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巴黎的俄羅斯人

第四章 巴黎的俄羅斯人

第四章巴黎的俄羅斯人

您是國家保安委員會的馬利諾夫同志吧?我是二等書記官皮托爾斯拉夫斯基。

迎接馬利諾夫的年輕蘇聯駐法大使館員如此自我介紹。

大使已經嚴格下令,務必提供您最大的便利。若有任何需要請儘管吩咐。

很好,同志。

馬利諾夫簡潔地回答,並未詢問大使所在之處。仗着身為KGB探員的特權要求大使本人親自接待的人雖然很多,但馬利諾夫對這種事毫無興趣。

對了,同志,有位您的同僚在此,是不是要請他過來?

同僚?

馬利諾夫微微抬起眉毛。行動該不會莫名遭到其他探員的牽制吧?馬利諾夫不由得對開門進入室內的男子投以不悅的眼神,但表情卻又在一瞬間改變。

伯力斯!

馬利諾夫叫道。

這不是伯力斯弗明嗎!你怎麼會在這裏?

嗨!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

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的弗明如老實的工人一般,臉上堆滿了笑容。他與馬利諾夫同年,然而或許是因為逐漸往後退的髮際線,看起來比馬利諾夫老了四、五歲。

兩人交換了一個俄羅斯式的擁抱。

我還以為你仍躺在德國的醫院裏嫌無聊呢!傷勢都好了嗎?

早就好了!出院當天我接到莫斯科打來的電話,叫我飛過來巴黎來協助你。是涅斯泰蘭克部長親自下的命令。

有你來幫我,我就放心了。涅斯泰蘭克部長辦事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只要我們兩個聯手,就算整個巴黎的街上佈滿了CIA情報員也沒問題。

接着開朗的弗明表情突然黯淡下來。

你太太的事情我聽說了,真是令人遺憾

馬利諾夫彷彿胸口被刺了一刀似地說不出話來。這反應讓弗明邊摸著臉頰邊含糊地開口說道。

抱歉,我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

哪裏,沒關係。

馬利諾夫努力擠出笑容,但看起來並不開朗。

若一直把這些事放在心上,可就很難順利完成這次的任務了。有事要報告就說吧!

馬利諾夫一邊將手搭在好友的肩上,一邊對斯拉夫斯基書記官下令。

請兩位先坐下。

書記官讓兩名KGB探員坐下之後,自己走向書桌拿起幾份文件和照片。

有點事情發生。

什麼事?

克雷門特蕭羅在國家森林公園有座宅邸,那並不是他的房子,只是棲身之所。那座宅邸在昨晚發生了爆炸事件。

爆炸?

有人用榴彈炮朝房子開了五、六炮。

弗明在一旁說明。

建築物受創似乎相當嚴重,不過並沒有死傷傳出。

是什麼人做的?

弗明笨拙地聳了聳肩。

巴黎的報紙和輿論界認為那是對蕭羅博士反蘇聯的言論感到不滿的份子所為,也就是懷疑是我蘇聯政府的駐外機構。

是這樣嗎,斯拉夫斯基同志?

面對馬利諾夫的視線,書記官驚慌地搖頭否認。

絕對沒有這樣的事,在國家沒有做出指令的情況下,我們是不可能這麼做的。監視當然有,這些照片就是成果,但除此之外,別說是直接攻擊,就連威脅他都沒有。

我想也是。

我們一切都遵照上級的指示行動,而且

書記官欲言又止,像是在尋求回應似地望着兩名KGB探員。

怎麼了,同志?

是,要我直說的話,我認為國家對於蕭羅博士的反蘇聯言論的態度似乎太寬大了。

當然不需要作榴彈攻擊,但是稍微警告他應該沒什麼關係不是嗎?

你說話的確很直。

馬利諾夫說出感想。

國家有國家的考量。就算真的警告他,你想他就會乖乖聽話嗎?我看他非但不會謹言慎行,反而會更加嚴厲批判、譴責蘇聯政府。這對於身為反蘇聯份子來說,反而更容易獲得國際的支持,到時想要制止他,就得採取非常手段了。別說是榴彈,就算使用神經瓦斯也沒辦法解決的。相反地,只要蕭羅博士安然無恙,就能顯示出我蘇聯政府對異議份子的寬容態度,這才是對付四方惡劣宣傳的最佳方法。

可是同志

好了,到此為止。

馬利諾夫為這段爭辯劃下句點。

我們需要你提供的是情報而不是意見。請你先去確認使用榴彈攻擊蕭羅博士宅邸的嫌犯,做完之後再跟上級唱反調也不遲。

是。

年輕書記官的臉色有如被寒風吹襲般立刻刷白,彷彿終於察覺到和KGB探員爭論是多麼嚴重的一件事。這都是因為在他眼前的兩人並不如想像中那麼具有官僚氣息,他才會不知不覺地越說越起勁。

書記官匆匆離去之後,弗明以調解般的笑容面對馬利諾夫。

斯拉夫斯基並不知道那件事,他會覺得不可思議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倒是。就連我們兩個會知道也很不可思議,因為那可是一級機密啊!

馬利諾夫拿起書記官放下的資料開始瀏覽,並在仔細審視其中一張照片時停了下來,不再往下一張移動。

伯力斯,這裏有張有趣的照片。

咦?

就是這張紅外線照片。照片里的這個男人你有印象嗎?

弗明注視着照片。

經你這麼一說,好像在哪裏看過哎呀,到底是誰呢?

賽門歐索普。

什麼?

弗明驚訝地再次審視照片,過了一會才從上下齒縫間擠出呻吟聲。

嗯,你說得沒錯,這傢伙的確是歐索普。那個西方傭兵組織的頭子,毒辣的殺手!

歐索普在蕭羅博士家中,至少昨天晚上在。

為什麼呢?

不知道。

稍微激動一點嘛!烏拉基密爾。我聞得出來,這傢伙正進行某項陰謀。

興奮的光彩在弗明淡褐的瞳孔中躍動,然而馬利諾夫卻完全沒有那種感受。對着繼續瀏覽其他資料及照片的馬利諾夫,伯力斯弗明興奮地傾身向前,作出提議。

烏拉基密爾,不如直接跟他接觸,向他打聽狀況,你覺得怎樣?或許會有大魚上鈎。

接觸倒也無妨,只不過他的宅邸昨晚才剛遭到榴彈攻擊,若貿然採取行動,可能會被法國公安警察給逮到。一旦被公安警察介入,對以後的行動勢必會有所阻礙,那樣對我們可就不利了。

馬利諾夫把手上的資料扔到書桌上。

最重要的是,伯力斯,我們的任務是查出克烈的真實身份,若有必要就順便把他處理掉。那個人的事跟上面報告一下,交由其他探員來處理就行了。你說是不是?

提到克烈這個名字的時候,弗明彷彿看見馬利諾夫俊秀的臉頰閃過一到雷電,不由得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在查明克烈的真正身份之後,就算沒有必要,馬利諾夫也會把他處理掉的,對於這點弗明毫不懷疑。強烈的復仇心會扭曲一個人的本性。儘管馬利諾夫的本性是冷靜而穩健的,但若將克烈抓到他面前,馬利諾夫壓抑在內心的憤怒必定會爆發,甚至打從心底燃起歡喜的念頭將他殺害吧!

關於那個叫皮耶魯古留莫的法國人

弗明轉變話題。

他好像跟一個名叫雅各米開里內的男人頗有交情。那傢伙沒有家累,聽說讓負責調查的我方同志吃了不少苦頭。

他是意大利人嗎?

目前人在巴黎。據說他是一個叫做大拉丁主義聯盟的武裝右翼團體的中堅幹部,近來似乎有蠢動的跡象。

上哪兒可以見到這位米開里內先生?

馬利諾夫眯起眼睛。

酒館的地點座落在拉丁區的一隅。店名比斯庫拉的由來,是老闆在擔任阿爾及利亞屯駐軍下士軍官時,立下軍功的地名,他同時也是隸屬暗殺戴高樂未遂而惡名遠播的武裝極右組織OAS的一名成員。店內的客人大多是退役軍人或與右翼組織及傭兵組織有關的份子。

由於已經是深夜時分,因此當馬利諾夫推開店門的時候,店內並沒有什麼喧嘩聲,可容納三十個人的場地現在只剩下七位客人。

儘管如此,野蠻的渣滓仍然懸浮在酒精與尼古丁的霧靄中。

所以我就用切割刀把那個共產主義混蛋的耳朵給削了下來!那傢伙既然不信神,就得配上那樣的外表才像話!接過你猜那耳朵怎麼了?用鹽巴腌一腌吃掉了這當然是吹牛的。其實是有一次打牌輸得很慘的時候,連同錢和手錶一起被搶走了。那個對手的實戰能力根本連他牌技的百分之一都不到,拿走那隻耳朵,大概是準備回老家吹噓說是他親手從敵人身上剁下來的吧

這個舌頭如機關槍喋喋不休的男人,好像是尼加拉瓜獨裁者索莫薩對自己的國民展開大屠殺時所僱用的傭兵。馬利諾夫冷漠地忽略那吵雜的大嗓門,在吧枱前的空位坐了下來,立刻察覺到店內其他客人從背後投射過來的視線。那些視線充滿好奇、猜疑、惡意與排斥,同時還參雜了些許醉意。會來這家店的幾乎都是熟客。

然而馬利諾夫一點也不在意那些視線,雖然他對危險的氣氛有着敏銳的反應,不過這些酣醉莽夫的敵意,在他眼裏根本不值得一顧。

先生,想喝點什麼?

酒保的口氣雖然算不上親切有禮,但是聽在身為蘇聯國民的馬利諾夫耳里卻也不那麼令人不悅。這酒保至少不像蘇聯國營商店的女服務員,老是用那彷彿被針縫起來的兩片嘴唇問客人買什麼?。當然,舶來品店的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只要持有西方貨幣,自然會受到款待。

純真瑪莉。

俄羅斯人點的飲料讓酒保輕輕地揚起眉毛。

您要的是番茄汁嗎?

加鹽和檸檬。

知道了。

酒保看着這位客人,確定他是認真的之後便開始準備飲料。

聽到沒?是番茄汁呢!

即使背後響起惡毒的嘲笑,也沒能影響馬利諾夫。酒精會令反射神經變得遲鈍,使肌肉無力,而今晚或許將面臨一場打鬥,所以馬利諾夫不願意喝酒。

讓你就等了。

其實根本連等都沒等。加入碎冰和檸檬片再注滿番茄汁的杯子,被放置在馬利諾夫的手邊。

還需要其他的東西嗎?

這個嘛有個問題想請教你。

接過小費之後,酒保微妙地綻開嘴角。

什麼事啊,先生?

有個叫雅各米開里內的意大利人常來這家店吧?

如同收音機被關掉一般,店內所有人的談話突然中斷,馬利諾夫背後的視線更向他集中了。

嗯,他常來。

酒保先是不安地看着其他人,但最後似乎還是決定屈服於高額的小費,於是點了點頭回答。

不過今晚還沒過來。

對。

你想他待會兒會來嗎?

呃這很難說,因為我們已經快打烊了。

酒保閉上嘴巴,往吧枱內側後退。馬利諾夫察覺到左右兩側的來人,空下來的椅子被離開自己座位的其他客人佔據。

危險氣氛逐漸升高,馬利諾夫感覺到從這些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敵意更加強烈了。

你找米開里內有什麼事嗎?

如同公牛般的聲音盤問道。

你們是什麼人?

反問的同時,馬利諾夫心裏想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

他想到沙夏。描述充滿正義感的KGB情報官與邪惡的西方情報組織展開生死決鬥的諜報動作片正是沙夏的最愛,而且每當KGB探員在餐廳或酒館的椅子上一坐下來,總會出現一看就覺得表情十分陰險的西方情報員走過來打招呼有什麼事嗎?

馬利諾夫在內心苦笑着。現實應該比虛構的故事要來得複雜才對,但卻未必比虛構的世界來得高尚。

被馬利諾夫反問的男人們以噪雜的笑聲回應,似乎在炫耀着。

我們是他的朋友啊!

以切下共產黨員耳朵自豪的男人說道。這個男人彷彿把傭兵當成了展現獸性的舞台。

所以一看到來路不明的人想靠近他就替他擔心。

我根本沒靠近他。

但是你確實想接近他對吧?嗯,愛喝番茄汁的老兄!

刺耳的笑聲再度響起。

你應該早就超過十八歲了吧!到酒館來竟然只點杯果汁喝?你到底是什麼人?該不會是俄羅斯的間諜吧?

就這個男人的想像力而言,大概也只能作出這樣的推斷。然而令馬利諾夫不悅的是,如此粗糙而單純的推斷(不,連推斷都稱不上!)竟然讓他歪打正著。馬利諾夫彷彿陷入如連續劇的情景當中。

歡迎光臨!

酒保之所以刻意提高嗓門招呼上門的客人,或許是為了緩和眼前危險的氣氛,但他的笑容卻又即刻僵住,悲慘地黏在嘴角兩端。

喲!米開里內,這裏有你的訪客呢!

切下共產黨員耳朵的男人咆哮地招呼道。

訪客?

穿着一襲狩獵裝,身高中等、體格強健的壯年男子,一頭霧水地邊回應邊走過來,以淡藍色的瞳孔上下打量馬利諾夫,不久之後便露出毫不友善的表情。

米開里內先生,請問你想喝點什麼?

酒保努力的熱情款待,然而並未獲得相等的回應。

維希礦泉水(註:出產於法國中部Vichy小鎮的礦泉水。)。還有,沉默。

暗示大家別開口之後,米開里內在距離馬利諾夫不遠的桌子坐下,而馬利諾夫注意到米開里內並未完全坐定下來。

米開里內的視線牢牢地對準馬利諾夫,他叼起一根香煙,大聲弄響銀色的打火機點起火來。

你找我有什麼事?

這位意大利人若無其事地問道。

應該不是為紅十字會募款而來的吧?或是救世軍

米開里內的嘴角突然歪斜了起來,彷彿對自己說的笑話並不滿意。

快點拿來!你是跑到維希去汲水了嗎?

可怕的聲音沖着在吧枱內拿礦泉水瓶呆立不動的酒保吼道。

酒保使勁將手中礦泉水的蓋子扭下,然後以困惑的表情望着那位陌生客人。

我幫你拿過去吧!

馬利諾夫溫和地說道,同時感受到背後幾乎發燙的強烈視線。

你認識一個叫做皮耶魯古留莫的男人嗎?

某種東西如熱浪般在他周圍升起。

不認識。他是什麼人啊?

米開里內以龜裂般的聲音回答。

這樣嗎

狀況於瞬間發生。馬利諾夫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有如一場風暴。

坐在馬利諾夫兩側的男人,胸膛遭到自水平方向飛過來的手刀攻擊。肋骨斷裂的聲音以及哀嚎、怒罵聲交織響起。裝滿番茄汁的杯子和維希礦泉水的瓶子在空中畫出軌跡,分別對着剛拔出槍和刀子的兩名男子的臉上飛過去,打碎他們的鼻樑和門牙,兩人的身軀以陡峭的角度彎曲。

在那些男人還沒滾到地上之前,馬利諾夫已經迅速地跳下椅子,踢碎了一個亮出錐刀猛撲而來的男人的膝蓋骨。緊接着他後退一步,避開從反方向襲擊而來的拳頭,給予對方毫無防備的下顎強而有力的一記,打得對方向後翻仰。馬利諾夫完全不理會口吐鮮血倒下的對手,繼續擋開另一名男子的刀子攻擊,抓住對方的手腕往自己拖曳,再用膝蓋狠狠地朝對方的胃部一頂。

在短得教人吃驚的時間內,馬利諾夫已將七個男人打倒在地。這是一場極其神速的戰鬥,而且是經過周密計算的戰鬥。這七個人都是傭兵或曾經是傭兵,對於殺戮應該早就習以為常才對,但是卻慘敗在單槍匹馬的馬利諾夫手下。或許是因為對手只有一個人而疏忽大意,也或許是攝取了大量酒精的後果吧!

馬利諾夫臉不紅氣不喘地望着門口,發現米開里內腳步踉蹌,被恐懼所籠罩的背影。馬利諾夫從口袋裏抽出一張百元法郎紙鈔擺在吧枱上,隨即轉身向後,在酒保的咒罵聲中追趕那位意大利人而去。

米開里內氣喘吁吁地、在不見行人來往的昏暗巷道中奔跑着。然而就在同時,身為戰鬥專家的自尊彷彿化成腳鐐,正阻礙他的逃逸。於是,在錯綜複雜的情感糾葛中扭曲著表情,米開里內從衣服口袋裏拔出裝有消音器的手槍。馬利諾夫立即察覺到他的動作。

兩人同時開槍。兩把消音槍所發出的極其微小的聲音,重疊成一記槍響,但雙方的結果卻有着極大的差距。

米開里內的手槍掉落,以左手按住右手腕的姿勢雙膝跪地,馬利諾夫則一派冷靜地佇立不動。米開里內射出的子彈從距離馬利諾夫臉部五十七公分處的空間穿過,在紅磚圍牆上打了個洞,而馬利諾夫的子彈卻完全按照他的意思打傷了米開里內的右手腕。

米開里內在發出下流的咒罵時,將左手伸向掉在地上的手槍,不過他的動作過於緩慢。好不容易握住槍把的時候,馬利諾夫穿着黑色皮鞋的腳集中全身的力量踩在米開里內的手上。

發出哀嚎的米開里內被馬利諾夫強勁的巴掌打得向後翻倒。馬利諾夫再將對手的槍踢向遠處,接着叉開腿站在癱坐在地的對手面前。

好了。

馬利諾夫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抽響的馬鞭。

現在可以把你知道的,關於皮耶魯古留莫的一切都說出來了嗎?我要知道那傢伙究竟在進行什麼計劃、資金從何而來、共犯有哪些、還有其他所有的事。

米開里內一張臉蒼白地痙攣著,卻仍然企圖虛張聲勢。

對你們這種共產主義者我沒什麼好說的,你就算問了也是白問。

是嗎?那我就不問了。

馬利諾夫剛毅的嘴角閃過一抹冰冷的微笑。

如果你在一個小時之內改變心意的話,就到蘇聯大使館來吧!但時間一過就來不及了。相信你會作出最明智的決定。

米開里內灰藍色的瞳孔中浮現出疑惑與驚恐。

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的聲音因激動而尖銳了起來。

可惡的傢伙!你對我做了什麼?

馬利諾夫冷漠地望着這個意大利人。

我不像你那麼小氣,所以我會告訴你。射進你手腕里的子彈並不是鉛彈,而是一種經過特殊化學處理所凝固的鹽,這種鹽在攝氏三六點五度,也就是在人的正常體溫下將會在一小時之後開始溶化,然後某種特殊的生物鹼的致死毒藥,將會滲透到你的身體里。!

對我們這些唯物主義者來說,神與來世都是不存在的,不過對你們天主教徒而言,假使神真的存在的話,或許會出現奇迹吧!

馬利諾夫緩緩地向後轉身。

達斯維達涅(再見)

等一下!

嘶啞的嗓音從背後傳來,馬利諾夫停下腳步,轉過身面向米開里內。

有解藥嗎?那種毒藥

從對方扭曲的表情和聲音就知道他已經屈服了。馬利諾夫點點頭。

有。

在哪裏?

就在我的口袋裏。只要你願意,立刻就能給你。

對着眼神飄乎不定,遲遲無法下定決心而焦躁不安的米開里內,馬利諾夫毫不留情地說道。

事到如今,你以為你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我知道,可是我能說些什麼呢?我所知道的根本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啊!

別謙虛了,你也算是個人物吧!

我知道的真的不是什麼重要的事。真的!

重不重要我自己會判斷,你只管把知道的事都說出來就對了。你對克烈這個名字有印象嗎?

馬利諾夫彎下身,抓住米開里內的手腕。

透過手掌,這個意大利人真實的想法立刻反應出來。

看樣子你應該知道。

米開里內明顯地顫抖了起來,感覺就像胃裏被丟進冰塊似的,透涼的汗水從額頭上冒出來。因為他的一隻手按住了受傷的另一隻手,所以只能任冷汗直流。

回答我!

馬利諾夫的怒斥飛來。

不、不知道!

這是一聲幾近哀嚎的回答。在恐懼與心理壓迫的的夾擊之下,恐慌開始產生。

不知道!我不知道!

米開里內像是要掙脫禁錮似地叫嚷着,有如心智喪失一般。馬利諾夫冷冷地注視對手的醜態,他並未傲慢地認為光靠自己的恫嚇,就能夠讓一個武裝右翼組織的中堅幹部如此狼狽。若非提起克烈之名,對方也不致於在內心蒙受如此巨大的恐懼。這個男人認識克烈,而且只要提起克烈的名字,就會因為受到的催眠暗示而死亡。無論如何,這傢伙確實是敵人的一份子沒錯。

馬利諾夫想起在暮靄籠罩的道路上被射殺的妻子,也想起仍然昏迷不醒,躺在病床上的兒子。無論克烈身邊的人將面臨多麼悲慘的死亡命運,都不值得同情,非但如此,他還要親手為他們帶來悲慘的結局。

馬利諾夫雙手抓住米開里內的領口,徐徐地加重力道將他捆緊。米開里內停止掙扎,並無力地咳嗽起來。馬利諾夫一隻手伸入口袋,按下日制數位錄音機的錄音鍵。

你給我聽清楚了

馬利諾夫低聲說道。

我勸你拿出膽量好好回答,把你知道的關於克烈的一切都說出來。不想回答也沒關係,我會當場把你給殺了。

米開里內直冒冷汗,透過恐懼看着眼前這名俄羅斯人。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自己選擇死法,要選擇哪一種隨你高興,看是想被我射殺,還是讓克烈停住心跳?

不過,在你心臟病發痛苦難當的時候我會幫你叫醫生的,或許能撿回一條命,總比頭蓋骨被打穿好。你選哪一種呀?

米開里內並未選擇後者,因為馬利諾夫的威嚇就足夠震懾人了。

克烈是

然而,才說了這麼幾個字,意大利人的臉上就充滿痛苦的表情。他咬緊牙根,以全身的力量調整呼吸。

克烈是?

就在馬利諾夫覆述的同時,米開里內的全身上下開始痙攣,呼吸器官宛如老舊的蒸汽火車頭般發出怪異的聲音,唾液從他張大的嘴邊流向下顎。在劇烈掙扎的呼吸聲中米開里內發出了幾個音,馬利諾夫聽到了,而那是他僅有的手獲。

正當伯力斯弗明一個人把整壺紅茶喝光之際,斯拉夫斯基書記官終於露面,宣告聲紋分析的結果已經出爐。

為什麼要那麼久啊?

弗明把手放在自己的上腹部上,撫摸著灌滿紅茶的肚子,臉上表情與其說是表達憤怒,倒不如說是在發牢騷。

非常抱歉,我已經盡了全力,因為其中有一些不容易分析的聲音

辯解就不必了,直接說結果。

說這句話的人並非弗明,而是馬利諾夫。如此毫不修飾的語氣,姑且不論對擅於交際的弗明有何作用,用來約束斯拉夫斯基的言行倒是具有十足的效果。

是的,同志,那麼我立刻報告結果。

書記官內心在冒着冷汗。

這位名叫米開里內的男子臨死前所說的話,轉換成羅馬字母后依序如下首先是子音的B,其次是母音的E,接着是

我感動得快要哭出來了!

弗明以全身的肢體動作表達出對這個迂腐的書記官的不滿。

簡而言之,那傢伙應該是這麼說的吧白令,親愛的同志?

對,沒錯,同志。

這跟烏拉基密爾耳朵聽到的完全一樣,根本沒必要做聲紋分析嘛!為了確認這麼一點事情居然花了好幾個小時,真是太辛苦了!

為了要力求確實,所以

那到底是哪裏讓你感到疑惑呢?

因為我不清楚第二個子音是R還是J。

第二個子音?

弗明像是在確認他的記憶般,盯着天花板。

這樣的話也就是說有可能不是白令,而是白京,你在意的就是這點嗎?

是的,正如同志所言。

弗明以渾厚的手掌拍打桌面。

喂!我給我差不多一點!不管是哪一國的語言,應該都沒有白京這個單字存在吧!

我只是覺得必須小心再小心

唉!這點你的確做得很好,不管哪個國家的情報機關都沒有人做事像你這麼仔細謹慎呢!

夠了,伯力斯。

馬利諾夫以平板語調說道。他的視線固定在一張照片上,一張昨晚沒有被注意到的照片。那是在賽門歐索普下了車,正準備往蕭羅博士宅邸走去瞬間所拍攝的。出現在那輛車子的駕駛座上的臉孔,不就是雅各米開里內嗎?

怎麼了,烏拉基密爾?

線索似乎都糾結在一起了?

怎麼說?

馬利諾夫並未答覆弗明的問題,反倒是反問了回去。

白令,米開里內的確說出了這兩個字。你認為這意味着什麼呢,伯力斯?

弗明挽起袖子。

白令海峽,還有白令海峽水壩,我能想到的就這麼多了。至少不是德國的細菌學者或者丹麥的探險家的名字。就這個時候而言。

你說得沒錯。

馬利諾夫頷首贊同,他那暗褐色的瞳孔同時閃爍著清澈冷冽的光芒。

白令水壩將會發生某件事,從這方向去思考應該是不會錯的。

那麼,我先出去了

來回看着兩人表情的斯拉夫斯基書記官開口說道。此刻的氣氛讓他不得不察覺這些話並不是自己該聽的。與KGB探員相處得要如履薄冰,這是他切身的經驗。

有需要的話請隨時叫我。

辛苦你了。

弗明漫不經心地說着,但起碼在形式上給了書記官些許慰勞。待書記官一消失,他立刻又興緻勃勃地回到話題上。

會是恐怖事件嗎?

大概吧!

你認為美國中央情報局牽涉在內嗎?烏拉基密爾。

有這種可能。

但是美國對水壩的建設也投下了巨額資金,再說事迹敗露所必須擔負的風險也太大了,這麼一來不僅會傷害到東西緊張關係的緩和政策,還會遭受國際輿論的譴責啊!

要是會擔心輿論譴責,那今天的CIA早就不存在了。

KGB也是一樣,但是這句話馬利諾夫並未說出口。

再說,美國並非由上到下都堅若磐石地團結一致。自由派與保守派、北部與南部、白宮與國務院,處處都有對立存在,就連企業界也一樣。期望國際緊張關係緩和的跨國企業集團,以及持相反意見的軍工工業聯合企業,他們之間也是不和的。前者希望以社會主義國家的消費者來掌控世界經濟,而後者若沒有戰爭或國際對抗就沒生意可做。右手和左手未必會永遠協調合作,越是像美國那樣的大國情況就越是嚴重。

唉,你說得也沒錯,我們內部也有民需派與軍需派的對立,而KGB和GRU(註:蘇聯總參軍事情報偵察總局。)彼此之間的關係永遠也不可能變好。

弗明臉上浮現出不快的表情。

真是的,為了收拾GRU捅出來的漏子,我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而且還不是只有一兩次呢!那些傢伙最讓人受不了的就是人為只有靠戰車才能改變這個世界。

馬利諾夫一面聆聽同僚的抱怨,一面凝神深思。

一周后,蕭羅博士離開了巴黎,而馬利諾夫與弗明的身影也在同一天晚上從蘇聯駐法大使館里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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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的吊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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