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方採薇是半夜被她吵醒的,半天才清醒過來,連聲安慰她:「你別急啊。明天一早我們就去醫院查一查,確認一下,好不好?」她像安慰年幼的妹妹,絮絮說了很多,最後索性起來了:「我過來陪你。」

那晚上她就抱着憶瑋躺在床上,像是最親密的姐妹,低聲說着悄悄話。她說:「如果真的懷孕了,你要告訴他么?」

憶瑋驚慌失措的抬起頭,眼睛如玉如水:「我不。」

方採薇摸摸她的頭髮,輕聲嘆口氣:「我覺得他應該知道。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憶瑋固執的搖頭:「我不要他補償我。」她很了解陸少儉,如果他知道了,絕對不會放手不管她,可是這樣一來,越來越糾纏,只會讓雙方都愈加疲倦。

方採薇笑出聲音來:「補償?他不管有什麼決定,我都不覺得是補償啊。孩子本就是兩個人的。」

良久得不到她的回答,方採薇以為她睡著了,可是她分明覺得自己的手臂上有涼涼的液體,身邊的年輕女孩在低聲抽泣。

「採薇姐,你說……單身媽媽會不會很困難?」

方採薇心疼的抱緊她,然後低聲說:「你這麼想?那你爸爸媽媽能接受么?」

憶瑋咬着唇不說話,最後很猶豫:「我媽媽肯定不會答應。」她把臉埋在了枕頭上,最後低低的說:「我先想想吧……你一定不要告訴他。」

這是她找方採薇的原因之一,如果此刻找的是謝淺容,以好友的個性,只怕會親自上門去找陸少儉。方採薇拍拍她的肩膀,聲音柔和而安定:「嗯,我知道。」

第二天去醫院,憶瑋其實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是拿到化驗單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把臉埋在手心裏,心情像是扔在海中的大石頭,一直沉到了最深的地方。

沒有化妝,素顏,又憔悴,讓臉看上去小了整整一圈。她穿着白色的T恤和寬鬆的運動褲,看上去還帶着些年輕的稚氣,女大夫的目光有些嚴厲,看了看她病歷上的年齡,稍微帶了懷疑懷疑。也可能看慣了這些,她也沒問,直接就說:「去下面交費,手術的價格也有幾種,自己看看吧。」

方採薇扶着她站起來,笑着對醫生說:「謝謝您。我們再考慮一下。」

憶瑋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胃裏也陣陣的泛著噁心,她的臉色卻牆壁的顏色一樣蒼白:「採薇姐,我想過了。要做單身媽媽,只怕真的不大容易吧?」

昨晚她甚至想到了離開這裏回老家去,可是回了又怎麼樣?那邊民風淳樸的小鎮,只怕比常安這樣的大城市更加容不下單身未婚的母親和孩子。父母的壓力,周圍的眼光,甚至將來孩子的成長,這些她都要一一的考慮。

她強壓下噁心,一字一句的說:「採薇姐,我還是做手術吧。」

方採薇凝神看她半晌,終於點點頭:「你先別急。手術前要先檢查一下,我去替你辦手續。」她那麼鎮定,從容不迫的走了下去,在憶瑋看不見的地方,拿出了手機。

陸少儉的反應比她預料的還要可怕。方採薇見過他,那時他坐在自己對面,語氣溫良有禮,氣度容貌,一點都不輸費鄴章,想必也是心機深沉的男子。而此刻電話那頭,她只聽見他粗重的呼吸聲,隔了很久,才聽到他的語氣恢復了鎮定:

「方小姐,我現在在外地,坐最早的航班回來,只怕最快也要傍晚才到。請你,無論如何,不要讓她做手術。」

聽他說起「她」的時候,方採薇想像得到,那個人一定是咬牙切齒的表情。

她只能說:「我會儘力。」

掛電話前,她又聽到他最後說一句:「暫時不要告訴她我已經知道,不然……我怕你攔不住她。」

方採薇笑了笑,神色柔和:「我當然知道。」

「那麼,暫時拜託你了。」

最後的一句話顯得心急火燎,方採薇想,他一定是迫不及待的要奔去機場了。她把電話放回包里,去替憶瑋辦手續。

檢查出了憶瑋身體有炎症,不能即刻手術。方採薇原先準備好的那些說辭倒是統統用不上了,她一時間鬆口氣。她看着護士在憶瑋纖細白皙的手背上扎針,然後問她:「你和他,真的不能再繼續了?」

憶瑋想起了昨晚自己有片刻的軟弱,可是只有那麼一瞬,在那之後,自己就再也沒有猶豫。她淡淡的說:「不過就是分手失戀,沒什麼的。」

方採薇愣了愣:「可是……要是他還想繼續呢?」

憶瑋倦極,頭輕輕靠在了椅背上,說:「我真的不能忍受,我愛的人,孩子的父親,會是這樣子。與其彼此勉強,不如我一個承擔下來。」

這麼瘦弱的女孩子,卻偏偏這樣執著到了極點,方採薇替她披上了外套,嘆口氣,不再說話了。

方採薇煮的皮蛋瘦肉粥香氣四溢,憶瑋本就餓了,連吃了兩碗還意猶未盡。方採薇柔聲說:「慢慢吃,不要急。」又去切水果,像是精心照顧妹妹的姐姐。

她在廚房裏聽到門鈴聲,忙忙的去開門,一邊還回頭對憶瑋說:「你坐着別動。」

他扶著門框,眼神焦灼,第一眼看到方採薇,微微動了動唇,竟然說不出話來。

方採薇忙讓開身子,低聲誇了句:「速度不錯。」

他悄無聲息的走進屋子,就站在她身後,她穿了睡裙,盤腿坐在椅子上,一邊漫不經心的問:「採薇姐,是送外賣的么?」

方採薇關上門,笑着說:「不是,是一個老朋友。」

她疑惑的回頭,身後的男人,眼神居高臨下,並沒有看着她的臉,目光卻流連在她的身上。神情有些匪夷所思,像是發作不得的惱怒,又有許久未見的憐惜。

憶瑋下意識的拿了手邊的靠枕,抱在了胸前,想要遮掩什麼。

他卻並沒有對她說話,轉過頭對方採薇說:「我想和她單獨談談,可以么?」

方採薇識相的開始穿鞋:「憶瑋,我去給你買些牛奶。你們慢聊。」

他扔開了外套,領帶也狠狠的扯下,就坐在她的對面。憶瑋看得出他的胸口正在緩慢的起伏,似乎在平復情緒。他的目光看着她抱着的靠枕,隔了很久,像是調勻了呼吸,才淡淡的說:「你打算怎麼辦?」

知道就知道吧,憶瑋有些無所謂的想,反正事已至此,攤開了說也無所謂。

「醫生說我體內有炎症。要治療三天,消炎了就可以手術。」

他短促的笑了一聲,目光移回她臉上:「你問過我的意見么?」

她回視他,輕輕笑了聲:「現在你不是知道了么?」

陸少儉知道這不是自己的錯覺,不過就是一天的時間,她分明瘦了下來。那張臉小得可以用自己的手掌遮起來,眼睛下邊是清晰的黑眼圈,容色憔悴,彷彿受盡折磨。他嘶啞著聲音問她:「昨天你去了藥店。」

她輕輕答應一聲:「嗯,我去買試紙。」

他想起昨天的時候,他們坐在車裏一起沉默。他滿肚子的火氣卻裝得若無其事,而她一直在發怔,現在想起來,可能只是在擔心。

這個丫頭……陸少儉的心思這樣複雜,一時間想到了很多,似乎有無數的話要說,可偏偏憋在那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還真是有着自以為是的堅強,如果不是方採薇,只怕等他知道一切的時候,她已經虛弱的躺在了病床上,而他則失去他們的孩子。她就是這樣,永遠可以不動聲色的想把自己氣死,她憑什麼……就可以替自己下決定,主宰他們共同的孩子的生命?

陸少儉的神色恢復了幾分鎮靜,他慢慢坐到她身邊,柔聲說:「不要去做手術,我們要這個孩子,好不好?」

憶瑋既不反駁,也沒點頭,只是不說話。

他終於一分分焦躁起來:「你說話。」

她慢慢抬頭,然後說:「我們已經分手了。」

那一刻,陸少儉恐怕知道了什麼是心如死灰,好像一盆冰水從頭頂一直澆到了腳底,連心口都是涼的。他的語氣,隨着心情的變化慢慢強硬起來,又有些諷刺:「我記得你說過墮胎是罪大惡極的事。怎麼?事到如今,對自己就兩重標準了?」

憶瑋難堪的別過臉,稍有的暖色一下子褪去,她頓了頓,艱難的說:「是啊。以前說的多輕巧。可現在……我做不到一個人養大這個孩子……」

他終於站了起來,其實一伸手就可以掰住她的肩膀,可是偏偏眼裏的她這麼脆弱,彷彿一觸即碎。陸少儉又心軟起來,指尖輕輕動了動,還是收了回去:「孩子不是你一個人的。你沒有權力自己做決定。」

死一樣的寂靜,只聽見水龍頭因為沒關好的原因,滴滴答答的在漏水,彷彿提醒這這兩人,時間並沒有停止,一切都要繼續。

黎憶瑋慢慢站起來,和他面對面立着,輕輕笑了笑:「可惜,你也沒法證明,這個孩子就是你的。」

她近乎貪戀的看着他英俊的眉目,其實一切都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因為極度惱怒而抿得很薄的唇角,寒冰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可她也只能遠遠的看着,也不過飲鴆止渴。

最後,憶瑋輕輕的說:「發生那麼多的事。你說的對,我們無法彼此信任,算了吧。」

她要回房間,可是他一把拉住她,因為克制,手都在輕輕發抖:「說了這麼多,你的意思就是我不配做你孩子的父親,對不對?」

憶瑋由他握著,沒有掙扎。

「十天時間不會影響你做手術吧?你給我十天,我會證明給你看,我有沒有這個資格。」

憶瑋疑惑的看着他,他卻無聲的笑了笑,嘴角彎起的笑意冰涼:「我會請方採薇照顧你,十天之內,你答應我,不去做手術。」他頓了頓,眼角流露出的眼神莫名叫人心驚,「認識這麼久,就當我第一次求你。」

驕傲如他,說出「求」這個字的時候,其實眉宇間也是不甘示弱的。像是惱怒她的不聽話,又像是想給她最多的寵愛,可偏偏被她全盤拒絕,最後自己惱羞成怒。

他從嘴角擠出了幾個字:「你答不答應?」

憶瑋一動不動的看着他,她本該拒絕的……可是卻偏偏沒法搖頭,倉促間點了點頭,就在他面前,啪的關上了門。

他一個人又在客廳里坐了很久。這個家,他也曾十分的熟悉,如今因為又住了人,就像以前一樣,叫人覺得稍稍有些小,甚至局促。桌上還堆著醫院配來的葯,他拿起來,又一件件的看過去,彷彿這麼做,時間就會過得快一些。

方採薇從外面回來,見到他,才問:「談得怎麼樣?」

他的聲音微涼:「不算最糟。」

「她答應我,十天之內不會去做手術。方小姐,這幾天麻煩你照顧她,我從外地趕來,只怕晚上還得趕回去。」

方採薇點點頭。

他往外走,又鄭重的說了一遍:「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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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塵三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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