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1章

第40——41章

第四十章海水火焰

看來,這註定是一個炎熱的夏天了,當烈日當空的時候,樹上的知了也叫得有氣無力的,偌大的乾清宮,其實何止乾清宮,簡直就是整個紫禁城,都由於它的主人不在,而變得懈怠了。

每天不必早起晚睡,一日的兩餐外加晚上的點心,都吃的時候剛剛好,午睡的時候,想睡一個時辰就睡一個時辰,想睡兩個時辰就睡兩個時辰,也不怕誤了事情,以前怎麼就沒發覺,這分明是豬一樣的幸福生活呀!

比起陪伴一個掌握自己生殺大權的君王,照看宮殿的差使明顯當得要更容易些,看來這次生病,卻也可以算成是因禍得福了。

康熙四十四年,幾乎就這麼波瀾不驚的走過了四分之三了,自塞外回來,康熙又投入到每天幾乎一成不變的生活中,上朝,召見大臣,批閱奏章……

幾乎沒有誰會想像到,一場災難,正無聲的降臨。

十月的一天,海藍忽然病倒了,雖然身在皇宮,不過宮女平時有不舒服,只能自己去藥房拿葯來吃,因此胡亂吃藥延誤病情的事情,時有發生,所以海藍暈倒時,我也只當作是普通的小病,因為就在幾個月前,我本人的一場小小的傷風感冒,不也弄得拖了一個多月才好起來。

不過奇怪就奇怪在海藍的反映上,她醒來時,我正端了碗清粥進屋準備給她。

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白得毫無血色的一張臉,也從來沒有見過那樣死寂的眼眸,只一打照面,我的心裏就是一突。

海藍生性清冷,這我是知道的,不過我認識的她,卻始終還是一個年輕的少女,眼波流轉,光華閃爍,所以好半天,我幾乎不能把記憶中那個美麗的少女和眼前這個充滿了絕望和死寂人聯繫起來。

「出了什麼事情嗎?你哪裏不舒服?」好半天,我終於找回了我的聲音,粥碗遞過去又被推開,我只能輕聲的問。

「……」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海藍只是有些機械的轉過頭,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就如同從來也沒見過我一般。

「海藍,你別這樣,怎麼了?」她的目光讓我莫名的恐懼,有那麼一刻,我很想迅速跑開,不過,腳卻如同生根了一般,挪不動地方。

「海藍……」

「你究竟哪裏不舒服?」

「你說話呀,別嚇我!」

……

在長久的沉默之後,海藍輕輕躺回到枕上,隔了會才說:「我沒事,讓我一個人安靜的睡一會吧!」

有心再說什麼,不過看看海藍的情形,也知道這會說什麼,都只能讓她煩躁,只是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麼了,回宮半個月,竟成了這個樣子。

不過當答案真的出現時,我卻寧願自己從來不知道。

海藍並沒有休息幾天,畢竟御前能真正做事的人不多,加上茶水上需要照看的細節也多,幾天之後,她便又如常在御前服侍了。

應該說,休息了兩天之後,她的臉色好了很多,雖然眼神沒有從前靈動,卻也不似那天的嚇人,不過她最大的變化,還在於她的口味。我們一直一處吃飯,過去從來不覺得她挑食,不過最近幾天,稍稍油膩的菜,還沒有打開食盒,她便已在一旁乾嘔起來。

我留神看了幾天,幾乎日日如此,不僅不能吃油膩的菜,甚至連乳酪的味道也受不了,她的反常,自然使我聯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懷孕。

其實這宮廷里,多的是母憑子貴的例子,原本懷孕,也是後宮里眾多女人最期盼的事情,不過,海藍的事情,卻讓我覺得,透著古怪。

如果孩子的父親是康熙,怎麼這些日子,卻沒有恩旨下來?再說就我的觀察,康熙對海藍也並不留意,他也不是少年人了,應該不會一時衝動吧。

但是,如果孩子的父親不是康熙,那簡直就是災難了,後宮之中,只有皇帝一個男人,海藍又是怎麼會有別的男人的骨肉?

懷揣着我的忐忑和不安,遲疑着該不該問問清楚,一晃又是幾天,海藍乾嘔的癥狀,不但沒有減輕,反而發作越來越頻繁。

在這樣下去,早晚會被人發現,於是這一日,我們吃飯的時候,恰好左右無人,看着她忍過乾嘔的痛苦之後,我低聲問:「海藍,說實話,你是不是懷孕了?」

海藍似乎一震,卻也只是一震,之後便平靜的抬頭看着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真的?你打算怎麼辦?」我有些急了。

「婉然,你是個好人,不過好人要想長命百歲,最好就是什麼都不知道。」她放下碗筷站起身來,留下了最後一句話:「千萬別讓自己陷在這裏!」

那天之後,海藍的名字如同她的人一般,奇迹的消失了,再沒有人提到過她的名字,她的位置也被一個叫梨妍的歲少女取代,而海藍的屋子,自然也住進了新人,只是,這一切的發生,快得彷彿只在轉瞬間,似乎只是一覺醒來,世界便已經翻天覆地的改變了似的。

在我有些茫然覺得如同墜入噩夢中的時候,卻不知還有更可怕的風暴在後面。這次出巡塞外時,乾清宮隨扈的宮女和太監,除了在康熙身邊始終寸步不離的李德全之外,全部也在一夜間消失,而替補他們的新人,也在一夜之間就位。

第二天是我當值的日子,看着殿上下許多全然陌生的面孔時,心裏才深深的湧起一種恐懼,恐懼的感覺。

我無從知道海藍和那許多人的下場,他們匆匆消失,就如同從來不曾在這是世間出現過一般,不過其實他們的下場,又何需去打聽呢?與至高無上的皇權相比,他們的生命,實在是太脆弱了,脆弱到可以碎裂得了無痕迹。

而康熙,卻也在幾天之內,蒼老了許多,以前看他時,始終覺得他看起來,也不過是四十多歲的樣子,精神旺盛的,恐怕二十歲的小夥子也不如他,不過,短短几天裏,我卻發覺,他迅速的衰老了,幾天的時間,於他如同幾年一般。

不知是不是我的想像力太過豐富了,我總覺得,康熙對太子的態度,雖然看起來依舊是慈祥關愛,不過那慈祥和關愛,卻如同是硬塗上去的顏色一般,脆弱而且也容易剝落。

似乎是在左證我的猜想,康熙開始無聲的疏遠這個他曾經最喜愛的兒子,有幾次太子來請安,康熙都推脫不見,這在過去,卻是從來沒有過的。

不過奇怪的是,儘管康熙開始疏遠太子,不過太子來的,卻更加的勤了。

開始我也點頭,原來這個傢伙還是很精明的,一發現風不對了,馬上就來,準備用真誠感動自己的父親,畢竟是父子嘛,無論是什麼事情,只要不危機江山社稷,總還是好商量的,然而,很快,我不得不收回自己的看法。

那天估計他求見康熙又被拒絕了,一個人在廊下徘徊,我自外面經過,待到看見時,躲避已經來不及了,腳步聲很急促,一會,竟然停在了我身前。

「奴婢給太子殿下請安。」我蹲下身。

「起來吧,你叫婉然是不是?我記得,你是叫婉然。」太子的聲音有些急噪。

「奴婢是,不知太子有什麼吩咐。」我低着頭,頭上自然是黑線直冒,我可並不認為,被太子認識是一件什麼榮幸的事情。

「本宮問你幾句話,你要老實回答,不然……」並不意外,他的聲音忽然陰沉了下去,不過如果口頭的恐嚇有用的話,還要書面的刑法做什麼。

我無可無不可的低下頭,在他看來,估計是很害怕的樣子吧。

「海藍呢?怎麼這幾天一直不見她?」這是太子的第一個問題,我恍然,難怪這些天,即使在康熙面前,他的眼睛也總不老實,要東張西望一番,竟然是為了海藍。

「……」不過這個問題看起來我也沒辦法回答,我也不知道海藍去了哪裏,更不知道此刻,是該說不見了,還是說我不知道呢。

「你沒有聽見嗎?狗奴才,本太子在問你,海藍去了哪裏?」此刻,我們還站在他老爹康熙的眼皮子底下,想不到,這個傢伙已經敢大喊大叫了。

「太子殿下,您還在這裏呀,皇上正急等著見您呢。」就在我躊躇的時候,李德全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解了我的圍。

太子胤礽自然是不能違抗聖旨,只能甩下我匆匆走開。

然而就在我也準備開溜之際,李德全卻攔住了我。

「太子剛剛問了你什麼?」李德全問。

「太子什麼也沒問。」我抬頭,說假話的時候,面不改色。

「是嗎?那你跟太子說了什麼?」感覺上,李德全的目光似乎在這一刻鋒銳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這個平時不露聲色的總管流露出如此的神情。

「奴婢沒說話。」我說。

有那麼一刻,我覺得,李德全是鬆了口氣,揮了揮手,示意我可以離開了,我福了福,像平常一樣,一步一步的往自己的屋子走,竟然沒有回頭的勇氣,直到我進了自己的屋子,關上門,才發覺,裏面的衣服竟然潮濕了。

那天康熙父子究竟說了什麼,我並不知道,只是第二天在圍房的時候,幾個新來的宮女在小聲說昨天中午皇上發了很大的脾氣,連晚膳都沒進,今天臉也陰沉沉的。

又隔了幾天,就傳來太子感染風寒的消息,康熙沒說什麼,只是叫了請脈的幾個御醫問話,又細細看了看方子。足足又隔了三天,才命四貝勒、十三阿哥幾個去探視。

我知道,康熙已經原諒了他這個寶貝了幾十年的兒子。

幸福的定義是什麼?這個問題我曾經無數次的問過自己,也問過很多好朋友,然而,沒有一個真正讓所有人信服的答案。

不過在那青澀的韶華里,大概覓一位英俊多金的白馬王子,總是每一個灰姑娘的夢吧。

曾幾何時,我也曾有過那樣單純的夢想和生活,如今,卻只在夢中了。

一夢醒來,入眼便是新貼的紅紅的窗花,昨夜呼嘯的北風不知何時已經住了,床頭擺放的,是新裁的宮衣,軟軟的錦緞,銀白的底,綉著枝枝紅梅,這才憶起,竟是又一個春節了。

過了今天,便是康熙四十五年,轉眼間,竟然已經是五年了。

鏡中映出的,依舊是紅顏明媚,這個身體有十八歲了,十八歲,青春韶華,眉目流光,到了最美的時候,不過這美麗,又有誰知福禍呢?

乾清宮裏,今年自然照舊要準備隆重的慶典,與往年微微不同的是,今年康熙特許所有的皇子的福晉、側福晉,甚至侍妾以及小皇孫們一起同來慶祝。大約是人上了年紀,更加註重親情吧,不過到時候會「熱鬧」成什麼樣子,還真不好說。

早早的到了殿裏,其實也不大用我做什麼,不過瞧著小宮女們忙着,有疏漏的地方指正一下。

歲月果然是容易過的,彷彿就是昨天,我還笨手笨腳的連茶也不會端,匆匆一夜,便也神態自若的指揮着一群小宮女忙碌了。

海藍的事情之後,乾清宮裏的舊識所剩無幾,年前天恩浩蕩,又放出了一批,於是,便有了如今的我。

人的成長,原來只在一夜間,在那個曾經生死頃刻的一天裏,我終於看清了命運。

原來,活着,已經是一件最幸福的事情了。而要想活着,我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第四十一章漢有游水(上)

收起自己過去的懵懂和迷糊,小心的觀察周遭的一切,小心的觀察御座上坐擁天下的老人,生活倒也平順。

康熙對我很好,雖然不知道這種好究竟是因為什麼,不過我可以感覺得出,那是一種很奇怪的寬容。

人的本性是很難改的,不管我怎麼小心,其實錯誤依然是有的,特別是深夜,康熙依舊伏案批閱奏摺,而我照舊在一旁重複着墨錠與硯台之間的機械摩擦。一個疏神,寬大的衣秀便將案邊的茶盅子碰了下去。瓷器的碎裂聲在萬籟俱寂中乍響,驚得門口困得直點頭的小太監幾乎跳起來。

我惶恐的跪下,一時不知是該收拾地上的碎片還是懇求皇上饒了我的性命,康熙卻只是說:「什麼時辰了?」

李諳達於是說:「回皇上,過了子時了。」

「也該安置了,你站了一天,也回去睡吧。」這後半句,卻是說給我的。

目送明黃的靴子在我的視線中消失,我才長出了口氣,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自去休息,心裏感嘆,又挨過了一天。

到了除夕的傍晚,乾清宮裏已是燈火輝煌,空氣里,浮動着淡淡的香,滿眼是明亮的燭光下,閃爍的珠翠。

康熙年輕的妃子不多,大約其中最耀眼的,便是那位瓜爾佳氏的和嬪娘娘了,幾乎忘記了,我們還是同姓呢,不過不知道是不是什麼八竿子打不到的親戚。至於其他的妃子,自然也是雍容華貴了,一如德妃,一如宜妃,不過,在她們的臉上,歲月的痕迹卻已無從掩飾,難怪人人都說,胭脂紅粉,只能點綴青春。

目光就這樣的在人群中穿梭,濃濃的妝,花哨的衣飾,眼睛雖然在看,其實我自己知道,只是看而已,其實什麼也沒看到。知道人群中,捕捉到一抹身影,一個一晃竟是幾年未見的人,良妃。

康熙如今並不常召嬪妃,就是召見,十有八就也是和嬪,不過康熙卻喜歡在下午無事時,到宜妃、德妃那裏坐坐,閑話些家常。不過我到的這幾年中,有一個地方康熙卻從來沒有去過,今天想來,才恍然,竟是儲秀宮。

宮裏人人都說,良妃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全然是因為她有個好兒子,我卻一直不以為然,就像今天,這樣一個永遠不會為人群淹沒的人,只有瞎子才會看不到。不知道康熙是怎麼想的,不過這一刻,我覺得他年輕的時候,視力應該很好,至於如今,有待考證。

耳聽着樂起,眾人趕緊整理妝容,出座下跪,康熙在一眾人的簇擁下進了殿來,家宴正式開始。

今年家宴,參與的人比往年多了一半,康熙便命免了過去的習慣,卻只命諸位皇子帶了各自的家眷,上來敬酒便是了。

最先敬酒的,自然是太子和太子妃。

幾個月未見,太子看起來恭順了些,不過整個過程中始終不抬頭卻不像他的個性,太子妃石氏卻很恭謹,神態溫婉,幾個側妃也好,只其中一個站在最末的,未免妖嬈了些。康熙卻似很高興,嘉勉了石氏幾句,滿滿的喝了一盅。

接下來才是大阿哥,三阿哥……他們年紀既長,家眷自然也多些,用眼一掃,有見過的,當然大多是沒見過的,也沒什麼特別之處。

到了胤禛的時候,我才仔細起來,這位四福晉大約也常常進宮吧,不過德妃冰冷的眼神總讓我恐懼,等閑並不敢往那邊走,竟然從來沒見過。至於這位那拉氏福晉,一眼看去,大約也不過二十幾歲吧,卻不似其他人的滿頭珠翠,就是衣服,雖然是簇新的,顏色卻也頗有些沉悶,穿在身上,整體感覺就是端莊有餘,艷麗,卻是大大的不足。

依次站在他們夫妻身後的,我只能記得,必定有個年氏,卻分辨不出是哪一個,至於最後那個年紀小到幾乎讓人覺得青嫩的,想來才是眾人中,福氣最大的鈕祜祿氏吧,只是這一刻,身量未足,一時也看不出樣貌如何。

再後來,胤禩也攜凌霜上前,這還是他們大婚之後,凌霜第一次進宮吧,倒覺得幾個月的時光,這個刁蠻的格格也成長得滿快了,眉宇間飛揚跋扈的神情幾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大約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敬酒退後的過程中,她飛速的掃了一眼過來,明亮、鋒利,如刀刃一般,和過去並沒有兩樣,我想,先前,也許是我看錯了。

再以後,是九阿哥、十阿哥……

將近一個時辰,眼前依舊是人影晃動,皇子們敬完酒後,又是公主們,不過我注意到了,除了太子的第一杯之外,其他人敬酒,康熙也不過是沾一沾,幸好他是沾一下,不然就這幾十個兒子、女兒,恐怕這會,已然是醉了。

終於熬到了放焰火的時候,所有人到了外面,我才活動了一下已經站得僵硬了四肢,那邊自然有另一班的太監和宮女照顧,除夕夜,宮裏是要守歲的,午夜時分,便可以交班了。

絢麗的焰火其實並不比我曾經看過的遜色,這讓我很佩服這些匠人們的手藝,原本準備直接回去睡覺的,卻還是在一個角落看住了,直到很輕的「呀!」一聲傳來。

我站的地方,正是宮殿拐角,而聲音,便是從身後黑暗處傳來的。

我提着手裏小小的八角宮燈照過去,一個女孩子就趴在小院落里,我記得,那裏的地上,去年因為種了花砌了石階,不熟悉的人很容易絆住,就連忙走了過去。

燈光昏暗,一時也沒瞧出究竟是什麼人,只得放下燈,輕輕攙扶,嘴上問:「怎麼樣,能起來嗎?」

「能,只是腿上痛得厲害。」一個稚嫩的聲音,含着忍不住的痛意,抬頭在燈下看得分明,竟然是鈕祜祿氏,胤禛府上那個年輕的格格,未來皇帝的生母。

「……」我一時不知該怎麼稱呼她,只好笑笑,扶她坐到一邊。

鈕祜祿氏卻說:「啊!是你呀,我記得你,剛才你就站在殿上。」

「福晉的眼力真好,看來您傷著了,要奴婢去找四福晉過來嗎?」我溫言說道,總覺得眼前這個女孩好象大聲一點就會驚到似的,讓人有一些憐意。

「我不是福晉,我只是格格,啊,忘了說了,我叫雲珠,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婉然。」

「婉然姐姐,我可以叫你姐姐嗎?」

「婉然只是個宮女,福晉這麼叫,可折殺奴婢了。」

「別這麼說,其實我們本來是一樣的人,我喜歡叫你姐姐,姐姐,我跌倒的事情,能不能不告訴別人。」她懇求的說。

「當然可以,不過你好象跌傷了,自己不要緊嗎?」我疑惑,摔倒也沒什麼,怎麼不能告訴別人?

「可以的,我揉一揉就可以了,真的。」她跳起來,急切的想保證,卻在下一刻,腳一軟又跌了下去,幸好我站得近,一把扶住了她。

「好象真的很嚴重。」我皺了皺眉,蹲下去一看,好好的袍子已經劃破了,輕輕碰了碰,換來她的痛哼,手上則感覺粘粘的。「流血了」我判斷。

「真的嗎?怎麼辦?」她有些無助。

我想了想,覺得還是該幫她包紮一下,估計焰火還要放上一陣,熱鬧的人群沒那麼快散,就帶她到了為這些福晉門特別整理出的一間廂房,取了葯來幫她敷好。待到忙活完一看,雲珠卻已經靠在一邊,睡著了。

還真是個孩子,我有些好氣,更多的卻是好笑,她自然是不能留在這裏過夜的,吩咐一個小宮女照看着,我復又來到前面熱鬧處,人群卻散開了不少,光線並不明亮,一時也分辨不出誰是誰,只好站在邊上張望。

「姐姐在找誰?」冷不防,身邊一個聲音倒嚇了我一跳,卻是一個叫林順的小太監。

「來得正好,四貝勒府上的一個側福晉剛剛跌傷了,正在那邊房裏休息,你快去悄悄告訴四爺身邊的跟班一聲。」我說。

林順素來辦事就快而穩當,這個交給他去說,自然好過我直接去。復又回到雲珠睡着的屋子,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四貝勒府的一個小太監就過來了,先問了雲珠怎麼傷的,我一一說了,小太監道了謝去回話,片刻再回來時,說:「姑娘,我們爺說,多謝姑娘費心了,他一會散了便來接。」

我點點頭,這裏有小宮女守着,也沒什麼問題,倒是我自己,忙了一天又熬了夜,急需去補覺,吩咐了他們繼續守着,趕緊出來,自去休息了。

除夕過後,轉眼又是正月十五,宮裏處處掛起了彩燈,放眼望去,以往幽深的院落,今天倒難得的亮了起來,不過這明亮終究不同於電燈,少了通透之感,卻多了份朦朧的夢幻之美。

偌大的紫禁城,一年中,大約也只有少數幾個這樣的夜晚,會讓人有這樣的感覺吧。

早早吃過湯圓,一個人在月下的小院子裏來回溜達,十五走百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管用,不過,不當值的日子裏,能夠躲開乾清宮裏那群熱鬧得謹慎的人群,呼吸點自在的空氣,也算是一種享受。

其實十五的月亮並不是最圓的,不過,因為與團圓和思念相連,便顯得格外的不同了。

仰望天空,是誰說過「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日月星辰掛在天上也不知有幾百萬年了,想來,今天我看到的月亮,和三百年後的,當是同一輪吧,如此說來,倒可以聊寄思念之情了。

「姐姐真是好興緻,這大冷的天,不在屋裏烤火,倒站在這裏吹風。」一個清脆的聲音恰在此時傳來。不必去看,也知道是去年剛來的那個有些冒失的丫頭翠竹。

「你不是成天嚷嚷着要看熱鬧嘛?如今外面多熱鬧,怎麼又跑回來了。」我笑問。「不是又捅了漏子,大節下的,可是找打。」

說起這個丫頭,當算是新來的宮女中最調皮也最毛躁的一個,論模樣原也可以放在御前當差的,不過吩咐過幾次事情,她總是風風火火的,常常是你話尚未說完,就已經動上手了,自然錯漏不斷。加上說話嘴又快,口沒遮攔的,我們看着好笑好玩,不過,若是在御前依舊如此,怕是小命就難保了,也只好安排外面的活與她。

不過我卻滿喜歡她的,不只是因為她做事好笑,而是在她的身上,常常可以看到自己從前的影子,當初也想不到只是幾年的時光,我竟也需要從別人身上,找尋自己的影子了,看來歲月果然是不饒人的。

大概是我經常幫她遮掩過錯吧,一來二去,翠竹倒粘上了我,只要空閑,便要來尋我聊上幾句,若是出了錯,被別人罵,也總要躲在我那裏哭上一回。

「我才沒呢,不過那邊主子太多了,我又不認識幾位,站在那裏有點怕。」翠竹說。

「對了,你今天當着差事呢,」我想起來了,「還不快回去,一會叫人瞧見,可沒人保得了你。」

「姐姐先別趕我,我今天在外面站的久了,主子有多,飯也沒吃上,好歹給我找幾塊點心吧,天太冷了。」說到吃,翠竹的眼睛總是亮亮的,還有些可憐兮兮的意味。

「真拿你沒辦法,」我嘆氣,「下次當差,可不能就這麼跑出來。」一邊說着她,一邊轉身回到自己的屋門口,招呼她進來。

此時桌上,正放着一盤油炸的元宵,翠竹撲過來,往嘴裏塞了一個,又一手抓了一個,便轉身急忙跑了出去。

我笑着搖頭,卻也無可奈何。這宮裏,這樣的性情,也不知將來會如何,不過卻也不是我能預料的了,只是能照顧一日,便是一日吧。

目光在屋子裏掃過,坐下復又站起,剛剛翠竹只看到了元宵,卻沒瞧見,桌上另外放的盒子,輕輕打開,裏面是幾個小小的格子,格子裏各放了不同餡料的酥皮點心,卻是剛剛雲珠送來給我的。

拿起一塊放在嘴裏,豆沙的香薷一點點散開,果然是不錯的。只是,這甜過後,心裏卻泛起了很多很多的苦澀……

我並沒有預料到,胤禛會來找我,就如同我當時也沒想過自己會認識雲珠一樣。

「那天多謝你費心了,」當我看到他出現在我回住處必經的一條樹多人少的路上時,我聽到他如是說。

「貝勒爺怎麼這麼說,都是奴婢的本分罷了。」低頭請過安,我淡淡的回話。

「是嗎?」感覺上,他的聲音忽然靠近,「雲珠好像很喜歡你。」他說。

幾乎是下意識的,我退開了兩步,拉開了彼此的距離。「這是奴婢的福氣。」

「你也滿喜歡她的。」胤禛忽然說了句讓人覺得奇怪的話,我不覺抬起頭來,他的神情依舊,讓人很難揣測他的心裏究竟想些什麼。

「又或者是,你希望借幫她達到什麼目的?」見我不說話,他繼續說了句讓人聽了很容易火大的話。

「四貝勒總是這麼小心謹慎,怎麼,害怕被奴婢算計了去?」我卻只笑看他,眨了眨眼睛,如果是以前,也許我已經生氣的跳起來了,竟然總是冤枉我,好心當成驢肝肺,不過,幸好我這幾年火氣已經不比剛來時了,而且重要的是,發火只會壞事。

「害怕?你嗎?」他也笑了,然後把目光放遠了些說:「我害怕的很多,不過暫時不包括你。」

「既然如此,貝勒爺又何必這麼問呢?」我聳了聳肩,盡量讓自己的笑看起來無辜一些。

「我不過是想,能在乾清宮裏站得這麼穩當的人,做事情總是該有些理由,婉然,這個理由是什麼呢?」他問。

做事情總該有些理由,我忽然覺得有些悲哀,原來做事情,是要有理由的,那麼我的理由是什麼呢?

「假如奴婢說,是因為側福晉確實很可愛,而且,奴婢又恰巧閑得沒事幹,想來您也不會相信,那麼就當是,給奴婢自己的將來留條後路吧。」我飛快的說,說完又立刻覺得有些不妥。

「將來?後路?」果然,胤禛聽出了我的語病,有些玩味的靠近我,「怎麼,正春風得意的時候,就要給自己找後路?只是什麼後路,是雲珠能給你的呢?」

「……側福晉一看就是有福之人,這個……將來,也許奴婢有需要側福晉幫忙的時候……」我繼續退後,暗自慶幸自己反應還不是很慢,不過和他說話實在是很浪費細胞,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那個……貝勒爺沒什麼……」

「我想,你的事情她是幫不上什麼,你沒想過去試試別人?」胤禛打斷了我的話,自然,也沒有讓開前面的路。

「什麼?」這回我可真糊塗了,我也沒打算求雲珠什麼呀,這是哪裏跟哪裏呀?

只是還沒來得及仔細想他話的意思,下一秒中,我的頭便被迫抬了起來,他冰冷的手指已經扣住了我的下頜,毫無準備的,我對上了他的眼眸。那是雙清冷的眸子,我看過很多次了,不過每次留下的記憶都是火花四射的,他讓我恐懼,沒來由的。

「你很漂亮,女人的美貌的確是財富,你也很懂得利用,不過,你應該直接一點,何必費力去繞彎子呢?」他看着我,很慢很輕的說,到了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我已經可以感受到他輕輕的呼吸,在我的面上拂過,而在那一瞬間,我也看到了他的眼,那其中的冰在瞬間,沸騰,進而火一般的燃燒。

……

當他的唇離開時,他說:「我會如你所願。」

如我所願嗎?可惜,他並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自然,我也不明白他為什麼可以這麼輕易的承諾,如我所願,恐怕,也不那麼容易。

「你真的不怕嗎?不怕我算計你,害你?」在他轉身預備離開時,我問。

「你會嗎?你不會。」他沒有回頭,卻很篤定。

「現在不會,或許以後會。」

「只要現在不會,以後就更加不會」,他終於還是回過頭,手很輕的拂過我的發,「因為我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我的女人,絕對不會背叛我,也不能。」

他的女人,看着他的背影,我想,這個男人還真是……我什麼時候成了他的女人?看來是真的有很大的誤會存在,不過他走得太快了,竟然不給我解釋的時間和機會。

今天難得沒什麼事,想想,依然覺得好笑,雖然我總是能把一些原本簡單的事情弄得一團糟,不過這次,好象問題也不全出在我身上,只是他為什麼那麼篤定,我是想嫁給他呢?難道是我做了什麼不該做的暗示,我拍了拍腦袋,卻沒有什麼頭緒,沒有呀,我什麼都沒做呀。

當想不通的事情出現時,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去想,特別是,當面對自己根本不能控制的事情時,我通常會選擇忘記。

康熙四十五年四月,一場日食突如其來,以我有限的科學知識來說,日食只是一種不常見的天文奇觀,在我的記憶中,也只看到過兩次,其中一次是日全食。雖然如今算來,也是年深日久了,不過記憶深刻的好象就發生在不久之前。

明明是個看起來很晴朗的上午,太陽忽然被遮住,周遭只留下一個光圈,不知道會在此時,被看成是什麼徵兆。

日食發生的那天,我正奉命在養心殿整理前幾天被雨水浸泡了的東西。

養心殿在康熙朝,還遠遠沒有發揮它日後的重要作用,不過是用來收藏一些珍貴的圖書的地方罷了。

說來也是巧,幾天前,春天裏的第一場豪雨在狂風的幫助下,水洗了藏書的那間偏殿,偏巧隔天康熙就譴了人去尋一本重要的書,事情自然無從遮掩,結果這裏的總管太監送了命,就是跟着當差的太監、宮女,也打的打,關的關了,為了幾本雖然是很珍貴的書,就這麼草菅人命,雖然不是出自康熙本人的命令,卻依然讓人覺得后怕。

事情出的比較突然,養心殿這邊一時也沒有合適的人手,好在整理圖書是我最喜歡做的事情,能呆在這樣的一個清雅的地方,對着一屋子的書籍過上幾天,還真是不錯。

其實書籍的損失比我想像中的小很多,被水泡濕的自然有專門的人處理,我所做的,也不外乎是翻動一下那些太久沒人動以至於有些發黃、發霉的書。

打發掉了要跟着的宮女和太監,一個人一頭扎在書架中,一本本的翻、一本本的看。

皇宮裏的藏書自然都是好的,不過古人的閱讀習慣始終讓我不適應,來了這些年,除了些非常生僻的字,其他的繁體字是認識了,不過豎排的排版方式,依舊是我心中的痛,太容易頭暈眼花了,習慣,真是可怕。

這天早晨的時候,太陽還是好好的,沒有什麼異常之處,不過我在養心殿呆了一兩個時辰之後,忽然覺得室內的光線迅速暗了下來,殿外的腳步聲更是一陣凌亂,有些好奇的走到門口,抬頭匆匆一看,太陽正被黑影迅速遮擋住,光線異常的刺眼,這才恍然,竟是日食發生了。

偌大的院子裏,空蕩蕩的,只有一片藏藍色的衣角在距離我幾步遠的地方隨風飛舞,卻是一個此時此地,我並不怎麼想遇到的人。自從那天他很篤定的說要如我所願之後,我還是第一次單獨遇到他,還是在這樣一個奇怪的日子裏。

忘記了有沒有科學依據,只是恍惚記得,好象發生日食時,太陽光會對人的皮膚造成傷害,看了看仍然站在院子裏若有所思的人,我猶豫了片刻,還是大步沖了出去,在迅速拖了他退回到殿內。

此時,太陽的最後一角,也徹底被遮擋了,天地間,籠罩在一片奇異的黑色中。

「怎麼是你?」胤禛愣了愣,似乎很驚奇。

「可不就是我。」很想欣賞一下天上此時的情景,可惜沒有專用的玻璃片,連一盆濃濃的墨水也沒有。

「這麼急着拉我進來,你害怕了?」胤禛的聲音難得的輕柔,如果他沒有迅速的靠過來的話,可能我會覺得更好一些。

「有什麼好怕的,不就是日食嗎,一會就過去了,我只是遺憾,沒辦法好好欣賞,要是早知道今天會發生就好了,至少來得及準備一盆墨水。還有,我可是一片好心,這個時候的太陽光會致癌的。」我跳開兩步,有些惋惜的說。

「一片好心,為什麼不直接說你關心我,不過致癌是什麼?」見我躲閃,他也不再靠近,只是很隨意的坐了下來,咬住我的話不放。

「就是會死。」我沒好氣的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幾個字。

「在皇阿瑪身邊,你也死呀活呀的亂說嗎?」胤禛笑了,不過他的話可一點也不好笑,在這樣一個太陽忽然消失的上午,聽了讓人覺得身邊冷風颼颼。

「在皇上面前,奴婢自然不敢,不過在貝勒爺面前嘛,奴婢……」說到這裏,我停了停,看着他臉上神色的變化,殿內的光線太暗了,我只能看清他的眼,在這樣的時候,依舊明亮透徹,彷彿能一下照到人的心裏,這樣的人,惹惱他是不明智的,於是我說:「奴婢自然不敢了,不過剛才情急糊塗了,還請爺責罰。」

第四十一章漢有游水(下)

不知是不是我聽錯了,胤禛在我說完話之後,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嘆息,卻沒有介面。

在經歷了漫長的一刻之後,太陽重新一點點的在黑影后露出身形,殿內的光線也一點點的增強,我有些遺憾的盯着門口,感受着天一點點的又亮了起來,卻始終不敢仰望天空。不知道這裏的人是怎麼觀測這樣的天文奇觀的,正想回身詢問,卻冷不妨腰身一緊,低頭看時,卻是胤禛的手臂緊緊的將我固定在他的身前。

幾度交鋒的結果讓我明白,保護自己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要掙扎,他不會真正的做出什麼,畢竟他不是那個急噪暴戾的太子,雖然他的脾氣也很大,不過不會為一個女人,而做出對自己未來會產生不利影響的行為。

所以,雖然我的身子瞬間綳得緊緊的,卻沒有如以往一般激烈的掙扎甚至反抗,只是安靜的靠在他的胸前。

那是一個不同於胤禩的懷抱,靠得越近,心便越發的緊張,找不到溫暖的感覺,應該說,那不像是男女之間的擁抱,卻有些像一種角力,在親密無間中,無形的角逐。

「你在緊張,害怕我?」他的聲音在頭頂傳來,也難怪,聰敏如他,又何嘗感覺不到我的抗拒呢。

「你是一個會讓人害怕的人。」我皺了皺眉,知道任何的解釋和掩飾,在他看來都不過是欲蓋彌彰罷了,不如實話實說。

「我一直覺得,在很多方面,你聰明得不像平時的你。」他手上微微加力,語音卻平緩如初。

「我是不是該說,萬分榮幸呢?」皺了皺眉,他的手臂已經阻礙到了我的呼吸了。

「可以這麼說,因為我很少稱讚女人。」記憶里,好象他的話還是第一次讓人產生了笑的慾望,還真是個不知謙虛為何物的高傲男子。

「是嗎,那我真該覺得榮幸,榮幸過後,能不能請您把手拿開,我喘不過氣來了。」掙扎著說完,覺得由於缺氧,臉都漲紅了。

「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招惹我,現在,要我放手,很難了。」胤禛說了句讓我心驚不已的話,手卻緩緩鬆了松。

我招惹他,我有招惹他嗎?現在要放手很難,為什麼難?

「婉然,你為什麼不能平凡一點,更平凡一點呢?這樣……」就在我滿腹疑惑時,他說話的聲音卻越來越低,最後消失在我的發間,似乎要證明一下什麼,他的手臂又驟然收緊,卻在我呼痛之前又迅速收手,不再停留,徑自繞過我走了出去。

目光跟着他一路到了殿外,陽光竟又燦爛如故,日食已經過去了。

陽光重新籠罩在四周時,剛剛的一切恍然如同夢中,而胤禛的身影,此時也不知所蹤,如果不是腰間還陣陣火辣,恐怕我會真的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大夢。

什麼是夢,什麼又是現實,最近我發覺,自己經常會恍惚,為了一件事情或是一句話,恍惚到分不清什麼是夢境,什麼又是現實。

胤禛出現在我眼前的幾率依舊不高,不過每一次都足以在我的如今看起來很平靜的生活里,掀起一股暗流,應該說大多的時候,我們雞同鴨講,因為他不懂我,我亦不懂他,然而,有些時候,無心的一句話,甚至是一個無意碰撞的眼神,又會讓人覺得,其實,他是懂得的,就如同我也是懂得一樣。

經常碰到他的原因是養心殿始終沒有合適的人打點,自然經常遇到他的地點也是養心殿。

我不大明白這個宮廷里,殿宇重重,為什麼康熙如此看重這裏。其實也不能說他看重,如果看重的話,就應該常來,甚至乾脆住過來,然而,康熙卻從來不涉足此處,說他不看重吧,為什麼每次只叫我和少數幾個御前服侍多年的人來整理打掃,而每次來之前,李諳達又總要囑咐我們,殿裏的陳設,不能有一絲改變呢?

我想,原因李諳達肯定是知道的,不過想來,沒有任何人能從他的嘴裏,問出原因究竟是什麼,海藍曾經說過,要想長命百歲的活下去,最好就是什麼都不要知道。糊塗的活着,總好過明白的死去,大概這就是皇宮中,如同我一般的人的生存之道吧。

養心殿裏其實需要做的事情並不多,打掃整理后,乾清宮的宮人們便散去了,難得可以偷閑休息的時光,何必在這空屋子裏虛耗呢。只是這卻合了我的心意,每每待他們走後,我總會獨自流連一陣,架上的書多得好象永遠也看不完一樣,隨手抽一本,拿一個厚厚的墊子,坐在靠近窗口的地方,就足以打發一個午後的時光。

我喜歡書,不過太繁複的文字照舊會在我身上起到良好的催眠效果,天氣一天天熱了起來,當陽光暖暖的照在我身上時,手中的四書集注便不知何時落在了懷裏,背靠着書架,應周公的熱情邀請,下棋去了。

這一天睡得異常的熟,大概是昨天晚上康熙連夜批閱奏摺,我始終處在精神高度集中的狀態下,以至於夜裏睡得不好吧。

最近夜裏總是夢境纏綿,一時是古代,一時是現代,場景交替變化,周遭的人也在變化,不變的是,無論我在夢中遇到了什麼困難,身邊總會有一個人出現……可惜的是,夢中,我從來看不清他的面容,甚至記不住他的聲音,只是很盲目的信賴他,甚至是依賴他。

不自覺的翻了個身,卻沒有懸空的感覺,我當然不認為坐着睡覺也可以這麼安穩,於是,下一秒鐘,我睜開了眼睛。

入眼的,是明黃的幔帳,這在紫禁城中,本來就是最常見的色彩,不過我卻從未如此的恐懼這個色彩,幾乎是心裏一驚,人便已經跳到了地面上。

「怎麼,做噩夢了嗎?」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

我趕緊回頭,看見探進屋子的陽光此時又退回到了窗口,這意味着我睡了恐怕有一個多時辰了,而此時說話的人,正好整以暇的歪在窗口的踏上,手裏捧著一本書,和我說話的時候,卻是連眼皮也沒有抬一下。

「你……你怎麼在這?我……我又怎麼在那?」還是第一次,說話的時候,覺得自己的舌頭打結,額頭虛汗直冒。

「我來看書,瞧見你睡在地上,就好心把你抱起來放在床上,不過你也睡得真香,這麼折騰竟然也沒醒,夜裏去作賊了嗎?」

「你……」我火大呀,這要是讓人看見我睡在這裏,十個腦袋也夠砍掉的了,我是不怕死,不過也不意味着我想這麼糊塗的去死吧。

「怎麼?你什麼?是要感激我嗎?那就不必了。」

「你分明是想害我,還要我感激你?」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控訴,順便四下看了看。這是養心殿裏一個普通的屋子,要說這養心殿裏別的不多,最多的大概就是床了,雖然康熙從來不住在此處,不過明黃的幔帳也在無聲的宣告帝王對這裏的佔有和使用的權力,不容人侵犯。

「還沒到夏天,睡在地上會着涼。而且這裏,也沒有其他人。」胤禛放下手裏的書,坐直了身子。

我有些挫敗的看了看他,與其浪費時間和他爭論這些事情,還不如趁沒有人發現,趕緊離開的重要。抬腿準備走時,才發現鞋子並不在腳上,難怪覺得涼涼的。

低頭穿鞋的功夫,胤禛也站了起來,走到我面前,視線落在他的朝靴上,我有些無奈的說:「貝勒爺有什麼吩咐嗎?「

「你準備對着我的靴子說話?」他所問非所答,我嘆氣,只好站起來,雖然面對他時,我總是很緊張,不過也沒有辦法。

「婉然,你——」他沉吟了片刻,「你不怕這紫禁城裏活着的人,卻如此恐懼死的規矩,為了什麼?」

「誰說奴婢不怕,人和規矩奴婢都害怕的。」他的話落入耳中,使我的心徒然跳快了一拍,不過這種假話,我卻早已可以說得不假思索了。

「你說謊」,他靠近了一步,我背後是床,如今避無可避,只能硬著頭皮站在原地,任他的手輕輕將我鬢邊凌亂的碎發攏到耳後,「你是什麼時候變成現在的樣子的,那個在雪地里無拘無束的打雪仗的女孩去了哪裏?你把她還給我。」說話的時候,他的手指已經插進了我的發中,迫使我抬頭看向他。

「她還在這裏,只不過長大了而已。」雪仗,那年冬天的雪仗,孩子氣的胤禎,有些憂鬱的胤祥,我避之惟恐不及的胤禛,還有被我們不時偷襲,卻始終微笑以對的胤禩,當初只知道,這些人將來都會為了一個皇位而糾纏不休,只是卻不曾想過,我和他們之間,也會產生如此多的糾纏。

「只是長大了?那你還是她嗎?」胤禛一貫清亮的眼眸,卻因為剛剛的話而浮現出一抹迷惑和渴望,這是過去和將來,我沒有再從他的眼中看到過的神情,不知為什麼,在他的身上,這一刻,我忽然看到了幾年前的胤祥,孤獨而悲傷,是的,孤獨而悲傷的——孩子。

「我自然是她,她也同樣是我。」說完之後,自己忽然覺得有些好笑,這樣的話,好象有很多玄機在其中,又好象沒有,和我慣常的風格,不甚相同。

「那就好。」他的聲音在極近處傳來,我下意識的抬手去擋,只是手卻在觸及他的一刻,被他的手牢牢握住。

「你究竟喜歡我什麼?這個皮囊嗎?」在他的唇落在我的額頭上的同時,我問。

大概是靠得太近了,我明顯感覺到他身體一僵,那原本溫熱的唇,也在片刻之後,變得冰冷,放開手,退了兩步之後,胤禛忽然說:「我曾經期待你的長大,不過如今看來,也許並不是想像中那麼好,」隔了會,他才繼續「你很美,我的確要承認,不過比你更美的女人,又何止百千,更何況,再美的女人,也抵擋不過歲月,如果我是喜歡你這張臉,倒也不必如此了。」

「那是什麼?我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聰明的頭腦,你究竟喜歡我哪一點?」想不到他會說這樣的一番話,我驚訝的同時,不免升出了幾分好奇。

「我喜歡你什麼?」他忽然轉身,露出了他慣常有的笑容,幾分冷漠,幾分譏誚,「正如你自己說的,你沒有的東西這麼多,你怎麼就這麼肯定,我是喜歡你,而不是逢場作戲的玩玩?」

我的心如遭重鎚,玩玩這兩個字真的很傷人,胤禎、胤禩加上眼前的胤禛,他們的面孔飛快的從我眼前晃過,心卻變得一片茫然,玩玩,為什麼過去我從來沒有想過,只是玩玩呢?他們一個一個的插進我本來可以平靜無波的生活中,又一個一個離去,整個過程中,並沒有人問過我願意與否,為什麼我竟從來沒想過,這只是遊戲呢?一場遊戲。

我想我的臉色一定很蒼白,因為我從胤禛眼中看到了一抹奇異的神情,擔心或是後悔吧,不過無所謂了,「玩玩也很正常呀,只是,為什麼是我?」想不到我還可以笑出來,而且沒有一絲勉強,原來心裏空蕩蕩的時候,人的反應也未必就是痛哭,還可以是笑的。

「婉然!別這樣,你別這樣笑。」胤禛依舊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卻在下一刻將我牢牢的固定在懷中,「別這樣笑,你這麼笑的時候,我覺得,你好象隨時會消失一樣。」

如果上天給我一次可以自己選擇的機會,我真的寧願自己在這一刻消失,就同來時一樣,無聲無息的,消失在這如今看來分外清冷的皇宮裏,而不是要強迫自己清醒跟冷靜的來面對,接下來不知何時休止的生活。

不過事實總是這樣的,越是希望越是期待,就越是不會發生。自然,我也不會憑空的消失,我還要面對胤禛,面對他在我生活中突然掀起的波濤。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一個小小宮女,又能去哪裏,只是我真的很好奇,貝勒爺今天究竟想說什麼?」用手抵住他的胸膛,為自己爭取到了一片並不大的空間,我儘力的抬起頭看他。還好花盆底和高跟鞋頗有些異曲同工的妙處,就是可以彌補一下人身高不足的問題,雖然此時我們站得如此的近,看他的時候,也不會太為難我的脖子。

眼前的胤禛,是我不懂的,為什麼前一刻可以那麼清冷的說出一句足以讓人萬劫不復的話來,下一刻,又要流露出如此擔心、憂鬱又夾雜着喜悅的神情。

「儘管你不承認,不過現下我也知道了,你還是在乎的,不然,你剛剛臉色不會那麼難看,婉然……」胤禛的話並沒有說完,只是神情卻流露出了喜悅,雖然只是一閃而過的喜悅,但是,當你仔細看他的眼睛時,你就會發現。

「你……」,我有些無力的低下頭,一種悲涼湧上心頭,這一刻,竟分不清是可憐自己還是可憐胤禛。

一個生在帝王家的孩子,人人看到的都是圍繞在他四周的光環,又有幾個人知道,這光環之下,隱藏的是怎樣孤獨的靈魂。帝王之路,註定是一條孤獨的道路,他需要人的陪伴,卻又不能相信周遭的人,只能選擇去不停的試探,一路下來,讓自己和身邊的人都傷痕纍纍。

「你快樂嗎?或者說,你覺得幸福嗎?」終於,我還是問,抹掉了眼中不該有的情緒,我重新抬頭,看着他。

「婉然,每個人心中的快樂和幸福都不一樣,所以,不要用你心裏的標準來衡量我。」他沒有閃躲的迎着我的目光,「不過今天,我是快樂的。」

「是嗎?」我趁他鬆了鬆手的機會,退開了幾步,胤禛在很多時候,是可怕的,不論怎麼掩飾,站在他面前的時候,我依然有一種被洞穿的感覺,沒什麼能夠隱瞞,也無法隱瞞。

「我的話傷了你嗎?那就忘記吧,今天,我只是太想知道答案了。」從背後傳來的聲音略有些低沉,卻很溫和。

我不知道他所謂的答案指的是什麼,不過我還是可以聽出他道歉的意味,他的身份,我自然是不能指望他卑躬屈膝的承認自己的錯誤了,只是他卻不明白,有些話說出來,聽的人並不是想忘記就能忘記的。

「沒事的話,我走了。」今天的心真的很亂,此時,我只需要休息。

「你不問我找到了什麼答案嗎?」不過顯然,胤禛並不想這麼輕易的放我離開。

「答案,重要嗎?」我停下來,卻拒絕回身再看他。

「對我來說,重要,想來,對你也是。」他也沒有再靠近,只是很平穩的說着,如同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般的平靜。

「……」我無語,卻隱隱感到了危機。

「你是我的,婉然,你逃不掉的。」他的語氣忽然輕快起來,沒有威脅,卻比威脅更讓人戰慄。

「我不是,我只是我自己的。」翩然轉身,因為我不喜歡他這樣的語氣,命運在這裏,雖然不是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上,卻也不能不去抗爭。

當我轉過身的瞬間,卻不覺愣住了,因為胤禛的笑,他很少笑,記憶里,他的眼中,總凝結著冰一樣的東西,這使得他的笑,也總帶着冰的氣息,然而,此時,卻是如此的不同,他的笑,竟也可以讓人覺得溫暖如春,透露着絲絲陽光的氣息。

然後,他說:「婉然,剛剛你問我喜歡你什麼,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不是你的容貌,當然也不是你的家世或是頭腦,而是你身體里的東西。你的靈魂,隱藏在你身體里的,善良、自由的,不受拘束的靈魂。」

很難說那一刻的心情究竟是怎樣的,大約是震驚過後,有些疑惑,忍不住要問:「為什麼?」

「沒人能捉住風,因為它來去太過飄忽;也沒有人能留住雲,因為它美麗卻太飄渺。不過,我卻想試試。」他走近我,手臂輕輕的環住了我的腰身,「有時候看你,總覺得你好象隨時會消失一樣,今天我決定了,不論你是風也好,雲也好,我都要抓牢你,再不放手。」

如果說,這一刻,我沒有感動,那一定是假話,女人聽到男人說這樣的話的時候,不管這個男人是不是自己真正愛的,也不論這話的可信度究竟有幾分,依舊會動容,而我,也不過是一個平常的女子。

只是,也只是動容。

「強求可能不屬於自己事物,是要付出代價的,你不怕嗎?」那天離開養心殿的時候,我曾經問他。

「我只知道,喜歡,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去爭取。」他說得雲淡風清。

「如果爭取不到呢?」

「那就乾脆點,去搶。」

「那和強盜有什麼分別?」

「也許沒什麼分別吧,成王敗寇本來就是如此。」

說着這句話的時候,胤禛已經走到了殿門口,外面的一輪紅日西沉,半沒入高高的宮牆,為明與暗劃上了含混的界限。

光明與黑暗在這一刻水乳交融,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原來,這才是最真實的世界,最真實的人生。

感覺上,胤禛的腳步曾有片刻的停留,他該是回頭又看了我一眼吧,不過我被外面的情景吸引,一時沒有回神,待到紅日徹底在我眼前消失之後,才發現,他早已走得不見影蹤。

那天之後,我照舊按照李諳達的吩咐,不定時的到養心殿整理、打掃,十次中,竟有五、六次會在眾人走後與他「巧遇」,時間久了也便習以為常,反正我從來也不認為逃避可以解決問題,更何況,每天在我眼前晃悠的人還是未來的皇帝,如果我必須要在這個時代安度餘生,那我還真就不能得罪他。果然,自從有了這樣一重認識之後,我們的相遇便不那麼火藥味十足了。

應該說,在很多時候,胤禛是個安靜的人,我們偶然相遇的下午,也不過是各自捧著一本書獨佔殿內一個角落,他看書很快精神也很集中,而我看得慢,通常又會偷懶打瞌睡,於是那往後的半年,每一次的相遇,在後來回想起來,似乎都是朦朦朧朧的,在半夢半醒之間。

平靜的日子容易淡忘,不過習慣卻很難改變,當康熙四十五年的冬天到來時,我才深切的感受到,習慣是如此的可怕。

冬天的養心殿由於沒有主子居住,自然不會如其他宮殿那樣的溫暖,打掃整理的工作也比其他的季節舒服,不過每次打掃過後,我卻還是很習慣的流連在這裏,看書,不過不敢再坐在地上,而是搬一張小小的椅子,背靠着書架縮成一團。

天氣太冷,人更容易打盹,幾乎是看不了多少時候,我便會昏昏欲睡。不過似乎我從來沒有一次是凍醒的,因為每次醒來時,胤禛總會坐在屋子另一個角落的踏上讀書,而他厚厚的貂絨披風,則溫暖的圍在我身上……

一刻的平靜與溫馨,對於飄蕩了許久的人,是一種莫大的誘惑,我知道自己被這種平靜和溫馨誘惑著,心裏有兩個我在爭辯不休。

一個我提醒自己:平靜與溫馨並不能等同於愛情,那不是愛情,只是習慣,習慣了彼此在對方生活中的存在感。我不能放縱自己陷在這樣的習慣當中,也不該給別人不切實際的幻想。

而另一個我卻在說:這有什麼關係,在這個世界,我本來就無親無故,現在有人關心我,照顧我,有什麼不好?雖然也不見得是天荒地老,不過總好過自己一個人苦苦掙扎不是嗎,為什麼要拒絕?

常聽說人都有心魔,過去並不相信,不過如今看來,大概是真的,只要人還有慾望存在,心裏就總有光和影並存。

想來,如果不是不久之後一個偶然的發現,我真的會迷失也說不定。

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年關將近,大概,是康熙四十五年的最後一場雪了吧,打發了一同來的人回去,我獨自在養心殿裏四處看着,其實這裏的東西,我都熟得快不能再熟了,除了書架、書案,床、椅子,哪個位置擺的什麼年份的青銅器,什麼產地的玉器,我閉上眼睛也不會說錯,不過今天,我卻對這裏收藏的畫卷有了興趣。

這裏有的,自然都是名人的真跡了,不過落在我這個外行眼裏,卻實在是毀譽參半,看了半天,只有一副人物畫像,真正的吸引了我。

那應該不是前朝的遺跡,不,可以肯定的說,那不是,因為畫卷里,是一個清朝宮廷裝的少女,一個微笑着,眉眼間卻流露出淡淡愁緒的女子,美而不艷,麗而絕俗,筆墨不多,卻形神兼備,看得出,畫這副肖像的人,一定很用心,而且也很熟悉畫中的女子,不然,不會有這種躍然紙上的感覺。

「在看什麼,今天竟然沒偷懶睡着?」一個聲音在背後傳來,也帶進了一縷冷風,讓我微微一顫。

「美女圖」,我沒有回頭,這裏,這個時辰,不會有別人來。

「什麼美女也值得……」胤禛一邊將解下的披風披到我身上,一邊湊過來看我手中的畫軸,話說了半句,卻忽然停住了。

「怎麼了?是不是畫上的女孩子太美了?」見他半晌不出聲,我忍不住調侃他,卻又瞄見了畫的一角寫着的一行小字,「還有題詩,是詩經里的經典篇章。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於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於歸,言秣其駒。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好一首《漢廣》,思慕而不得,這樣的佳人,也難怪了,是不是?」我回頭問站在一旁的胤禛,卻發現,他的臉色,浮現出奇怪的蒼白,「你怎麼了?」

「沒什麼,這畫,你在哪裏找到的?」胤禛的反應很快,在接觸到我目光的片刻之後,便退開了兩步,雖然神態間仍有失神,不過語氣卻已經恢復平常了。

「就在這裏呀。」我指了指書案旁,那裏放了好多的畫卷。「只是沒有署名,不知道是誰畫的,畫中人又是誰。」

「你不知道畫中人是誰?」胤禛似乎對我的答案很意外,不覺重複了出來。

「我該知道嗎?」我有些奇怪,重又打量了畫中人,剛剛看時,還不覺得,不知為什麼,再看之下卻覺得隱隱有些面熟,好象真的見過一般,於是說:「你不說還不覺得,真的好象見過這個畫中人似的,只是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呢?」

「算了,我也只是隨便說說,美女圖,美女圖,只是畫美女,未必真有其人,別想了。」胤禛卻一反常態的重又走過來,一把奪去畫卷,卷好後放回到好多畫中。

「這畫中人現在一定很幸福。」我看着他的動作,忽然冒出了一句自己都覺得奇怪的話。

「你怎麼會這麼想?」胤禛轉身,語氣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那幅畫告訴我的。」我笑着指了指他身後那一堆畫卷。

「唔?」他挑了挑眉。

「能把人畫得如此傳神,一定是有很深的愛在其中,被人這麼愛着,難道不是幸福嗎?」

胤禛沒說什麼,卻只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我聳了聳肩,退開兩步自去找書來看,胤禛也取了書回到自己的角落,只是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整個下午,他心事重重一般,雖然坐着不動,依然給人一種很不同的感覺。

從養心殿回乾清宮的路上,迎面遇到了胤禩和胤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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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如夢(夢回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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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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