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

北國

當李公公匆復弄進御書房內通知王上大妃病倒時,正在看奏摺的夜鳶手一顫,神情竟恍惚起來,良久都沒有反應。李公公不禁低聲喚了句:「王上?」

夜鳶的手一緊,最後將奏摺輕輕放下在案,淡淡地說:「既然病了……那便去瞧瞧吧。」

拂了拂有些凌亂的衣襟,他步出了御書房,李公公緊隨其後朝聖華宮走去。李公公看着王上那冷峻傲然的背影心中閃過一絲悲哀,七年了,似乎自元謹王后被廢,王上都沒有再踏入華大妃的聖華宮一步。

這些年王上的後宮漸漸充實,每日都會去不同的宮苑寵幸不同的妃繽,卻始終沒有一個妃繽懷孕。因為,每回王上臨幸完妃殯后,都會命人準備避孕湯藥給她們送去。而王后之位也懸空了七年,多少次大臣們請立王后,都被王上憤怒地駁回,久而久之大臣們漸漸也不敢再提此事。

可這北國需要國母,需要王嗣。

記得有一回他問起此事,王上一改素日的肅然,竟輕笑着說:「除了她,沒有人有資格坐這個位置。王嗣,朕這輩子是不會有了,但是朕有王弟夜景,他有三個子嗣……朕不用怕」

當他聽到王上這番話時,內心深深被震撼着,同時又在惋惜,他這是何苦呢。元謹王后在他心中真的如此重要嗎?即使這麼多年仍不能忘懷?

漸漸踏入聖華宮,夜鳶卻漸漸緊張,記得那年元謹王后被廢,他沒有過多地苛責母妃所做的一切,只是慢慢疏離,直至今日……

七年前御書房內所發生的一切猛然闖入腦海中,歷歷在目。

那日,他是真的有廢后之心,他終是懷疑她,質疑她了。

是從哪日開始懷疑她的自己已經記不清楚了,他只記得每日都會聽見有人在他耳邊說元謹王后乃紅顏禍水,直至後來的百姓之憤。他竟不知道,專寵元謹王后竟然會引得百姓這樣憤怒,難道……真如那些官員所說,她與楚寰有謀逆之心?

直到她草草了結卿殯小產之事,當眾頂撞母妃,兩次威脅其廢后,他真的懷疑了。可是他不信,但是又不得不信,他沒有把握轅慕雪對自己的感情到底有多少,但是他能包容,只要她不越過自己的底線,他都能包容。

後來,慕雪懷孕了,那一刻他是真正開心的,因為有了彼此愛的結晶。可當後來,她卻小產了,悲痛之餘竟鬆了口氣?他從未想過,自己對她的小產竟會有絲絲慶幸……那可是他的孩子。

再然後發現母妃正是導致慕雪小產的元兇,他便去了聖華宮質問母妃,母妃卻將元謹王后的八宗罪丟給他看。她說自己所做的這一切皆是為了北國的江山,那個孩子不論是男是女,都不能生下來,否則,元謹王后的勢力將會平視帝位,後果不堪設想。

他沉默了,因為母妃說的是事實,他又怎會不知呢?但是他就是剋制不住自己,想要將一切能給的都給她,要她做天下最幸福的女人。這一切,都是不能自已的。

可就在那日,得到密報,有人見到一位酷似夜翎的男子在天龍城。他冷笑,轅慕雪終究是放了夜翎。

他不是沒想過死在火海中的人並非夜翎,但是他選擇相信她,可原來,她是會騙他的,這樣可能會威脅他帝位的事,她竟然選擇瞞他。

於是,民間與百官的風言風語瞬間闖入耳,他竟全信了,他打算廢后,就在那夜,他打算引夜翎出來,再,廢后。

可是事情遠不在他的預料之中發展着,夜翎刺殺那一刻,她推開了他,為他擋下那一劍。她不知道,以他的功夫,完全有能力躲開那一劍,而她卻推開了他。

看着她受傷躺在自己懷中,臉上的表情不是痛苦也不是哀傷,竟是自嘲。那麼多殺手圍攻他,要取他性命之時,是楚寰沖了進來保護着他。如若楚寰真的心懷不軌,那一刻他完全可以掉轉頭來殺他,但是他沒有。

再到紫衣的坦言,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是慕雪為了他而自己殺的。

突然間,他覺得自己錯了,錯得離譜。

是他將她推上那麼高的位置,卻沒有給她足夠的信任。

正當他猶豫着是否要廢后時,母妃她竟然跪下請求殺慕雪,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原來今夜的一切不只是廢后這樣簡單,母妃為的是殺了慕雪。

「王上,您不進去嗎?」李公公看着王上站在大妃寢宮外,始終沒有踏入一步,不禁出聲問道。

思緒被打斷,夜鳶冰涼的目光淡淡地掃過寢宮,猶豫片刻后才舉步踏了進去。寢宮內很安靜,唯有一盞茜紗宮燈懸掛在白玉壁柱之上,微弱的燈光將裏面照得昏暗。輕紗薄帳一動不動地垂在地面,疏影交錯。

寢宮內的宮人早已被夜鳶屏去,獨剩他立在榻邊,靜靜地凝視曾經風華絕代的母妃如今已變得蒼老,眼眶狠狠地凹陷進去,目光隱隱閃爍著絕望的悲傷。

「鳶兒,你終於來見母妃了。」她懾懦著唇,開心地凝視着自己的兒子,是激動,興奮的。

夜鳶冷眼看着自己的母親,一句話都不說,仍舊在責怪。

「我知道,你還在怪我,還在怪我……怪我逼走了元謹王后,怪我殺了你的孩子……」她苦澀地輕笑,眼中閃著淚花。

「這麼多年,因為那件事你一直在怨我,可到了如今你還是不能原諒嗎?我……一直在為當年所做懺悔著。可是我那樣做也是為了北國的江山,你的帝位啊鳶兒……雖然我曾經為元謹王後為你犧牲的一切感到震驚,可不管她有沒有異心,她終究是要除的。我不能讓你終日因她而迷惑,你要帶領北國走向昌盛啊……」'

「你說一直在懺悔著,可事到如今,你還是在責怪慕雪,還當她是禍水。」夜鳶冷笑,隱隱透露的仇恨刺痛了華大妃的心。

「鳶兒!你還是如此執迷不悟,她是個……」

「我愛她,僅此而已。」他厲聲打斷:「朕答應過她,空設後宮,朕說過,只要她一人的孩子。這只是對愛情的一份堅持罷了,為何要遭到你們如此反對?難道一個帝王真心真意地愛一個人就是錯?」

「對,你就是錯了,帝王本就不該只愛一個人。就因為你的專寵,所以成就了元謹王后的被廢……」華大妃聲音虛弱,可是語氣卻強勢凌然。

「朕不該來的。」夜鳶最後望了一眼華大妃,轉身拂袖而去。

「鳶兒……你就這樣走……」華大妃一急,想要追他,腳卻一個不穩,狠狠摔在地,一口殷紅的血吐了出來。

夜鳶聞聲,猛然回首,衝上前將母妃扶起:「母妃,你……」

她緊緊攥着他的衣袂,生怕一個鬆手他又會棄她而去。

「母妃時日不多了,為何你卻不能聽我一句勸呢?你放下她吧,她不適合你……為了她,你受了七年的相思之苦,你雖寵幸妃繽,卻不准她們受孕。這北國……你要何人來繼承?夜景?不,他終究是你弟弟,是臣子,沒有資格,沒有資格……」她倒在他懷中,語重心長地勸著,就怕她下一刻就去了,沒有人能勸得動他了。

「母妃你不懂,這是朕欠她的。朕只想守住最後一份誓言罷了。」夜鳶笑了笑,輕輕撫摸上她早已斑白的鬢角,原來母妃竟已老了。

華大妃失望地搖頭:「為何我最引以為傲的鳶兒竟放不下一個女子?你在戰場上殺敵無數,在朝野上韜光養晦,在龍椅上掌控天下,為何獨獨單戀那樣一個女子?母妃不懂,真的不懂。」

「兒臣也不懂。」他輕輕搖頭,淡淡地笑着。隨後鬆開懷中的母妃,沖外頭道:「大妃吐血了,傳御醫進來。」

華大妃感覺到身上的溫度在一點一點流逝,御醫與宮人將她重新扶上榻,她突然笑了:「若你的父王能如你那般堅守着他曾對我的誓言……可是,床第間的山盟海誓對於一個帝王來說,就像是家常便飯……唯有你,這樣堅守。真羨慕……未央呵……」

夜鳶看這失魂落魄的母妃,眼眶有些熱,喉頭像是被風沙硬咽,倏然掉頭,走出寢宮,不想再看到母妃那憔悴的容顏。

當他將整個人投入漫漫黑夜之中,晚風將他的龍袍捲起翻飛,溶月疏星璀璨耀目。

目光深沉而哀傷,笑容頹廢而凄涼。

恍惚間又憶起那個倔強而妖艷的女子,那雙眸子,是他見過最美最震撼的眸子,笑起來嫵媚妖燒,微微上揚的嘴角冰冷而高傲。

——沒有,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分別前的一語,他記憶尤深,可是他知道,轅慕雪,在騙他。

她懂他,只要當時說一句她愛他,自己便會放下一切與她走,可她終是未讓他負這天下。

可這天下沒了她,又有何意義?

而她,在那個自由無垠,與世無爭的若然居,有兩個真正心疼她的男子一直陪伴着她,會幸福的吧。

而他註定要站在最高處睥睨天下,孤獨終老。

冷香縈,衾薄寒,如夢殘。

山盟海誓情纏綿,十指相扣醉紅顏。

自此天涯相思兩處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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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傾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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