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筱喬

二十九、筱喬

2008年5月15日天氣晴

早晨接到婚紗店的電話,告訴我預訂的婚紗和禮服已經做好了。我將這件事情告訴祁沐風,問他什麼時候有時間陪我去試一下。

他笑着說,這裏離市區很遠,不要我舟車勞頓這麼辛苦,他會叫人來家裏試。

我笑他太過杞人憂天,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他說,老婆娶回家就是要拿來疼的,難道還要我為了婚事操持一切,奔波勞碌?

這人的確說到做到,婚禮的大小事宜,上至酒店賓客,下至鮮花婚帖,全部由他一手包辦。什麼都不要我管,什麼都不允許我插手。我想,如果不是婚禮必須要有新娘出席,他完全可以一人分飾兩角。

這一點倒是跟倪曜的作風如出一轍……

倪曜……想到這個名字,我的心臟彷彿停跳了一拍,怎麼又會想到他呢?

明明說了要決絕地忘記這個名字,永生永生,碧落黃泉也不要再想起。為什麼,在低頭抬頭的罅隙里,在微笑蹙眉的瞬息間,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他?如此的意猶未盡……

兩個月前,他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像場席捲一切的龍捲風,令我的世界天翻地覆。

我現在依然無法確定,凌晨那通讓我幾乎難以呼吸的電話,究竟是不是我在做夢?倪曜怎麼會有這裏的電話?

可是,那又明明是他的聲音。他說,他害死了我的父親……

我沒有再聽下去,過程如何,也不想去深究。他倪曜的手段有多高桿,我可以想像得到。

在那之後,我就開始頭疼,吃不下東西,住了一個月的醫院。醫生說我的身體沒有毛病,每天感到頭疼欲裂,乾嘔不止是心理作用。

我對祁沐風說,我或許本來就是個瘋子,瘋得無可救藥。所以,你不要再管我了。

他亮如星海的眼睛,溫柔地望着我。疏離纖長的睫毛掩不住眼中的心疼,抱着我的手卻是如此的堅定有力。

之後,他將我送進了心理療養院。他放下一切工作,不管股市風雲,商海沉浮,只是每天每天陪着我。看着我哭,陪着我笑,伴着我一起憔悴消瘦。

「我已經將你的一切,溶進了我的血液和骨骼里。筱喬,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如果,你真的不願意好起來,那就讓我陪着你,無論是天堂,還是地獄,我們一起走……」

看到這樣的他,我還能說什麼呢?

出院后,我們就決定了婚期。

每個女人都想嫁給自己最愛的男人,但是最後往往要嫁給自己不怎麼愛的男人。這樣說或許有些矯情,卻是現在的我,一個即將身為□的女人,沒有辦法迴避的事實。

或許人生就是這樣,最愛的和相守的無法等同,然而一生,也就這樣過去了。

他出去了,我一個人坐在陽台的藤椅上喝茶,曬著清晨的陽光,CD機里放着王菲的那首《不留》,這個特立獨行的女人用自己絲線般華麗的聲音幽幽唱着:

我把風情給了你,日子給了他。我把笑容給了你,寬容給了他。我把思念給了你,時間給了他。我把眼淚給了你,責任給了他……

眼前的華盛頓湖,美麗旖旎得彷彿初見。我的眼淚和苦澀的茶水一起流進心裏,沉入深海,聽不見迴響。

婚期在即,伴娘的人選還沒有決定。我想到了小米,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婚禮豈能少了她這麼重要的人物?

打了一通越洋電話給她,地球另一面的上海應該是晚上。

「小米,我要結婚了……」我對她說,我以為她會高興地跳起來,誰知,那邊一片耐人尋味的沉默。

「筱喬,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倪曜,他離婚了。」

「什麼?多久的事?」我驚訝地問。

「兩個月之前,當時在上海造成了不小的轟動。聽新聞說,他妻子以他婚姻出軌的名義,幾乎拿走了他所有的財產。他沒有上訴,接着就消失了。筱喬,他沒有去找你嗎?」

「你怎麼知道他會來找我?」

小米停頓了一下,說道:「他來找過我,問我要你的地址和電話。他說,他已經放棄了一切,只想找到你。我本來不想理他,怕他干擾你。可是,他一直哀求我,那樣子讓人看了實在不忍心……筱喬,你還在聽嗎?」

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放下的電話,混沌不清的腦子裏一片雪白的茫然。

倪曜,他不是出差,不是順道來看我,不是在向我炫耀他過去的豐功偉績。而是,放下一切身價尊嚴金錢利益,來尋找他遺失的愛情,尋找我……

可是,那天他明明就是來告訴我這一切的,他為什麼不說?他只要說了,哪怕只有一句話,哪怕淪落到天涯海角,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會祝福我們,我也會放下一切跟他走!

我們見面前的那段時間,祁沐風究竟跟他說了些什麼?

今天的夜晚似乎來得很快,祁沐風回來的時候,我正在廚房裏燒菜。

蟹黃豆腐,響油鱔糊,油爆河蝦,翡翠茭白,都是前幾天跟師傅學的上海本幫菜。一樣一樣端到白色的餐桌上,在黃色的燈光下看着很是美味可口。

盛飯的時候,他從身後輕輕攔着我的腰,嘴唇貼在我的耳邊,柔聲訴說自己的感動和幸福。我想,如果有第三雙眼睛,將這一幕遠遠看着,一定唯美得彷彿某個浪漫愛情喜劇的電影鏡頭。

我坐在餐桌邊,看着對面的男人難得狼吞虎咽的樣子。我想,他真的很愛我。

「我……有件事想問你。」我盛了一碗湯給他。

「你說…」他端起碗喝得很乾凈。

「倪曜那天,究竟是為什麼來的?你究竟對他說了什麼?」

他明顯一怔,一秒後用餐巾擦擦了唇角,又恢復成了那個優雅淡漠,深不可測的祁沐風。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裏端著茶杯,平靜地聽他訴說一切。我很感激,他沒有對我裝聾作啞,文過飾非,曲意欺騙。

就像他自己說的,他對我或許有過隱瞞,但是從不欺騙。可是,他卻沒有將這個美德用在倪曜身上。

我身體里的肝臟是健康的,跟我的血型也完全匹配。這顆肝臟是當初倪曜千辛萬苦找到的,不過,付錢的人是祁沐風。

「筱喬,不要忘記,他是害死你父親的罪魁禍首,即使他今天再怎麼懺悔,也無法挽回當初犯下的錯誤。」

他最後這樣對我說。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我不知道此時此刻,我的心為什麼這麼平靜。大約是經歷了一番生死茫茫,太多的變故讓我終於修成正果,於是可以坦然面對命運的一切荒謬和不公。

「如果當初,我父親是潔身自好的,倪曜不會有任何機會。風,這一點你很清楚,是不是?」

他看着我,嘴角抽動了一下,這是一種很古怪的笑法。

「如果,害死你父親的人是我,你還會不會這樣說?筱喬,你能不能對我公平一些!」

他終於爆發,將桌上的茶具摔到地上,然後是水晶花瓶,魚缸……總之,凡是能砸的東西全部被他砸爛了,除了我。

我抱着膝蓋縮在沙發的角落裏,耳邊的破碎聲彷彿能割裂我的神經。男人將我從沙發上粗暴地拉起來,憤怒的面目顯得猙獰無比。

「你生病,我衣不解帶地照顧你。你心情不好,千依百順地由着你胡鬧。看到你傷心難過,我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哄你開心。我對你還不夠好嗎?倪曜他算什麼?把你扔下半年不管不問。憑什麼你只見了他一面,就推翻了我之前所有的努力!」

我望着盛怒中的男人,我知道我的話會讓他更加憤怒,可是我不得不說,「倪曜他沒有你溫柔,沒有你成熟,沒有你寬容體諒,其實仔細想想,他真的很多地方都不如你。可是他卻為了我拋棄榮華富貴和萬眾敬仰的一切,只願跟我攜手天涯,白頭到老。」

他渾身一顫,目光閃爍地望着我。

「風,你為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銘記於心。我也想用下輩子的時間好好報答你,可是你心裏明白,跟我做一世貌合神離的夫妻,這不是你要的。現在,倪曜因為你的一句謊話,不知道淪落到了哪裏。他是為我才拋棄了一切,落得顛沛流離的結果,我求求你,讓我去找他,我願意一輩子為你祝福祈禱。」

祁沐風望着我泫然欲泣的臉,忽然笑了起來,冷道:「黎筱喬,你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你以為說幾句漂亮話,我就會放你走?我是個商人,要的是物有所值,絕不會做賠本的買賣。你的肝臟,你的生命,你的健康都是我花錢買來的。你想離開?可以,但是請你先把欠我的東西還給我。」

他將我打橫抱起來,帶回卧室,隨後咔嚓一聲,將門落了鎖。

那天晚上的風很冷,真的很奇怪,已經五月了,西雅圖的天空竟然下起了絨絨的白雪,漫天漫地的雪花瞬間覆蓋了整個城市,隨着夜來的清風,紛紛揚揚落在我的床頭。

後來才知道,那不過是一場夢罷了。西雅圖是個永遠都沒有冬天的城市,可是,我人生的冬天……卻已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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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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