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鬥爭者

第六章 鬥爭者

獅子甩了鬃毛一下,氣定神閑地盯着老虎。

老虎動也不動,並非出於畏懼,而是被霸王壓倒性的氣勢所震懾,肌肉與神經全僵住了。總而言之就是等級相距懸殊,如果不拚命振奮精神,恐怕馬上就會夾着尾巴逃之夭夭。

「呵呵呵、看來你腦筋並不差嘛。」

獅子笑道,正確來說,是獅子的海穆爾傳達出笑的波動。那是不戰而勝之人的充裕神態,鬃毛彷佛化為一道熊熊燃燒的火環。

「我很佩服你能夠明白自己等級不如人,現在還來得及,乾脆直接匍匐在地,親吻我的前肢俯首稱臣如何?」

「少在那兒裝腔作勢嚇唬人!」

露妮代替老虎痛斥道。她也被獅子的氣勢壓倒,但勇氣與怒氣比膽怯略勝一籌。獅子再度笑了。

「mademoiselle,你誤會了,我絕無獨佔財富與權勢之心,而是想與同胞們共同分享。」

「現在說這個做什麼?」

「那邊的小老虎憑他原有的身份地位應可享受到做夢也無法想像的榮華富貴,同胞彼此相爭是毫無助益的。我可以忘掉先前的種種不愉快,願不願意與我合作?」

「喲、原有的身份地位啊……」

露妮的口氣透出露骨的冰冷,伯爵的無心之語往往只會加強露妮的反彈。

「你所謂的分享是由你決定的吧,伯爵?然後強迫我們要感恩回報,讓所有血族只能仰賴你的鼻息生存。」

露妮挺直腰桿,瞪視殺害舅爺爺的兇手。

「血族在人類社會曝光,只會受到排擠,所有血族應該如同往昔一般安於平凡,平靜生活才對。」

「沒出息。」

伯爵冷笑,獅子臉上透出年輕貴族的笑容。

「你們真的甘於被追捕、獵殺、掩息隱居的日子嗎?為何不抱持自信,積極行動呢?」

見獅子往前踏出一步,老虎差點不自覺想後退半步,於是腹部使力,勉強定住腳步。

「只要海穆蘭摩爾統治全世界不就得了、沒有必要因為是少數族群就躲躲藏藏,數量稀少正足以證明我們是經過精挑細選的族類。」

「身為海穆蘭摩爾並不是罪過但也不是特權,沒有理由受到迫害但也不具統治他人的正當性。」

露妮與獅子相對峙,一步也不退讓,令老虎感佩萬分。

「而且你不要講什麼「海穆蘭摩爾統治全世界」這種似是而非的歪理,說穿了只有你一個人統治而已,我之前也說過,你只懂得把人際關係劃分成上下階級。」

「人類的平等是永遠的幻想。」

獅子的海穆爾散發出明顯的揶揄。

「有人才華洋溢,有人表現平平,露妮,你有傾國傾城的美貌,但有些女性則不是,人類原本即是生而不平等,否定這一點就什麼也甭談了。」

獅子瞥了老虎一眼,目光帶有徹底的蔑視。老虎很不服氣,更氣自己連辯駁的能力都沒有。

「永遠的幻想是你吧。」

露妮嚴辭反駁。

「阿道夫?希特拉也認為只要由少數優秀民族統治愚昧眾生,天下就太平了,我舅爺爺說過,那個思想偏激的小鬍子唯一留下來的建樹就是證明了這是天底下最愚蠢的想法。」

「你尊敬的舅爺爺已經不在人世了,我固然同情你,但也要奉勸你一句,對死人念念不忘才是最愚蠢的。」

「不要說得好像你什麼都對!」

露妮大罵,以海穆爾與聲音兩者同時高喊。

「我也不認為所有人的才能與命運是平等的,但問題不在這裏,重點在於人權是平等的,而你卻隨意加以侵犯……」

露妮倏地住了嘴,獅子的神情也流露出高度緊張,老虎訝然望向大廳出口處的門扉。先前在地下停車場感受到的那股強大的海穆爾在短時間來到附近,讓他一時之間忘了現在不是分神的時候。不曉得對方在此之前是藏身於何處,但現在就在門外!

隨着強烈的撞擊聲響起一陣慘叫,原本守在門外的李恩佛得伯爵部下全部被擺平在地,接着兩聲槍響,門扉猛然開啟,渾身是血的史坦利上校步履蹣跚地走進來,像根木棒倒下一般直挺挺地趴在地上。

一頭羆熊跳了進來,金褐色體毛在燈光的照射下閃耀着金黃色澤,背上黏着一件睡衣……

是一個穿着大睡衣的小孩。老虎見狀又驚又喜,海穆爾也跟着雀躍起來。

「風子!」

多虧有海穆爾的感應,風子一眼便看出變身後的兄長。停下動作的羆熊發出十分具有親和力的海穆爾。

「哎呀,真有趣,這不就是美女跟野獸的搭配嗎?」

「你是海穆蘭摩爾吧,是熊之血族嗎……」

聽到露妮以海穆爾低問,羆熊頷首。

「正如你所見,代志是這樣沒錯,風子,你到那個姊姊身邊去,我現在要痛扁那隻臭獅子一頓。」

十七世紀的英國國王詹姆士一世個性冷酷,其母前蘇格蘭女王瑪麗(譯註:蘇格蘭女王,西元1553年登基,為復興舊教而迫害新教徒,人稱「血腥瑪麗」。)遭到處決,他可以完全坐視不管,反倒對觀賞動物打鬥抱持特殊嗜好。他投下大筆資金,專程從國外買進獅子,在倫敦塔前的廣場與熊對打。孰料獅子與熊瞪眼瞪了半天卻毫無鬥志,費盡心力唆使或要脅,最後還是不了了之。詹姆士一世在盛怒之下殺了熊,獅子則因花了大錢所以逃過一劫。到頭來最殘忍又愚昧的還是非人類莫屬——這是一段相當有名的軼史。

如果詹姆士一世還活着,目睹眼前的光景想必會感動落淚吧。散發出金褐色光澤的羆熊好戰的炯炯雙眸正瞪視獅子。風子從羆熊背上跳下,以全副的信賴奔向頭一次見面的露妮。獅子從羆熊的表情看到了亞羅沙譏嘲的笑意。

這時獅子領悟到自己的劣勢,即使老虎與羆熊沒有同時施展攻擊,他也無法在擊斃一頭之後立刻與另一頭戰鬥。他抱持着近乎傲慢的自信與驕傲,但沒有笨到誤判敵我的戰力。思緒快速一轉,獅子略嫌不情願地提出一個建議。

「雖說機會難得,但我還不想在這裏展開最終決戰,保留到以後也可以。」

「為啥?」

「意思是要等年幼的小虎長大獨立,感謝我吧,今天就到此為止,你們可以乖乖撤退了,我保證不會窮迫不舍。」

「誰說要撤退的:」

老虎情緒激昂,羆熊則冷靜多了。因為羆熊早巳看穿獅子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於是羆熊笑了,正確說來是海穆爾的波動做出了笑的形狀。聽到李恩佛得伯爵死不認輸,跑這一趟算是值得了。

「伯爵,尚難看了,大方認輸不是卡輕鬆嗎?把面子問題全拋到腦後吧。」

獅子沒有回答,只是回瞪羆熊的雙眼似乎佈滿血絲。這時羆熊故意轉過上身。

「你應該雙手……是前肢合十拜託我們以後再決鬥,吶悉辦不到,就必須實現你平常誇下的海口。」

「好膽就以力量征服我們試試看!」

羆熊豎起全身的毛,看起來彷佛長滿了金色的針。根據露妮的觀察,羆熊的海穆爾力量強大不遜於伯爵,然而與伯爵相較起來,穩定度略顯不足。與虎之介的海穆爾相比,自然是成熟許多。面對羆熊的挑釁,獅子終於採取明確的態度。

「四大血族的嶄新歷史即將在這個東方島國展開,然而天生冥頑不靈之輩是無藥可救的。」

獅子刻意嘲笑道。

「撥開我伸出的援手,就等著沉進無底的泥沼吧,你們會被自身的愚昧所毀滅,沒有必要繼續對談,直接讓你們見識彼此實力的差距,放馬過來!」

「你可別後悔!」

老虎振奮精神,他感覺到海穆爾在體內開始燃起紅焰,與獅子的海穆爾相比固然力量卑微又不夠成熟,卻是老虎的全部生命。

「一對一單挑,誰都不準插手。」

這句話不是來自獅子而是老虎,讓獅子、羆熊跟露妮都同時大吃一驚。羆熊覷著老虎的表情苦笑道。

「反正阻止你,你嘛聽袂進半句,儘管去吧。」

羆熊後退一步,老虎隨即咆哮一聲,騰空躍起,伸出強而有力的前肢,筆直撲向獅子。

「不自量力!」

怒號搖撼着晚秋的夜氣,獅子同樣以前肢撥開了老虎呼嘯而來的前肢攻擊,應該說以前肢把老虎掃到一旁去。隨着一聲厚重的鈍響,老虎的巨軀瞬間浮在半空,最後狠狠摔落地面。

厚重的鈍響再度傳來,音量是前一次的五倍左右。

「虎之介!」

露妮大喊出聲,風子瞪大了雙眼噤口不語,羆熊則以前肢輕貼在前額,露出一臉的無奈。老虎不服氣地低嗥著站起身來,猛然往前衝刺。獅子四肢站定,正面迎向對方的攻勢,兩者衝撞的那一剎那立即以前肢朝老虎臉部砍去,老虎再次跌倒在地。

此時飯店四周聚集了無數圍觀的群眾與其駕駛的汽車。這群人好奇心旺盛,而且抱持着自己絕對安全無虞的奇怪信仰,他們甚至會攜家帶眷前往觀摩毒氣製造工廠,今天從電視觀賞名人的豪華結婚典禮,沒想到畫面跳出一隻老虎,,如此一來,情況變得比一切按照原定計劃進行的幸福婚禮來得有趣多了。他們存着幸災樂禍的心態:心想或許還能看到美麗的新娘哭喪著一張臉,於是成群結隊湧向晶川。

衣冠楚楚的名人達士陸續從飯店逃出,所有人的衣服髒了、頭髮亂了、臉色蒼白,甚至有個女性看到價值好幾千萬的和服不小心勾破,當場大哭起來。這些狠狽的名人才剛逃出

來,緊接着又遭到鎂光燈的洗禮與攝影機重重包圍,一名摔角選手氣不過,順手搶下一名攝影師手上的攝影機往地面摔,導致雙方發生推擠動作。在混亂與怒罵聲中,有人大喊:「快告訴我們飯店裏發生什麼事了!」

「裏頭有老虎!」

「我知道有老虎,那接下來呢。」

沒有人回答,有人想出去、有人想進去、有人想阻止,混亂愈趨擴大。此外又加上警車、消防車與救護車的警鈴聲,因為飯店隔壁的地下停車場發生火災。

飯店內,警鈴響個不停,猛獸之間的激烈爭鬥搖撼着地板與牆壁。在大廳扭打、互毆了一陣,然後撞破門扉滾進長廊,這裏是十層樓高的天井,位於高處的天花板是由玻璃與鋼骨架構而成。兩頭猛獸四處跳來跳去,把沙發撞翻,觀葉植物連葉帶盆倒下。

「死吧,沒大腦的傢伙!」

獅子破口大罵。

「你死了,我只要你的遺傳基因就夠了,沒有生存必要的人渣,我會實現你的心愿讓你早死早超生。」

「我不需要給你這種人任何東西!」

老虎打從心底感到憤怒。李恩佛得伯爵有意統治所有血族隨便他,企圖征服全世界儘管去,如果打算控制我跟妹妹的未來,門兒都沒有!

獅子與老虎同時躍起,在空中衝撞,雙方以前肢給予彼此強烈的一擊,但老虎受到的傷害較大。

老虎跌落地板發出巨響,眼前一片昏天暗地,為了躲開第二擊,不得不帶着蹣跚的步伐從大廳跑向電梯間。獅子急迫猛趕,剛繞到老虎前方之際,其中一扇電梯門開啟,一個手抱行李箱的旅客跑了出來。

看樣子那人一時無法掌握狀況,當獅子強而有力的前肢呼嘯一聲往那人敲下的瞬間,他才以高分貝慘叫出聲。一個怪聲傳來,可憐的旅客整顆頭像紅肉西瓜般被活活打碎。他原本是聽到警鈴聲才準備避難,早知如此還不如躲在房裏,拿毛毯從頭蓋住全身就沒事了。實際上真的有人以這種鴕鳥方式避難。

老虎勉強閃過獅子毫不留情的攻擊,從電梯間奔向樓梯的方向。獅子則踩過剛出爐的新鮮屍體緊迫過去,而羆熊則跟在後面慢慢追,殿後的是一群人類。

遠東大飯店頂樓是東京屈指可數的空中花園,花園設有游泳池,經常在夏季舉辦花園派對,但現在是晚秋時節,空中花園便成了冷風颼颼的無人地帶。游泳池仍然蓄滿了水,兼做緊急事故時消防專用水槽。

互斗的猛獸奔上樓梯,躍進這處空中花園。即使跑上三十層樓,他們的力量亦不見衰減。獅子有三個傷處,而老虎的傷則多出十倍以上,皮毛裹沾染著鮮血。羆熊稍後也現身了,他

在中途跟着露妮與風子搭乘電梯,因此毫無疲態。此時另一扇電梯門開啟,伯爵的秘書莫莉小姐亦趕至頂樓。露妮和莫莉小姐彼此交換了不友善的視線,雙方暫不插手。各自聲援己方陣營。

客機劃破夜空,機首往羽田機場傾斜。正下方正展開一幕令人無法聯想到這裏地處大都市心臟地帶的光景。獅子與老虎不斷咆哮、跳躍、糾纏又分開。遠東大飯店的建築分成三十層樓與十層樓兩部份,後者的屋頂採用天井設計,屋內光線透過玻璃映照着夜空。而空中花園則有一打庭園燈負責打光。

獅子與老虎在此地以它們的前肢與利牙激烈打鬥,老虎連續好幾次被獅子擊倒,鮮血與毛髮四散,風子見狀不禁尖叫。此時羆熊採取行動,他迅速衝進格鬥現場,發出吼聲引起獅子的注意,並刻意擺出牽制的動作。

「煩人的傢伙!」

隨着一聲短促的咆吼,獅子強而有力的前肢往羆熊身上打去,呼嘯的一擊炸裂開來,讓羆熊重重晃了一下,最後重心不穩倒向一旁,獅子乘勢撲上前,羆熊一個閃身躲過了攻擊,反掌讓獅子吃了一記,獅子側腹遭到重擊,攻勢整個瓦解。

實力相距懸殊,老虎不得不如此承認。假如沒有羆熊的掩護,老虎只有挨打的份,到頭來或許還可能丟掉一條小命。不過即便如此,老虎仍然想與獅子單打獨鬥。

此時羆熊出現異狀,原本被獅子一拳擊倒,翻了一圈再度起身,使出一記反擊之後突然舉止慌張地往外跑。露妮望見羆熊軀體的輪廓開始出現詭異的閃動,於是心裏有了個底。羆熊不是因為害怕才逃跑,而是剛才受了獅子一擊,海穆爾呈現不穩定的狀態,變身開始解除。每走一步,羆熊便逐漸恢復人類的模樣。露妮注意到他跑進位於空中花園一隅的餐廳,便牽起風子的手走向餐廳。一旁的莫莉小姐也看見了,但由於獅子與老虎的纏鬥愈形激烈,因此沒有緊迫露妮她們。

露妮奔進餐廳,在並排的餐桌另一端瞧見一個人影,是個有着金褐色頭髮與眼眸、五官俊秀的少年,臉上帶着分不清是苦笑還是靦腆的表情。他身上未著寸縷,只學古希臘人一樣用塊布包住全身,身後的窗子則少了一塊窗帘。

「亞羅沙!」

風子親昵地喊著少年的名字,亞羅沙一手梳理紛亂的頭髮,邊對着風子頷首,然後看向露妮。露妮做了一個深呼吸以後寒喧道。

「亞羅沙你好,我是露妮,馬利維亞。」

「您客氣了,踮在女士面前卻一身狼狽,恕我失禮。」

「你也討厭李恩佛得伯爵吧。」

「正是,所以我們一定很好逗陣。」

亞羅沙和善地說道,由於突髮狀況不得不從激斗現場退出的他努力表示友好之際,老虎正單槍匹馬陷人與獅子的苦戰當中,節節敗退的老虎卻在此時發現了一條生路。當雙方在泳池畔纏鬥之際,用力一個翻身,老虎便抓着獅子一起跌落池中,濺起高高的水柱。

老虎與獅子相較起來,老虎的泳技高超許多。獅子在飛沫與水波當中掙扎,欲以強而有力的前肢給予狂妄的老虎懲罰性的猛烈一擊,但是水在此時成了削減力量的緩衝物,絲毫收不到成效。老虎使勁躍出水面,以左右前肢將獅子的頭壓進水裏,獅子吐出大量空氣,無數的泡沫衝上水面。老虎加重力道,獅子則在水中轉了一圈,勉強逃過老虎的攻擊,撥開水面游到池邊,爬上池畔。老虎急起直迫,縱身撲向獅子,獅子猝不及防,全身被老虎壓住。

老虎的尖牙深深嵌進獅子的左頸項,獅子發出憤怒與痛苦的咆哮,鬃毛不住甩動,數萬水珠飛灑半空。獅子拚命扭動身體想甩開老虎,但老虎執拗地咬住獅子死也不放開。獅子再度咆哮,聲音里充斥着暴躁焦慮。

原本一直守候在一旁堅守觀眾本份的英莉小姐在此時走上前,手上握著拔出的手槍,她以左手撐著右手腕,將槍口對準老虎的背部。

接着應該要響起槍聲才對,但莫莉小姐的手槍卻快了半秒飛了出去。

露妮以幾乎要飛天的速度衝過來,並以職業足球選手也為之汗顏的精準角度一腳把莫莉小姐手上的手槍踢飛。

手槍在掛着滿月的夜空劃出一個拋物線,掉進游泳池。

失去武器的莫莉小姐面無懼色,手腕一翻,抓住剛剛使出一踢的露妮的腳,準備使出渾身解數將露妮摔向屋頂。露妮則是身體用力一轉,甩開莫莉小姐的手。莫莉小姐一時重心不穩,仍極力躲過露妮的第二次飛踢,並往後跳開擺好陣勢。

「臭丫頭!」

莫莉小姐罵道,露妮也馬上還以顏色。

「老女人!」

頓時雙方沉默下來,因為她們發現這種對罵有損女性尊嚴,於是兩名英勇的女性相互瞪視,覬覦對方攻擊的破綻。

「唔一嗯,這下輪不到我這小卒出場了。」

亞羅沙滿心佩服地低喃道,一手擱在風子頭頂。風子雙手握拳,目不轉睛地盯着老虎的決鬥。

獅子費了一番工夫才成功甩開老虎,然而頸部的傷勢太深,當場血流如注,在空中花園描繪出紅黑色的圖案,雖然獅子也讓老虎受了不少傷,但僅僅一個傷口的出血量便使得情勢

整個逆轉。獅子再度與老虎纏鬥,在空中花園翻滾起來。雙方沾染了彼此的鮮血,模樣像極了神話里出現的異形怪物。他們以前肢互毆、以利爪互扯、嘗試以尖牙咬住要害。雙方半站半推地往空中花園一隅移動,那裏有一處高達二公尺的鐵絲網,兩頭猛獸劇烈衝撞,撞倒了鐵絲網。外側只有一公尺厚的水泥牆,下方有二十層樓高,可以看見以鋼骨與玻璃組合而成的天井屋頂。獅子與老虎的身軀越過了水泥牆,浮在半空,接着受到重力的拖曳,劃破晚風直落而下。

獅子與老虎摔在天井屋頂,鋼骨吱嘎作響,玻璃隨着眾雷齊落的巨響應聲碎裂飛濺。不幸之神站到了獅子這邊,落下時獅子剛好處在下方,不得不以全身承受連同老虎在內的重量。獅子聽見了骨頭與肌肉的哀嚎,老虎做出飛撲的動作,前肢緊抓住鄰近的鋼骨,後肢在空中飄浮。但負傷的獅子辦不到,他的四肢在佈滿狂舞的玻璃碎片的半空漫遊著。

獅子再度摔下,從十樓的高度捲起一道風壓直墜而下,下方是遠東大飯店寬廣的接待大廳。

獅子以倒栽蔥的姿勢跌落,引發一個陰森的怪響、空氣為之搖撼、地板因而震動、捲起細碎塵埃。獅子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四肢動也不動。冷不防鎂光燈亮起,一名在先前不知躲在何處的攝影師,不停按著快門。

「放肆!還不給我住手!」

這陣尖銳的命令式叫喚是來自從電梯飛奔而出的莫莉小姐。她毫不客氣地賞了呆站在原地的攝影師一記耳光。接着約有一打數量的男子遵照她的命令帶着被單趕至,以被單覆蓋因

傷動彈不得的獅子巨軀,攝影師則被男子們飽以老拳然後丟到大廳外頭,攝影機被摔在地上,踩得粉碎。獅子從大廳被抬走,緊跟在後的莫莉小姐目光銳利地瞟向天井,碎裂的玻璃當中可見滿月高掛半空,卻不見老虎蹤影。

之後媒體針對這次離奇事件引發一陣徒勞無功的騷動。

老虎啦、熊啦、獅子啦、這類猛獸根本就不存在,全是集體幻想在作祟。就算眾人想如此作結,但彷彿被狂風暴雨侵襲的會場慘狀歷歷在目,電視畫面也映出他們的影像,更何況目擊證人全是各行各業的知名人士。

一定是有人拿來當寵物飼養的猛獸逃了出來,大概是違反國際保育法暗中進行的非法動物買賣。」

這是比較合乎常理的推論。經過一晚,星期一的報紙與電視的內容全在談論遠東大飯店的離奇事件。照片跟電視畫面均以特大篇幅報導闖進會場的老虎。騎在老虎背上的少女臉上打了馬賽克,或許是因為少女尚未成年的關係吧,其實並沒有拍得很清楚,就算不打馬賽克也沒什麼影響。

這天正午剛過,東亞建設的佐伯社長接受東日本報社記者專訪,是一名中年人與一名青年的雙人搭擋。當他們來到社長室,佐伯社長得知這兩名記者不是來自經濟版而是社會版,內心隨即升起問號。中年記者質詢道。

「您是否知道日高洋行之妻前天意外身亡的消息?」

「那是因為日高之妻絕望之餘選擇自殺,我在專訪時已經如此回答過了。」

「您所謂的專訪並不是在敝社舉辦的吧。」

記者若無其事地挖苦道。

「現在已經有人懷疑,其實那不是自殺也不是意外,而是他殺。」

佐伯社長想掩飾內心的動搖卻失敗了,變換姿勢之際,沙發冒出偌大的吱嘎聲。中年記者態度冷靜地觀察社長的表情並說明原委。東日本報社正在推動政壇凈化宣導運動,昨晚,有人來到敞社櫃枱丟下一個大紙袋,內容全是關於東亞建設疑雲的相關文件與磁片,一旦加以驗證,將證明日高洋行的清白,日高夫婦之死是為了滅口。

「太過份了,我個人也就算了,居然想破壞我們公司聲譽,我一定要訴諸法律途徑。」

「我們很清楚貴公司是社會信用良好的大企業,但現在這個社會是連宗教團體也會因涉嫌大屠殺而受到搜查的,搜證與取材倘若多有避諱,市民恐怕無法諒解。」

「如果能夠證明貴公司的清白,對所有關係人士也是一件好事,您是否願意配合呢?」

佐伯社長帶着厭惡的目光瞪視兩名輪番上陣的記者。

「最重要的是應該趕快找到害我的寶貝兒子身受嚴重燒傷的犯人才對吧,我兒子的朋友提過,我兒子是受到威脅才不得不幫犯人開車的。」

「關於此事,等令公子痊癒之後,自然會請他詳細作證,但是根據剛剛提到的紙袋裏有張字跡潦草的便條紙寫着,在日高洋行住家的瓦斯器動手腳,炸死日高之妻的正是令公子。」

年輕記者表情顯得緊張,因為他早已準備好面對佐伯社長的爆發,可惜估算錯誤。

「無聊透頂。」佐伯社長的語氣近似粗喘。

「無聊透頂……那種沒憑沒據的紙條能信嗎!」

「我也這麼覺得。」

『什麼?」「我們今天來是想證明佐伯社長的清白,想證明那些證據跟證詞全是捏造的,事情沒有比這更簡單了對不對?」

「例如,這兒有份影本,是貴公司捐贈給田久保議員的一億圓匯款單據,日期是去年,卻沒有以政治獻金的款項提出申報。」「那只是單純的申報錯誤罷了!」

「看來貴公司一直重複犯下相同錯誤,這份單據上記載的一億圓原本是日高洋行侵佔的公款,假如已經匯進田久保議員的帳戶里,那麼事件的關係圖要整個改寫了。」

冗長的沉默里只持續聽見佐伯社長的呻吟。

「我完全不知情,事情全是死去的日高幹的。」

「在過去民風純樸的時代,這種說法的確是蠻管用的。」

記者慎重的回答里夾帶着惡意,接着催促同事起身。

「我們今天就到此為止,告辭了,改日再登門拜訪,趁著警方主動要求同行之前,希望您最好能坦白相告。」

兩名記者走出社長室,準備關上房門之際還特地觀察社長的神色,可惜只見到如同雕像一般靜止不動的背影。兩名記者從長廊走向電梯間,一邊低聲交談。

「據說田久保議員已經被他的後台捨棄了。」

「後台是誰?」

「不曉得。」中年記者撫了撫稀薄的頭髮。

「檢調高層決定以田久保這條線索將東亞建設疑雲結案,政界方面也表示田久保向來風評不佳,如果犧牲他一個人就能解決事情,那政界也不會進行任何干預動作。」

「可是不是說要深入追查嗎……」

「沒辦法,總不能鬧得全國人心惶惶,政界驅逐田久保一人,通風暫時可以好一些吧。」

「反正遲早會有人繼承田久保的勢力與地位,總有一天又會發生類似事件。」

「知道就好,別說出來。」兩名記者不自覺縮起頸子,走進開啟的電梯。

第十代李恩佛得伯爵高得霍普?格雷普斯清醒時,人是躺在床上。這裏不是醫院,而是遠東大飯店高級套房的卧室,身邊則擺着點滴器材,空氣瀰漫着藥品味道。

「伯爵,您醒了嗎?耳邊傳來莫莉小姐的聲音,映入伯爵眼帘的她,雖然沒有穿白衣,看起來卻像極了能幹又冷漠的護士。

「我躺了多久?」

「十五小時,只要再忍耐一下,明天就能恢復正常行動了。」

「我知道了,只是這樣實在太狼狽了。」

「換成一般人早就一命嗚呼了。」

「我一直以為失敗這個字彙是為了別人而存在的,那四人怎麼樣了?」

「那四人」指的自然就是虎之介、風子、露妮、亞羅沙。得到的答案是「逃走了。」,伯爵的嘴角不禁扭曲起來。想到他自己的情形,也不好責備部屬。

「向所有血族發出命令,追拿那四人,非把他們揪出來不可!」

「遵命。」「對於日本政府方面也要採取行動,花多少錢也無所謂。」

「一切照辦。」「那四人休想有好日子過,一定要他們搞清楚,要想過幸福日子就必須接受絕對的統治,依令行事、謹守分際,不光那四人,全人類都必須如此。」

伯爵以刺探的眼神望着默默傾聽的女秘書。

「我的目的是為全人類謀求幸福,你明白吧,莫莉小姐。」

「屬下明白。」

「那就退下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莫莉小姐行一鞠躬之後走出房間,留下伯爵一個人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他的表情看不到一絲挫敗,除了統一四大血族、統治全世界的遠大目標之外,他似乎也期待着完成復仇這類微不足道的小目標。

星期四與父親再會,星期六與妹妹第一次見面,又結識名叫露妮的少女。星期日與李恩佛得伯爵非友善面對面。而今天是星期一,五天下來彷佛過了十年一般。虎之介的人生已經與安定斷絕關係,從此以後要開始想辦法恢復安定的日子。就算真有恢復的一天,也不再是過去的安定了。處在必須以戰鬥換取安定生活的立場,才終於體會到安定生活的可貴。

露妮對亞羅沙說道。

「想不到你長得這麼纖細,我還以為熊之血族的人都長得跟熊那樣龐大。」

「阿姐,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是錯誤的,其實熊是很纖細的動物。」

亞羅沙刻意眨著一隻眼。

「因為熊尚愛吃蜂蜜跟水果。」

逃出遠東大飯店之際,只有露妮一人身上好端端穿着像樣的衣服而已。於是露妮奔進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量販店,買齊三人的衣服。然後在星期一下午的橫濱市山下公園,四人坐在長椅上眺望港口,從左到右依序是虎之介、風子、露妮、亞羅沙。

「現在接下來要按怎樣?」

亞羅沙提出一個理所當然的問題,虎之介並未立刻回答。他的大目標是讓風子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但他也不知道具體方法應該怎麼做。

「最好噯去找親戚,百分之百鐵定伯爵已經捷足先登,搞不好還會連累他們。」

「嗯,我知道。」

「其實我也是唔護照的非法移民,很難遵循法律途徑尋求保護。」

「我的護照也在伯爵手中,隨隨便便跑到大使館或領事館露臉就等於自投羅網,況且在尚未向伯爵報仇之前我是不會離開日本的。」

冬風從海面吹來,拂亂了四人的瀏海。虎之介思忖半晌。

總有一天非得跟李恩佛得伯爵一決勝負,如果輸了就到時再說,如果贏了,虎之介跟風子就能展開全新的人生。為了獲勝,非爭取時間不可。這次在遠東大飯店的戰鬥沒有輸掉只是一時的僥倖,現在跟伯爵正面交手肯定會輸,所以需要時間培養足以得勝的實力。

「沒法度,這段時間能躲就盡量躲了。」

亞羅沙這番話說得毫不掩飾,從現實面來看的確是這樣沒錯。即使相信明天會放晴,也無法否認今天下的雨。況且爭取時間是需要經費的,必須找個工作賺取生活費,亡命天涯可不像電影小說里描寫的那般羅曼蒂克。亞羅沙整個人轉向其他三人提議道。

「大家甘袂覺得,與其只有兩個人,四個人比較容易壯膽嗎?」

「你意思是想團體行動?」

「我憮興趣再屈居人下,不過平起平坐的盟友倒是不排斥,而且我手邊還帶了小禮物。」

亞羅沙刻意拿起擺在腳邊的旅行袋,露妮質疑地盯着旅行袋。

「那是什麼?」

「裏頭是伯爵活動經費的一小部份,所謂的「少」,嘛有一千萬圓。」

「真服了你,你是用偷的嗎?」

「我只是意思意思拿了他一點,奈有需要我會寄一張收據給伯爵。」

「這不是讓他更火大嗎?」

「我晤需要為伯爵的心理健康負責,按怎?要不要一起行動?」

「好吧,我沒意見。」

露妮不經意表示,她很重視難得有機會碰面的海穆蘭摩爾之間的緣份。

「大家在一起比較好。」

風子頭一次表達意見,於是四人做出結論。虎之介苦笑道。

「好是好,但這樣不會太醒目了嗎?」

光用看的就知道露妮跟亞羅沙是外國人,而且外表搶眼,加上亞羅沙還一口怪怪的關西方言。無論走到哪兒很難不引入注目。然而在這場以伯爵為共同敵人的戰鬥當中,相信露妮與亞羅沙可以成為值得信賴的好戰友。

虎之介需要露妮進一步詳細教導自己了解血族的過去與現在,亞羅沙則可以負責保護風子,同時也能向兩位前輩學習控制並提升海穆爾能力的方法。

逐漸覺醒的海穆爾如此告訴虎之介。

虎之介抬高雙腳,從長椅彈跳而起,其他三人亦以相同的動作跟進,走在兄長身後的風子問道。

「哥哥,我們現在要去哪裏?」

「我們邊走邊想,先走再說吧。」

虎之介甚至還打算說,視心情而定,想想覺得太做作了,所以沒有脫口而出。腳下一邊走着,虎之介現在最擔心的是風子就讀的國小:心想不知該如何是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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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之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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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鬥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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