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舊日的過失

20.舊日的過失

鄭冰接到莫蘭的電話,雖然很不情願,但最終還是同意赴約了。

她現在牽掛的是兩件事,第一件是哥哥鄭恆松的狀況,她昨天打了一晚上的電話想找到他,但都沒聯絡上他,後來她半夜駕車去他的寓所,也是大門緊閉,怎麼按門鈴都沒人來開,她又沒有他家的鑰匙,所以只好無功而返。雖然她知道哥哥鄭恆松不是個衝動的人,但是人在遭遇重大打擊的時候,難保不會做出什麼傻事來,她現在最怕的是他單槍匹馬去找對方尋仇,這種事他以前也干過,他曾經就一個人深入虎穴救出了他的一個下屬,他可千萬不要以為這次也跟上次一樣可以亂來,這次的黑幫勢力非常龐大。鄭冰每次想到哥哥可能遇險就心急如焚,做什麼都沒心思了。

第二件讓鄭冰憂心的事是高競。她為他感到焦慮。因為他不理她,她越發渴望得到他,原來只有一分,現在卻增加到了五分,她現在確確實實地明白了自己對他的感情,她覺得自己真的很愛他。可惜他不愛她,也不喜歡她,甚至連看她一眼都不情願。鄭冰為此感到非常痛苦,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裏敗給了那個有過一次婚史的小女人。她也照過鏡子,覺得自己長得並不差,心地純正善良,更重要的是,她對人對事向來都很公平,也從來沒有亂七八糟的緋聞,難道高競需要的不就是像她這樣一個人品端正,跟他在事業上有共同追求的女人嗎?可是,她轉念想想,男人恐怕都會被狐狸精迷惑的吧。她為高競的有眼無珠感到悲哀,也為自己的凄涼境地感到悲哀。

她昨天又打電話給他了,他沒有接。

莫蘭跟她約好在一家咖啡館見面,她有些抵觸。其實莫蘭給她的資料,她只是粗略地翻了一下,她並不相信莫蘭約她出來真的是想談什麼案子,莫蘭這樣的女人懂什麼案子?這只是個借口罷了,她無非只是想談高競,想讓我離高競遠點。鄭冰打定主意,今天如果莫蘭說話不三不四,她一定不客氣。

鄭冰到咖啡館的時候,莫蘭還沒有到。她等了10分鐘,莫蘭才姍姍來遲。

「嗨。不好意思,來晚了。」莫蘭一來跟她道歉,假裝沒看見她在朝她瞪眼睛,這女人的涵養功夫真好,鄭冰想。

「你找我來到底什麼事?」鄭冰衝口問道。

莫蘭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笑眯眯地招手叫來服務員,要了一杯冰橘子茶。

鄭冰剛想催促,莫蘭卻忽然開口了。

「你哥最近身體怎麼樣?」她問道。

她本來不想回答,但現在哥哥鄭恆松的事是她最關心的事,所以她剋制了好一會兒,也沒克制住自己的說話慾望。

「上次我去的時候,他情況不好,他說自己手抖,吃點豆腐,吃得身上都是的。」鄭冰想到哥哥床單上的豆腐末就又惱火又心疼,她得出的結論是,男人再帥再聰明,生病的時候都像個弱智兒。

「他的肝功能指標下來了嗎?」莫蘭又問道。

「正常,原來只是脂肪肝而已。」這是鄭冰這幾天來唯一高興的事。

鄭冰覺得莫蘭似乎鬆了口氣,看來她挺關心我哥的。

「我聽說,他的一個兄弟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死了,你知道這件事嗎?」莫蘭小心翼翼地問道,她的冰橘子茶正好送了上來。

「我當然知道,那個人我也是認識,跟我哥出生入死好多年了,我哥一定難過死了。」鄭冰痛心地說。死去的那個人比哥哥小3歲,家裏還有一個生病的妻子,和一個上小學的女兒,真不知道她們將來的日子怎麼過,想到這些,鄭冰就感到一陣揪心的難過。

「我打過你哥的電話,一直打不通。他的手機是不是壞了?」

「不會。他……可能是想一個人獃著,他現在心情不好。」鄭冰說,「你到底找我來是談什麼?怎麼老是扯到我哥?」她的口氣生硬。

「因為我很崇拜他,關心他,我希望他好。你總不能阻止我崇拜他吧。」莫蘭笑着說。

「好,那你就去崇拜他吧。」鄭冰說完這句,禁不住想笑,莫蘭說話有點意思。

莫蘭從包里拿出一大疊資料,鄭冰湊上去一看,原來是朱倩的手稿,白麗莎發表的報章文字和白麗莎的手稿複印件。難道這小女人真的準備來跟我談案子?她頗感意外。

「那天的資料你回去看了嗎?」莫蘭問她。

「關你什麼事?」

「那我就當你沒看,好嗎?」莫蘭始終對她很客氣。其實她情願莫蘭對她大吼大叫,她最怕這種不溫不火,寵辱不驚的態度了,叫人摸不著頭腦,又難以對付,。

「你拿這些東西來幹什麼?」鄭冰掃了一眼桌上的資料問道。

「當然是為了破案。」

「哼,你有什麼資格參與進來?你那麼起勁是不是為了向高競賣弄你的聰明?」鄭冰冷笑道,她希望能激怒對方,以便找到突破口。

但是莫蘭只是歪著頭,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看了她一眼。隨後她說:

「鄭冰,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在這個案子中的角色。」莫蘭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忽然聲音變得冷冰冰的,讓鄭冰心裏一寒。我在這個案子中的角色?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有話快說,不要吞吞吐吐。」鄭冰盯着莫蘭,想揣測她的真實意圖,但是她什麼也看不出來,她甚至沒看出明顯的敵意。

莫蘭舒了口氣,好像在忍住發火的慾望。過了一會兒,她說:

「好吧,你先看看白麗莎發表的文章和朱倩的文章有什麼不同。」莫蘭把白麗莎發表的報紙複印件和朱倩的手稿都推到她的面前。

鄭冰仔細對比了兩人的文章,竟然發現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在白麗莎發表的每篇文章結尾,都增加了一小段話。

「我,想念那些往昔的歲月,我,無法忘懷的是昔日的友情,我多想向老朋友們盡情地傾訴我的心事。我想告訴你們,不管過了多少年,多少月,我們相聚在一起的時光中,那些快樂的和不快樂的事,都深深印在我的記憶中。我將慢慢將它們記錄下來。如果你還記得我,就跟我聯繫吧,讓我們一起分享美好的回憶。」

這是什麼意思?白麗莎的文章後面為什麼要加這麼一段文字?是在找人嗎?她是想找誰?文章看來很明顯是朱倩寫的,而白麗莎以自己的名字登載了出來,那麼她在這些文章後面畫蛇添足地加上這一段難道是為了尋找女兒朱倩昔日的朋友或者同學?這樣看來,她是想向她們打聽點事。

「有什麼感想?」莫蘭的黑眼珠盯着她看。

「文章是朱倩寫的,因為文章是在她死之後才見報的,」鄭冰指指報紙上方的日期,「白麗莎用自己的名義登載了這些朱倩的文章,目的是為了尋找女兒的舊同學。」

「你現在也承認她們兩人是母女?」

「這事上次白小梅已經對我承認了。」鄭冰心道,你也不想想,如果她沒有跟我坦白這事,你提起這事時,她怎麼都會不避諱我呢?裝聰明!

莫蘭沒有理會她眼神中明顯的輕蔑,又翻出一份朱倩的手稿推到她面前。

「好吧,請你再看看朱倩的最後一篇文章。」

鄭冰覺得莫蘭專註的神情很像一個對功課孜孜不倦的研究生。

朱倩的最後一篇文章是這樣寫的:

我的夢碎了。

就在那天晚上,一切都結束了。

我以為他會踩着夜晚的月光,瀟瀟灑灑地出現在我面前,用他寬厚溫暖的手牽着我的手,一起走在習習的晚風中。我以為,他會在我最害怕的時候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用他堅實的肩膀為我擋住惡魔的侵襲,我以為,他會再次用他那溫柔成熟的笑容,緩解我心中的恐懼,安撫我的心,但是,一切都結束了,等待我的只是一個惡夢,而且還只是個開始……

前幾天,母親告訴我,5月3日晚上,她在西湖大飯店吃飯,她想叫我去見個人,我說我也想讓你見一個人。我不知道她要我見誰,也許是我活到18歲仍然素未謀面的父親吧。我以前也聽母親談到過他,聽說他是個有家室的人,因為這個原因,他無法見我,也無法承認我,但是他還是很關心我,我的學費都是他在付。我對這位可望不可即的父親沒有多大的奢望,既沒有多少感情,也沒有多少感激,見不見他對我無關緊要,那天晚上,我只想讓母親見到他。

可我萬萬沒有想到,這天晚上我遭遇了世界上最骯髒的事。

他,跟着我,一直跟着我,走到小巷裏,忽然用東西蒙住了我的頭,把我推倒在地上,然後他朝我撲了過來……我什麼也沒看見,只看見梅花,蒙住我的那條東西是衣服嗎,我不知道,我覺得有個紐扣擦着我的鼻子,有一道小小的縫隙,讓我在黑暗中看見了梅花,我只看見梅花,和一個黑影,他的臟手按着我的手臂,我動彈不得,我快死了,絕望的梅花,我只看到絕望的梅花。」

文章好像只寫了一半,沒再寫下去。鄭冰乍一看,朱倩好像是在指責那個她想讓白麗莎見的人,但是後來看看又不像。他和他究竟是不是兩個人呢?朱倩沒有明確指出來,但鄭冰馬上想明白了,這些文章是朱倩寫給自己看的,當時她的心情一定非常混亂和絕望,所以她只是隨性而寫,並沒有想到要做什麼明確的區分,反正她自己看得懂就行了。但是,如果讓外人看,還是很可能會認為前後說的是一個人。這篇文章,讓鄭冰驀然想起了朱倩的遺書。現在她可以肯定,朱倩說的是兩個人,前一個是她愛的人,她想讓他見見自己的母親白麗莎,后一個,則是她痛恨的人,那個人強姦了她。

莫蘭的話打斷了她的思路。

「那麼這段文字是寫得相當曖昧的,非常容易讓人誤解,因為她沒有解釋後面那個他,不是前面那個他。很明顯,前面那個他,是朱倩愛着的人,我知道她當時在暗戀你哥,所以前面那個他,應該指的就是你哥鄭恆松。」莫蘭注視着鄭冰說道。

鄭冰知道朱倩的自殺案,也知道哥哥曾經在一次行動中救過她,但是她不太清楚朱倩跟哥哥鄭恆松到底是什麼關係。

「你怎麼知道她在暗戀我哥?」她不禁問道。

「你可以看看你哥給她寫的信。」莫蘭拿出一封信的原稿給她。

一看信封,鄭冰就記起來了,這封信還是她幫忙寄的呢。

信是這樣寫的:

朱倩:

很感激你對我的深情,其實我也非常喜歡你,但我對你的感情是兄妹之情,你還年輕,在18歲就決定自己的未來,對你太不公平,我覺得我幾乎可以作你的叔叔了。上次救你的事,完全是職責所在,不值得你用一生來報到,當然我也不是因為你年輕漂亮才這麼做的,職責,僅僅只是職責而已,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5月3日晚上,我有要事,無法赴約,請不要等我。

鄭恆松。

5月2日

朱倩果真對哥哥有意,而哥哥拒絕了她。這封信等於就是一封分手信。

她正在凝神思索,莫蘭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看清楚了嗎,朱倩喜歡松哥,但是松哥拒絕了她。」

「差不多吧。」她承認。

「你對5月3日這個日期有什麼印象嗎?」莫蘭用手撐著腦袋問她。

2001年5月3日,她當然記得,那天她跟她的男朋友殊死搏鬥了一天。他們就是在那天徹底分手的。想到這事,她的心裏就一陣刺痛,這輩子她在感情上好像從來就沒順利過,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這個男人,也是她主動追求的,當時他有女朋友,但是她身不由己地愛上了他,於是她大膽向他表達了愛慕之情,他禁不起她的猛烈追求和一片痴情,終於跟她好了。她真心真意地對待他,一切為他考慮,但沒想到,僅僅過了兩個月,他就又回到了原來的女友身邊去了,他的理由居然是,你太優秀了,我配不上你。

5月3日上午,他向她提出了分手,她不同意,兩人因此大吵了一架,她喪失了理智,威脅要去找他的女朋友算賬,他攔她,不停地解釋,道歉和強調他對她的感激,她不聽,但又強迫他不斷說下去,為的只是能讓他多停留一會兒。他們的戰役從早上10點一直持續到半夜一點,最後兩人都精疲力竭,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們就是在這樣的狀態下最終分的手。她當然記得5月3日,她最失敗的一天。但是,這跟朱倩的事有什麼關係?莫蘭為什麼要刻意提起這個日期?她不可能知道我的事。

「沒印象。」她謹慎地說。

莫蘭皺起了眉頭。

「你不是查過白至中死前的言行記錄嗎?怎麼會對5月3日這個日子沒印象?」莫蘭提高了嗓門,好像她是個沒完成作用的學生,她的火氣馬上就上來了。

但是經她這麼一提醒,她立刻想起來,2001年5月3日是施永安的女兒施倩雲的豆腐宴,當時她還調查過施倩雲自然紀錄,她還知道,參加豆腐宴的人大部分都參加了白麗莎的生日派對。是的,她記起來了。

「我知道是施倩雲的豆腐宴。你叫什麼叫!」她瞪了莫蘭一眼。

「對了,就是那天。」莫蘭口氣緩和下來,說,「朱倩在同一天晚上約了你哥去見白麗莎,結果你哥沒有去,她在回家的路上遭到了強姦。在強姦過程中,她看到了梅花。整個事情就是這樣。」

「你沒必要跟我解釋案情,這些我都知道。還有什麼要讓我看的嗎?」鄭冰沒好氣地問道,她現在覺得莫蘭的確是在跟她談案子了,而且準備充分。她究竟想幹什麼?

「你再看看這封信。這是朱倩最後寫給你哥哥的信,但沒有寄出去。」莫蘭果然又翻出一封信來遞到她的面前。朱倩在信中這樣寫道:

「松哥:

我不知道你是否還能看到這封信。自從你那天沒來見我之後,我就已經決定離開這個骯髒的世界了。本來,你不願意接受我,我可以等你,我可以等到你了解我,能夠接受我為止,我曾經對此滿懷信心,我相信自己終有一天能讓你愛上我。但是現在,一切希望都破滅了。因為我懷孕了。

當然,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你的,我多希望它是你的。但是我今生都沒有這個機會了。它雖然在我的肚子裏成長,但我恨它,因為它是一個禽獸留下的,就在你沒來見我的那天晚上。你沒有來,我等了你好久,我不知道等了多久,後來,我就回家了。在小巷子裏,那個人在背後蒙住了我的頭。我不知道他是誰,但他好像認識我的母親,他在耳邊對我說了一些話,讓我明白,她可能剛剛還在飯店裏跟我母親一起吃飯,但是我母親讓他不高興了。我母親的脾氣是不好,我知道。我想告訴你,我的母親叫白麗莎,她是一位非常美麗成功的女演員,我真想讓你看看她,那天我本來是想讓你看看她的,我一直為她感到驕傲,但因為我是她的私生女,我們一直無法公開我們的關係。

那個禽獸身上帶着酒氣,我的頭被蒙住了,糊裏糊塗的,只知道反抗,但我的力氣太單薄了,那個時候,我真想你,真希望你能突然出現,像上次那樣把我救出來。但是你終究沒有出現。

那件事情之後,我也曾經想勇敢起來,我告訴自己,我要重新開始,我還努力回想那個人的特徵,可是,我只從蒙頭的布下面看見了梅花。我還回想出一句他說的話,他說,誰讓你是她的女兒。我也曾經想報警,想用法律懲治這個禽獸,但是我看了很多資料,知道這事過了時間就無法證實了,而且,我也不想被人追問那些可恥的細節。

我本來想做個堅強的女孩的,我想重新開始,但我卻發現我懷孕了,我的夢完全破碎了。再追究那個罪犯又有什麼意義呢,我的人生已經被毀了,我也沒有告訴母親,我不希望母親為了我的事去跟別人去斗,她如果知道這事,一定覺得很丟臉,而且她也很難。何況鬥了又有什麼用?我已經被毀了。所以,我想來想去,只有離開這個人世最乾淨,我不想麻煩任何人。

在我知道我懷孕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你永遠不會再要我了。

如果現在把信寄給你,你可能會認為我在用死威脅你,所以當我寫完之後,突然決定不寄給你了。我希望在你心中,我永遠是那個純潔美麗的愛着你的年輕女孩。

松哥,謝謝你不喜歡我,還曾經陪我出去,謝謝你不喜歡我,還曾經親過我的額頭,謝謝你不喜歡我,還曾經牽過我的手,那是我這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不知道你現在在幹什麼?大概是在睡覺吧,真希望我能像仙女一樣,無聲無息地飛到你的身邊輕輕吻你一下再走。

可是,算了。

我就在這裏偷偷地跟你道別吧。再見了,親愛的。

倩」

哦,鄭冰心裏低呼了一聲。真是一封叫人心碎的信。

愛一個人遭到拒絕已經夠痛苦的了,哥哥那天晚上沒去赴約,她一定非常失望,試想她一個人默默走在冷清的小巷子裏,有多孤獨和傷心,可是,在那樣的心情下,居然還有人趁火打劫侮辱了她,不巧的是,最終還導致嚴重的後果,懷孕,這對一個年輕女孩來說的確是致命的打擊。她不知道哥哥鄭恆松如果看到這封信會有什麼感覺。

「還有其它的嗎?」鄭冰低聲問道。

「你再看看這些白麗莎的手稿。」莫蘭把白麗莎的手稿。

「怎麼了?」鄭冰認出那些是白麗莎死後,她從白麗莎書房的抽屜里找出來的。

「你看看有什麼不同嗎?」

鄭冰看了看,馬上發現了不同。

「只有一篇沒發表,其餘的都發表了。」她翻了翻后說。

「沒錯,你看過這最後一篇文章嗎?」莫蘭問道。

「看過。」鄭冰說,但聽莫蘭的口氣,她決定再看一遍。

整篇文章的內容是:

「我的一生

文/誰比我命苦

我的一生跟其他女人有些區別,我美麗出眾,從小到大,身邊老是圍着各種各樣的男人,他們有的年輕,有的老,有的瀟灑,有的醜陋。但是我覺得,他們只有兩種,不是好,就是壞。

有的男人,雖然嘴上說愛你,但是他愛你的時候,已經有了家室。

有的男人,雖然嘴上說愛你,卻只會向你要錢。

有的男人,雖然嘴上說愛你,卻一分錢都不肯給你花。

有的男人,雖然嘴上說愛你,卻只會拋媚眼。

我也認識好男人,但是我跟好男人無緣。

我認識的好男人,嘴像鳥一樣刁,盡說刻薄話。

我認識的好男人,心像石頭一樣硬,無論什麼花言巧語都不能打動他。

我認識的好男人,會在你危難的時候,借給你錢。

我認識的好男人,在你難受的時候,會說笑話給你解憂。

我認識的好男人,諷刺起你來,你也不會生氣。

我認識的好男人,你喜歡他,依賴他,卻不敢靠近他,你能指望他,卻無法跟他長相廝守。

我跟很多女人一樣,既認識壞男人,也認識好男人。

只是我認識的壞男人比好男人多得多。

很多女人羨慕我,但是我卻覺得我命苦,因為好男人不要你,壞男人卻跟你總在一起,於是久而久之,你也喜歡這種壞了。今天我生日,我遇見了壞男人,我發脾氣,看見他們露出害怕的神情,我得意,但是我不快樂。得意中帶着無奈和悲傷。可惜沒有人看出來。我想那個尖刻的好男人了,他如果在,他會一眼看穿我。

不管好男人,還是壞男人,我厭倦了。如果有來世,我只想做個普通女人。」

文章沒寫完。不知道為什麼,鄭冰現在重看一遍這篇文章,竟然覺得這很像一封遺書。她剛剛想到這兒,就聽到莫蘭在問她。

「你覺得這像什麼?」莫蘭的眼睛炯炯有神。

「不知道。」她拒絕向莫蘭透露自己的想法。

「這像遺書,她在總結自己的一生,看上面的那這句,『今天我生日,我遇見了壞男人』,這是她死的那天晚上寫的。」

「你想說明什麼?」鄭冰反問道。

莫蘭聳聳肩,說:「沒什麼。」

「還有別的東西要給我看嗎?」鄭冰看了一眼莫蘭手邊的那一大堆資料。

「沒有了。這些資料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莫蘭說,「白麗莎最初被朱倩的最後一篇文章誤導了,她認為你哥哥鄭恆松就是侮辱她女兒的人,所以她千方百計找到他的行蹤,派人打了他,但是就在她死前不久,她又發現了朱倩的信,她這才明白自己誤會你哥哥了,所以她急不可待地找到他向他道歉。她是在死前一天才從朱倩的朋友那裏搞到你哥的電話,至於她是怎麼聯絡上朱倩的舊同學的,就是憑那幾篇發表的文章,其實她一直就想找她們,只不過,一開始可能想了解更多朱倩的事,後來又加了一條,她想聯繫上你哥。」莫蘭侃侃而談,隨後又問道,「你哥跟你提起過朱倩嗎?」

是的,也許他提到過一兩句,但是她不知道那個女孩就是後來的朱倩,她沒注意。他說他最近認識一個很年輕的女孩,跟他相差十幾歲,他笑着問她,如果我們結婚,你肯不肯叫她嫂子?她當時是怎麼說的?別做夢了,哥,小那麼多,你根本看不住她,你們不合適。她的回答斬釘截鐵。她當時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怠慢了那封哥哥叫她去寄的信。她以為那是封情書,她本能地抗拒這個哥哥的小女朋友,覺得讓她等兩天也沒關係。哥哥是怎麼說的?去幫我寄信,不要讓你的小嫂子等。他是在開玩笑呢!她沒聽出來,滿心不情願。

忽然,她的腦子似乎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5月3日!朱倩約哥哥在5月3日見面!她記憶的錄像帶開始慢慢向後倒,哥哥是5月2日早晨寫的信,他急匆匆走了,後來打電話叫她把他留在餐桌上的信寄了,她把信放在包里,後來就忘了,3日那天,她一直在跟男朋友進行混戰,4日休息,整天睡覺,5日也在休息,覺得身心疲憊,直到6日,她才把信寄出去……

天哪,就因為我沒有寄信,朱倩在飯店門口空等了,在回去的路上被人強姦了,就因為我沒去寄信,哥哥被人打得差點送命……

她不敢想下去,只覺得手腳冰涼,頭上開始冒冷汗,難道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我?

她抬起頭,正好看見莫蘭在注視她,心裏咯噔一下。她明白莫蘭最初說那句話的意思了。「鄭冰,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在這個案子中的角色。」原來,莫蘭是在這裏等着我呢。

「我想你已經明白我的意思了,那我就不說下去了。」莫蘭凝視了她一會兒,把所有資料都收了起來,放回了包里。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鄭冰其實明白,但是她不想被情敵鉗制。再說,莫蘭怎麼可能知道是她寄的信?除非,她去問過我哥了。但是我哥一般不會隨便說起這事,更不會隨便對外人說,難道她認識我哥的新女朋友?她的腦子飛快地轉着,表面上還是顯得很鎮靜。

「鄭恆松叫你寄信,你寄晚了,以郵戳為證。」莫蘭平靜地注視着她,好像在問她,還要我說下去嗎?

謝謝,不用了,她心道。

鄭冰現在已經完全明白莫蘭的意圖了,很明顯,這是她抓住的另一個把柄,目的就是要嚇退她,把她從高競身邊徹底趕走。

她沉默了一會兒后,挑釁道:「你以為這樣就能打倒我,拿這件事在高競面前搬弄是非,就可以顯得你多聰明,多高尚嗎?你每天吃飽飯在家,什麼事都不幹,整天想的就是怎麼對付我對不對?你搜集這些資料的目的就是想看到我出醜對不對?!」鄭冰覺得自己的底氣並不足,但是至少氣勢上她不想輸給莫蘭,絕對不想,說不過她,也要先嚇倒她。

「你說什麼?」莫蘭似乎很困惑。

鄭冰的聲音更響了,她覺得體內有個發動機,正在隆隆作響。

「你就這麼在乎我的存在?這說明你害怕了,你害怕我終有一天會在高競面前識破你的本質,把你趕走,你害怕高競終有一天會看清你的真面目,跟你分手,對不對?告訴你,要較量就該拿出真材實料來,不要搞陰謀詭計。什麼讓高競看看我破案的能力,什麼讓我了解哥哥被打的真相,全是廢話假話!你的目的無非只有一個,你想讓我自己找到真相,自己內疚,然後知難而退。」鄭冰越說越覺得有理,她覺得自己把莫蘭的心理分析得頭頭是道,她在心裏不斷對自己點頭和打氣,說得好,鄭冰,說得好,繼續!

莫蘭看着她,冷笑道:「你可真聰明。」

「我是很聰明,我至少知道一個原則,敵人就是敵人,敵人是不會站在你這邊的!如果她朝你笑,給你什麼好處,那就一定有陰謀!」鄭冰慶幸自己看清了莫蘭的真面目,就在沒多久前,她還對這個人心生好感呢,真是瘋了,她用冷靜堅決的聲音說,「高潔說得沒錯,你太卑鄙了,只要能打擊對手,就無所不用其極,什麼都幹得出來!你現在就在利用我哥的案子打擊我!」

「我卑鄙?」莫蘭的臉板了下來,她問,「這是高潔說的?」

「你是卑鄙!」

「那麼騙自己的哥哥母親留下遺囑,算不算卑鄙?把哥哥從住了好多年的房子裏趕出去,這算不算卑鄙呢?別人好心介紹她工作,她卻搶了人家的老公,這算不算卑鄙呢?她自己跟老公感情不和,卻把一切責任都推到把她辛苦養大的哥哥身上,說哥哥是害人精,害死了父母還害她,這算不算卑鄙呢?」莫蘭的眼睛裏噴出火來,她一字一句地說,「鄭冰,你不是聰明,你是聰明過頭。太自以為是了!你知道你的自以為是害了多少人嗎?」

鄭冰糊塗了。莫蘭的話後面那段才是針對鄭冰的,但鄭冰注意的卻是她說的前半段。高潔搶房子?搶人家的丈夫?把高競從房子裏趕出去?這怎麼可能?她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聽到莫蘭繼續說了下去。

「因為你自認為那封信不重要,所以你把信寄晚了,導致朱倩在那裏空等,導致她被人強姦,要知道如果她沒有去的話,根本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而如果朱倩沒有出事,你哥哥也不會被人打!」莫蘭目光銳利地盯着她。

鄭冰一拍桌子,想對這種指控提出抗議,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拍了桌子后,她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她聽到自己的心裏有另一個聲音在說話,沒錯,都是你造成的。她頓時泄下氣來。

「你說我讓你參與是為了把你從高競身邊趕走,鄭冰,我可以老實告訴你,你對我來說,根本就算不上對手。我壓根兒用不着花心思對付你,因為我知道,在這種事上,抓住男人,比對付情敵更有效。我了解高競對我的感情有多深,所以,我連抓住男人都不必費神,更何況是對付你。」莫蘭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卻句句擲地有聲,鄭冰不得不承認,在氣勢上,沒有拍桌子的莫蘭已經遠遠蓋過了她。

「你一直自以為你是高競最需要的人,可這只是你的一廂情願,你從來沒有成為高競身邊的人,我根本不用趕,你對我來說,從來就不是威脅,所以我也從來沒把你當敵人。是你,一直把我當敵人。所以你不相信我,本能地認為我說的每句話都對你有惡意,你相信高潔說的一切,是因為她成功地扮演了一個對哥哥情深意重的妹妹形象,所以,你想當然地認為她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包括我懷孕墮胎這事。我沒必要去做什麼醫療檢查向你證明這點,信不信由你,高潔對你說謊了,這是我最後一次向你聲明這一點。另外,即使我有過這事,高競也不會在乎,我了解他。」

「可是……」鄭冰想插嘴,但立刻就被莫蘭打斷了。

「你也不想想,鄭冰,如果真的對哥哥好,怎麼會破壞哥哥等了13年的幸福呢,你也當妹妹的,如果你知道松哥喜歡一個人,喜歡了13年,好不容易追到手了,就快結婚了,你會去破壞他們之間的感情嗎?你會嗎?」

當然不會,鄭冰想。但是她沒有開口,她想聽聽莫蘭下面還要說什麼,現在她已經恢復了理智,她意識到跟莫蘭來硬的,是沒用的,那更像是虛張聲勢。

「真的對哥哥好,怎麼會對哥哥編造什麼子虛烏有的遺囑,逼迫他從家裏搬出去呢?你知道高競有多難受嗎?你知道他的心情嗎?你以為這種謙讓是百分百情願的嗎?你以為這只是一個兄妹之間的普通饋贈嗎?他是被逼的,那是他被這份親情逼得走投無路作的無奈選擇,你明白嗎?」說到這兒,莫蘭停了下來。

鄭冰看見莫蘭的眼圈紅了,她心頭一震,聽到自己在問:「不是他自願讓給高潔的?」

「高潔沒地方住嗎?她住的是豪華別墅,我以前也住過,叫蘭勝園,那是有二十五個房間的別墅,光儲藏室就有三個,還有地下酒窖!如果高潔不開口,高競為什麼要無緣無故要把自己僅有的房子讓給她?還得自己掏錢在外面租房子住,他的錢太多是不是?」莫蘭哽咽地說,「你知道當他聽到她妹妹說,那房子是他們的母親傳給高潔的,他是什麼心情嗎?他覺得這麼多年辛苦支撐的家是一個廢墟,他辛苦那麼多年付出愛和努力全白費了。我們認識13年了,他一開始就喜歡我,但是他直到今年7月才向我表白,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為什麼?」鄭冰機械地問道。

「因為他沒錢,他要養高潔,他們的母親去世時,高潔只有11歲。他要供她上學,還要上大學,他負擔不起別的費用了,他沒能力談戀愛,當時連吃碗帶小肉絲的面都要左思右想的,他還有什麼能力談戀愛?他只能眼睜睜看我拋下他跟別人結婚。到了今年,他總算有這個能力了,我們打算結婚,他的房子又成了高潔的財產。是的,高潔說,他可以住下去,他也可以在那裏結婚,夠大方,夠體貼,可高競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既然已經高潔明說是她的了,他怎麼可能再住下去?所以他搬了出來,後來還把房子換了高潔的名字。」

「名字換了?」鄭冰的心再次受了打擊,她覺得腦袋發昏,因為她知道說說也罷了,可是真的換了名字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高潔是真的要房子。高潔,那個說話柔聲柔氣,說起高競一臉傷感的小妹妹,難道我被她騙了?鄭冰覺得頭好痛。

「他總怕自己自己再被趕出去,所以他現在就想自己買房子,可你也知道現在房子有多貴,他根本負擔不起,為了這個,他那麼想結婚,那麼想成家的人,卻一個字都不敢跟我爸媽提,你知道那是什麼心情嗎?就是無可奈何,無法與現實抗衡!」莫蘭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雖然是情敵在哭,但鄭冰也無緣無故產生了想哭的慾望。高競的過去真苦,現在的境況真難,她真想摸摸他的頭安慰他一下,可惜他不給她這樣的機會。所以該哭的是她,鄭冰,連陪他一起悲傷的權利都沒有,這種被拒絕的單方面為他難過的難過才是真正的難過。但是她不想說,莫蘭不會懂的,這個被人喜歡了13年的女人怎麼能理解她的心情?等了13年又有什麼了不起?,她終究還不是都得到了?哪像她,什麼都要拚命爭,花儘力氣也不一定能看到未來。自己鼓勵自己有時候也就是自欺欺人。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失敗,又好睏惑,好像迷失在一團迷霧,又喪失了尋找出路的信心。

莫蘭站了起來,她已經擦乾了眼淚,神色黯然但相當冷靜。

「我讓你去找白麗莎的案子真相,只是希望你能在破案中找回你的理智和判斷力!你總是習慣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別人身上。你習慣於先確定哪個是好人,哪個是壞人,然後再決定相信誰的話。這是你的致命傷。我想你在破案中,不會是這樣的,因為大家對你的評價沒那麼差。而且,我一直以為,你想弄明白你哥哥那件事的真相。」她從包里拿出一張寫有字的紙推給她,「如果你還有理智的話,就去查查那兩個打你哥的人,這是齊海波留下的線索。」

鄭冰掃了一眼桌上的紙,又抬眼看看莫蘭,卻發現她已經背起包轉身走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從頭到腳澆了盆水,渾身濕淋淋的,好失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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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之後的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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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舊日的過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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