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碧水潭

第三章 碧水潭

雨淅淅瀝瀝的下,倚崖而居的茅屋,在氤氳的霧氣里,恍若縹緲。

茅屋右側有片柏樹林,在風雨中發出沙沙的樹葉摩擦聲。靠左卻是處懸崖,崖下百丈有處深潭,潭水碧綠,深不見底,從崖上飛濺直下的泉水,形成一道道的小瀑布,嘩啦嘩啦的水聲重疊著沙沙的樹葉響動,別有一番情致。

茅屋向東的一側,開了面小窗,窗子用嫩竹子輕輕挑起,雨水順着窗沿,滴答滴答的落着,叮咚有聲,煞是好聽。

透過小窗,一位中年男子正埋坐在瓶瓶罐罐中,低垂著頭,在思索着什麼。另一頭,卻有個身穿灰袍,年約五十上下的男子背着手,不停的在屋內來回踱著步。

過得片刻,那走動着的男子停下腳步,不厭其煩的道:「怎樣?成了么?」中年男子道:「不知。」短短兩個字卻叫那灰袍男子神情黯了下去,失望道:「怎會不知呢?管先生你……」

那被喚做管先生的中年男子截住他的話,淡淡道:「我並非萬能,說不知才是正常的。」從一堆的瓶罐里翻出一小琉璃瓶,拋給那灰袍男子道:「拿這個去試試吧。」灰袍男子大喜,接過琉璃瓶,沖屋外喊道:「帶個木樁進來!」屋外立即有人高聲答應了。

管先生眉頭一蹙,冷冷的道:「你應該知道我的規矩,別在我面前做那種事。」灰袍男子一愣,立即省悟,笑道:「是,是。怪我一時疏忽啦,管先生請便,我到別處去做就是。你先忙着,回頭我再將結果告知先生。」管先生點點頭,也不起身相送,自顧自的又全身心的投入進那些瓶罐中。

約莫過得個把時辰,窗外的雨非但沒有要停止的意思,反而愈下愈大,磅礴的雨點子夾着狂風席捲而來,撞得那扇薄薄的木板門乓當乓當的直響。管先生嘆了口氣,從沉思中抬起頭來,才想要站起去關了那扇門,卻見雨里冒冒然的衝進一個人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才離去不久的灰袍男子。只見他滿臉雨水,一身衣衫盡濕,神情又是狼狽又是慌張,進門便道:「不好,出事啦!」

管先生愣道:「怎麼回事?是那瓶葯有問題么?」灰袍男子將臉一抹,甩了甩身上的水氣,悻悻道:「那葯倒是其次……是李景揚那老東西,昨兒夜裏擄錯了人,將兩來路不明的小叫花子給劫了來。」管先生道:「怎的?是丐幫的弟子不成?」灰袍男子跺腳道:「是丐幫的人我也不懼,入了迷魂谷,縱然他們有天大本事,也飛不出谷去,不過是給碧水潭添兩木樁罷啦!」

管先生點點頭,淡淡道:「這也就是了,你又着什麼急啦。」頓了頓,續道:「方才那木樁怎樣了,可服了葯沒?」灰袍男子道:「早試過了,只是……」管先生眼神一睿,似要發出精光來,接道:「還是不成么?」灰袍男子笑了笑,道:「這次不成也沒關係,反正……反正來日方長,這個……這個咱們也不急於一時嘛。」

管先生面色愈加難看,轉過身去,望着地上成堆的藥罐,忽然狂性大發,一腳踢去,將所有瓶罐踢了個粉碎。灰袍男子住了嘴,也是一聲不吭,好久才嘆氣道:「咱們的木樁不多啦,以前還可從福建低價購得臧獲來充數,但自從舒曉曉那丫頭到福建去這麼一攪和,古博仁死後,福建的臧獲買賣也就此斷了。現如今僅憑着咱們的人四處擄人也是不夠的,而且冒的風險也實在忒大啦。就比方昨兒個那兩乞丐,雖說咱們不怕他們鬧騰,但長此以往,這碧水潭的秘密卻終有要泄露的一天。」

管先生髮泄過後,神情稍緩,說道:「我也知道再拖下去不是個辦法……」他猛地轉過身,面向灰袍男子道:「只有這樣了,去把水碧瑤帶來,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想個方,逼她下水。」灰袍男子臉上的猶豫一閃即沒,最後咬了咬牙,狠狠的點了點頭。

碧水潭約二十來丈寬,從崖上落下的瀑布急墜至潭中,形成一股不小的旋渦,最後打着旋兒的水,潺潺的向東流去,淌出一條碧水清涼的蜿蜒小溪。

潭邊亂石堆砌,無路可通,唯一的入口,便只有碧水潭上方的懸崖。

一個十八九歲的貌美女郎,腰間綁了粗繩,正被三四名彪形壯漢推搡著,逼着走近懸崖。百丈高處,環繞着氤氳之氣,加上雨勢下得正大,朦朦朧朧的叫人實在看不真切崖底的情形。

灰袍男子冷冷的笑着,手一揮,彪形大漢一齊用力推了那女郎一把,將她直推向崖邊。女郎尖叫一聲,雙手害怕的抓緊繩子,雙足□著踩在冰涼的泉水裏,瑟瑟發抖。灰袍男子道:「碧瑤,委屈你啦,這便去吧。」水碧瑤回望那崖底,只覺一陣頭暈目眩,顫道:「不,不,我……我不去。」灰袍男子冷笑道:「去不去可由不得你啦!」手裏握著粗繩的另一端道:「你放心,由我拉着你,可不怕摔着你的。」

水碧瑤一雙鳳目里滿是淚水在打着轉,她哀求道:「伯伯,我求你……我求你啦。我……我不行的,我不懂武功,這懸崖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也下不去的呀。伯伯,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以前你叫我潛水采玉,叫我對伊郎守口如瓶,我……我哪樣忤逆過你的意思,只……只這一樣,我是……實在做不到呀。」

灰袍男子見她面色蒼白,花一樣的容顏失卻了以往好看的顏色,如一株在風中瑟瑟發抖的百合,楚楚可憐。心中一窒,險些心軟,他瞅着她看了會,終狠下心道:「碧瑤,瞧在他的面子上,我原也不該如此為難了你,但是……你不要怪我,你不要怪我,你且當再幫伯伯一次,最後一次……好不好?」

水碧瑤害怕的直搖頭,灰袍男子別過臉去,手一揮,那三名大漢一齊抓牢粗繩,其中一人騰出手來,用力將水碧瑤推下崖去。

只聽得水碧瑤「啊——」的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纖弱的嬌軀在煙霧裏一閃而沒,繩子的另一端握在那灰袍男子手中,只感一陣劇烈震動。

就在這當口,西邊閃過一道灰影,快速無比,還沒待瞧清來人樣貌,那灰影竟筆直的沖向懸崖,毫不猶豫的縱身跳將了下去。灰袍男子與那三名大漢看的真切,不由「啊」的一聲噫呼。

「撲通」一聲,舒蟬頭一道的感覺便是刺骨的冰涼,腦袋扎進水裏的一霎,只覺耳朵里轟轟的,腦子一昏,便失去了知覺,任由身子緩緩下沉。

也不知過得多久,她感到有人託了她的胳膊,使勁將她往上抬。舒蟬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整個人給冰水一激,倒清醒了幾分,但一張口,碧水潭裏的泉水便倒灌進她口中,嗆得她連連咳嗽,直要把肺里尚存的那點空氣也給咳盡了。

這時,有人輕輕拉了拉她的手,舒蟬回頭一看,竟是那被推落懸崖的水碧瑤。只見她散了一頭的秀髮,在水中猶如水草中漂浮中,一雙鳳眼瞪的老大,□的雙足用力蹬著水,右手託了舒蟬,左手則向上指了指。

舒蟬明白她的意思是要她一同配合划水,忙點了點頭。舒蟬的水性本不差,只是從高處落下時,巨大的衝力一時震暈了她,這時鼓足最後一點力道,拚命向水面上游去。

在水中長時間憋氣的滋味不好受,舒蟬才露出水面,立即大大的吸了口氣,潭水嗆鼻,她猛烈的咳嗽道:「咳咳,謝天謝地,我居然還活着!」水碧瑤跟着她浮出水,笑道:「你既然那麼怕死,幹麼跳下來?難道也是被他們逼下來的么?」

舒蟬見她雖勉強笑着,但一張臉孔卻被刺骨的潭水凍得如紙般白,想來自己比她也好不到哪去,不由苦笑道:「我是自己跳下來的——我遠遠的見他們推了你下來,想要趕來阻止,卻已不及,一時救你心切,就跳下來啦。卻沒想到頭來,還是你救了我。」

水碧瑤聽了大為驚訝,自己與這小姑娘素為謀面,沒想她竟會為了要救她,而自行跳下崖來,一時間,胸腔中充滿了柔柔暖意,低聲道:「你人真好……」

舒蟬笑了笑,打量四周,卻見碧水潭來回不過二十餘丈,潭邊巨石嶙峋,想要爬上岸,倒也是件費力的事,不禁愁道:「咱們下來容易上去可難,這一直泡在水裏總也不是法子呀。」水碧瑤道:「他不會讓我一直待在水裏的,等我取了東西,他總要拉我上去的……」說着,她解開系在腰間的粗繩。

舒蟬此時才注意到這根繩子,不由奇道:「他們推了你下來,卻為何還要拉你上去?」頓了頓,又問道:「他們要你取什麼東西?」水碧瑤遲疑道:「是……那個……」舒蟬見她吱吱唔唔的似有難言之隱,說道:「我不過隨便一問,姐姐不用放在心上,你既不願說,只當我沒問便是。」

水碧瑤聽她喊自己「姐姐」,一時激動,哪裏還有什麼隱瞞,拉起她的手道:「妹妹,你別這麼說,咱們之間還分什麼彼此。我……我在心裏憋了老久,無人訴說,真是……真是苦的緊。」

水碧瑤未說先淚流雙靨,哽咽道:「我本是個漁家女,我家世世代代都在海上打漁為生,家裏兄弟姐妹個個都會水,其中以我的水性最佳……有一日,我在海邊縫補漁網,忽然來了位年輕公子,他……他……」

舒蟬見她蒼白的臉頰上透出一層緋紅,眼光忽閃中帶了羞澀,不由吃吃笑道:「啊,那個公子定然長的是英俊帥氣,瀟灑非凡,他與姐姐一見鍾情,永結相好啦。」水碧瑤吃驚道:「你……你怎知曉?」舒蟬笑道:「那戲文里都這麼唱的。」

水碧瑤垂下頭去,一張臉忽地白了白,幽幽哀嘆道:「伊郎確與我十分要好,他說要帶我回家拜見父母,請求父母應允了我倆的婚事……」舒蟬插嘴道:「那是好事呀。」水碧瑤搖頭道:「他是富貴人家的少爺,我是什麼身份?我明知……明知我倆不配,只是……怎奈我一顆芳心早繫於他身,他說什麼便是什麼罷……我惴惴不安的跟了他回家,他爹爹果然不喜,說道已為他求了一門親事,是位天仙般的小姐,與伊郎一般會武,兩家門當戶對,實在是絕配……」說到這裏,她又是傷心又是委屈,忍不住落下淚來。舒蟬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得問道:「後來怎樣?他娶了那姑娘沒?」

水碧瑤雙目放光,聲音透出無比歡喜與自豪來,說道:「伊郎果然對我守諾,他不肯隨他爹爹的主張,堅決要娶我為妻……其實,其實我哪裏敢奢望做他的妻子,只求他爹爹寬懷,容我一介卑微漁女,能夠進他們伊家的門也就是了,即便是給伊郎為婢為妾,我也已經十分開心了。」說這些話時,她一臉的痴情。

舒蟬心裏咯噔了下,問道:「你說你那情哥哥姓什麼,家住哪裏?」水碧瑤道:「伊!姓伊,他家是江南有名的大戶人家,他爹爹聽說在武林上更是頗有名望,叫做伊天健。」她見舒蟬嘴張得老大,大為驚駭的表情,不由問道:「妹妹可是曾聽說過?」

舒蟬「嘿」的一笑,拍手道:「好!真好!」

「伊」這個姓氏本就稀少,舒蟬隨口一問,竟沒想還真是應對了她心中所猜,不由笑道:「這下我可有救啦。」拉起水碧瑤的手,不住搖晃道:「姐姐,好姐姐,你可真是我的救星哪!」

水碧瑤不明白她話里所指的含義,見她高興,也跟着笑道:「好妹妹,你才是我的救星呢,要不是你跟着跳下來,我一個人待在這冷冰冰的潭水裏,不知會有多害怕呢?」她一邊說着話,一邊四下環顧。舒蟬問:「你在找什麼?」

水碧瑤指了指水下,微笑道:「你瞧,那潭底碧綠的發光物……」她話未說完,忽然深吸一口氣,潛下水去。

舒蟬運氣極目望去,見碧水潭深不見底,在靠瀑布處有叢礁石斜斜的穿出瀑布而生,看上去倒似長在水底般。說來也怪,那處礁石隨着潭水的不住激蕩,竟幽幽的發出一種細微的碧色光芒,如流光四溢,十分引人。

水碧瑤沉到潭水深處,幾次欲往那礁石處游去,卻均被瀑布衝下泉水時形成的暗流給擋了開去,未得靠近。舒蟬見了她在水中身法靈動,姿態曼妙,猶如一尾大魚般,忍不住暗暗喝了一聲采。

過得半柱香的時間,水碧瑤才浮出水面換氣,舒蟬贊道:「姐姐好棒的水性!」水碧瑤沖她微微一笑,又潛下水去,但連試了好幾次,都未能奏效。

舒蟬靈機一動,說道:「姐姐拿了這個去試試吧!」將自己懷裏貼身藏着的「蟬翼匕」交了給她。水碧瑤接在手裏,只覺匕首輕若無物,但蟬翼匕一經入水,那平板的水面竟被匕芒自動破開,她脫口叫道:「好奇特的刀子呀,竟不沾水!」水碧瑤不是武林中人,竟不能分辨匕首與小刀的區別。

舒蟬也不解釋,抿唇輕笑,一雙大眼眯成彎月狀——這蟬翼匕是小時侯一位忘年之交贈予她的禮物,她向來十分珍愛,沒想這次帶了出來,果顯其利。

水碧瑤再次潛水,這次有了「蟬翼匕」打頭陣,應付潭中的暗流便綽綽有餘。不到片刻的工夫,水碧瑤便浮出水面,長時間的潛在水底,饒是像她這般好水性的人也感到十分疲乏了。她慘白了臉,渾身打着冷顫,道:「總算……總算取到了,還真虧了妹妹你身上多帶了把刀子呢,要不然……」將蟬翼匕還給舒蟬,沖她勉強笑了笑,神情卻是萬分歡悅道:「咱們可以上去啦!」

舒蟬見她手裏捧了塊巴掌大的晶石,晶瑩剃透,溫潤光滑,半透明的晶體內隱然有股碧光流動。舒蟬驚道:「好漂亮!這是什麼?」伸手摸了摸,雙眸中放出驚讚的光芒來,喜道:「是塊玉呀!真是塊上等的璞玉……」一時愛不釋手。

水碧瑤卻嗟嘆:「想我這雙手,不知採過多少魚蚌蝦蟹,幾時起竟為這些冰冷之物勞心了……如果……如果不是為了伊郎,我……我……」簌簌幾聲,舒蟬見她的眼淚滴落到水中。

舒蟬問:「你方才說要取的東西,便是這塊璞玉么?」水碧瑤點點頭道:「是啊,伊伯伯,啊,我是說伊郎的爹爹,他與我有個協議,只要我肯替他潛水采玉,他便答應考慮我與伊郎的婚事。」

仰望天空,她從那一片磅礴大雨中,直能看到脈脈的灰色,沉重且酸楚。水碧瑤道:「這是……最後一次啦。他答應了的,總不會反悔了吧……」

舒蟬呆楞半晌,猛一甩頭:「好!咱們準備上去吧!」她的心同樣被一個沉甸甸的重物壓着,堵得她胸悶發慌,簡直便要喘不過氣來。

有什麼東西要被挖掘出來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她腦子裏飛快的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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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步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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