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鉛華過盡

第七章 鉛華過盡

四下里號角聲突然嗚嗚響起,催得愈加急促。沈秀心眼睛一亮,歡喜道:「定是舒盟主已經趕到崖底啦。修覺宮的氣數盡了!」

沈秀心正歡呼雀躍,沒曾想背後一陣勁風襲來,卜芷拂只來得及大叫一聲:「小心……」沈秀心背上一痛,結結實實的挨了一掌,整個人撞在卜芷拂身上,兩人滾出去老遠。

沈秀心只覺得五臟六腑皆移了位,痛得連話也說不出了,卜芷拂被撞裂了傷口,匐在地上滿臉痛楚。

那偷襲之人一身麻衣,雪白輕軟的料子隨風輕揚,在陽光下卻是點點猩紅,猶如一串串帶血的紫丁花……

穆從白沉着臉,一言不發,過得片刻,沈秀心搖搖晃晃的爬將起來,他突然一揚手,將一隻圓滾滾,黑乎乎,毛茸茸的東西扔了過去。沈秀心沒能避過,那東西砸在她身上后掉落於地,骨碌碌的滾了兩個來回后定住。

沈秀心瞄了一眼,忽然心神大震,兩眼一翻,咕咚仰天昏倒。

卜芷拂大叫:「二師姐……」定睛一看,那圓圓的東西不是別的,竟是一個人的首級——鬚髮俱全,面目宛然,竟然是沈崢燮!

沈秀心這幾年來與百臂刀王假扮父女,相處久了,感情比真的父女還要好。這乍一看到沈崢燮的首級,哪裏還能承受得住?

卜芷拂朝穆從白啐道:「卑鄙!」穆從白冷笑,原先儒雅的臉上竟陰森森的露出可怖的神情,說道:「你便是卜清琊的女兒?甚好,甚好……當年的漏網小魚,今日終於自投羅網來了!」卜芷拂見他慢慢靠近,急忙掙扎著往後爬,卻又能爬出多遠?只聽她大叫一聲:「魔鬼!」頭頂的髮髻便被他一把揪住,扯得頭皮生疼。

「這些年我一直吃齋,你知道為什麼?」

卜芷拂忍痛叫道:「假仁假義!你殺了那麼多人,作了那麼多孽,難道你還會良心不安么?你騙誰……啊——」慘叫聲中,穆從白一腳將她踢開,冷道:「沒錯,我是假仁假義的魔鬼,心慈手軟只是懦夫所為。對待像你這樣的人,只能——以殺止殺!」

以殺止殺!

聽到這樣的話從他嘴裏惡狠狠的吐出,卜芷拂雖早有必死的準備,卻仍是不寒而慄。

「惡魔,納命來!」沈秀心不知何時已醒轉,悄然掩到他身後,手持一柄鋒利匕首,凌厲的朝他背心插落。

穆從白一個旋身,左手托住她持匕的手腕,輕輕一抖,沈秀心大叫一聲,腕骨已被拉脫節。手中匕首掉落,穆從白右手順勢接住,向前一送,匕首噗地推入她的心口,直至沒柄。

沈秀心瞪大眼睛,身體慢慢癱軟,穆從白將她一推,她就軟綿綿的倒在了地上。他低聲道:「叛教者該死!」猛一回身,振臂大呼:「順我者生,逆我者亡!」才喊完,卻發現原先還躺在地上的卜芷拂正踉踉蹌蹌的逃出小院,黃色的身影在角門旁一閃而沒。

穆從白冷笑道:「強弩之末,我看你還能往哪逃!」一時起了貓捉老鼠般的戲弄心理,也不放足去追,只慢悠悠的跟在她後面。看她一臉的倉惶落魄,氣喘吁吁的狂奔,他只噙著冷笑,自等着她力竭摔倒的一刻。

卜芷拂倒也非尋常女子,穆從白見她胸口鮮血不住的往外涌,一路灑下點點血跡,卻仍能意志堅定的朝崖口逃去。

崖口上正有百餘名弟子嚴正已待,手持兵器來回巡邏。一見穆從白,忙跪下行禮。穆從白大手一揮,說道:「都給我退回去,崖口毋需有人守候,你們只管守住修覺宮宮門即可!」崖口是個關鍵,只要不放下長索與吊籃,敵人除非肋生雙翅,否則萬難上崖。

如若放人守在崖口,反倒會多生意外事端——當年卜清琊不就棋差一招么?

眾人不敢有所忤逆,頃刻間走得一個不剩。

崖口風大,卜芷拂搖搖欲墜的站在崖口,感覺那風吹起身上衣衫,颯颯作響,恍惚間似乎回到五年前的那日傍晚,她也像這般站在這裏,卻做了件愚蠢至極的事情,害得爹爹與師兄弟們慘死。她眼神迷離,如中邪般迎風張開雙臂,低聲吟唱:「我欲乘風歸去……」邊唱邊沖穆從白恍恍一笑。

穆從白一驚,感覺她縱身便要從這百丈高處一躍而下,哪知她卻突然像發了瘋般撲向一旁的絞盤,拚命去撕扯系在上頭的長索。長索有嬰兒臂腕般粗,又打成了死結,一時卻哪裏解得開?

穆從白怒斥一聲,振袂而起,大掌揮處,卜芷拂慘叫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卻仍是死死的抱住絞盤,怎麼也不肯鬆手。

穆從白哪能再容她放肆,正待下殺手取她性命,驀地背上一寒,一道凌厲劍光捲來,穆從白全身麻衣隨風狂拂,「瑩澈消融無上心法」在瞬間運至極限,那片劍光未加及身,便叮地聲被強大的內勁撞歪。

穆從白瞳孔收縮,近乎透明的皮膚下泛出紫色的流光,他怒極反笑道:「江颯……江颯!連你也想反我不成?」

那出劍襲他之人正是江颯。只見他劍柄在手上打了個轉,搶到卜芷拂身邊,將她扶起,一張俊朗的臉孔已是佈滿黑氣。

穆從白凜然道:「你中了毒?」卜芷拂不等江颯回答,已使勁推開他,叫道:「你死心吧,我寧可死,也不會給你解藥!」

江颯表情愁苦,輕輕說道:「難道我救你便只是為了要解藥?」卜芷拂咬牙道:「像你這種人渣,難道還會做什麼好事不成?」

「我一生沒做什麼好事,難道還不許我臨死前積點公德么?」

卜芷拂聞言譏笑道:「你這種人,臨死抱佛腳也休想閻王爺能饒過你!」江颯也不生氣,輕輕的嘆了口氣,捂著嘴咳嗽兩聲,放下時卜芷拂分明瞧見他手心裏有一灘淤血。

穆從白不耐道:「江颯,你同這女人羅嗦什麼?你我今日攜手,再戰他一回……等這事了了,今後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苦與我作對?」他好言相勸,江颯只是咳嗽,握劍的手卻毫無一點鬆懈之意。

穆從白知他決心已定,多說亦無益,不由惡狠狠的道:「好!好!好!」他連說了三個好字后,突然攻向江颯。

江颯將頭一偏,一劍刺向他手腕。穆從白縮手,卻是抬腳迅猛的踢向江颯心口。江颯理也不理,穆從白這一踢果然便是虛招,他凌空虛晃,反身抓向一旁喘氣的卜芷拂。

江颯早有防備,劍光挽起朵朵絢爛劍花,一圈一圈的罩向穆從白周身。穆從白冷笑,江颯久不用劍,沒想一上手便使出狠招。

卜芷拂對於近旁兩人的拚死相鬥渾然不理,只是掙扎著爬到絞盤上,使勁的解著繩扣。只聽耳畔江颯急叫:「小心……」他手裏的長劍竟被穆從白挾著劍身反迫向她。

卜芷拂翻身滑倒,那劍芒擦着她的額頭刺在絞盤上,嗆地聲,竟一折為二。江颯拿着斷劍有略微遲疑,穆從白趁隙一掌打在他肩胛上,將他擊退三丈。正想乘勝追擊,卻聽身後發出奇怪的鐸鐸聲,餘光一瞥,竟是卜芷拂雙手握住那斷劍的劍頭,不顧手心被鋒利的劍刃割得鮮血淋漓,埋頭拚命去剁那繩扣。

「賤人!」穆從白憤怒的一巴掌揮去,拉住她散落的長發,預備拖她扔下崖去。卜芷拂想也不想,回身敏捷的一揮,劍尖將她一頭長發割斷,穆從白使力過猛,竟一頭栽了個踉蹌。江颯尋隙趁機將斷劍全力擲出,待穆從白抬頭欲避時,那斷劍已然插中他的肩胛。

他怒吼一聲,正待拔劍,身後有一人猱身撲了過來,竟是卜芷拂同歸於盡般想撞他一同摔下懸崖。

穆從白猝不及防,向懸崖邊緣仆倒,腳下無處借力,身子跟着滑下懸崖,慌亂中他反手抓住了卜芷拂的一隻腳。卜芷拂尖叫一聲,被他拖着身子跟着滑下。就在她以為定然要摔得粉身碎骨時,手上一緊,江颯及時拉住了她的右手手腕。

穆從白吊在最末,發出野獸般的吼叫,卜芷拂獃獃的望着江颯近在咫尺的臉孔,忽然心中一陣感動。但這個念頭始終是一閃而過,仇恨的火種重新燃起。

江颯痴痴的看着她眼中的柔情一轉而逝,忍不住哀嘆一聲。

「我……不稀罕你救!」

「何苦……」他喘氣,「這個時候還跟我爭什麼?」

卜芷拂仇恨的瞪他,大叫道:「我不欠你的情!我要你一輩子活在愧疚里——你會下地獄——永遠……」她高高舉起左手緊握的斷劍,狠狠的一劍戳下,劍尖深深的刺穿江颯的手背。他抖瑟了下,臉上露出痛楚的表情,卻仍是死死的拽住不鬆手。

卜芷拂的眼神變得愈加瘋狂,江颯見她再次高高舉起左手,眼中那股決絕的堅毅,直教他嚇出一身冷汗。

「不要——」在他厲吼聲中,劍刃砍上了她的右手腕,一篷鮮血噴上江颯的臉。

血,熱得燙人!

衣袂激揚,他眼睜睜的看着眼前黃色與白色的影子糾纏在一起,急速的落下崖,最後化作消失在風中的黑點……他兀自抓着那隻斷掌,一臉的茫然。

江颯生平第一次留下了悔恨的眼淚,那顆淚,隨着她墜下百丈懸崖,一樣的無聲無息。

他不知道卜芷拂這般的剛愎絕烈,寧死不受他恩的做法,到底對不對?他只是知道——他,做錯了——從一開始!

吱嘎吱嘎的聲音寂寞而空洞在崖口迴響,他木然的放下絞盤上的繩索,緩緩將載人的吊籃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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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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