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引子

水。

四周都是水,只有水。

白茫茫的水平展展地鋪將出去,彷彿直到世界盡頭。水手們極目而望,他們看不到一線陸地的影子,也看不到一絲雲彩的影子,這個盛滿天空的藍色大洋呈現出一片死寂般的空曠淼茫。

風沒有了。那些信風草蔑席織就的巨大的風帆像死去鳥兒的翅膀般垂落下來。

一動不動。

船凝固在這片絕望之海中,彷彿一粒沙礫落人無始無終無前無後的時間裏。

青行雲站在黑色甲板上,握著被太陽曬得滾燙的舵柄,他的腳掌被熾熱的甲板灼出了一串水泡。他從來沒有如此地覺出人類的無助,人類的軟弱過。

沙子。

四周都是沙礫,無窮無盡地聚集,重疊,堆積著。有誰知道,沙丘不是靜謐無聲的。有人聽過沙子的歌唱嗎?此刻,這些包容恆河沙數的沙子們正在太陽投下的火雨下齊聲合唱,彷彿不停轟炸他們耳膜的天籟之聲。

骨頭在沙丘的陰影下閃動鏡子般白色的光澤。空氣彷彿青色的火焰般扭動,跳躍着死亡的舞蹈。在這30萬平方里熾熱升騰的空氣上方,旅人們可以看見一隻黑色的必方鳥像剪紙一樣一動不動地掛在天空中。

他們沿着刀鋒一樣鋒利的沙丘之脊躑躅而前,瞪着黑白分明卻死亡隱現的眸子。青行雲騎在沙駝上,回過頭來,關注著那些紅色的沙子慢慢地流入沙駝巨大的蹄印中,於是這一行行垂死而蹣跚的痕迹便慢慢地消失在他們身後。

孤獨嗎?還是一名水手的時候,他們多次長達數月地見不到一條船,一個人影,但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平靜的水下總是隱匿著無窮生機,而此處卻是萬物枯乾,生命消無。

沙子依舊遵循着恆古不變的規律慢慢地流入蹄印,將它們一個一個地注滿。嗒,嗒嗒,嗒嗒嗒。在這麼短暫的一瞬間里,青行雲明了了什麼是時間,什麼是永恆。

人。

四周都是人,他們挨挨擦擦地擠在一起,手裏的長槍林木般刺向天空,看不到邊緣。那些銹跡和血跡斑斑的刃鋒像他們眼中的目光般閃爍。他們是圍着獅子的鬣狗,希圖撿塊猛獸口下的殘肉,卻又不敢上前挑撥猛獸的暴怒。

天空彷彿漏了一個洞,潑瓢大雨如天河洶湧而下,掃蕩得麂禾原上一片泥濘。將死的人在泥水中撲騰。往事悄悄離去。青行雲將青牙旋深深地插入石中,他的右手拄在那柄劍上,劍鍔上因為沾滿了血而又粘又滑。

亂鬨哄的短刀手們正在試圖壘起一道破敗的盾牌防線。青行雲冷眼而視,除了那些冰冷的盾牌外,穹河一樣寬廣的仇恨橫亘在他們之間。三百具斷首殘肢的屍體堆積著,形成了阻擋他們繼續前進的一小塊空地,折斷的長槍枝枝椏椏地樹立在破碎的鎧甲和軀體之間,彷彿大火過後的林地。

他看着那些凝固在空中依舊握著刀劍的殘斷胳膊,他看着那些紅色的腸子依舊翻滾著扭動,冒着熱氣,他看着那些鐵盾後面蜂巢中的蜂,密集地擁擠在一起顫動。濃煙在戰場的上方翻滾。靈魂深處那翻騰不休的影子又開始扶搖而上,佔據了他的所有肉體空間。大地在搖晃。雷擊引起的幾處火頭依舊未熄。空氣中飄蕩著烤肉那熏香的滋味這是什麼地方,竟是如此地荒涼。

長槍手的後面一陣騷動。有人大聲呼喝。大批的弓弩手正在往這調動。他聽到了雷吼獸那雷一樣沉重的腳步和山一樣沉重的呼吸。

該結束了吧。青行雲輕輕地拔出青牙旋,它的寒光刺痛了他的眼睛。到了回去的時候了吧。風中不知道為什麼彷彿帶着股鹹味,彷彿他家鄉陡崖上刮來的風。青行雲不禁想起他少年時,第一次踏上搖晃的航船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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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展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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