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海到巴黎(五)

從上海到巴黎(五)

晚上七點,他們匆匆跑出了咖啡館,外面的雨依然在下,大學後門的馬路上沒什麼人影,林海拉着瑪格麗特一路小跑,鑽進了路邊的一家網吧。

瑪格麗特對這裏依然感到好奇,悄悄地問這問那的,但林海已經不怎麼回答了。他坐在一台電腦前,打開了自己的郵箱,把爺爺的信里所講述的內容,寫成了一份千餘字的EMAIL,然後把這封電郵發給了在巴黎的那位作家——也正是在下了。

林海又趕緊給巴黎打了一個手機,那裏正是歐洲時間的午後,在下正在巴黎聖母院的腳下。

打完電話以後,林海和瑪格麗特又在網吧里坐了一會兒。林海的情緒顯得非常消沉,他漠然地盯着電腦屏幕,並不回答瑪格麗特提出的任何問題。

直到瑪格麗特用一種奇怪的口氣問:「林海,你看出來了?」

林海一直不願意聽到這句話,他的心就像被針扎了一下似的,緩緩點了點頭說:「對,我看出來了——爺爺在信里寫道,那幅四百年前的《瑪格麗特》油畫,早在30年代就已經被掉包了,真品已經被帶到了中國,而留在法國聖路易博物館里展出的,只是一幅爺爺畫的贗品而已!」

瑪格麗特似乎已經有了思想準備,她強忍着沒有發出聲音來。

林海搖了搖頭,繼續痛苦地說下去:「既然聖路易博物館里展出的那幅油畫是假的,那麼四百年前瑪格麗特公主的幽靈,怎麼會跑到二十世紀30年代才完成的贗品里呢?」

她已經無言以對,只是低下頭顫抖著。

「抬起頭來。」林海用法語大聲地說,這讓網吧里其他人都注意到了他們,「如果油畫里的幽靈真的存在,也應該存在於那幅被我爺爺帶到中國的真品里。而西洋美術館里展覽的那幅《瑪格麗特》其實是假的,所以你前面對我編造的一切謊言,也全都不攻自破了!」

「對不起,請你原諒!」

瑪格麗特的表情痛苦萬分,她被迫抬着頭,卻又不敢逃避林海的目光。

「告訴我,這究竟是什麼原因?你為什麼要騙我?」

但瑪格麗特還是搖了搖頭,竟轉身衝出了網吧。

林海趕忙把錢扔下,追在後面跑了出去,大聲地喊叫着:「Margueritte!」

黑夜的上海,大雨滂沱。

早上起來,雖然巴黎的天空仍未晴朗,但依然召喚着我前往,否則再過幾天就看不成了。

奧爾良教授和於力依然關在研究室里,不知他們在商量着什麼,我感覺自己就像板上的肉,等着他們來剁了。

既然如此,不如先玩個痛快再說。上午我就跑出了伏爾泰大學,趕往傳說中大名鼎鼎的奧賽博物館。

如果說看古典主義大師們的作品到盧浮官的話,那麼看現代主義就該到奧塞了。奧塞博物館是1986年由廢棄的火車站改造的,雷諾阿、安格爾、奠奈、馬奈、梵·高的許多作品都在此展覽。我在奧塞的最大收穫就是看到了梵·高的真跡,那個曾割下自己耳朵的天才,用畫筆和顏料展示了另一個世界。還有伯恩瓊斯的《命運之輪》,那纏在輪盤之上的男子,他的肢體和心靈都是那樣無奈,簡直完美到了極致。最後,我在著名的聖馬可像下看了許久,這位威尼斯守護者騎在一頭雙翼雄獅上,以美人魚般的姿勢端坐着,不知道作者有沒有特殊的含義?

走出奧塞已是中午了,我在路邊草草吃了點蛋糕,便乘地鐵直奔巴黎聖母院。當我來到巴黎聖母院腳下,正抬頭仰望那高高的塔尖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竟是林海的號碼。

我趕緊接聽了林海的電話,他說又有了非常重要的發現,現在全都寫在E-mail里發給了我,讓我火速上網查收郵件。我在電話里答應了他,不過既然已來到聖母院腳下,還是先爬上去再說吧。

公元1163年,教皇亞歷山大和路易七世,共同為巴黎聖母院奠基,直到1345年才建成,後來又歷經戰火和修復,這座建築才以此面目屹立至今。聖母院平時只開三扇門中的一扇或兩扇,中間那扇門很少開,據說此門二十五年才開一次,通過此門可洗清人生前二十五年的罪惡,並為後二十五年祈福。

到了巴黎,就必然要登上聖母院頂上看一看,就因為人人都要上去,所以上樓要排很長的隊。足足排了兩個多小時,終於有幸踏上了塔頂,順便又看了看卡西莫多的鐘樓。聖母院樓頂最著名的當然就是那些小石獸了,在4月陰暗的天空下,它們俯視着巴黎的芸芸眾生,見證幾世紀以來的人間悲喜。我特別拍了幾張小石獸的照片,它的身後有翅膀,看起來宛如天使,雙手支撐著下巴,似乎正在思考,我確信它是有靈性的。

下面排了兩個小時的隊,在樓頂卻還不到十分鐘,我便匆匆地下去了。離開巴黎聖母院,正準備要回去時,沒曾想在廣場上遇見了那個流浪漢——雅克。

在這人海茫茫的巴黎花都,我在短短的幾天之內三次遇到他,確實是有些緣分了。雅克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套西裝,他熱情地要和我擁抱,咱中國人沒這等風俗,我便雙手抱拳還了禮。

本來想要快點回伏爾泰大學上網去,卻被雅剋死死拉住了,原來他想帶我去喝一杯,想必是他走了什麼狗屎運,撿到了一筆飛來橫財吧。想到上次他為我奪回錢包,我還確實欠他一個人情,想我中華自古以來乃禮儀之邦,怎可讓這番邦胡兒看不起?!去就去,大不了我請客吧。

雅克把我帶到了一個路邊小酒館,隨便喝了幾杯,我們的酒量都不行,雅克很快就胡言亂語了,反正我本來也聽不懂他說什麼。他用不堪入耳的英語連說了幾個「friend」,看起來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我心裏不禁有些自嘲,在巴黎這幾天一事無成,倒交上了這麼一個異國朋友。

雖然雅克說由他請客,但最後還是我為他付了錢,也算是還了人情。

晚上8點,我回到了伏爾泰大學,來不及去看教授和於力,急匆匆地跑上了歷史系頂樓,打開筆記本電腦便上線了。果然收到了林海發來的電子郵件,他在E-mail正文裏足足寫了一千多字,我很吃力地看完了全部內容,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太不可思議了,羊皮書竟是這麼得來的!而那幅油畫《瑪格麗特》居然是贗品,真正的四百年前的《瑪格麗特》真品,早在上世紀30年代就被帶到中國藏了起來,至今依然渺無蹤跡。

如何讓人相信這些事呢?我搖著頭在房間里踱步,心想在30年代這所校園裏,是否也有一個叫林丹青的中國青年,與我現在一樣苦思冥想呢?

不,一定要把這些事情告訴奧爾良教授,既然林海願意把他爺爺的往事告訴我,那就意味着我是他唯一的希望,我必須要幫他解開謎底!

我立刻跑下了樓梯,發現奧爾良教授的研究室依然亮着燈光,他和於力正在一起分析着什麼。我立刻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把我剛才收到的E-mail里的內容,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於力。

於力顯然也大吃一驚,在他把這些話翻譯給奧爾良教授聽后,研究室里的氣氛變得異常緊張,我獃獃地注視着他們的臉,彷彿看着兩塊冰涼的石頭。

面色鐵青的奧爾良教授終於說話了,林海把他的話譯給我聽:「你剛才所說的那個拉莫爾家族,正是瑪格麗特王后的情人——德·拉莫爾的後代。」

「他不是被處死了嗎?如何會有後代?」

但我又想到了《紅與黑》,這裏面不是也有個拉莫爾侯爵的家族嗎?

於力搖搖頭回答:「拉莫爾家族有很多支系,有許多是德·拉莫爾的兄弟子侄的後代。不過,你剛才所說的那個拉莫爾家族,其實是非常特殊的,幾年前在法國南方發現過一份族譜,裏面有這個家族的記載,傳說那是一個幽靈家族。」

「幽靈家族?」

我不禁張大了嘴巴,想起了自己小說中的那些故事,原來真是古今無不同,東西無不同。

「是的,傳說那個拉莫爾家族,隱居在法國南方的一處偏僻山谷中,極少與外界交往,數百年來有許多人死在他們的手裏。」於力又和奧爾良教授對了一下目光,點了點頭說,「不過,最最讓歷史學家感興趣的是,這個拉莫爾家族正是德·拉莫爾本人與瑪格麗特公主所生下的私生子的後代。」

「你說什麼?德·拉莫爾與瑪格麗特有私生子?」

雖然這些天看了不少資料,但我從來沒看到過這樣的說法,此等風流野史,不是和國內戲說的清宮劇一樣了嗎?

「這並不是小說家的想像,而是奧爾良教授用幾年的時間考證出來的,根據大量的宮廷檔案和記載,有充分的證據證明——在1574年4月30日,德·拉莫爾被處死那天以後,瑪格麗特的體形漸漸發生了變化,直到當年的11月中旬,她在宮中秘密生下了一個兒子。她的丈夫亨利從來不承認這個孩子,嘉芙蓮王太后也認為他是個野種,立刻就把孩子送出了宮廷。」

「你們由此斷定,這個孩子正是德·拉莫爾的骨肉?」

「對,確切地說是德·拉莫爾的遺腹子。」

「我明白了,瑪格麗特為什麼要抱着愛人的頭顱下葬,因為她明白自己的腹中,已經埋下了愛人的種子。」

這時奧爾良教授對於力嘟囔了幾句,他點了點頭說:「但更重要的是,她要送給她未出世的兒子一件禮物。」

「禮物?」

「是的,今天我和奧爾良教授已經研究出了結果,根據你提供的這卷羊皮書,並非全部都是路易九世的手跡,其中有一小部分文字,是16世紀的後人添加的,這從字體與拼寫方法上都可以看出。根據這些16世紀的文字,我們可以確信這與瓦盧瓦王朝的宮廷有關,而瑪格麗特當時就在宮廷中。」

「那你們認為——瑪格麗特要送給自己私生子的這件禮物,就是『路易九世之謎』的秘密?」

於力微微一笑:「你非常聰明,果然是寫心理懸疑小說的。是的,當德·拉莫爾被處死以後,瑪格麗特悲痛欲絕,本想就此了結生命,但想到腹中的孩子,她還是要忍辱負重地活下去。她不但要堅強地活下去.還要給自己和拉莫爾的私生子,留下世界上最重要的財富,讓他長大后能為親生父親報仇,成為法國的國王甚至全世界的主人。」

「天哪,這個秘密真有如此重大的作用?」

「至少許多人對此深信不疑。可以推斷的是,瑪格麗特當時一定掌握了這個秘密,但她的母后禁止她離開宮廷,實際上是把她軟禁在了盧浮宮中。她也考慮到將來孩子出生,很可能會被別人強行抱走,自己根本無法把秘密告訴孩子。所以,她必須要用一個非常隱蔽的方法,把秘密的信息記錄下來,以便將來傳給自己的孩子。」

我搖了搖頭說:「但這真是太離奇了。這些都是你們的推斷,有沒有根據呢?」

「根據就在羊皮書裏頭,我和教授已經完全破譯了,那些16世紀的文字記錄得很清楚,一定有人總結過這段歷程。瑪格麗特如何留下秘密的信息呢?她想到了利用宮廷畫家來給她畫肖像的機會,於是她通過母后請一位畫家入宮,在旁人的嚴密監視之下,畫家為她畫了一幅人物肖像。但我們可以確定,她一定在那幅畫中留下了寶貴的信息,這種信息可以傳遞給她未出生的孩子,以便那孩子將來獲得秘密,成為法國乃至世界的主人。」

「我明白了,也就是說那幅《瑪格麗特》油畫,其實就是一種密碼,它指示了『路易九世之謎』的破解方向,對吧。」

於力不禁拍了拍手說:「你的分析太對了,我和教授討論了大半天,居然被你一下子說透了。畫瑪格麗特那幅肖像時,應該還完全看不出來懷孕的樣子吧,但在數月之後,她生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嬰。可憐的是,那孩子隨即被嘉芙蓮王太後送了出去,誰都不知道那孩子去了哪裏,瑪格麗特也不知道,她只能每日以淚洗面,不久被她的丈夫接到了納瓦爾去。」

我不禁也為那段驚心動魄的歷史所感動了:「那個孩子的下落究竟如何?」

「放心吧,他後來在鄉下長大成人了,當他長到十幾歲的時候,終於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便想方設法去找自己的親生母親。而此時瑪格麗特早已被她的丈夫休棄,她失去了往日的青春美貌,躲到聖母院裏度過殘年。根據羊皮書上的這段記載,當她的兒子幾經周折,千辛萬苦地找到她時,她已經重病在身奄奄一息了。」

「瑪格麗特在臨死前把羊皮書卷送給了兒子,她說誰得到了那個秘密誰就會統治世界。然而,她還沒來得及說出那個藏寶的地點,就躺在兒子的懷中斷氣了,也算是最後的遺憾吧。」

我終於忍受不住了,輕嘆了一聲:「難道秘密就此中斷了嗎?」

「不,秘密就藏在那幅油畫中,瑪格麗特的兒子是知道這一點的,但他並不知道秘密究竟是什麼,因為油畫中的秘密實在太隱蔽了,瑪格麗特臨死時又沒來得及說,以至於他守着那幅油畫一輩子,熬白了頭髮都沒發現秘密究竟是什麼。」

「這真是莫大的諷刺啊。」

「瑪格麗特和拉莫爾的私生子也有了後代,他們在法國南方繁衍著子孫,和拉莫爾家族的其他支系並不來往,完全與世隔絕,世代守護著這幅油畫,還有這卷羊皮書。他們不斷在羊皮書上添加一些內容,所以才會被我們所破譯知曉。但我猜想四百多年來,他們一直都沒有參透這幅畫里的秘密。」

「那油畫怎麼又會流失到外邊去的呢?」

「你忘了嗎?上次我們不是查過油畫《瑪格麗特》的資料嗎?」

我這才想了起來,伏爾泰大學的藝術品資料庫,記錄了那幅畫的收藏歷史——在法國大革命之前,此畫一直被法國南方某家族收藏,想必這家族一定是拉莫爾家族了。後來拉莫爾家族可能因為某種原因,參加了保王黨的叛亂,便遭到革命派的鎮壓,油畫《瑪格麗特》被政府沒收,后成為拿破崙的私人收藏品。此後數十年這幅畫又幾經轉手,直到巴黎公社起義后,由聖路易博物館收藏。

到這裏我終於吐出了一口長氣,原來羊皮書的秘密就在這裏了,它記錄了關於油畫《瑪格麗特》的秘密,而四百年前的油畫《瑪格麗特》又隱藏着「路易九世之謎」的重要信息,那重要的信息又是什麼呢?

但現在最大的關鍵是,真正的四百年前的《瑪格麗特》油畫,早在上世紀30年代就被盜竊了,它被林海的爺爺帶到了遙遠的中國,至今仍然下落不明。

如果沒有看到那幅畫的真跡,當然也不可能破解出畫中的密碼!

可那幅真正的《瑪格麗特》究竟在哪裏呢?

是在中國,還是在法國?或是早已經毀滅了?茫茫世界,到哪裏去尋找那幅畫呢?現在唯一的希望,就在林海的手中了。

林海能否找到爺爺留下來的真畫呢?

我只能絕望地嘆了口氣,因為這希望實在太渺茫了。

不能再留在這裏了,我想快點離開巴黎,回國去幫助林海,他現在正處於萬分危險之中。

我匆匆地辭別教授,走出房門前下意識地回了回頭,只見幽幽的燈光打在奧爾良教授的臉上,似乎顯現出猙獰的反光。教授正意味深長地看着窗外,那種眼神讓我感到不寒而慄,似乎有某種東西已經附上了他的肉體,正潛伏在黑暗的某處,隨時要吞噬著這棟大廈里的每一個人。

2005年4月16日上海

子夜12點。

黑夜的雨鋪天蓋地,路邊駛過的汽車濺起水花,已經打濕了林海的衣服。他撐著傘大聲叫喊著瑪格麗特,她跑出網吧時並沒有帶傘,林海很擔心她會不會淋雨着涼。

他已經找了兩個多小時了,跑遍了附近的幾條馬路,幾乎把嗓子都喊啞了。但他知道瑪格麗特人生地不熟,是不可能跑出太遠的,她一定還在附近的某個地方。

在茫茫的夜雨中,林海只感到心如刀割,眼前不斷晃動着瑪格麗特的身影,心裏卻不斷地問著:「為什麼?」

他曾經完全相信瑪格麗特說過的每一句話,這個四百年前的法國公主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牽動着他的心,甚至她的一個眼神,也可以讓他心跳得厲害。但如今都已經成為了夢幻,就像沙粒聚成的一座巨大城堡,只一個浪頭就被打得粉碎。

「她根本不是油畫中的幽靈,她為什麼要騙我?她究竟是誰?」

林海默默地問著自己,一步一顫地回到網吧門口,只見在徹夜長亮的霓虹燈下,有兩個人的身影在晃動着。

他撐著傘悄悄向前走了兩步,才發現其中一人居然是瑪格麗特,她正渾身顫抖著站在屋檐底下,就像一隻受傷的小鹿。而另一人是個陌生的外國人,穿着件黑色的風衣,蒼白的臉龐上長著副鷹鈎鼻子,讓人感到不寒而慄。

瑪格麗特和那個男人正說着話,他們並沒有注意到林海的悄悄靠近。林海小心翼翼地藏在一塊廣告牌後面,偷聽他們的談話。那男人說的也是法語,用命令式的口吻對瑪格麗特說:「快點回到那小子身邊去!」

「不,他已經知道那幅畫是假的了,我的謊言也被他看穿了。」

「那你更應該回到他身邊,繼續控制住他。」

瑪格麗特痛苦地回答:「我做不到!」

然後,林海只聽到啪的一聲,原來那男人竟打了瑪格麗特一記耳光,接着又是一聲惡毒的咒罵。

但瑪格麗特似乎並沒有任何退縮,她只是倔強地說了聲:「Jel』aime!」

這句話的意思是——我愛他。

瞬間,「Jel』aime」像針一樣扎在了林海心頭,他只能緊緊咬着自己的嘴唇,以免發出聲音來。

那法國男人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聲地說:「你瘋了嗎?」

沒想到瑪格麗特居然沖了出來,但一隻手被那男人死死地拉住了,她的身體暴露在雨中,雙手拚命地掙扎著,情況似乎萬分危急。

這時林海再也忍不住了,他從廣告牌后跳出來,一把推開了那個男人,然後緊緊地抓住了瑪格麗特的手。

林海的突然出現,自然讓瑪格麗特非常驚訝,她還來不及說話,林海已經拉着她向馬路對面跑去。

瑪格麗特下意識地跟着他一起跑,穿過大雨中的街道,一下子跑到了對面的小巷中,身後只留下那個大聲咒罵的法國男人。

雨傘不知被扔在了哪裏,他們在黑夜的大雨中一路小跑,飛濺的水花弄濕了衣服,地上發出奇妙的聲音。他們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就像從囚籠中跑出的奴隸,要盡情地享受片刻的自由。

直到林海緊緊地摟住了她,在她耳邊反覆地說:「別離開我……別離開我……」

瑪格麗特睜開被雨水打濕的雙眼,額前的頭髮緊貼在眼角,顫抖著說:「Excusezmoi!」

「別說對不起了,你看你渾身都濕透了,我們快找個地方躲躲吧。」

林海拉着她穿過雨巷,在一處屋檐下給朋友打了個電話,磨破了嘴皮子總算叫朋友讓出了一間空屋。

然後他們跑到了另一邊的馬路上,攔了一輛計程車就趕過去了。

朋友空關的房子離這裏很近,是多層房子的四樓,一室一廳,準備下星期要租出去的。林海在半夜裏敲了朋友的房門,拿到鑰匙后打開了空屋。

他拖着瑪格麗特來到衛生問,幸好熱水器還能用,他知道瑪格麗特會使用的,便讓她先洗個澡,然後自己再跑出去買點換的衣服。

附近有家24小時便利店,他買了一些簡單的衣服,便匆匆地跑回來了。林海從浴室門縫裏把衣服塞給了瑪格麗特,很快就看到她換了身乾淨衣服出來了,頭髮上冒着熱氣,臉色也紅潤了許多。謝天謝地,她身體非常健康,看起來並沒有感冒。

這時瑪格麗特顯得有些尷尬,她低下頭說:「你也淋雨了,去洗個澡吧。」

林海獃獃地點了點頭,便走進浴室洗了一個澡。當熱水沖淋在頭頂時,他的心裏已一片空白,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寧願相信瑪格麗特就是四百年前的人,諾查丹瑪斯也正在追殺他,一切依然還在夢幻之中。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

洗完澡換了身衣服出來,只見瑪格麗特手裏握著個小東西,看起來像是袖珍麥克風,只有兩三個厘米大小,她淡淡地說:「把它毀了吧。」

「為什麼?」

「只要有這樣東西在身邊,他們就會隨時找到我們。」

「你什麼意思?」林海接過她手中的小東西,仔細端詳了一下說,「難道說這是方位感測儀?」

瑪格麗特羞愧地點了點頭。

林海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你身上一直藏着這個東西?怪不得諾查丹瑪斯會一直找到我們,原來他不是聞你的氣味,而是接受這個東西的電磁信號吧。」

「Excusezmoi!」瑪格麗特羞愧地低着頭說,「你快點毀了它吧,否則他們還會來的。」

他猶豫了一會兒,便從房間里找來一把鎚子,將感測儀砸爛在過道上。

瑪格麗特終於噓出了一口氣:「他們不會再找到我們了。」

林海沉默了片刻,突然回頭問:「你說的『他們』是誰?」

「他們是——」瑪格麗特後退了一步,低下頭輕聲說,「我的家人。」

「你的家人?那你又是誰?」

她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我是瑪格麗特。」

「不,瑪格麗特是四百年前的法國公主和王后,她早已經死去變成了灰土。」

「瑪格麗特是我的名字,我的姓是拉莫爾。」

林海一下子怔住了,嘴裏緩緩念出了她的名字:「瑪格麗特·拉莫爾?」

「是的,這就是父母給我的名字。」

「拉莫爾?」他抿起嘴仔細想了想,忽然大聲問,「是《紅與黑》裏的拉莫爾侯爵家族?」

「不,我們不是那個侯爵家族,但我們是德·拉莫爾與瑪格麗特王后的直系後代。」

「對了,在爺爺留給我的信里,也寫到了那個隱居在法國南方的家族,你們就是那個拉莫爾家族吧?」

瑪格麗特終於點了點頭:「是的,剛才你見到的那個人,是我的叔叔,他叫維克多。」

「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在圖書館門口,在我的手心裏寫下『Aidermoi』的人,就是他吧?」林海不待瑪格麗特回答,自顧自地說,「沒錯,一定就是那個人。那麼裝做諾查丹瑪斯來嚇我們的人,也是他吧?」

「你猜得沒錯,他之所以能一直跟着我們,就是因為我身上藏着的方位感測儀……」

說到這裏林海已經猜出幾分了,他盯着瑪格麗特那翡翠色的眼睛問:「夠了!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還不明白嗎?1936年,我們拉莫爾家族盜走了油畫《瑪格麗特》,但族長的女兒瑪蒂爾德,卻與你的爺爺林丹青私奔去了中國,不但帶走了《瑪格麗特》的真品,而且還帶走了古老的羊皮書。」

「所以在時隔將近七十年之後,你們要趁著聖路易博物館來中國辦展覽的機會,到上海來尋找真正的《瑪格麗特》?」

她搖了搖頭:「不單單如此,還因為最近有幾位專家,懷疑聖路易博物館收藏的那幅畫是贗品,我們除了要尋找真畫之外,還要把那幅假畫盜竊出來,以免七十年前的那幕戲被揭穿。」

「既然是盜竊假畫,為什麼還要找到我呢?」

「因為你是尋找真畫的關鍵,我們家族進行過秘密的調查,發現你爺爺十年前就去世了,但你父親並不知曉內情。而你作為林丹青唯一的孫子,又是法語系的大學生,正好是我們的突破口。」

「所以你們就選擇了我,從一開始就為我安排了一個巨大的陷阱,把我引到西洋美術館里,又利用你吸引我上鈎,讓我真的以為你是從畫里逃出來的,相信了那套畫中幽靈的鬼話,還以為真有個諾查丹瑪斯要來殺我,害得我東躲西藏幾乎精神崩潰!」林海異常痛苦地顫抖起來,「為什麼,瑪格麗特,你為什麼要這麼欺騙我?」

「Excusezmoi!」她又重複了這句話,低下頭說,「是他們逼着我這麼做的……」

「不要再隱瞞了,全都告訴我吧,我會盡一切力量幫助你的。」

瑪格麗特眨了眨半透明的眼睛,嘴唇顫抖著說:「我出生在法國南部的一個偏僻山谷里,整個拉莫爾家族幾乎與世隔絕地住在那裏,已經有好幾百年了。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非常像四百年前的瑪格麗特公主,這引起了家族的注意。從十幾歲起我越來越像瑪格麗特公主了,他們甚至對照了王后少女時代的畫像,發覺我和她長得簡直一模一樣!這一定是家族的遺傳因素,因為我們家族是德?拉奠爾與瑪格麗特王后的私生子的後代,我們身上流淌著瑪格麗特的血液。」

「我明白了。」林海點了點頭說,「在經歷了若干代人的繁衍之後,四百年前瑪格麗特王后的相貌基因,完全傳遞到了你的身上,確實存在這種隔代遺傳的現象。」

「所以家族決定把我培養成第二個瑪格麗特王后,他們嚴禁我離開家族,讓我生活在16世紀的環境中,用百年前的規矩來教育我,使我對宮廷禮儀了如指掌,對法國古代的歷史如數家珍,甚至說話也變成了宮廷腔。總而言之,他們『複製』了一個瑪格麗特公主,使我無論從外形還是氣質上來看,都與油畫里的瑪格麗特如出一轍。」

林海大聲地說:「但你就是你,你的名字叫瑪格麗特·拉莫爾,不是四百年前的瑪格麗特王后。」

「這已經不重要了,家族牢牢地控制着我,我學會的第一個詞就是『服從』,我從來不懷疑家族給我的命令,他們告訴我家族就是一切,是家族給了我生命,我必須要無條件地為家族而獻身。」

「所以,你就跟隨他們來了上海,為我挖掘了一個巨大的陷阱?」

瑪格麗特又低下了頭,鼻子裏有些嗡嗡地說:「是的,這是他們精心策劃的計謀,就是要通過我來控制你,找到《瑪格麗特》真畫的線索。」

林海緩緩閉上眼睛,將美術館那晚以後的一幕幕場景,又如電影般放了一遍:自己兩度在美術館里神秘地暈倒,半夜被關在了廁所里,發現瑪格麗特的幽靈從畫中走了出來,同瑪格麗特一起躲避諾查丹瑪斯的追殺——

儘管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荒誕不經,只有精神病人才會信以為真,但林海竟真的落入了陷阱,像偏執狂一樣深信不疑,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他顫抖著睜開眼睛,盯着瑪格麗特的臉龐看了看,瞬間他終於明白了,全都因為她一這個與四百年前的瑪格麗特壬后一模一樣的女子。

是的,在十年前的那個中午,在老屋閣樓的陽光里,這張臉龐已經深深地印在了自己心底。在十年之後的那個黑夜,當她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時,一切的理智早已經崩潰了,他不能不相信,又不得不相信,因為她始終都活在自己的心裏——他愛這個人,無論是四百年前還是四百年後,也許命運早就註定了他們的相遇。

房間里靜了許久,此時已是凌晨8點多了,窗外依然傾瀉著大雨。瑪格麗特終於打破了沉默:「當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黑夜的美術館里,我們彼此面對着,呼吸著對方口中的空氣。你也許不相信,這是我第一次如此接近家族以外的男人,在這瞬間我感到了內心的顫抖。但我知道我必須要完成家族交給我的任務,我讓你帶着我離開那裏,於是你拉着我在黑夜中狂奔。當我們穿過美術館里一幅幅名畫時,我忽然感到自己真的回到了四百年前,我就是瑪格麗特公主,你就是我的德?拉莫爾,我們一起私奔逃出可怕的盧浮宮,身後是追趕我們的國王和士兵們。」

「這是真的嗎?」林海果然怔住了,他自言自語地說,「當時我也有這樣的感覺。」

「然後就是與你在一起的幾個日日夜夜,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家族,也沒有接觸過家族以外的男人,但我曾經發誓要完成家族給我的使命。可是我發覺自己不能控制自己,也許是表演過於投入了,我竟然忘記了自己要來幹什麼,而把我扮演的角色當成了我自己。」

「你一定很痛苦吧?」

「對,非常痛苦。但更痛苦的是,我發覺自己漸漸愛上了你。」瑪格麗特終於睜大了眼睛,緊盯着林海說,「過去我被禁錮在家族的樊牢裏,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愛,但當我和你在一起時,競發現自己是那樣脆弱,我渴望聞到你身上的氣味,渴望你能摟住我的肩膀,渴望……」

「別說了!」

但瑪格麗特執拗地說了下去:「我也難以相信,僅僅幾個晝夜,就能讓人忘情地愛一個人——但這一切就這麼發生了。」

「就像我爺爺和瑪蒂爾德?」

林海自顧自地點了點頭,難道上一代人發生的事,又要在他們身上重演了嗎?

雖然拉莫爾家族的計劃是那麼天衣無縫,但他們卻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女孩子的心。

瑪格麗特作為一個誘餌,雖然牢牢地控制住了林海,但同時自己也陷入了感情的漩渦。最後,在家族與愛情之間,她選擇了後者。

是的,這是拉莫爾家族最大的失策,他們沒有考慮到前車之鑒:七十年前的瑪蒂爾德背叛了家族,跟隨林丹青私奔到了中國,不但賠了女兒,還失去了真畫與羊皮書。

「林海,請不要離開我,我已經背叛了家族,他們不會饒恕我的,我只能和你在一起了。」

但林海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後退了一步說:「等一等,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讓我靜下來想一想。」

「還等什麼?再等就來不及了。」

但林海看了看時問說:「現在已經是凌晨了,你一定累極了吧?先睡個覺吧。」

再說下去天就要亮了,瑪格麗特沒有繼續爭辯下去,她躺到了裏間的一張小床上。而林海則呆坐在小廳的沙發上,聽着雨點敲打窗玻璃的聲音。

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也許是折騰得太累了,這一覺競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林海是肚子餓得睜開了眼睛,看見窗外的雨依然在下着。

他用力搖了搖頭,然後跑到裏間,看到瑪格麗特早已經起來了。她看起來憔悴了許多,眼圈竟然有些發紅了。林海回想起了昨晚的一切,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畫中的幽靈,不再是四百年前的法國公主,而是一個活生生的現代人,她的名字叫瑪格麗特?拉莫爾。

林海簡單地洗漱了一下,便跑出去買了午飯回來,他們都已經餓極了,沒說什麼話就全部吃光了。

吃完后林海呆坐了下來,他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瑪格麗特就在自己的身邊,她又該怎麼辦?她的叔叔或者其他拉莫爾家族的人,一定正在到處尋找他們,幸好他已經把方位感測儀砸爛了。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既然都已經看到了爺爺的信,就必須把最後一件事完成——找到《瑪格麗特》油畫的真品。

據說那幅真畫里隱藏着某個天大的秘密。

可怎麼才能把那幅畫找到呢?當初爺爺和瑪蒂爾德把油畫帶到中國,一定藏在某個秘密的所在,此後又經過了那麼多年,事過境遷再到哪裏去找呢?

林海又從包里翻出了爺爺的那封信,在信的最後有這樣一句話:「所以,我決定不告訴你答案,但可以給你一個提示——她已回到母體中。」

什麼又是「回到母體中」呢?

他低下頭想了許久,但始終都想不出所以然來。忽然,他回頭問了問瑪格麗特:「你們家族裏的人,有沒有對你說過那幅畫里的秘密?」

「不,如果他們知道的話,也不會千里迢迢來尋找這幅畫了。但這個秘密肯定是1574年的瑪格麗特王后留下來的,她要留給她腹中的拉莫爾的孩子一樣禮物,作為他將來為父報仇並登上法國王位的資本。」

「當年我爺爺畫的那幅贗品,必然在某些地方與真畫不一樣,至少膺品里是看不出秘密的,所以他們必須要找到那幅真畫。那一定是非常細微的差別,因為數十年來沒有人發現那幅贗品的秘密。」

瑪格麗特忽然冷冷地說:「確實有一個微小的差別,因為據我們家族裏的人說,那幅贗品上原本有你爺爺的簽名。」

「我爺爺的簽名?可既然是贗品,造假者怎麼可能會把自己的名字寫上去呢?」

「因為當時你爺爺在臨摹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在製造贗品,他只是按照瑪蒂爾德的吩咐做而已,到後來才知道是偷梁換柱用的贗品。當年為了掩蓋贗品的真相,家族的人把那個簽名巧妙地塗掉了,那時候的鑒定技術不高,也沒有精確的照相記錄,所以沒有人注意到那個小細節,也就一直在博物館里放了六七十年。」

「可既然被塗改過,就一定會留下痕迹的。」

「是的,近年來有一個德國的專家,他專門運用電腦照相的技術,對世界各國的名畫進行分析,特別是鑒別真偽。他對聖路易博物館所有的藏品進行過分析,結果發現《瑪格麗特》這幅畫是贗品的可能性最大,因為在這幅油畫的左下角,有一處極其細微的被塗改過的痕迹,用肉眼很難分辨出來,但在電腦圖片分析下就原形畢露了。」

林海這才恍然大悟:「所以,你們要趁著這次到中國來展覽的機會,想方設法把那幅畫偷出來,以掩蓋當年偷粱換柱的陰謀。同時還要利用那幅贗品,把我給引出來進入陷阱,真是一石二鳥的計謀啊。」

瑪格麗特不再說話了,她走到窗邊看着外面的雨,宛如四百年前被軟禁的瑪格麗特。

整個下午林海都悶在房間里,思考着爺爺留給他的那句話——她已回到母體中。

天色很快要黑了,他出去買了晚飯回來,兩個人簡單地吃了一頓。他想如果沒有這些煩人的事,和瑪格麗特這樣永遠在一起該多好啊,但這只是他的非分之想,誰都不知道今晚還會發生什麼。

晚飯後林海繼續思考着那句話,就連瑪格麗特也幫着他一起想,窗外的雨仍然滴滴答答的,但要比昨晚小了很多。

正當兩人絞盡腦汁之時,瑪格麗特忽然拍拍林海的肩膀說:「你爺爺過去不是學畫的嗎?那麼『母體』會不會是一幅畫呢?」

「一幅畫?」

林海點了點頭,這確實很有可能,但他從來沒聽說過有《母體》這樣一幅畫。而爺爺一輩子畫過那麼多畫,林海也不可能記住那麼多名字。

然而,某道電光宛如上天的召喚,一下子閃到了林海的腦子裏——小禮堂!

對,幾天前他不是路過了學校的小禮堂嗎?那裏面掛着一幅爺爺在50年代畫的畫,林海清楚地記得那幅畫的名字——《母親》。

「母親」不就是「母體」嗎?

原來這就是爺爺留給他的暗示,真正的《瑪格麗特》應該就在學校的小禮堂里!

他一下子跳了起來,抓着瑪格麗特的手說:「我們快點走,我想我已經知道《瑪格麗特》在哪兒了!」

瑪格麗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林海拉出了房間。他們各自撐著傘,跑出了雨夜中的樓房,叫上一輛計程車趕往大學。

計程車停在了大學門口,林海拉着瑪格麗特沖了進去。校園裏沒有多少人,誰都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出現。

在夜雨中轉過幾排房子,終於跑到了小禮堂門前,林海忽然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看着這棟黑夜裏蘇聯式的房子,心裏又想起了爺爺。

「爺爺,我來了!」

林海默默地念著,便拉着瑪格麗特跑進了禮堂。黑暗中好不容易才找到開關,他打開了靠牆的一排燈,正好照亮了牆上那幅巨大的油畫。

他和瑪格麗特都屏住了呼吸,凝視着牆上那幅兩米多長、一米多高的油畫。

這幅畫的名字叫《母親》。

油畫里有一片金色的麥田,一個中年農婦坐在田埂上,懷裏抱着個兩三歲的小孩。在燈光的照耀下,那麥浪是多麼耀眼啊,就像陽光下的大海,而那位母親則是矗立於海面上的礁石。

林海顫抖著說:「這就是『母體』!」

他從旁邊移來了一張桌子,然後站到桌子上,正好可以夠到畫框的上端。固定畫框的是鈎子,林海小心翼翼地把畫框取了下來,這幅油畫果然非常重,起碼有四五十斤的分量,林海的雙手都抖了起來,用盡全力才把它放到了桌子上。

「天哪,怎麼會這麼重?」

林海大口地喘了幾下,然後看了看牆面上,只有原來畫框位置的一道黑圈,後面是白色的石灰牆面,他用手摸了幾下,並沒有任何的異樣。

他這才從桌子上爬下來,仔細地看着這幅爺爺畫的《母親》,單從油畫表面來看並沒有特殊之處。

這時瑪格麗特提醒了一句:「你說這幅畫很重是嗎?會不會是……」

林海心裏跳了一下,他也立刻就想到了——畫中畫。

對,他趕緊檢查了一下畫框,雖然已經過去五十年了,但木質的畫框依然非常牢固,沒有任何開裂和霉變的跡象。

林海和瑪格麗特兩個人一起用力,又把整幅油畫翻了過來,讓畫框的背面朝上。然後他再用手指關節敲了敲,果然聽到裏面似乎有夾層。他興奮地點了點頭,仔細看了看畫框的背面,結果發現在畫框的最下端,似乎有一個隆起的地方。

他立刻掏出了一把隨身攜帶的水果刀,嘴裏輕輕地念了一聲:「對不起了,爺爺。」

接着他用刀剖開了那個隆起的地方,果然露出了裏面的空間,他小心翼翼地繼續剖開,直到把整個畫框的背面都撕開了。

終於,裏面露出了另一幅畫框的背面,果然是夾層里的畫中畫。

林海興奮得幾乎叫了起來,他撕開了外面所有的框皮,然後把夾層裏面的那幅畫拿了出來。

這時他們看到的還是畫框的背面,大約有六十厘米長,四十厘米寬,正好是林海在西洋美術館里看到的《瑪格麗特》的大小。

在沉默了幾秒鐘之後,他們兩人屏住了呼吸,一起小心翼翼地把畫翻了過來。

瞬間,時光倒流,四百年前的光陰再現,他們看到了真正的《瑪格麗特》。

「讚美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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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格麗特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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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海到巴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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