過,所以父親不是她會去在乎甚至為他去賣命的人。

「很好。做生意都要擔風險,我就相信你一次。事成之後我們三七分,你看如何?」黎昆精明地說。

「二八。」她笑着吐出兩個字。

「鍾小姐……」

「你得到了『遠方』的合同還有分成可以拿,說起來你已經很賺了。如果你對二八分不滿意,我可以改,」她仍是微笑着,揚起眉梢徵詢地問:「改成一九如何?再不然,我也可以跟『漢威』的戚叔叔去談談。」

黎昆的臉色暗了暗,隨即不再討價還價,爽快地點頭道:「好,就二八。」

他顯然小看了眼前的這個毛丫頭。她知道現在有多少人想搶下這項合作案,包括實力跟他相當的「漢威」集團。

鍾氏做足了前期工作,勝算最大,為了能竊取到鍾氏的報價資料,他少賺點沒關係,確保能拿下這塊肥肉就行。

「那,合作愉快吧。」雪淇站起身。

黎昆笑着伸出手:「合作愉快。」

走出咖啡會所,站在馬路邊,看着眼前人潮熙攘的街道,她忽然覺得有點冷,彷彿在決定出賣鍾氏的那一刻起,她已經被全世界遺棄了。又或者,只是她任性地選擇要遺棄全世界。

鍾雪淇,你只是毀了本來就屬於你的東西,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開年一上班她就進了企劃部。

關於她和周航之間那點曖昧的傳聞早已是全公司不是秘密的秘密。大家嘴上不說,心裏都明白,一個幾個月前還只是總經理室助理秘書的小女子,居然以少見的晉陞速度升到了企劃部里。企劃部是全公司精英彙集的部門,沒兩把刷子跟實力不可能進得來。當然了,走後門的除外。

謠言傳得有多難聽,雪淇自然是知道的,她懶得去理會。嘴巴長在人家身上,想說什麼就說吧。也許有一天真把她說急了,她就遂了大家的願,跟周航搞出點什麼曖昧的關係來,其實也不錯。

整個企劃部有十幾個人,男女職員各半,平常大家見了面雖然客氣,私底上她其實是被所有人排擠在外的。男同事多以看好戲的居多,未婚的女同時則把她當成了罪人,暗恨平凡如她竟也能攀上周總那樣出色的一根高枝。

每次見一群女人縮在員工餐廳里悄悄議論她的時候,雪淇實在很想嘆著氣走過去對她們說:是啊是啊,她就是狗屎運好點,長得不美條件差勁也能當上勾引總經理的狐狸精,滅了大家待嫁的美夢,她心裏十分十分的慚愧。

原本沒有這方面的想法,但現在想想,如果能讓周航愛上她,事情是不是更完美了?遂了大家的猜測,也遂了家裏那兩個人的願。多好,不是嗎?

改天找個機會跟周航談談,反正他們男未婚女未嫁,不如在一起湊合湊合算了。

臨近下班時間,她把手邊的資料文件整理好丟到一邊,咬着筆頭在那優哉游哉地胡思亂想混時間。看着滿屋子的男男女女們仍在利用下班前的最後十幾分鐘努力奮鬥着,她倒也不必覺得慚愧。本來她就是走後門進來的,沒能力沒上進心才叫正常,部長把她供著當花瓶她也相當的樂意。

從小練就的好習慣,無論什麼時候,她總能很自在地笑着。眼光在辦公室里掃過一圈,她微笑着低頭收回視線。

瞄了眼電腦上的時間,離下班還有五分鐘,剛好夠她打個電話。

拿起話機撥出去,過了好一會才被接起來,那頭傳來夏朵嫣嗡聲嗡氣的聲音:「你好,總經理室。」

「朵嫣,你感冒了嗎?」雪淇聽出了異樣。

「恩……」夏朵嫣見是她,便放下公式話的語氣,一邊吸鼻子一邊應,「凍著了,吃了葯也沒見好。」

「那下了班我陪你去醫院看看。」

「不行啊,晚上還要加班。」夏朵嫣委屈地抱怨:「你走了,燕秘書也不知道再招個新助理進來,所有的雜事都讓我一個人做。這段時間又忙着趕『遠方』的合作案,我手上還有一堆事情沒做完,都快瘋了……」

雪淇在這邊皺眉。那個燕莎,不會因為朵嫣是她的朋友就故意為難她吧?

「你在辦公室等我,我下了班就過去。」

「好啊,你來幫我忙,這樣我就可以早點下班了。」

「不,我是去幫你請假。」

「不行,你沒看到總經理和我都在加班嗎?她手上的工作沒做完就這樣走了,回頭趕不上進度誰負責?」燕莎只抬頭看了一眼站在辦公桌前的人便將視線轉回電腦上去,冷然地一口回絕。

「燕秘書,鍾氏有要求員工帶病上班的規矩嗎?我都不知道呢。」雪淇笑容可掬地問。

「一個小感冒不是什麼大毛病,而我拒絕我手下的員工用這種借口來糊弄我。」燕莎又看了她一眼,「如果真那麼嬌貴,可以直接回家養病,建議等身體養好了再出來工作。」

這是變相的威脅嗎?她以為她是誰?總不會以為自己是鍾氏的未來老闆娘吧。

雪淇嫌惡地皺起了眉,心頭的火氣這次真的被惹出來了。

仍是笑,只不過笑容里已經沒有了虛偽的遮掩,是那種很冷然地嗤笑:「燕秘書,我記得你只是總經理秘書,不是人事部長,更不是總經理。放話之前還請先看清自己的身份比較好,你以為呢?」

「你……」燕莎沒想到她會有膽子跟自己當場吵起來,一時語塞住。

「既然你不批准,我們只好找總經理親自批咯,相信他會比你有人情味一點,也比你要公私分明那麼一點。」

雪淇說着,腳步已經朝總經理室移去。

夏朵嫣輕輕拉了拉她的胳膊,對她搖頭。

燕莎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擋在她面前,雙手環胸。

「鍾雪淇,或者你跟鍾氏有着什麼親屬之類的關係,但這裏是公司,我不以為周總會給你這個面子。」

雪淇揚起臉微微一笑:「何不試試看呢?」

給了夏朵嫣一個「你放心」的眼神,繞過眼前的「障礙物」走到總經理辦公室門前,連敲門都省了,直接推了門進去。

五分鐘之後,雪淇走了出來,滿面春風地對夏朵嫣比了個勝利的手勢:「我就說,總經理實在是個公私分明的大好人。批准了你可以早下班,連帶我替你請的三天病假也順便一起批了,唉唉,認識他那麼久,怎麼都沒發現他原來心腸還蠻好的?」

燕莎的臉色泛起青白色。

雪淇看了她一眼,有些同情地想:燕小姐什麼都好,能力卓絕人也長得美,偏偏對待情敵哪怕只是她這種假象的情敵時,像個思想沒成熟的小孩子。

好吧,就算她是她的情敵好了,這年頭早就不流行排擠打擊當面撕破臉那一套了,真不知道她是不是肥皂劇看多了,老要把自己擺出一副惡狠女二號的樣子,她都替她累。

夏朵嫣仍不太敢相信,小聲問:「雪淇,總經理真的批准了嗎?」

「要不要我把他叫出來當面再對你確認一下?」雪淇對她擠擠眼。

夏姑娘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

「那走吧。」雪淇見她一臉呆相,直接走到她座位上替她收拾了東西,招呼走人。

燕莎沉着臉,轉身朝總經理室走去。

雪淇揚高了聲音故意在後面說道:「朵嫣,忘了告訴你,我還讓周總批准把你也調到企劃部來給我做伴,沒想到他也答應了耶,說是等你交接好手上的工作就可以調走了。」

某個氣勢洶洶的女人走得更快了,大步走到辦公室門前,推門進去,然後重重合上門。

夏朵嫣被這接二連三的意外嚇到了,半天才愣愣地拉着雪淇問:「你開玩笑的吧?」

雪淇拿手指敲她額頭,笑道:「是真的,除非你不願意。」

「走了。」她勾著夏朵嫣的背包往肩上一甩,先閃出了辦公區。

夏朵嫣隨後跟上。

站在電梯口前,她忍不住小聲問道:「雪淇,關於你跟周總的傳聞,該不會是真的吧?」

問是這樣問,她心裏已經有點相信了。如果不是關係匪淺,像周總那樣一個嚴謹公私分明的人,怎麼會雪淇說要調部門,她就真的可以調部門。

電梯門拉開了,雪淇先走進去,笑着轉身,語氣有些困惑地道:「或許,大家說的就是真的吧。」

那麼多人都把她跟周航湊成了一對,她若是再抵賴下去,會愧疚的。

好吧,回頭一定儘快找時間跟周航去說,他們兩個可以湊合成一對,哪怕當個挂名男女朋友也不錯,至少她想在公司「作威作福」的時候,也會更名正言順點不是嗎?

透過客廳的落地窗看出去,諾大的花園都掩隱在黯淡的夜色里,水泥路邊的路燈靜靜綻出一線柔和的暖光。

周航丟開手裏的商業雜誌,從沙發里站起身活動一下筋骨,又看了眼掛鐘。

十點二十分,他等的人還沒回來。

在公司她跑去跟他請假的時候,順帶就對他嘮叨了一番,說他不近人情,手下的員工病了還要被拖着加班。然後也不等他給反應就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說:她要陪好朋友去醫院,已經是下班時間了,他沒理由再拖累一個可憐的病人。

什麼話都讓她說完了,他懷疑自己還有搖頭的權利。然後她又說,為了表示他身為老闆關心員工的誠意,可以順便再批個三天病假。

再然後,她就直接拉了門走人,留下他對着玻璃牆外那道神氣的身影哭笑不得。

很多時候,在他明知道她一些心思的情況下,還是會被她孩子氣的樣子迷惑住。彷彿她其實就是那麼單純的一個人,彷彿他在她眼中,只是一個偶而被拿來欺負一下的兄長,一個她不喜歡但也不討厭的親人。

感情上面,他其實是個內斂到幾近優柔寡斷的人,像好友凌飛說的那樣,深沉地藏着自己的心思,被動地等着她來將他們之間的關係一步一步走下去。

或者有一天,等到他們之間已經走到了決絕的時候,他才會允許自己站到主動的那一方,去為自己的感情做一回爭取吧。現在,就安於現狀,挺好的。

玄關處終於傳來開門聲,他慢步踱了過去。

「回來了?」

雪淇正在換鞋,聽到他的聲音愣了下,抬頭笑應:「恩,回來了。都三月天了,外面還是好冷。」

屋子裏開了暖氣,她脫了外套搓搓手,朝客廳里走。

心裏升起一絲困惑。很晚了,她知道,但他會這麼晚還沒睡,她就有些意外了。是在等她嗎?因為父親和那女人走的時候曾對他囑咐過,要好好照顧她,所以他才會為她等門是吧。

啊,對了,到現在她才又想起來,父親和陳芸以新春旅遊為名,今天一早就搭上旅行社的大巴士去外省玩去了,光明正大把他們兩個留在家裏。

孤男寡女呢,她是不是該表現出一點不自在才對?遺憾的是,從小到大她實在不知道矜持、害羞那一套長什麼樣子,還是算了吧。

「有吃的嗎?我餓死了。」她說着,把外套扔到沙發上,人朝廚房方向走去。

「這麼晚了你還沒吃飯?」他有些意外。

「是啊,朵嫣燒得厲害,我一直陪在她旁邊看她吊水,剛剛她室友趕過來,我才放心地離開了。」

說到這,她回頭瞥他一眼,又開始忍不住要抱怨了:「說起來燕秘書有責任。明知道朵嫣生病了,還非要她留下來加班,連請假都不給。我知道她看我不順眼,可也不用拿我朋友開刀吧,我以為身為你的秘書,好歹該知道什麼叫公私分明……」

她還在那嘮叨,周航卻皺了眉,問道:「她看你不順眼?為什麼?」

哎?他還真是敢問哪。不都是他的錯嗎?別告訴她燕秘書暗戀他,他其實是一點都不知道的。

三兩步折了回來,湊到他跟前上下看他一眼才道:「公司里傳着我跟你的流言,你不會不知道吧?」

他當然知道。「所以?」

非要她挑明了說是吧。說就說,當她怕他嗎?

「所以暗戀你的燕秘書從此把無辜的我當成了眼中釘,恨不得把我踹出鍾氏企業。而朵嫣更無辜,只因為跟我是好朋友,居然也會受到牽連。這樣說夠明白了吧?」

撇撇嘴,她撤身回去,繼續朝廚房進軍。

「雪淇——」身後傳來的聲音讓她皺了皺眉,停下腳步。

「對公司的那些流言,你是不是很排斥?」他問。

她有一秒鐘的怔仲,然後回頭,笑嘻嘻道:「怎麼會呢,能跟你傳誹聞可是全公司所有未婚女性的夢想,」

頓了下,她半真半假又道:「老實說吧,其實呢,我也一直想着怎麼樣藉著近水樓台的先天條件,把你拐來做男朋友。你知道的,我年紀也不小了,身邊沒個男朋友會很沒面子。像你條件這麼好的一個人選,就算是拿來當個假的挂名男友也不錯……」

周航那雙晶亮的眼睛裏浮過一線閃動的光。

雪淇看着他被嚇呆的表情,哈哈大笑:「瞧吧,我就知道這麼說一定會唬到你!逗你玩的啦,你是全公司女性同胞的夢中情人,我有那個賊心還沒那個賊膽呢……」

朗聲大笑,笑着笑着卻漸漸沒了聲音,只因為那個一臉深沉的男人在一步步朝她走近,幽深的瞳眸在壁燈昏黃的光亮下越發顯得深沉而危險。

他個子很高,身型挺拔,遠遠站在那就已經很有一番氣勢。而此刻他跟她之間的距離不到二十公分,近得連呼吸聲都聽得相當清晰。

呃,她是不是玩笑開過頭了,現在道歉反省還來得及嗎?早該知道嚴肅如他,根本不是個開玩笑的好對象,為什麼她就是學不乖呢?

「那個,如果你不接受我的玩笑,我道歉。」她往後退了退,小心地看着他說。

「我從不拿這種事開玩笑。」他像是沒聽到她的道歉,徑自說。

那他想怎樣?說都說了,了不起讓他打一頓如何?

心裏想着豁出去的念頭,腳還是很沒骨氣地朝後又退了退。

手腕在下一秒被握住,力度適中,不會弄疼她,但也讓她掙扎不開。她錯愕地睜大眼睛去看他,語氣開始有些結巴:「你……我道過歉了,你做人要大方一點……」

這一刻被他拉住了手腕,如此近距離的看着他那雙幽深的眼睛,她才開始真正感覺到有點不安了。這棟房子裏現在只有他們兩個在,門房大叔又隔得那麼遠,他要是想對她怎樣,她可是一點轍都沒有啊!

他的臉在欺近,一寸一寸拉近了距離。她一點一點往後退,就快閃到腰了。

周航,你要冷靜,冷靜不是你的招牌嗎?千萬別亂來啊!

她做了個深呼吸,正準備大叫一聲喚回他的理智,沒想到眼前的男人居然笑了,嘴角淺淺勾出一抹笑紋,居然居然有那麼點動人心弦的味道。

她的心,在來不及防備之前,輕輕一震。思緒有了片刻的迷惑,迷惑在他嘴角那一抹幾乎不曾出現過的深沉笑容里。

她在那發獃的時候,對面的人終於開口說話了:「我從來不拿感情的事開玩笑,所以既然你對我有所期待,我就順了你的心愿,成全你好了。」

什麼?他剛剛說了什麼來着?她沒聽懂,可不可以找個翻譯來重複一遍?

「需要我重複一遍嗎?」他像是看出了她打算裝傻的意圖,笑着徵詢。

眨眼,再眨一下。

「好!就這麼決定了!」她鄭重地點頭。

原來還在為怎麼跟他開口提這事愁著呢,剛才也只是半試探地隨口一說,沒想到他居然當真了。老天總這麼幫她,弄得她實在有些不好意思,唉。

「我們兩個男未婚女未嫁,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就先在一起湊合著當對挂名男女朋友吧。」她努力把已經心裏轉悠了N遍的台詞如數搬出來。

先掛着男女朋友的名相處,萬一有一天他真對她動心,賠上他的感情,到那時候她就算賺到了。

「我沒意見。」他揚了揚眉梢。

「那就先這麼說定了。」她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肚子咕嚕一聲,這才想起來更重要的事,她還沒吃飯啊,餓死她了!

「放手,我要進廚房找吃的去。」她把他推開。

這次他沒再為難她,鬆了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廚房門口,素來靜默地臉上漾出一抹貨真價實的深笑。

實在是個意外,沒想到他們糊裏糊塗居然就走到了這一步。儘管知道是假的,他也不想去計較太多。

如果註定會面對分離,能留一段回憶,其實已經足夠了。

父親和陳芸跟着旅行團走,走到雲南的時候捨不得走了,打電話回來說至少會待半個月才回來。

雪淇接完電話,很哀怨地看着周航嘆氣。都吃了好幾天外賣,她不挑嘴,她也很好養,可是那些打包來的菜色跟味道實在不怎麼樣啊。

難得一個休息天,她的所有好心情全都被這個壞消息趕走了。

「為什麼嘆氣?」周航從報紙里抬起頭,隨意問道。

「我肚子疼,你今天叫外賣就不用叫我那份了。」她要餓一頓清清味覺。

「你覺得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看看?」他果然丟開報紙走過來,臉上似有關切之色。

不錯,那晚半開玩笑說要跟他湊合成一對,沒想到他還真有責任心,當真把她當女朋友關心起來了,擱以前他可從沒有過這麼殷切的神情啊。

「不用了,就是沒胃口而已。你先忙吧,我上樓睡覺去。」有氣無力地從沙發里爬起來,想往樓上走。

他站起身擋住她的路,眉梢緊擰:「不舒服的話,不要強撐著。」

她看一眼他嚴肅的表情,撓撓頭妥協地道:「好吧,我招了,我只是不想再吃外賣,全是味精的味道,實在有夠難吃的。」

他的眼中漾起一絲笑意。難吃她每次都還吃得那麼香,才會讓他以為她很喜歡吃。

看了眼窗外,陽光很好,園子裏已經泛起了一層綠意,適合出門。

「不喜歡吃外賣,飯還是要吃的。」他轉身到沙發上取了外套,回頭看她,「走吧,帶你出去吃。」

雪淇跟着望了眼窗外,原本打算拒絕的心思在看到那一片明燦的陽光后妥協了。吃完飯再開着車找個地方逛逛去,不錯的主意。難得一個休息天,就這麼浪費掉也怪可惜的。

「那好吧。」她跟着取了外套,跟上去。

坐上車,剛駛上北山路,雪淇的手機卻突然響了。

接起來,電話那頭竟傳來夏朵嫣帶着哭腔的聲音:「雪淇,你能來幫幫我嗎?」

雪淇大驚,連忙問:「你怎麼了?別哭,告訴我你現在在哪?」

「我……」那頭的聲音斷斷續續,半天才用更低的聲音道:「我在公安局……」

「好,我馬上過去!」

合上電話,她迎上周航探詢的目光,凜緊神色道:「去公安局,朵嫣遇到麻煩了。」

一路奔進公安局,在刑事科外面的走廊上找到了蜷縮成一團的夏朵嫣。

夏朵嫣見到雪淇,什麼也沒說,只是把頭抵到她的肩膀上,一直哭。

周航直接進了辦公室,跟裏面的警察同志詢問情況。

好半天,雪淇才知道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被抓的是一個叫蘇傑的傢伙,原因是犯了故意傷害罪,情況有點嚴重,可能要判刑。而這傢伙,正是朵嫣默默喜歡了近十年的人。

「別太擔心。」雪淇低聲勸。

夏朵嫣一雙眼睛腫得像個核桃,素來神采飛揚的一張臉上早已失了全部的光彩,幽幽地喃道:「早告訴過他別再跟着什麼大哥混了,他就是不聽。現在好了,果然出事了。他怎麼就勸不聽呢,怎麼就勸不聽呢……」

雪淇安慰地拍她的背,嘴裏只能說着:「沒事的,沒事的……」也知道這樣的話有多蒼白。

是否生活太平靜了,老天爺看不過去,才會突然丟下這樣一件叫人措手不及的事來。

時間悄然流逝,過了很久,周航先出來了,雪淇連忙問:「怎麼樣?」

「有點麻煩。」他皺了下眉,看向夏朵嫣道:「你朋友把所有的罪名全擔下了,這對他很不利。」

夏朵嫣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搖頭。

厚重的辦公室門再次拉開,先走出來的是一位民警同志,後面跟着一名瘦高的年輕人,剪著平頭,神情淡漠。

雪淇只聽朵嫣提起過他一次,卻對他印象很深,原來他是這個樣子的。不特別出眾,卻讓朵嫣喜歡了他近十年。感情的事,原來都是這麼沒理由可言的嗎?是嗎?

她忽然有了片刻的困惑,陷進兀自的失神里。直到朵嫣「噌」的站起來,衝到蘇傑面前低吼,她才回過神來。

「你的理智呢?為什麼要把所有的罪名都攬下來,我知道根本不是你的錯……」

「不關你的事,你走吧。」蘇傑冷淡地打斷她。

「蘇傑,你這個笨蛋……」眼淚順着眼角流下來,卻彷彿永遠打動不了那個人的心。

「小姐,請讓一讓。」民警同志對夏朵嫣揮了下手。

雪淇把她拉了回來,勸道:「朵嫣,冷靜點,我們可以再想辦法。」

周航也走過來,把手搭在雪淇的肩膀上。雪淇抬頭看他一眼,竟沒來由覺得安心了,彷彿身邊這個穩實從容的男人,就是她們唯一的救贖。

而事實也是如此,眼前也只有他有這個實力來幫朵嫣了。

她第一次無比認真地看着他,懇求說:「周航,拜託你了。」

他沉穩地點了點頭。

下午就去找了律師。是全市很有名的一家律師樓,也是周航通過生意場認識的朋友,頗有幾分交情。

那位有名的張律師接到電話之後立刻地接待了他們,連正在開的會議都暫停了,可見周航面子還不算小。

聊了好幾個小時,張律師說案子有點棘手,但還是很爽快地接下了。把朵嫣送回家之後,天色已經晚了。

開車回家的路上,雪淇一直窩在座位里一聲不吭,若有所思的樣子。

周航看她一眼,問:「要找個地方先吃點東西嗎?」

她漫應了聲:「恩,隨便。」

車便轉了方向,朝市區行去。

天快黑了,沿路的霓虹燈已經打亮,折射在車窗上,將她整個人也浸進一片模糊的光影里去。

她突然開口了,語氣里滿是困惑:「我突然在想,朵嫣那麼死心踏地地喜歡著那個人,有意義嗎?」

「為什麼突然這麼想?」他看她一眼。

「只是有些奇怪,怎麼可能會毫無理由地喜歡一個人這麼久。十年前可以說是年少不懂事,而現在她都入社會這麼久了,怎麼還會犯這種純情的錯誤呢?好傻。」

在她的認知中,或者相信感情,卻抱着一副不屑的態度。很多人都拿感情當借口去傷害無辜的人,她覺得可笑,也覺得心寒。

「感情的事,不是理智可以去選擇該或不該的。」他淡淡地吐出一句。

她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也是這種論調。隨即暗嗤一聲,也難怪,身為人子,他下意識想為自己母親開脫也是正常的。

還是忍不住要反駁他,口氣也不自覺變得有點沖:「那麼你有這樣喜歡過一個人嗎?除非自己親身經歷過,否則你的話很難說服別人。」

他沉默了很久,目光直視着前方,像是在很認真地觀察著路況。然後在車駛過一處十字路口的時候,他低聲說道:「我就是這樣喜歡著一個人。」

旁邊的人目光遊走在車外無邊的絢爛霓虹上,又或是馬達聲蓋過了他的聲音,所以她沒有搭話。他想,她應該是沒聽見吧。

其實沒聽見也好。

第二次看着她醉酒,他跟在一旁,攔都攔不住,看着她整整灌了好幾兩白酒下去,出飯店門的時候沒意外已經神智不清昏昏欲睡了。

周航替她扣好大衣扣子,又替她繫上圍巾,才半摟着她朝車裏走。

懷裏的人走得跌跌撞撞,手不安份地勾着他的脖子,嘴裏念念有辭,卻是一句也沒能聽清楚。

他只能對着她迷糊的樣子搖頭嘆氣。

「朵嫣,你是我見過的最傻得沒邊的傢伙,那傢伙有什麼好啊,又不帥,臉又臭,送給我我都不要……」

拉開車門將她扶進去,彎下腰,終於聽清了一句。原來她還是在為好友的事情慪懷。

安頓好她,他從另一邊坐進來,踩油門發動的時候,又聽到她在那含混地說:「媽,我沒錯,我也很聽話……」

他的臉色微微一凜。這才是她真正的心裏話吧:她沒錯。的確,錯本來就不在她身上。

車發動起來了,在推擋駛離之前,她的手突然無意識地搭了過來,嘴裏模模糊糊地喃著:「周航,你是真的對我好嗎……我不用心虛……我沒錯……沒錯……」

手背上傳來她手心的冰涼觸感,心在那一句幾不可聞的囈語里微微縮緊,閉上眼睛也抵擋不了心中漸生升的疼惜。

汽車馬達聲仍轟轟響着,他的視線停佇在她漸漸沉睡過去的臉上,無聲地伸展了胳膊,將她攬進懷裏。

抵着她柔軟的髮絲,他低嘆一聲,說着:「我知道,你沒錯,也寧願你認定那個錯的人是我。」

周航批了雪淇跟夏朵嫣的假,雪淇就開始天天陪在朵嫣的身邊去為蘇傑的事情奔走。

整整一個禮拜,什麼進展都沒有。蘇傑一口咬定人是他砍傷的,警方根據種種證據,直接對他定了案,現在就等著開庭判刑了。

雪淇一直陪在夏朵嫣身邊,害怕她會撐不過去。但夏朵嫣到這個時候卻是反常的鎮定冷靜。她去看守所看過蘇傑一次,大概是談了很多,回來之後就對雪淇說,不必再麻煩張律師了,等着法院的判決吧。

雪淇很意外,扶着她的肩膀問:「你真的要眼睜睜看着他做牢嗎?照情況少說也要判個好幾年。」

夏朵嫣很冷靜地抬頭看她,認真地說:「蘇傑說了,他替他大哥頂個幾年出來,以後的路就會寬敞很多。」

雪淇瞠大眼睛:「你瘋了!居然贊成他去混黑社會!」

「他已經踏進去了,想再出來很難。而且他從小就很固執,我勸不了他,就只能選擇跟着他了。」儘管知道那是一條通往黑暗和決絕的路,但因為知道他所背負的傷痛跟仇恨,她無法不成全他的選擇。

「朵嫣,聽我說,」雪淇試圖讓自己的口氣夠冷靜,「如果你真的勸不了他,就撤身出來,離開他,別讓自己也跟着栽進去!」

從來沒想到單純樂天的朵嫣,背後會有這樣一段糾葛沉重的戀情。如果蘇傑的事情已經定了下來,那麼她能做的只剩下把好友及時拉出來。

然而,雪淇忽視了一件事實,一件周航也曾經跟她說過的事實:感情的事從來就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

更何況,夏朵嫣跟蘇傑之間的感情已經走過了長長的十幾年,久到夏朵嫣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起。

「雪淇,你不懂。我沒父沒母,是蘇傑陪着我長大的,跟在他身後早已經是我生命里的習慣,不管他怎麼選擇,我都會跟着他。」

雪淇皺起眉。

原以為生死相隨是那種電視里演來也會被人嚴重唾棄的落伍劇情,沒想到這一刻竟真真實實地就發生在她的身邊。

閉了下眼,她忽然有種恍惚若夢的感覺。潛意識裏的冷嘲因子開始排斥起這種令她覺得渾身發寒的感情:

「朵嫣,別這麼傻,人活一輩子,只為自己活着,其他的人或事都是身外物,不必太認真,也不該太在乎……」

夏朵嫣淡然一笑,眼底卻有着不動搖的堅決:「雪淇,原來你不相信感情。別勸我了,等到有一天你喜歡上了一個人,你就會明白的。」

雪淇徹徹底底怔住了,沒想到迷糊如朵嫣竟也有如此敏銳的時候。

她的確不相信感情,也從來不知道,喜歡上一個人,該是什麼樣子。

從父母離婚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已經失去了完滿的機會,後來的日子裏,她一直悄悄暗藏着自己的憎恨,把報復當成長大后的第一件重要事情。

十七、八歲的青蔥年紀,別的同齡女孩子都忙着經營自己的暗戀情懷,而她則仍然繼續著自己的固執念頭,從來沒喜歡過誰,也沒暗戀過某個出色的學長。

到今天才猛然意識到,她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原來竟從不曾出現過,又或是提前結束在自己的那份固執里。

突然有了想笑的衝動,沒想到她長這麼大,所經歷過的人生卻是這麼的失敗。她的固執,又是否真的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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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道情人愛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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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乍暖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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