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逃過死神追趕的一群人個個遍體鱗傷,水皰處處,傷口處塗抹著一路上尋到的甘油,弄得一塌糊塗,形象更顯猙獰可怖。逃亡的漫漫長途中,無水無食,更無藥品,他們只有靠採取許多應急措施,才勉強生存下來。就在他們又飢又渴,再無力前行時,來到了食料生產中心的北半部。跌跌撞撞走進計算機控制室,只見數百具人屍躺在不同的養護槽里,其中幾具他們中尚有人認識——這是某某某的表弟,那是大夥熟悉的「稻米大師」,等等。有人敲破一個槽,槽里的液體流了出來,他雙手掬起一捧來,啜了一口。大夥看着,也沒攔他,只注意他飲后的反應。原始人在結夥尋找新食物時總會有這樣的情形出現。過了一會兒,眾人見他沒被毒死倒下,便蜂擁而上,分頭跳進各個養護槽里,把裏面的養護液喝了個乾乾淨淨。

在那養護液的滋潤下,他們的灼傷處競奇迹般地慢慢好了起來。這一天總算捱過去了,大夥有了些精神,也顧不得乾涸的槽底留下的那些屍體,繼續上路北去。過了一天,他們來到一個照着弧光燈的酵母培養大廳,又找到些可以食用的東西。並分辨出哪是水管,哪是酒精管。生存問題暫時解決了。

又過了一天,一個人從外面蹣跚著走進大廳。一時也沒人認出他是誰,只見他跟大夥一樣,也是全身燒傷。女人們一見,都嚇得尖叫起來,以為是從哪個被搗毀的養護槽里爬出的一具死屍。

這死樣的人從乾裂的嘴唇里不斷地咕噥重複著這樣一句話:「特羅派爾,要見亨德爾、英尼遜,還有傑爾明。」眾人把亨德爾叫來了。

「特羅派爾,」老狼亨德爾上下打量著這嚇人的傢伙,高聲說道,「要我派人把你妻子叫來嗎?」

「妻子?」那燒焦的人喃喃低語道,「我們沒有妻子。跟我走……我們……我……」

「你這神志不清的東西,盡說胡話,我們怎能跟一個糊塗人走呢?」亨德爾安慰他說,「歇幾日吧,我們弄——嗯——弄些東西來給你治治傷再說——」

「什麼東西?快去取來,路上用得着。我們要領你們去拿你們的武器。」他直視着亨德爾的眼睛,急切地說。

這個來自普林斯頓的強人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好,只見他急得舉起一隻手,不停地抖動着。最後才大聲說:「特羅派爾!你是特羅派爾嗎?我想——我簡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回頭對身後的英尼遜和傑爾明厲聲說道,「聽見沒有?都明白他的話了吧?去把所有人都給召集起來。」

過了好久,亨德爾解釋當時的情形才說:「那光景,簡直就像六人向你一人提出要徒手斗一場一樣——六對一。你自然不會接受這樣的挑戰,如果你還敢應戰,那定是瘋了。我沒瘋,因此沒有接受特羅派爾的挑戰。面對眼前那令我束手無策的現狀,我只得讓他取我而代之。」

眾人把酵母餅用繩結成串,隨便掛在身上,只要不擦著傷口就行,然後跟着他們那位看起來似乎神經錯亂的救主,踏上了新的得救之路。他們從溫暖明亮的酵母培養廳里出來,進入了一條隧道。

隧道里一會兒寒冷,一會兒炎熱,空氣忽而稀薄,忽而污濁,忽而摻和著刺鼻的酸味。加拉·特羅派爾也在行進的隊伍中。一連幾天,她都拒絕承認那人就是她的丈夫格倫。他看起來倒有些像格倫,卻又不認識她。直到最後,加拉也頂多只願承認,在某種意義上那人是格倫。至於他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變成這樣,她無從猜測。她只是隱約覺得,如果自己能親自安慰他,親吻他額頭上那些奇怪的傷痕——並非灼燒的傷痕,他可能就會好起來。

在新頭領的不斷督促下,一群人雖步履維艱,每天仍要蹣跚著走上足足40英里的路程。他們來到一個氣溫高達60℃的房間,在特羅派爾的帶領下,他們全部穿了過去,一個也沒落下。可後來到分光光度計量室的情形就不一樣了。這裏由於受到超導效應的影響,氣溫奇寒,簡直如置身太空一般。特羅派爾鼓勵大家衝過去,可還是有幾個最虛弱的人只跑出幾十步就給凍得躺下不動了,死了。

穿過另外幾間同樣奇寒的房間,他們突然進入到一個巨大的深井的井底。從井口望去,外面是佈滿星星的漆黑夜空,只在井口處有玻璃頂蓋罩着,以防止下面已經十分稀薄的空氣進一步外泄。這裏原是一座光電天文觀測站,可如今觀測鏡、光量子擴程器、分光鏡光柵及干涉儀等設備由於新運抵的設備的撞擊,均已毀損碎裂,不能再用。這裏現在成了一個軍火庫,地球上的普林斯頓軍火庫,被特羅派爾搬到這裏來的。槍炮、炸藥、坦克、軍用直升機、給養、盔甲、防毒面具、一瓶瓶的氧氣,等等,都是亨德爾和英尼遜等人原來為攻擊薩迦—瑪塔峰金字塔而備下的軍火。

亨德爾和英尼遜清點着武器,高興得趴在爆破彈、地雷和4.2厘米口徑的迫擊炮上,不停地哼著小調。特羅派爾古怪地站着,如鏡頭搖動的攝像機一般,前後左右地緩緩轉動着自己的腦袋,掃視着周圍的一切。最後他說話了:「紙和鉛筆。」他的手如液壓制動器控制着一般,機械僵硬地伸出來,停在那裏,不知疲乏地久久等著,直到拿到遞過來的紙和鉛筆。然後他手握著鉛筆,輕快地在紙上來回走動着,筆下漸漸地出現了一幅地圖。地圖雖系草繪而成,然而線條平滑流暢、清晰準確,就像是用丁字尺、三角板和曲線板等作圖工具繪製出來的一樣,線條轉折處更是如漏沙形成的一般,自然天成,毫無生硬之處。很快,大體草圖出來了。待到第二道工序完畢,他已在圖上標出了所有的地點、行動指令及行動路線。隨即,他轉手把圖遞給了亨德爾。接着,又是同樣的兩道工序后,又一張地圖繪好了,這是給英尼遜的。再后,又畫了許多張,一張給傑爾明,12張給排長們,36張給班長們。

特羅派爾沒有向他手下英勇的將士們發表堂皇的戰鬥動員令,指揮員們研究地圖時,他只是如一台暫時熄火的機器,靜靜地在一邊等待着。

終於,進攻的時刻來到了。搭載履帶拖車南下的七人體向躺在北極水晶宮裏的觸角綠人發出信號,再經觸角綠人轉發給特羅派爾。在收到反饋的確認信號后,七人體立即作了一個180度的大轉彎,掉轉方向向北面的金字塔清洗火線進發了。清洗火線現在成了一個五角形,又有三個金字塔加料去了。為了維持約束等離子粒團所需的超大磁場,金字塔大量消耗了能量,因此換班加料更勤了。

加料站里的三個金字塔收到了火線上的五個金字塔催促其返回的信號——無任何情感色彩的機器信號,於是,三個金字塔停止加料,沿亂糟糟的地表向南飛速滑去,重新加入清洗火線行列,以增強清洗火力。「現在各加料站均空着,」特羅派爾冷冷地下達了戰鬥命令,「我們立即按地圖所標路線奔赴各加料站點,務必炸毀金字塔食料補給幹線上的所有指定目標。目標炸毀后,各爆破點務必派人堅守,防止金字塔的維修機械人及時修復。」

食料補給幹線,金字塔的咽喉。這個來自地球的種群可不是屬鼠的,只知道啃啃樓宇牆表,磨磨牙;他們是狼變的,是要咬斷樓宇主人咽喉,要追其命奪其魂的。

七人體和北極水晶官里那個苦難的觸角綠人通過特羅派爾聯合指揮着這支武裝起來的地球人軍團。根據它們的命令,特羅派爾率領地球人軍團從軍火庫里衝出來,直奔各作戰地點。原來各加料站距秘密軍火庫不過一英里地之遙,它們如一座座玄武岩峭壁,高高聳起在赤道線上。軍團沿一個斜上的隧道,爬出深井,出現在地面上。然後兵分九路,呈扇形排開。其中八路分頭撲向八個加料站,具體位置是各加料站與輸料管連接處。在那裏,有一根直徑25英寸、管壁厚達半英寸的鋼管與加料站相接。第九路在特羅派爾和傑爾明的率領下,撲向另一根更為粗大的管道。那管道是自食料生產中心引出的總輸料管,深埋在地下,露出地表后,又分為八根分管,通向八個加料站。各路縱隊攀懸崖,過廢墟,馬不停蹄地向各自的作戰地點進發。

沿途他們也搞了一些小規模的破壞活動。

通往地面的隧道里垂著一根鬆鬆的電線,離地有幾英寸高,有人一腳踏上去,把它踩斷了。跟着,一個一般性故障信號發出:斷線。巡查線路的值班機械人收到信號后,便開始檢查工具箱,看看電瓶的電壓電流是否充足,以便用接插線對線路進行臨時連接;還看看聚乙烯顆粒是否夠用,以便在線路接通后再在接線處包上一層絕緣材料。根據情況,值班機械人要麼趕往庫房取材料,要麼直接趕往斷線處進行修復。無論如何迅速,平均也需要半小時的時間。

隊伍中有個女人渴瘋了,她本來可以通過一百多個細微特徵從各種管道中分辨出水管來:管道的溫度、材料、光潔度、傾斜度及位置等等。可她總在水管接頭處把水管砸開來飲水,飲完就蹣跚著徑直走了,任由裂口處水流噴涌。於是一個緊急故障信號發出:高壓滴漏,水管爆裂。一個維修機械人很快趕到,將裂口焊接好了。

可流出來的水四處漫流,又引發短路、腐蝕等一系列連鎖故障。這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修理好的。再說,那維修機械人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可以輕易對付的。如果碰巧你還在喝水時它就趕到了,它會把你推到一邊,去焊水管。可你也可以反推它,讓它不得近身。這時它毫無反抗之力,只會一個勁地往水管邊靠;履帶上的推動輪打滑了,空空地旋轉着,使不上一點兒勁。它要走到水管邊,平均也得一刻鐘左右的時間。

一般來說,當碰到的管道里流的是幾根管道彙集起來的液體時,即碰到狀如「Y」型、「Ψ」型或分管更多的其它類型而出口只有一個的管道時,你就得格外當心。一旦砸破這種類型的管道的出口主管時,就會有專門的大型維修機械人趕來搶修。分支管道越多,維修機械人便來得更多,更快,行動也更為果斷。如果砸斷的是「Y」型管,前來進行修復的機械人是一個矮胖的三輪管道工,你只憑雙手已很難將這笨傢伙推開。如果砸斷的是「Ψ」型,衝來的則是一個半噸重的機械人,就是兩個大男人也制服不了它。

行進中的隊員們常看到有機械人沿通道隆隆地高速駛過,它們重達兩噸,腳下裝有履帶,身上配備了推土機鏟子和18英寸長的鑽岩石用螺旋鑽頭。人們盡量小心不去糾纏它們。可以推斷,他們已經接近這個星球的整個生產活動的終端產品了。這種產品是金字塔食料的主要成分。而他們碰到的那些龐大的機械人就是專門負責維修輸送終端產品的管道的。

大家就沿着這條食料線前進。

特羅派爾、傑爾明縱隊三十餘人到達了指定地點,只見在一個小山一樣的錐形礦碴堆頂上,一個直徑50英尺、高達150英尺的巨型圓柱體聳入漆黑的夜空中,在最高處突然來個90度的大轉彎,折向南方,在許多高大的成對蛛腿鋼架的支撐下,綿延伸展出去,消失在望不到頭的遠處。這是一根巨型管道。但可以斷定,它在遠處的某個地方將分成八根支管,分別通往八個加料站去。

由於各種行星應力的作用,遊走機械人的粗劣操作,以及材料自身的老化,管道遭到極大損壞。即使管道的直立部分和架高部分也不能倖免。千萬年來,這些管道不可避免地出現各種破裂泄漏及其它事故。維修機械人修理產生的廢物礫石被推鏟在一起,經過長期堆積,已如小山一般。蛛腿支撐鋼架經長期鏽蝕,不定在什麼時候「啪」一聲就斷裂了;跟着,管道或斷裂,或懸浮,或傾斜;橫衝過來搶修的機械人或找材料支撐,或拍擊複位,或焊接裂口。直立管道上有一處巨大的焊接補塊,與此管道相對的另一根管道的同一位置恰好也有一個焊接補塊,顯然是由於流星打擊造成破裂而後修復的。有一段50英尺長的架高段管道整個都比其它部分的管道更為新亮,顯然是坍塌后重新安裝過的。這說明這裏一定發生過一次罕見的大地震,也許是這顆行星地質構造史上最近的一次大震蕩。

這30多個地球人將要干出的壯舉乃是流星與大地震所不能比擬的。

傑爾明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那根聳起的管道——只是輕輕碰了一下,東西兩面就驟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機器鏗鏘聲。原來是蹲在大渣滓山旁的兩個黑乎乎的東西動作起來了。那兩個東西毫不起眼,起先大家沒在意,還把它們當成了廢棄物。又一陣齒輪的嘎嘎聲響過之後,它們舉起兩雙紫色的石英眼,直視着傑爾明。

「常規警告,」特羅派爾準確地判斷道,「剛才的鏗鏘聲是第一次警報,在維修機械人或運輸機器失靈時發出。現在,我們所有人走動的速度不得超過每小時兩英里,否則預警系統將發出第二次警報,同時釋放磁滯電流。那種電流將把我們攜帶的金屬器物燒得赤紅。好啦,現在開始佈設氚核炸藥包。」

七名孕婦和八名男人帶着防毒面具,每人背負一個氧氣瓶和30磅烈性氚核炸藥包,深深地貓著腰,慢慢地,慢慢地,向渣滓山方向潛行過去。炸藥包做成磚塊狀,每塊重一磅,外面塗有不幹膠,相互粘結在一起。他們的後面跟着第八名婦女,加拉·特羅派爾,她肩上挎著一卷很大的繩索。那繩索其實是引爆線,為了增強隱蔽性,特意將引爆線的絕緣外套圖案織成菱斑響尾蛇的花紋。他們一行沿成對的支撐蛛腿鋼架一路摸索過去,在每一對鋼架下停留一會兒,扳下一塊炸藥包來,啪一聲粘在鋼架的一條腿上。跟着,加拉·特羅派爾跟上來,將引爆線的一端插進炸藥包的一個黏性小孔里,然後留出一段一碼長的線拖在冰冷的地上。就這樣一個一個地佈設下去,花了好長時間。最後,他們終於在長達整個架高段管道四分之一範圍內的全部支撐鋼架下佈設了炸藥包。然後,在慢慢返回的途中,大家再幫着加拉·特羅派爾,把炸藥包引爆線的端頭接在總引爆線上。

同時,留在直立管道處的15個人一直在不停地繞着管道轉來轉去,似乎那管道是一根五朔節花柱①。原來他們在纏繞引爆線,一匝又一匝密密地纏了無數圈,然後又在引爆線上每相距8英寸處佈設了許多蠟封一樣的東西,這種東西就是用於定向爆破的錐形裝葯,一種佈設在此處卻對彼處造成極大破壞力的奇特武器。沿環形引爆線佈設在爆炸對象表面的錐形裝葯,葯體只有一個點與爆炸對象表面接觸,其餘部分則毫不接觸。一旦點火引爆,爆炸對象上沿幾個錐形裝葯與引爆線相接的一圈完好無損,而在其圍成的中心區域,則無論多麼堅硬,定會被整整齊齊地炸出一個深深的洞來。

【①五朔節為中古時代和現代歐洲的傳統節日,每年5月1日,為春天到來而舉行慶祝活動,活動中人們常繞中心的一根花柱舞蹈、遊戲。——譯者注。】

在整個炸藥佈設過程中,只有一人陣亡。那是一個非洲人,當他上渣滓山一絲不苟地布完一個錐形裝葯后,興奮不已。大家正等着他返回來炫耀一番時,卻什麼也沒有等回來。他在下山時跌倒了,沿山坡一路滾下來。由於速度超過了每小時兩英里,那愚蠢的預警系統於是作出判斷:運輸機器失控,發出第二次警報。此時,正在渣滓山上傾倒廢物的另一個形狀怪得難以描述的機械人收到警報,猛然發現出了事。於是,它立即傾盡所帶蓄電池的全部電能,向那正在往坡下滾去的人體發射出強大的磁滯電流。那非洲人還沒滾到山腳,他身上的氧氣瓶已經變得赤紅,瞬間就爆炸了。火光處,人與氧氣瓶,什麼都給炸沒了。在旁邊布炸藥的其他人也一下子感到各自的鞋帶眼和拉絲突然間變得滾燙,灼燒着他們;背上的氧氣瓶也在一瞬間成了燃燒的煤塊,要把人的背給烤焦。那種可怕的高壓電瞬間就過去了,可灼燒的痛苦不減,而且越來越令人難以忍受。大家完全在神經麻木的情況下堅持着繼續繞線佈設炸藥,直到第二組返回時,才放出引爆匯流排。

通過觸角綠人,特羅派爾與七人體保持着若即若離、若有若無的大腦聯繫,既不完全參與七人體的活動,也不完全脫離它而獨自行動。這就是昏迷與死亡的區別——在旁觀者看來這區別沒什麼意義;但對患者來說,卻是至關重要的。

在特羅派爾昏迷的大腦里,又一個意識如涓涓細流般流動起來:金字塔改變了八角形進攻戰術,轉而對付起運載七人體的神奇巨物來,並且它們的能量消耗速度加快。太好了。特羅派爾記下了這一信息。現在其它八個縱隊也該完成各自的準備任務了,他想。

特羅派爾的小組負責最後引爆。

特羅派爾把手下的30人帶到一個廢棄的索爾維法①蘇打生產塔後面隱蔽起來,他們的剩餘武器也堆放在這裏。接着他把總引爆線的熔線端頭插進50英尺外的一塊黃色氚核炸藥包里,然後返回隱蔽處,把一支步槍穩穩噹噹地架在一塊銹跡斑斑的鐵板上,瞄準那塊小小的氚核炸藥包。瞄準,再瞄準……砰!一粒直徑30毫米的混合稀土曳光彈飛入目標中。

【①比利時化學家索爾維(1838—1922)發明的生產蘇打灰(碳酸鈉)的氨鹼法。——譯者注。】

被打中的炸藥包爆炸了。點着的引爆線被強大的氣浪掀起來,騰上半空,噼噼啪啪地燃燒着,以每秒1000英尺的速度向下燃去。

引爆線燃起的小火龍首先躥上直立管道,緊接着是一連串巨響聲,並伴隨着一陣陣的格格聲,定向爆破的錐形裝葯把直立管道四周炸出許多整齊的圓窟窿來。爆炸聲未停,小火龍又沿巨型支撐鋼架躥過去,把沿途景物照得通亮。跟着又是一陣經久不息的爆炸聲,由近及遠不停地響過去。爆炸衝起的火光像一條遊動的巨大火龍,連綿不斷。突然爆炸聲停止,片刻奇怪的安靜,什麼聲響也沒有。緊接着新的巨響聲再次掀起。這次不再是爆炸聲,而是金屬落地時碰撞、扭曲發出的轟隆聲、嘎吱聲,響成一片。響聲過後,佈設了炸藥包的支撐鋼架盡數化為烏有,四分之一英里長的管道被懸空了。

跟着,懸空的管道自中央處開始微微向下傾斜,傾斜,最後,咔嚓一聲,完全斷裂了。巨大的管道轟然一聲砸下地來,與地上崎嶇的岩石、礫石堆相撞,本來已經老化脆弱的管道立即裂為大大小小的一攤鋼板、碎塊和碎片。那巨響的餘波隨着陣陣地動山搖的震蕩,傳到腳底、骨髓和耳鼓,眾人無不感到驚心動魄。

一股黏稠的激流自懸在空中的那截殘破的管道頭裏噴射出來,同時直立管的周身也如禮花綻放一般,無數股白色的液注自各個窟窿里迸涌而出,景象煞是壯觀。直立管頂端那個失去支撐的巨大彎頭在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響之後,深深地垂下了頭,最後轟然落下,徹底完蛋了。直立管本身也開始沿窟窿處慢慢裂開。那些因爆炸變得白熱的窟窿經食料液體一衝,不僅進一步撕裂,而且還被做了退火處理。這一熱一冷,金屬自身的晶體結構被改變了。加熱時可以延展的結構,冷卻時就變得脆弱而失去了延展性,這樣就可能破碎。終於,伴隨着又一陣巨響,那林立的管道群中最大的一根倒下了。管道的頂端全被砸碎了,底端則坍塌扭曲成一個典型的鬆鬆垮垮的「8」字結。

一英裏外的南方也正上演着相同的一幕。躲在蘇打生產塔後面的人們看到了地平線上衝天的火光,聽見了遙遠的爆炸聲及金屬撞擊聲。那聲音直震得他們牙齒嘎嘎響。

「我們幹得不錯,」七人體一本正經地對特羅派爾說道,「現在我們必須防止內部分裂。」

「難道不是嗎?」觸角綠人嘲諷地補了一句。

越來越多散佈各處、休眠沉寂多年的各種機器現在相繼活動起來。負責維修食料主輸導管的機械人們紛紛從廢棄的電解電池堆里爬出來。他們並非躲在那裏,不過是因為經年不用,被棄置在那裏罷了。它們是能夠適應任何環境的機器,除非主輸導管內液壓下降或相關線路出現故障,它們仍將呆在老地方不動。它們最近的一次起用已是一個世紀以前修復被流星擊毀的直立主管,自那以後,它們一直閑置一旁;氯氣車間廢棄的鉛電池被清潔工機械人清理出來,盡數傾倒在它們身上,它們被深深地埋在下面百餘年。但只要一接到要求啟動工作的信號后,它們便會挖開障礙物衝出來。現在,要求它們啟動的信號發出了。

各式各樣的機械人共有100個,他們結成一個超大型的機器陣,裝備了工具設備,有自由伸縮起重機、機械臂、叉車等。它們雖不是攻擊型機械人,然而為了生存和任務需要,它們會剷除前進道路上的一切障礙,趕到事故地點,搶修由地震、流星、洪水或電纜中斷等造成的災難性事故。

然而它們還從未遇到過地球人製造的災難性事故。

機器陣分為兩組,第一組10個,嘎嘎作響地輾軋着地面,向直立管道和架空管道的爆炸廢墟運動過來;另一組90個,越過荒涼之地,趕往其它幾個出事地點去了。30個地球人大氣不出,靜靜地等待着。極度驚恐之下,傑爾明擰開一個箱子的蓋子,那箱子上有一行古老的模版印刷字:阿伯丁試驗場。裏面有一些如蜂房巢室一樣的單元格,每個單元格各安置了一枚頭如卵尾如鰭的飛彈,一共12枚。

「照指示裝彈,」特羅派爾對傑爾明說道。自己扛起火箭筒,沿筒身看過去,十字叉絲的交點對準了300碼外、氣勢洶洶地沖在最前面的那個機械人。

就在這一瞬間,七人體死了。在一陣相互關愛、惜別與痛苦的折磨中,它給特羅派爾傳來了最後的畫面:一條等離子粒團形成的藍色火線。養護槽里的養護液在蒸騰,七人體在其中掙扎著,直至死亡。

特羅派爾一動不動地站着發獃。傑爾明試探著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裝彈完畢」,可他卻突然癱軟在地上,不住地抽泣起來。壓垮他的不是發射筒與飛彈那點不足道的重量,而是極度的悲傷。他死了,他的精神死了。剛剛死去。

「把這勞什子給我!」加拉·特羅派爾說着,一把從他手裏抓過火箭筒,硬扛在自己肩上。

「天啦,要當心!」傑爾明尖叫起來,「這可是核武器。」

「我知道。」她簡短地答道,同時把火箭筒在肩頭上前後挪了挪,擱平穩了,然後瞄準,手指頭伸到扳機上。「嗖!」火箭飛了出去。一個蠢女人正好站在加拉身後,不知躲避,結果被火箭尾端噴出的火焰一下子削去了她的一個肩頭。她雙手抱住傷口,倒在地上,痛得蜷著身子在地上打滾。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個倒霉蛋,大家的目光只盯着飛人當頭機械人的那個小火球。只見小火球騰一下變為一個大火球,緊接着,紫紅的蘑菇雲躥起,如一柄巨傘撐起,上頂天,下曳地。加拉一把抓住傑爾明,面對眼前這令人難以置信的景象,喃喃地念道:「我的主啊!我的主啊!」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赤道一帶的天空被一朵又一朵的蘑菇雲照得通亮,100個機械人在火光中垂死掙扎著。人類也付出了慘重代價,不少人跟機械人同歸於盡了。不幸的是亨德爾所在的普林斯頓縱隊得到了一箱未被檢查出來的啞彈,他們只得以步槍向機械人開火,可只能在它們的傳動齒輪上打出一個又一個小孔來。不得已,只好在近距離內向機械人投擲定向爆破的錐形裝葯,那距離近得簡直就等於自殺。因此,這個縱隊傷亡重大。等到兄弟縱隊騰出火力來支援他們時,他們只剩兩個人了。

當戰鬥結束,清點傷亡人數、打掃戰場的工作完畢后,天地復歸沉寂。這時,金字塔在靜電力的推動下,一聲不響地慢慢滑了過來。它們勉強擠進壁立的黑洞洞的加料站里,絕望地等待着……

它們在等待着食料。有了食料,他們可以繼續活動,還可以再造出更多的食料來,還可以……然而它們什麼也等不來了。它們就將這樣永遠空等下去,直到徹底完蛋。

面對這些巨無霸,初時恐懼,繼而憤怒,最後不得已而奮起反抗的人類,竟驚奇地發現,他們對這些巨大而又愚蠢的無生命之物竟也產生了一絲同情與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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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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