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木三枝出牆頭

第一章 一木三枝出牆頭

過了幾世幾劫,有支歌子卻沒爛掉:

人間本無長生藥,舍卻生命求自由……

平靜的江湖突然在一天裏傳出了三個恐怖的消息:天下最著名的美女「廣清仙子」慕容素被人挖去了一隻動人的眼睛,絕世的美容也被盡毀;江陵大俠何瀾被人殺死;青城居士柳寒煙被人騙得不明不白。消息不脛而走,江湖人心頭幾乎都有這樣的疑問:誰幹的?幾天後,明洪武一十八年(1385)農曆三月初八,從石頭城(南京)又傳出一個驚人的消息:明太祖迫富翁沈萬三敦請張三丰赴京謁帝。

真是多事之秋,江湖人心頭頓時疑雲紛呈,皇上尋找張三丰是欲求長生之法還是另有所求?唯有石頭城內洞元西巷「淡水精舍」的主人胡元不以為然,這位當世洪儒似乎沒有把張三丰放在眼裏,真的高人是不慕名利,性淡喜水的。他的修身養性之處取名「淡水精舍」,自認就是對他最好的寫照,「淡水精舍」不是孤立的,它與胡家老宅子是緊密聯繫的。

胡家的大宅分四個院落,「淡水精舍」就是西南院落的『頭』因為「淡水精舍」是圓形的,並且有條脖子一樣的衚衕(兩丈余)把它和西南院連接在一起。胡元平時就住在西南院東北方的院子裏住着他的女兒胡仙,東南院裏住着僕役,北方的大院是他的母親和妻子住的。大院中間有一個長滿花的圓水池。

胡元是宋代理學大師朱熹的外玄孫,因是名人之後,每也以名人自居,乃祖的「存天理,滅人慾」幾乎被他發到了極至。他五十大壽剛過,淡青色的衣服常年穿在身上,熱不換,高瘦的身材似乎有些弱不禁風,兩眼卻炯炯有神,時就象掛在碧空上的寒星。他生性古板,清心寡欲,三月半載也不到北院和妻子住上一夜,更不許女兒和別的男人接觸亦不許被男人看到,否則只有死路一條。他的大女兒12歲年因向一個乞丐施捨了一點米飯,拋頭露面了,他震怒之極迫使女兒自盡以全清譽。小女孩孤身在屋子裏哭了半夜,天明時懸樑而死。

胡元看到女兒嬌小的屍體,不但沒掉一滴淚,反而連聲叫好,彷彿碰到了大喜事。這種毫無人性;作為連他的三個弟子部不寒而慄。若不留情人世間,何必上走一回?許久之後,他的三個弟子似乎才從那恐怖的「氣氛中抽身來,但膽子卻更小了,絕不敢越雷池一步。

「淡水精舍」:圓不過十幾丈,十餘年,他的弟子沒有走出過「精舍」,這確乎不近人情。

「淡水精舍」里到底有些什麼故事,外人難以知道。其紅牆高一丈,四方開四門。牆內有四室,木製的,都不太大,分別住一人。北室為正,住着胡元;東室次正,住着他的大弟子薛龍;南室三正,住着二弟子文明;西方室未正,三弟子吳暢居其中。「精舍」的南端是片空地,地上刻着「陰陽太極八卦圖」,八卦的符號是紅色的,異常醒目;靠東牆栽著三十二根木樁,高有近丈,碗口粗,依「九宮七屋」方位排列。「精舍」的北端是片極小的樹林,乾淨清雅,有四棵粗樹被從底部鋸斷,大樹墩可供坐人,他們師徒四人常在樹林中練功,坐的就是這些樹墩。

他們室內的陳設幾乎是一樣的,除了有張床外就是蒲團和幾本書了,無非是《大學》、《中庸》、老子的《道德經》、《易經》和程朱理學。他們的生活是枯燥無味的,至少吳暢這麼想。

薛龍高大英俊,雙目有情如水,骨奇異,是練武的好料子,胡元對他頗為器重。他二十五六歲,博聞強記,悟性尤佳,功夫已達上乘。假如他不是隨胡元一邊讀經一邊修練儒家功而是練道家丹功,也許成就更大,胡元的呆板似乎束縛了他的靈性。

文明,一雙多情目動人心腸,胡元拚命要用儒功理學磨滅他的情光,也沒有達到目的,反而隨着功力的加深更見潤滑有神。他漂亮瀟灑,身材修長,喜歡穿白衣服,一塵不染,猶如白雲一朵,盪遊人間;他的氣質更妙,靈性十足,清澈見底,彷彿他的人格,詩興大發時更能揮筆成章,連胡元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天分高,才情好。更讓胡元看重的還是他的飄逸靈通的輕功,似乎頗得庄禪意蘊。這讓胡元有些糊塗,庄禪與理學相差很遠,這小子怎麼把輕功練得非驢非馬呢?難道是無師自通?心存疑慮,但他還是高興的說天道地,文明是他的弟子嗎,他的輕功高說明自己教導有方。

吳暢與兩位師兄相比就差遠了,他不但個頭不高——中等。相貌也平淡如水,一身青衣衫幾乎從來就沒變過樣,皮膚有些粗糙,兩眼亦無神采,終日裏一副睡不醒的模樣,是不會被女人記起的那種人。他也不過二十三四歲,額頭上已有了根深的皺紋,從外表看,他比兩位師兄要大得多,頗似未老先衰。在三人中,他的膽子最小,功夫亦最差,更談不上什麼靈性,讀經學理非常吃力。唯一可稱道的就是老實忠厚。胡元想把他趕出門牆,因念吳家對胡家有恩德,終於忍下了。吳暢自知不行,對師傅、師兄格外恭順,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

胡元的教法十分古怪,他教弟子從來都是指手劃腳,不做鄭重的演練,做他的門徒必須眼好使,心好用,否則你就一事無成。而吳暢恰恰是心眼皆不好用,還能有什麼造就呢?儒家功本來講究至德至信,中和守一,這原是吳暢具備的,可胡元的儒家功很特別,他捨棄了孟子所謂「善養浩然之氣」的做法,去尋求一種神秘的「至極」,所以他的儒家功有些妖里妖氣,他認為那神秘的「至極」就是他高祖大倡的「理」。感覺靈敏的文明似乎發現了什麼,卻不敢言,只好對師兄說:「師傅的神態和動作都比往常有些怪,你看出了沒有?」

薛龍向四下掃了一眼,小聲說:「我老早就覺不對勁了,只是不明就理。」

文明莊重地說:「師傅可能在追求某種境界時偏離了正軌,要麼就是另一種武學正在向他滲透,他不想丟棄舊的,新的誘惑力又極強,他只好來個折衷,或者是……」

薛龍不住地點頭,他不能不佩服師弟的高明見解,小聲問:「你說師傅走火入魔……」

文明連忙伸手捂他的嘴,極低沉地說:「我們只能心照不宣,不能外講。」

薛龍笑道:「我們去問一下那傻瓜去,看他怎麼說。」

文明搖了搖頭,似嫌師兄說話刻薄。薛龍意會到了,連忙說:「開個玩笑嗎。」

他們走進吳暢的住室,吳暢正在翻弄老子的《道德經》,看來他正被什麼困惑著,不然不會顯而易見地煩躁,彷彿誰正與他過不去。

薛龍低聲笑道:「師弟,好禪性,又有什麼進境?」

吳暢忙站起來說:「師兄,我正想着你們呢,禪性全在書里,我沒有。」

文明一拍吳暢的肩膀,笑道:「師弟,你越來越會說話了。」

吳暢心裏一樂:「師兄,我真的又進步了?」

薛龍笑道:「你只要回答一個問題,我就能知道你又進步了多少。」

「什麼問題,我是最怕問題的。」吳暢不悅的說。

文明微笑着說:「師弟,師傅的神奇武功你不想學嗎?」

吳暢一怔,說,「我以前學的是三腳貓的功夫嗎?」

文明說:「當然不是,不過師傅現在修鍊武學更深奧、更迷人,難道你沒看出來嗎?

吳暢恍然大悟,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說:「怪不得師傅的動作和以前不一樣了,原來是練更厲害的功夫。」

薛龍抓住時機,連忙向:「有什麼不一樣?」

吳暢看了他一眼,覺得他對這事表現出極大的興趣有些怪,謹慎地說:「師傅的動作太慢,現在的動作快而好看,如行雲流水一般。」

文明微笑搖頭:「師弟,你的感覺不對,高深的武學動作沒有這麼明晰的。

吳暢連忙點頭,說:「對,師傅的動作好神秘,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薛龍點頭笑道:「師弟,你是真人不露相呀,這一切你不都也明白嗎?」

吳暢欲辯解,文明連忙止往他,極其嚴肅低沉地說:「師弟,什麼也別說了,師兄是給你開心玩的,別讓師傅知道我們的談話、否則全完蛋,師傅的疑心越發重了。」

吳暢不傻,知道文明的話有理,便沉默不語。

三人在一起靜坐了一劍兒,忽見胡元出現在門口,嚇了一跳。他們不知他何時到達的門口,有沒有聽到他們的談話。胡元似乎沒有發覺他們的異樣。笑容象跳在臉上跳了幾下,說:「你們的『心』是大了,連師傅的活也不聽了,我不是告訴你們一般不要聚在一起嗎?」

三個人彷彿犯了大罪似地連忙跪下,齊聲說:「弟子知罪。」

胡元似乎懶得與他們生氣,擺手道:「起來吧,到我居室去。」他轉身走了。

三個人低着頭跟在他身後、大氣不敢出,

胡元走進術室坐到蒲團上,三個弟子跪拜在他的前面。胡元看了他們一眼,神秘地笑道:「你們一定還記得我講過的關於《八卦汕經》的掌故吧?」

三個同時一驚,忙說:「記得。」

他們沒法不記得,《八卦仙經》、《碧月逍遙錄》、「青玉內經(景)石鏡」為武林三大瑰寶,震蕩著無數武人的心魂,都想得之而心甘,誰會忘記呢?他們雖然住在「淡水精舍」之中,對這三件寶物視之如水,功利之心時常浮起。

也難怪他們,這三件寶物實在太珍貴了,尤其對武林人。《八卦仙經》是修鍊內功的奇經,《碧月逍遙錄》是習輕功的珍訣,「青玉內經(景)石鏡」更為珍貴,是塊「奇石」,它不但能照出人體脈絡,看清人體內氣的走向,更能照出人體肉的沉菏,並能以自身的青氣消滅疾病。夠了,這足以讓武林人朝思暮想了,胡元怕也難以免俗。

果然,他沒把一切都青得清淡如水。在三個弟子誠恐誠惶中,他感到了歡樂:「《八卦仙經》當世神經,你們想看一下嗎?」

三個弟子頓時睜大眼睛,互相對視着這不是幻覺吧?師博何來《八卦仙經》呢?

「想看。」他們異口同聲。

胡元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塊有一尺見方的黃竣子,上面有用硃砂寫的字和圖。他把黃竣子展開,膘了一眼,輕輕扔洽薛龍。

薛龍接在乎中,心裏樂開了花,能一窺仙經,此生無憾也。文明和吳暢連忙扭頭去看。

等他們看清上面的一切,剛才的歡喜已消失乾淨,也精神不起來了。在他門之前,已不知有多少人傻過眼。有過他們相似的心情。綾子上的字倒是十分清醒,看的人怕十有八九不知所云,因為上面根本就沒有所云。綾子上開明宗義寫道:

「黃竣是空物,九華深處觀,若悟其中意,逍遙在世間。」

往下是硃砂紅線畫的一個奇形怪狀的圓圈,線串著八顆星,圓圈裏是先天八卦圖。在圖的下面是一個赤腳道人仰天大笑,畫得栩栩如生。如果是細心人、也許還會發現道人的眼睛是八個模糊的點畫出來的。道人左下角有幾句詩:

「不恨不怨不用看,執著兒女別修鍊,五老峰下清泉水,多少血淚洗不完。」

下面落款是:

「荒覺寺荒唐道人。」

准能想到這就是讓武林兒女為之瘋狂的《八卦仙經》呢?薛龍皺着眉頭說不出活,文明也毫無發現,吳暢更是如看天書,什麼也不明白。

薛龍許久沒有說話,滿腦子裏都是字與圖。直到胡元叫他才回過神:「你看懂了多少?」

薛龍老實地說:「弟子愚頑,什麼也沒看懂,這哪裏象練功的仙經呢,分明是胡說八道。」

胡元又笑了起來:「乖孩子,看過的人都這麼說,沒見過的人還想爭呢。這仙經不同一般,肯定別有機巧。」

薛龍連忙附和:「師傅說得是,這圖如此珍貴絕不會沒有緣故。」

胡元看了一眼文明,笑道:「你想到了什麼?」

文明忙說:「弟子永遠不會比師傅想得更多,這仙經有些怪得偷偷摸摸。」

胡元淡然一笑,沒有問吳暢,他知道問也白問。吳暢大鬆了一口氣。

胡元把圖收起來,沉默了片刻,低沉而淡漠地說:「江湖上最近不平靜了,有些歹人膽大妄為,你們也該出去長一下見識了。」

「師傅,我們捨不得離開你呢。」薛龍說。

吳暢不由輕「哼」了聲,你小子假惺惺個什麼勁兒?他若因此改變主意,那才倒霉呢。

文明卻胸有成竹,既然師傅讓走,他就不會改變主意了,做點戲糊弄一下老頭子也是應該的,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嗎,

胡元還真的有點感動呢,低聲說:「我們師徒相處十幾年,怎捨得分手呢?可你們不磨練一下也不是辦法,只有經風雨才能長大智。你們出去千萬不要和女人打交道,大英雄往往毀在女人手裏,只有滅盡色慾、物慾,才可有大成就,這也算師門的一條戒律,違者,為師絕不容情。」

三個人頓時涼了半截,若沒有慾望還出去闖什麼江湖?但他們不敢頂撞師傅,只有遵命。

室內靜了一會兒,胡元道:「你們將來有何打算,如實講來,不許欺騙為師。」

薛龍低頭說:「弟子想廣大師門,為師傅爭氣。」

文明說:「讓天下武林人都滅欲存理。」

吳暢想了一會兒,小心道:「弟子想超過師傅,無人能比。」

胡元頓時臉色鐵青,真想給他一嘴巴,你小子說實話也不能實到這種程度呀?

吳暢卻覺得不這麼說就是不老實,因為他確實經常想超過師傅。這真是:「越是禿子越叫喚頭上毛長」。

薛龍和文明替他捏了把汗,在師傅面前是不能不有所保留的,大誠實就是傻了。好在胡元讓他講實話,不好怪罪,冷淡地說:「其志可贊。只是不切實際,以後還是少做夢吧,要學你兩位師兄。」

吳暢彷彿被騙了似的,後悔不及。

胡元冷漠地看了他們一會兒,說:「你們可以走了,不過不許向外人提起《八卦仙經》的事。」

三個人沒說什麼,向胡元跪下磕了三個頭,退出木室。他們沒有什麼可收拾的,很快就打好了包裹,不約而同地向師傅的木室看了一眼,快速出了「淡水精舍」。

外面的世界好精采,外面的世界好無奈。

外面是另一個世界,他們出了胡家大宅,就感到一種舒暢的歡樂,十幾年囚禁似的生活如在夢魔里一般。石頭城是繁華熱鬧的,人來人往,你呼我叫,他們與世隔絕十幾年,突然來到鬧市,倒大有不適之感。三人順着小巷往東走,拐了個彎兒,進入了豐華街,眼裏頓時一熱,熙熙攘攘的人群給他們一種陌生的親切感。

街道兩邊是林立的鋪子,賣什麼的都有。摸簽算掛的先生頗有生意可做,旁邊圍着一些人,企圖好運降臨;挑擔子的小吃難也有人光顧,客人拿個凳子往旁邊一坐,又吃又看;賣狗肉的、賣煎餅的,生意也挺紅火。在豐華街算不了什麼,最有名氣的要數豐華酒家。

他們三人游遊盪盪,走進豐華酒家,彷彿進人了一個香味濃那的世界、不想走了,佳肴美味頗能勾起人的食慾,眼前的場面他們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酒家,這麼多的吃客,他們都很感興趣。三個人在眾多的吃客中走了幾趟,大著膽子走進了里院,東瞅西望了一會兒,輕輕推開一問有雅座的房門,見裏面的桌子上擺好了酒菜,屋子裏卻空無一人,三個人有些眼饞,剛要有所作為,一個跑堂的走過來,沒有好氣地悅:「雅座今天不待客,請到門面上去吃。」

三個人沒敢吭一聲,立即退了回來。他們找了一個空着的桌子坐下來,剛想倒點茶喝,忽又有人來攆:「這是我們的座,你們到一邊去。」

三個人二話沒說,馬上又站起來,小心地走到一邊去。屋子大著呢,有的是座位,犯不着與人嘔氣。他們找了個靠牆邊的桌子坐下,欲招呼跑堂的給他們上菜,可沒有人理睬他們,似乎今天酒家裏的人都很忙,顧不了他們。

吳暢終於忍不住了,小聲說:「師兄,他們好象認為我們沒有錢呢,一裏面的桌上酒菜都擺好了,我們吃完給他們錢也不算錯吧?」

他向來是嘴硬,可什麼也不敢帶頭干。

薛龍笑了一下,說:「吃它一次又何妨,反正是他們不會待客引起的。」

文明更不反對。笑道:「香味有『道』性,不吃是罪過。」

三個人嘿嘿一笑,趁人不注意,又溜進內院,輕而易舉地推開剛才那間擺上菜的房門,一閃身走了進去,隨手又把房門關上,

桌上的菜是十分豐盛的,他們只見黃澄澄、紅鮮鮮一片,至於是些什麼菜,他們是叫不上名的,不過他們卻知道這不是一般的菜,一定很名貴,因為每盤裏的萊都有形有狀,是活物做成的,奇異的香味撲鼻而入,他們顧不了許多了,十幾年的清淡寡味促使他們要從今天得到補償。

薛龍笑道:「我們也別客套,放開膽吃吧。」

三個人各自尋找自己的目標。少頃,桌上已杯盤狼藉。他們正得意時,房門突然破人推開,兩方頓時都僵住了。門外有五六個人,推門的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可能他就是豐華酒家的掌柜的,他身後的人衣着十分華麗,神情傲慢,象是大有來頭的人。

「掌柜的,這是怎麼回事?」一個瘦高挑兒惱火地問,他似乎是個頭兒,兩目凶光畢現。

那掌拒的額頭頓時出了汗,青筋都凸綻出來了,厲聲問:「誰讓你們吃的?!」

薛龍感到大事不妙,但事已至此,只好假作鎮定,笑道:「吃飯喝酒我們付錢,還要聽別人的嗎?我們所以要吃這桌菜,是因為你們招待不周,怪不得我們。」

那掌柜的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渾身亂顫,口齒不清地說:「你們……豈有此理!這桌酒席是我請劉大爺的,你們毀了……」

瘦高桃兒「哼」了聲,進了屋子,咬牙切齒地罵道:「你們三個小子真是活膩了,敢掃大爺的興!」

文明不悅地說:「你是哪家的大爺,口氣這麼大,吃頓酒菜也犯王法嗎?」

那掌柜的急忙說:「你們三個小子真是有眼無珠,沒聽說過錦衣衛的劉七大爺嗎?要想活命趕快磕頭賠禮,求劉大爺寬恕。」

錦衣衛的人雖然個個如凶神惡煞,惹不得,但讓他們向錦衣衛下跪磕頭那是辦不到的。

吳暢的膽子最小,恐怕刀不壓到脖上。他也不會幹。薛龍這時「嘿嘿」一笑:「掌柜的,我們吃酒給錢,向人下跪是什麼道理呢?」

那掌柜的肚子一鼓,想說這是為了你們好,話還沒有出口,劉七陰笑道,「耽誤了大爺的工夫,磕頭就能了嗎?我要讓他們把吃的吐出來!」

吳暢忽然說:「那明天吧,吃的還沒消化呢。」

文明「哈哈」地笑起來:「師弟,你真是個大玩家,以前倒小看你了。」

薛龍也有同感,點頭說:「師弟,這場面還是你應付吧。」

吳暢一反常態,大方地說:「對付幾條惡狗還有什麼難的?」他揚了揚手,擺出要大打出手的樣子。他是個孤兒,父母十幾前被朱元璋的部將殺害,所以對官府的人充滿著仇恨。

劉七是個八面威風的人物,豈能示弱,朝旁邊的一個手下說:「去把這小子給我劈了!」

那人應了一聲,縱身衝過去朝吳暢的面門就是一掌。吳暢的身手着實不行,又無臨敵的經驗,剎那間竟不知應付,連跑也沒想起來。眼看一掌就要挨到臉上,文明側身一斜,猶如鬼魅一樣到了那人身邊,出手就是一拳擊向那人的下巴。「啪哧」一聲,那人的頭顱被擊得稀爛,鮮血迸濺,死屍被拋到一邊去。

眾人大駭!文明也心驚肉跳,想不到竟失手殺了一人。這是他缺乏臨敵經驗之故,一下子用了全力對付一個普通的錦衣衛,哪有不失手的?他的武功已達到上乘,但運用起來還不能收發自如。劉七見死了一個手下,又怕又怒,臉上的肌肉突突亂跳,一時忘了說話。

薛龍見闖了大禍,終於明白了一道理,與其坐等待斃,不如溜之大吉。他身子向前一縱,伸手抓住劉七,「嘿嘿」笑道:「你小子不是想吃嗎,冷湯菜羹還足夠你一頓。」

他用力一拉,把劉七的頭按進一大盤菜汁里,劉七喘不過氣,只有拚命掙扎。薛龍一用力,把他扔到一邊去。

文明悵然若失,沒有動手,吳暢傻獃獃地不知如何是好。薛龍說:「這裏不是好地方,我們還是下揚州吧,」

文明苦笑了一下,走出屋門,吳暢這時充滿了對師兄的歉意,馬上也跟了出去。三個人出了豐華酒家,混人人群中去。文明眼裏含着憂鬱,心裏十分不痛快。薛龍對吳暢沒有好臉色,但也不好斥責他,事情來得突然,誰能想到會有這樣的結局呢?

三個人好久沒有說話,急急慌慌出了石頭城,這個繁華的京都他們無法呆了。到了荒郊野外無人之處,他們停下來,薛龍嘆了一聲說。「兩位師弟,我們就此分手吧,呆在一處目標太大。」

文明沒言語,輕輕點點頭。吳暢有些不想分開,可又說不出口,眼睛有些濕潤了。片刻,地說:「兩位師兄,禍是我惹的,你們別往心裏去吧。」

文明搖頭道:「師弟,別這麼說,我也想開了,以後還不知會怎麼打殺呢。」

吳暢再無話可說,薛龍內功深湛,轉眼間就遠大了。唯有吳暢行走不快,慢騰騰的他順着一條小路往北走了不到十里,見後面飛奔而來幾匹快馬,他大吃一驚,連忙蹲下,快速爬到草叢裏。草很淺,但他趴在那裏還是可以擋住別人的視線的。

後面的人追了上來,一共四個人,劉七也在其中。吳暢的心「怦怦」直跳,要是被抓住可全完了。他們到了吳暢藏身的旁邊,把馬勒住了,劉七說:「剛才這裏好象有個人喲。」

旁邊一個陰沉着臉的說:「他就不能跑到別處去嗎?」

劉七乾笑了一聲,沒說什麼,他似有些怕那人。

「你們下去搜一下。」陰沉着臉的人說。

此人四十來歲,高而瘦長,臉色青紫,黑長衫上綉著一隻大鵬,目如鷹眼,放着冷光,周身透著一股冷氣,猶如一段鐵。

吳暢不認識他,這就是大明朝赫赫有名錦衣衛三大高手之一的「鐵人」葛青。他人如其名,鐵石心腸,鋼筋鐵骨,「七心紅玉」神功使他的汗毛都硬如針,他已達到和佛家功相當的「金剛不壞身法」的境界,他抓過不知多少人,殺過不知多少人,所以抓人殺人是他的拿手好戲,他的目光似乎會聞、會感覺,很快就落到了吳暢藏身的地方,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在他臉上泛起奇特的光采,旋即他「哈哈」地笑起來。

劉七一怔,葛青跳下馬來,慢慢走到吳暢的身邊。吳暢臉色蒼白。身子涼了半截。劉七衝上去想踢他,被葛青攔住。葛青以心狠手辣出名,對被抓的人這麼溫和還是第一次。他沖吳楊笑道:「朋友,你趴在這裏有點不成體統吧?何況你還是個會家子呢。」

吳暢艱難地苦笑了一下:「我練趴功呢。」

葛青微微一笑:「你練的功夫都是用來挨打的,打人一點也不行。你師傅是哪位高人?」

吳暢一愣,心裏鬥爭開了,反正逃不掉了,死活難料,不如抬出個厲害的師傅唬他們一下,也許能矇混過關:「我師傅是張三丰。」

葛青頓時愣住了,他無法相信張三丰會有這樣的弟子,但習武之人是不能亂報師門的,這可是欺師滅祖的行為,為師門所不容。他哪裏知道,吳暢是為逃過滅頂之災,顧不了許多了。

葛青自然不是傻子,「嘿嘿」一笑:「張真人乃當世第一奇人,會有你這樣的窩囊弟子?」

吳暢辯道:「我還沒出師呢,等我學成藝業,不就厲害了嗎?」

葛青仍然平靜地說:「不錯,可你現在若突然間死了呢?死人還能練武,還能厲害嗎?」

吳暢沒話說了。少頃,又道:「你不怕我師傅嗎?」

葛青笑道:「天下只有我敬重的人,沒有我怕的人,——你若老實的話,我會讓你的日子好過一些,否則,現在我就敲掉你三根肋骨。」

吳暢大駭,忙道:「你想怎麼樣呢?」

葛青一樂:「告訴我,你師傅到底是誰?」

吳楊連忙低下了頭,他還沒有傻到家,如果說出師傅朱一元也許會連累他一家呢。靈機一動,說:「我師傅沒有什麼名聲,他很普通,說出來你未必知道,唇來他讓別人引薦我做張真人的記名弟子。這一切都是真的。」

「你說謊也是真的。」葛青淡淡他說,「就算你是他的記名弟子,那個引薦人是誰?」

吳暢裝模做樣地想了一下,說「朱祖真人。」

葛青冷笑了:「你倒會套近乎,那是我師傅,我還沒聽過他和張真人有過什麼交往呢。」

吳暢立即發誓賭咒:「……我沒騙你,不信你可問你師傅嗎,假如我撤謊,你們會放過我嗎?」

葛青「哼」了一聲,沒理會他。這樣的事他還沒碰到過,這小子鬼話連篇,不可信也不可不信,若是師傅真與他有什麼瓜葛,倒是不可莽撞的。

他當然還不知道吳暢在信口胡謅,不過吳暢抬出朱祖來倒是耍了點小聰明。因為他聽說朱祖與朱元璋不錯,那自然與錦衣衛也有關係了,他倒不知朱祖與眼前的葛青有什麼相干。

葛青是個十分精明的人,憑感覺,吳暢的話無一可信。好在事情有了眉目.不必急在一時,回去同一下師傅,一切真相大白了,到那時收拾他也不遲。現在若用強,弄錯了就麻煩了。

吳暢這時也打定了主意,對方再威肋也不能改口,反正朱祖與他們有關係,只要咬死不改口,他們也不能把自己怎麼樣,事情敗露還要有一段時間呢,這段時間裏自己也許有可為。

葛青和氣地說:「跟我們走一趟吧?也許你能呢。」

吳暢無奈,只好打起精神佯裝歡喜地說:「能見到李真人嗎?」

「你不會失望的。」葛青冷漠地點頭說。

吳暢再也想不出拖延時間的辦法,只好跟他們一起回城。出城時他歡天喜地,再回城時他感到眼前一片灰黑,那黑暗裏彷彿有父母在向他招手,他覺得自己離死不遠了。等他走進一個大花園,看見了個六十多歲身穿道氅的道士時,知道進了朱祖的住所。

這是個清雅幽靜的地方,各種花草剪得有形有狀,沒有樓台殿閣,只有幾間普通的房屋,花園的中心是座不大不小的假山,靠在它東邊的是方圓幾丈的水池,水池裏只有一樣東西在動,那就是大小不一的龜。

道上仙風道骨,慈眉善目,正盤坐在一隻大龜上練功。

葛青走上前去、躬身施了一禮,輕笑道:「師傅,弟子打擾您了,有個小子說是您把他引薦給了張三丰真人的。」

朱祖臉上浮出幾絲笑容,閉着的善目慢漫睜開了。吳暢頓時感到一種水一樣清澈純粹的溫和之光掃到了身上。他心頭一顫,不知是凶是吉。

出乎吳暢的預料,朱祖的回答有些莫名其妙:「往事如煙,露雨飄飄,我已不記得許多了。」

葛青頓時怔住了,師傅的記憶力一向是絲毫不亂,十分良好的,怎麼突然說記不得了呢?他猶豫了一下,說:「師傅,那他是否先跟我回去,等您老人家想起來了再作料理?」

朱祖微微一笑:「不必要了吧?我挺寂寞,他既然從張真人那裏跑回來,就在我身邊當龜奴吧。」

葛青有些哭笑不得,早知如此,不該把他押到這裏來。現在師傅開了尊口,他沒辦法了。

「師傅,他十分刁頑呢,您老人家……」

朱祖擺手止住他:「一切我都明白,你出去吧,這裏沒你的事了。」

葛青無奈,只好退去。他出了花園,劉七見沒了吳暢,連忙問:「那小子呢?」

葛青不快地說:「我師傅留下了。」

劉七急道:「那小子絕不是張三丰的什麼弟子,他們師兄弟三人呢,張三丰難道有三個他那樣的弟子不成?」

葛青苦笑了一下,說:「世上的事很難說呢。沒進花園前我信心十足,不過想玩一下那小子而已。誰知入了花園,一切就由不得我了,『聰明反被聰明誤』這話太對了。」

劉七見葛青把話說到這種地步,就不好再言語了。明知吃虧的事多著呢,照樣得吃。他們並不知道朱祖留下吳暢並非出於賞識,而是出於一種古怪心態,他好久就想找一個「龜奴」了。

吳暢稀里糊塗脫了葛青的魔掌,以為一時半會兒他許死不了了,心裏萬分高興,忙向朱祖躬身施禮,誠實地說:「多謝前輩相救,吳暢永世不忘。」

他不知道龜奴要幹些什麼,否則就不會謝了。

朱祖哈哈一笑,說:「你願意留在我身邊做龜奴嗎?」

吳暢忽覺「龜奴」有些刺耳,這不象是什麼好差事呀!他小心地問:「前輩,『龜奴』是幹什麼的?」

朱祖說:「終日與龜相伴。」

吳暢嚇了一跳,這不是逃出狼穴又人虎口嗎?他勉強笑道:「前輩,你的恩情讓我以後報答吧,我還有許多事要辦呢,耽誤不得。」

朱祖「哈哈」地笑起來:「小子,你以為我在救你,那就怪你自作多情了。我沒有理由成為你的恩人,我這裏需要一個龜奴,如果你不願做,我可以給你選擇的權力。」

「選擇什麼?」吳暢感到大難臨頭。

「你可以閉上眼睛,那樣什麼也不用幹了。」

吳暢長嘆了一聲,看來道士也未必都是好人,這老東西樣子善良兮兮的,誰能想到心如鐵石呢?到了這步田地,只有自己委屈了。

「好吧,我做龜奴。」他妥協了。

朱祖笑道:「聰明人都會這麼做的。」

吳暢懊傷之極,正要說什麼,突見朱祖右手一揚,發出一枚暗器。吳暢猛地感到左腎部被射中,一枚有寸長的小鐵釘扎進他肉里。他兩腿一抖,猛然抽搐起來,會陰穴彷彿被打開了一般,周身的氣一下子泄光,小腹一片冰涼。他頓時感到一種陷向地獄的恐懼。一切全完了,吳暢的兩眼裏流下了絕望的淚水。朱祖的這一招確是夠毒的,一枚小小的暗器毀了吳暢男兒身,他的性機能蕩然無存,這是一種極其高明的閹法,任你醫道多麼高明也救不了他了。

吳暢似乎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心中的慾望盡皆毀滅,世界再不是以前的世界,他再也不是原來的他了。終於,從他口裏發出一種極其怪異的尖笑,任他的想像力多麼豐富,也想不到有一天要成為「太監」呀!這無情的現實突然落到一個對新生活充滿嚮往的青年身上,那是怎樣的災難呀!

朱祖似乎沒有被吳暢的淚水感動,仍然面帶微笑。即使他動了側隱之心也晚了,破壞是容易的,復原就難了。他也是回天乏術。

「小子,做一個龜奴,並不比死更難,你的選擇是沒有錯誤的,但你能否活下去,就看你的造化了。你失去了一件珍貴的東西,但也得到了你想保留的,你並不虧。挺起身往下活吧。」

吳暢木獃獃地看了他一眼,腦中空空的,不知他的話是否正確,但感覺還是有的,他似乎不能違抗朱祖的意思。過了一會兒,他傻笑着點點頭,說:「活下去,成了這模樣,才想到死,那誰也對不起了,龜奴也許挺有幹頭。」

「有志氣。」朱祖贊道,「龜奴自有龜奴的造化,就看你怎麼做了。」

吳暢怪笑了一聲:「你的話是不會錯的,那我該怎樣做呢?」

朱祖笑着說:「要學會忍耐,只要能忍天下難忍之事,就一定大有作為,誰也不能打倒一個會忍耐的人,忍者無敵。」

「對極了?」吳暢古怪地哼了一聲,「誰也打不倒死人,忍與死又有何分別呢?」

朱祖樂了,「小子,你的悟性倒高,終非池中物,還是先從忍開始吧。

吳暢點點頭,一副十分恭順的樣子。

「跟我來。」朱祖揮動了一下右臂,帶着吳暢繞過假山,向西邊的那間房子走會。

房子裏挺亂,裏面全是中草藥,各種藥味混雜一起,飄散在空氣里,使吳暢有些受不了,但他沒有忘記「忍」,皺替眉挺住了。朱祖把他帶到一大堆雜七雜八的葯前,說:「你把它們分開吧,相同的葯歸在一堆,我要看一下你的辨別能力。」

吳暢沒有吱聲,蹲下去就埋頭分葯,心裏的奇怪還是有的。這老雜毛搞什麼鬼,難道還要讓小爺當「龜醫」不成?吳暢對中藥還是認識一些的,所以分葯對他不是一件難事,即便不認得中藥也沒什麼,只要把相同的挑在一起就行。過了約有一個時辰,吳暢把葯分完了。

朱祖滿意地點點頭,說:「這些葯沒有什麼稀罕的,配在一起再加一樣名葯,效果稀罕了,你按說的去做。當歸、五加皮、杜仲、銀花、連子、龍膽草、白髮、天冬、龍骨,再加一樣地玄子。這些放在一起服用,好象是胡鬧,那是不懂葯的人的看法,地玄子乃地之靈丹,有它君臨諸葯,效果之神奇,不可思議。你把它們放到壺裏熬去吧。」

吳暢無語,馬上遵命行事,不過他覺得有些奇怪,這老東西又沒有病,別人也不要吃藥,這葯熬好了給准喝呢?這一次他還沒有學聰明,想了好一會兒,也沒理出個頭緒,最後只好想」也許還有外人要喝吧」。不了了之。

他把熬好的葯端到朱祖面前,說:「葯熬好了,你喝吧。」

朱祖「哈哈」地笑起來:「我有病嗎?」

吳暢吃驚地說:「那你讓熬藥幹什麼?」

「給你喝,我不能虧待你嗎。」朱祖笑道。

「我也沒病呀?」地相驚訝地說。

「你真的沒病嗎?」他的目光冷了起來。

吳暢打了一個寒戰,不錯,自己已經不完全了,怎能說沒病?可朱祖是不會好心腸的,他讓別人喝葯,絕不是為了治病。世間競還有他這樣的道士,「道」又何在?他極其無奈地苦笑了聲說:「病在我身上,怎麼就忘了呢?我實在該喝,不過我有種奇怪的感覺,葯喝進了我的肚子,竟治的是你身上的病。」

「對極了!」朱祖興奮地笑起來,「你終於成為一個聰明人了,但不知你的運氣如何?」

吳暢不解地問:「你用的是什麼法子?」

朱祖得意地說:「是你的腦袋永遠想不出來的法子,普天下懂得『借物存丹』的人少之又少,有的即使明白也未必會做、這裏要極其高超的藥理智慧和捕捉丹田開穴的先機,『火候』不老也不能嫩才好,功力差一點兒也不行。」

吳暢說:「我還是不知道你用的什麼法子?」

「明天朝日東升時你就明白了,那時你也許會覺得有趣,但你現在別樂,世事難料呢。」他神色悠閑,宛若浮雲,讓吳暢心裏沒底。

「世間若有樂事,那一定是人家的,我樂什麼呢?」吳暢忽然又哀傷起來了,好象他屬於一個見不得人的世界。

吳暢無法,一咬牙,把葯湯喝了下去。葯太苦了,葯湯衝進他的喉嚨,眼前頓時泛起一片黑花,剎那間,他感到周身的肉部變苦了,從汗毛孔向外冒苦氣,這沉重而殘酷的苦味彷彿一下子把他以後的歲月敗壞了,苦進他的靈魂里去,他忙張開嘴,可什麼也吐不出來。

片刻之後,他感到身體發熱發漲,肚子彷彿要鼓起來一般。慢慢地心也熱了,兩眼也有些發燙,身體軟了起來,竟至不能站立了。躺到地上后,他感到自己正在逐漸消失,他的生命象一塊冰一樣在陽光下消融。

朱祖開心地笑了。笑聲很奇怪,吳暢覺得那一聲聲笑不是從別人的口中發出,而是來自他身體的內部,來自某個未知的神秘角落。

「小子,你就躺在地上吧,沒有什麼床鋪比大地適合你睡了,明天你會有一番特殊的經歷。」朱祖說完,高興地離開了藥房。

夜慢慢降臨了,吳暢沉沉地睡去。這一夜他睡得很死,一點火星一樣的念頭也沒有在他的腦袋裏誕生,他彷彿成了一塊炭,里裏外外一片漆黑,什麼動靜也沒有。

黎明剛抬頭,朱祖就精神飽滿地走進藥房。清晨的空氣特別清新,他已進行了兩個時辰的吐故納新。每天的寅時他都準時練功,接受大自然的精微。他的丹田已經結丹,黃澄澄有雞蛋那麼大,但要把它變成「紫金丹」還需不懈努力。「金丹大道」的最後完成是「紫金丹」能從「印堂穴」自由逸出,這是得道的關鍵。如果「紫金丹」逸不出去,不能和天地靈氣混融一體,金丹就是死丹,「紫金丹」光芒再好也不能算功成「得道」,因為「紫金丹」

在人身體里發揮不了它的巨大作用。

朱祖想速成「紫金丹」,所以把希望放在吳暢身上了。吳暢的功夫不行,但他卻不是普遍的人,否則朱祖沒有必要選擇他,活蹦亂跳的青年有的是,他完全可以任意抓一個來當龜奴。吳暢在胡元身邊苦心修行十幾年沒有練出什麼名堂,但不等於沒練,只能說他的功夫不知練到哪裏去了。而朱祖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功夫在哪裏。而且也知道「怪」在哪裏,而他正需要這種「怪氣」,只有藉助這種「怪氣」,他才能速成「紫金丹」。至於「紫金丹」是否能從他的「印堂穴」自由逸出,那是以後的事,他自信有米不愁沒飯。

他細心地端詳了一會兒沉睡的吳暢,微微一笑,伸出了右手掀了一下吳暢的眼皮,食指在吳暢的「印堂穴」上輕點了一下,吳暢頓時醒了過來,朱祖「嘿嘿」一笑:「你睡得一定很好,什麼動靜也進入不了你的身體。」

吳暢呆愣愣地點了幾下頭,說:「你怎麼知道?」

朱祖道:「因為你已成了一個『實人』了,『實人』昏睡時,外界發生了什麼,他也不知道,哪怕是天驚地動也不行。」

吳暢大惑不解:「什麼是『實人』?」

朱祖輕輕一笑:「你沒有必要知道這些,跟我走,你要去做龜奴了。」

吳暢無法,只好站起身來,他上下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身體,似乎沒有發現什麼變化,心稍安,和朱祖一同走出藥房。過了假山,首先進入他眼帘的是一朵充滿生機的水嫩黃花。霎時他想到了自己,心中一陣酸楚,情緒一落千丈。兩位師兄不知哪裏去了,他們也許正滿懷歡喜呢,我卻墜入了暗無天日之境,他們也許把我忘了,誰讓我大無能呢?苦學武功十幾載,怎麼就不長進呢?難道這是天意嗎?他正胡思亂想,忽見朱祖練功時的坐龜爬進了水池裏。

朱祖轉身一笑:「你把衣服脫下了,跳進水池和龜玩一會兒,認識一下。交個朋友吧。」

吳暢不幹:「我和它們交什麼朋友?清早下水,也太涼太冷了點兒呀。」他忽然感到許多涼意。

朱祖頓時火了,嘿嘿一笑:「你小子現在才想起來講條件就太晚了。還是乖乖下去吧,免得我動手把你扔下去。」

吳暢見他十分嚴厲,露出猙獰之相,有些怕了。這老雜毛功夫甚好,鬧下去怕不會有什麼愉快,看來自己還得就範。這種時候他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法子可使自己解脫,他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脫去身上的衣服。這時的天氣還是有些涼的,特別是早上下水是不適宜的,所以吳暢脫光了衣服還是不想跳下去。他用腳尖試了一下水,好涼,忙把腳又收了回來。

朱祖十分不悅,說:「你等一下。」

他從懷中掏出一包葯往水池一撒,突然出手如閃電,用銳利之器在吳暢的身上扎了三個血孔,幾乎是同時,他的右手「勞宮穴」拍到了吳暢的「氣海穴」上,微用真力。

吳暢突覺有一股火流進入了身體,同時也有一種說不清的什麼東西從身上流走,不用說,進入了朱祖的體內,吳暢本能地感到不妙,想爭扎卻毫無力氣;他心裏苦惱之極,知道朱祖肯定在搗鬼。

片刻,吳暢感到自己周身火熱,口乾舌燥,似乎不入水就會燃燒起來。

這時水池中的龜也有了變化,它們都浮到水面上歡騰雀躍,似乎在進行盛大慶典。

朱祖這時也放開了手,他面紅潤,眼睛裏閃動着紫色的火焰。很顯然,他得到了自己要得到的東西。

吳暢極不情願地看了他一眼,見他笑得那麼開心,怒恨不已。但他無法報復,朱祖絕不是他可以侵犯的,貿然出手,定然自取其辱。他還想猶豫,身內的燥熱頓時猛烈起來。別無選擇,他只好猛地撲進水池中去。

在瞬間里他忘記了水池的龜,以為是自己進入清幽的小河裏去洗澡呢。萬料不到,他一入水,龜就向他猛烈進攻,這麼好戰的電恐怕是少見的。吳暢不識水性,又面對着一群瘋狂的欲噬他的龜,那處境苦不堪言。

水池中的水並不太深,但有的地方還是能沒了他的。他沒有辦法,只有拚命向淺水處沖。那些大龜小龜緊追他不放,哪個地方也不咬,專門尋找他身上被朱祖扎的血孔吮血。吳暢驚駭萬狀,用手抓住一隻扔到一邊去,另一隻龜又把頭伸到了他的傷口上,他拼盡全力抵抗也不能把龜趕開。精疲力竭時,只好聽之任之了。

那隻朱祖的坐龜趕開一隻小龜,把頭伸向吳暢的傷口上,吳暢頓時感到周身的血。急速外流,彷彿逃難的一般,不願留在他的身體里。隨着血的外流,他的感覺越來越輕,流血不再是一種痛苦而是飛揚的解脫。

慢慢地,他聽到了一種清脆的聲音,彷彿來自大腦深處的那片死海,又似乎從骨頭裏傳出。聲音開始是連續的,猶如一線流水,但很快就有了間斷,成了滴水一般,那聲音越來越沉悶,象是愈來愈遙遠,漸漸地模糊了,留下什麼也感覺不到的空無。

朱祖見吳暢低下了頭,沒有了掙扎,再也不拒絕水的擁抱,知道他的精氣已竭,縱身向水池裏一跳,踏到龜背上,伸手抓住吳暢的右臂猛地一帶,他和吳暢同時飛離水池,落到高水池有半丈遠的地方。朱祖把吳暢放到地上,右手在他的「膻中穴」上揉按了幾下,吳暢艱難睜開了眼睛。朱祖笑道:「你太沒用,幾隻龜都對付不了,你這個龜奴太不合格。」

吳暢的眼珠轉了幾下,連恨的念頭都起不了,他虛弱到了極點,說話都力不能勝,只覺得身如鵝毛似地到處飛揚。他兩眼無神地看着朱祖,大腦里卻空空如也。不知為什麼,思想也不見蹤影,也許他連想一下什麼的力氣都沒有了。

朱祖在他身邊轉了幾圈,說:「你比我想像得要差,我以為你能挺一會兒呢。不過我不會讓你死,你還有用處。」

他用食指點了幾下吳暢的「氣海穴」,吳暢感到一股溫流進入體內。他的精神頓時好多了。朱祖見他的臉上有了神色,也許能表達喜怒哀樂了,就停住了手。他微微搖了一下頭,似乎對自己有些不滿意,輕輕地長嘆了一聲,「丹道難求」,這話有多麼對呀!縱然功高如我,欲修成正果也這般不易,世上還有誰能呢?張三丰也未必能如意。

他的情緒有些波動,看了吳暢,慢慢走到有些不明白,象他這樣的天才,上蒼為什麼就不青睞?古人云,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餓其體腹,乏其筋骨,這真是渾話,人又有多少好年華呢?既然委他重任,就該助他一臂之力。轉念一想,這也許正是道之所在,於是只有感嘆了。

東方的朝霞這時已紅透了半面天,他仰望一會兒,淡泊一下心志,盤腿坐到一塊光滑的石頭上,閉目垂簾,調息起來。一旦他進入神奇的功境,俗事就會拋開了。他的功力畢竟不同凡響,等閑之人這時根本就不能練功,心念狂亂,氣息不定,是很容易出問題的。

太陽終於如火輪飛到了中天,吳暢感到渴望的溫意,他象條僵硬的蛇開始復甦了。他先是一陣急促的呼吸,慢慢用手撐地爬了起來,雖然他感到了一陣眩暈,但還是站住了。他輕輕走到假山石旁,手扶一塊大石閉目而立。他也想調息一番,可周身毫無回應,他身上內氣已消失乾淨。他回頭看了眼仍在練功的朱祖,真想拾起一塊石頭向他的腦袋砸去。一個臭道士,表面是人背後是鬼,根本不配修道,你若能修成正果那就滑稽了,世上再不會有修道之人。

他的神思這時飛揚開來,十幾年來的往事歷歷在目,但沒有一件是他要記的。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倒霉,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褲襠,那個東西彷彿已縮進了肚皮里去。一股無名火,頓時升上心頭。他奶奶的,這比「馬陰藏相」還到家呢,可我不要這樣呀!他眼裏又滾出冰涼的淚水,心底的吶喊幾乎要使他瘋狂起來,身體一陣怪異的顫抖。

朱祖功行三百六十周天,氣滿百穴肌理,緩緩收功而起中有數這時的心境極好,對萬物充滿了愛意,對吳暢自然就格外親切,彷彿祖父對着小孫,和藹地說:「你感覺好些了嗎?」

吳暢啼笑皆非、這種假惺惺的面孔讓人生厭,不過他還是答了一聲:「我已站起來了。」

朱祖輕微地點了點頭,溫和地說:「你的氣脈很弱,要少動,我已救過你一次了。」

吳暢笑了兩聲:「我會再記住你的一次,除了記住你,我還能做什麼?」

「能喝葯。」朱祖和氣地笑道。「你至少喝三次葯,跳三次水池。你還是有潛力的,別灰心,我這老頭子的耐心是極好的。」

吳暢身子一抖。猛地倒下去,他真不敢想像再跳一次水池他會成什麼樣子,朱祖老賊蛇蠍心腸他算是領教了。他終於有了死的勇氣,這個世界已不值得留戀,還是早一點逃脫苦海吧。

他拼聚了一點力氣猛地向旁邊的石頭撞過去,希望能腦袋開花。朱祖敏銳無比,對吳暢的自殺已有準備,右手陡然伸出,向外一旋,一般柔勁襲向吳暢。剎那間,吳暢猶如樹葉一樣被卷了起來拋向空中,他毫無反抗能力。

朱祖微笑了一下,左手向懷中一帶,彷彿有股巨大吸引力把吳暢送到他面前,他伸手一抓,把吳暢放到身邊。他一點兒沒惱,和氣地笑道:「你怎麼想不開呢,我老頭子都不想死,你年紀輕輕的怎麼就往絕路上奔?人不到毫無辦法時是不能出此下策的,有一點希望也不能放過。你還有許多時間,也許有大作為呢。小子,你別犯傻,是英雄就要見縫就鑽。」

吳暢「咳」了一聲:「你至少不知道我會大有作為的,否則……」

朱祖開朗地笑了:「小子,你又聰明了一回,我若知道你將來大有作為,你就不會有將來了,我只喜歡笨蛋有將來。」

「那你騙我又有什麼味呢?以你之尊,信口胡言,你不覺得太糟蹋自己嗎?」吳暢直言問道。

朱祖毫不為所窘,他有自己的人生信念。輕笑道:「小子,你錯了,這正是我的慈懷。

我不知亦不希望的未必就不存在,你能否逃脫劫數,全看你自己的造化。我為何選你做龜奴呢?就是我看不透你,才要這樣做的。平常的人在我面前是逃不過我的眼睛的,他們周身的光氣非常清晰,我可因之而推斷出他們的將來,也知道他門的所思所想。而你很特別,周身的穴道似乎全都關閉了,我只能在你身上看到灰濛濛一片暗氣,什麼明確的東西也捕捉不到。這對你來說,是凶是吉,那只有老天才知道了。小子,我開誠佈公地告訴了你一切,還不算有氣度嗎?我老人家向來是順從『道』旨的,對敵人亦不虛偽,你還是乖乖地順從自然吧,鬧彆扭沒好果子吃。」

吳暢心猶不甘:「你既然弄不清我將來如何,就該把我放了,免得結怨一個強敵。」

朱祖「哈哈」一笑:「我有個怪脾氣,對凡是我弄不清的事最感興趣,總要千方百計地去弄明白。對你也不能例外,我老人家好久沒有這麼興奮了,你也許還不能理解一個老人突然解開冥思苦想了許久的難題有多麼歡欣。這樣的事,一輩子也未必能碰上幾件,我怎能放棄呢?」

「可結果你並不清楚?也許事與願違呢。」

朱祖胸有成竹地說:「你放心吧,只要你聽話,一切就都明白了。」

吳暢「哼」了一聲說:「你怎麼會知道不是相反呢?」

朱祖笑道:「難道目前你沒有反抗的力量,我也不清楚嗎?在找老人家眼裏,還沒有什麼人逃掉過呢,你也不能。」

吳暢心念動了幾下,想刺激他一下,說:「張三丰真人不就比你強嗎?在他面前,我想你一定不會這麼說,你沒有實力。」朱祖果然被激怒了,老頭子的心靈比一般人還脆弱,正應了「高處不勝寒」那句古話。他惱紅的雙腮抖動了幾下,舉手欲給吳暢一巴掌,手到空中竟停住了,他畢竟沒有忘記自己是有着如何修養的人,怎麼能一觸即跳呢?

他「嘿嘿」地笑了幾聲:「小了,你想試探我老人家的定力,這太不恭敬了。」

吳暢道:「你想讓恭敬還不容易嗎,只要別再讓我跳水池就行。龜吸我的氣血對你有什麼好處呢?」

朱祖笑道:「在這裏可惜你要聽我的,不然我不會答應你的乞求。龜吸你的血,我殺龜給你肉吃,這你也不算虧呀!」

吳暢驚了一下:「你殺龜幹什麼?」

朱祖神秘地一笑:「替你報仇嗎。」

吳暢自然不信他的話,諷刺道:「你的好心早已道(盜)去了,心裏還會有別人?」

老頭子又有些惱火:「小子,殺龜給你肉吃,難道是比跳水池還差的事嗎?我老人家若不心存慈善,何必要多此一舉呢?」

吳暢不服氣:「你殺龜恐怕是有別的目的吧?」

朱祖輕微一笑:「那是自然,我們之間的交情還沒到要殺龜請你的地步。小子,你『借物存丹』嗎?」

吳暢頓時瞪大了眼睛,似乎明白了什麼。他師傅胡元為一代儒功大師,他追隨十幾年,武林中的掌故和丹道秘學自然聽說不少,他功夫沒有練好不等於所知不豐。沉默了半晌,他才低聲說:「『借物存丹』是一種算不得正派的丹法,你何以這麼做呢?」

朱祖得意地笑起來:「你小子還真是知道得不少,但求丹得道無所謂正邪,只要能成就行。」

吳暢馬上反駁說:「可你要損人利己,這與修道本身是不合的,失德者失天下,失德者亦失道。這些,老先生想必比我更明白!」

朱祖更快活了,料不到這個小龜奴還能給自己解悶,他樂哈哈地說:「德何也?一也;道何也?一也。修道就是修德,這是深層丹法的至髓,你是不明白的。小夥子,倫理之德在這裏是無立足之地的,你別迷糊。」

吳暢怔了一下,說:「多謝你的指教,君不聞大道至簡至易,德純性明,深層丹道就變了嗎?」

朱祖哈哈大笑起來:「只有修習儒家功的稚兒才象你這麼呆,條條道路通華山,何必單從一面攀,哪條路好哪裏走,逍遙自在上山巔。」

吳暢看了他一會兒,無奈地說:「算你有理。你讓龜吸吮我的血氣,在龜身里變成精華丹質,然後你殺龜取『精』,變成你的內丹,這麼做能使你達到什麼境界呢?」

朱祖輕笑道:「在六日之內能煉成『紫金丹』。」

吳暢吃了一驚:「那你豈不快修成『金丹大道』了嗎?這不公平,你成功了,別人就要倒霉。」

朱祖微微搖搖頭,輕柔地說:「還差一步呢,若不能突破關鍵,丹成亦枉然。」

吳暢沒吱聲,低頭沉思。當初師傅不喜歡不中聽的實話,我說心裏話為他所不喜,專愛聽順耳的,這老傢伙是否也愛聽奉承話呢?不妨講兩句給他聽,對自己也沒什麼壞處,說不定還能套出他什麼話來。他主意打定,笑道:「以你的功夫和智慧,還能逸不出『紫金丹』嗎?我見過許多高人,象你這麼明察秋毫的,實在少之又少,連張三丰真人也比不上您。」

朱祖樂得眉開眼笑:「你小子拍馬溜須還有一手呢,剛才還說我比不上張三丰呢。」

吳暢解釋說:「你們兩個各有千秋,剛才我以你之差比他之憂呢。縱觀全面,你們在伯仲之間,誰也別高過誰一頭。」

朱祖忽道:「你小子嘴已突然變甜了,是有求於我吧?我老人家樂於助人。」

吳暢笑道:「我早聽說過您老人家心寬如海,功高蓋世,——你見過《八封仙經》嗎?」

即便是清高如朱祖這等風流人俊,也驚奇地瞪大眼睛,忙問:「你見過《八封仙經》?」

吳暢見他如此感興趣,頓時有了主意,莊重地說:「我何止見過,而是修習過它呢。」

朱祖半信半疑,但他馬上覺得吳暢的話大有來頭,絕非信口胡言,他身上怪氣很可能就是習練《八封仙經》不成潛伏下來的,不然何以解釋?沉吟了片刻,他溫和地說:「你既然習過《八卦仙經》。該知道那不是一般的內功心法,你怎麼內功平平呢?」

吳暢長嘆了一聲說:「這並非我無能,而是《八封仙經》不好修鍊,上面的圖與字沒有說清楚怎麼做,我只有瞎練,那怎能輕易成功呢?」

朱祖樂了起來:「你師傅何人,《八卦仙經》又是如何得到的?」

吳暢不悅他說;「我師傅是誰,我記不清了,我心裏只有《八卦仙經》。」

「好!」朱祖讚許他說,「那你把《八封仙經》的樣子在地上畫出來吧?」

吳暢笑了:「這不難,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否則你休想知道《八封仙經》的內容。」

朱祖笑道:「這亦不難,什麼條件?」

吳暢說:「我告訴你仙經上所載的一切,你放過我,讓我遠走高飛。」

朱祖不加思索地滿口答應:「小事一樁,有何難哉?我答應你。快告訴我『仙經』上的一切。」

吳暢搖頭道:「我信不過你,你必須發誓以人格擔保,不能出爾反爾,我才會告訴你一切。」

朱祖有些不快,微皺了一下眉頭,還是答應下來:「我老人家是何等的人物,會騙你?

好,講出真經放你歸去,我以一生的清譽作證。」

吳暢這時放下心來,想不到一本死經竟能救出自己逃離苦海,他認為以朱祖的名聲之尊該不會騙他。想了一下當時在黃竣子上看到的一切,慢慢在地上畫寫起來。

朱祖不滿足,說:「走,到屋子裏寫到紙上。」

吳暢只好跟他到屋裏去寫。令他想不到的是朱祖的屋子裏古色古香,兩間屋子裏空蕩蕩的,唯有靠東牆有張床,床西邊的窗前有張桌子,桌子上放有文房四寶。剩下的就是名人字畫了。有的字畫由於年代久遠,透著古氣,有的畫線條沉靜,洋溢着清雅。字畫不但掛滿了牆,有的還放在地上。想不到朱祖手裏還有這麼多價值連城的東西。房子的中間地上畫着一個直徑有五尺的圓,裏面一對陰陽魚,圓外邊有八封符號,正是「陰陽太極八封圖」。吳暢對它太熟悉了,在「淡水精舍」里他每天都要對它默看許久。最令吳暢驚奇的是一幅「八仙過海」的古畫,上面的人物活靈活現,有呼之欲出之狀,下面落款:呂洞賓。吳暢愣庄了,呂洞賓是八仙之一,他難道會把他們過海的情景實畫下來?實在不可思議。他扭頭看了一眼朱祖,笑道:「這畫怕是假的吧?呂洞賓又不是你師傅,你怎麼得到的他的畫?」

朱祖笑了:「《八封仙經》是你師傅所寫嗎?你怎麼會把它弄到手的呢?」

吳暢說:「我是偶爾所得,也許是天意吧!」

吳暢不解地問:「你在屋裏放這麼多畫幹什麼,它們能幫你練功嗎?」

朱祖得意得說:你越發聰明了,名流巨子的手筆只要有境界的上面都有他們的靈性慧氣,哪幅手筆費的心血多,哪幅上面留有的光氣就越濃,就越能為我們所利用,成為我們攝取的對象。只要你有能力把上面的靈氣據為己有,就可輕而易舉地獲得那人的智慧。」

吳暢以為他故弄玄虛,笑道:「我怎麼一點也沒有發現這些字畫上閃爍著光氣呢?」

朱祖笑了:「你若是能發現這些奇異,就不會成為我的龜奴了。字畫上面的精微之氣極其稀薄,沒有相當高的攝取之術,你是看不見它的,不然就有所謂『肉眼凡胎』之說了?」

吳暢沒有吱聲,又轉頭去看那幅「八仙過海」。少頃,他笑着問:「前輩,『八仙過海』圖上有什麼光氣?」

朱祖盯了一眼吳暢,微紅著臉說:「我老人家向來不說謊,這幅『八仙過海』圖似乎有什麼玄機,它上面的光氣晦暗不明,猶如一團烏雲在上面滾動,頗有兇殺之相。十分古怪,就和你身上的那種『怪氣』一樣……」

吳暢忽然問:「我身上有怪氣?」

「難道是我老人家有怪氣?」

吳暢低頭一笑:「你能攝取圖上的怪氣嗎?」

朱祖沉默了一下,說:「圖上有兇殺之相,令人難以捉摸,不但不能攝取它,就連凝神專註地盯它都不行,除非能破解圖上玄機。」

吳暢笑道:那你一定能攝取我身上的怪氣,這也許就是你記不起來是否引薦我的原因。」

朱祖怔了一下,蕪爾笑道:「你怎麼想?」

吳暢淡然地說:「你的話從反面去聽,比從正面聽要對得多。」

朱祖未置可否。不高興地說:「小子,少羅嗦,快把《八卦仙經》給我寫出來吧!」

吳暢又仔細看了一眼「八仙過海」圖,才轉過身去走到桌子旁,提筆在手,認認真真地寫起來。片刻之後,吳暢就把《八封仙經》錄好了。

朱祖接過一看,頓時惱了,斥責道:「你小子想騙我嗎?這是什麼玩意兒?『八封仙經』就是這樣的?」

吳暢無可奈何地說:「若不是這樣的我早就練好了,又怎會受你的氣?」

朱祖「哼」了一聲,又仔細看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團上眼睛平心靜氣地「感覺」起來。忽然,他覺得兩肋有難忍的刺痛,急忙放棄了「感覺」,他心裏明白:這確是真正的《八封仙經》,不過他弄不清制經之人何以用如此隱晦的手法,讓別人不解其意呢?無疑這又是橫在他面前的一道難題,他心裏忽然生出一種陌生而異樣的痛苦。十幾年來,他的心情一直是平靜的,猶如古井無波,料不到一本丹經在他的心靈里又激起了微瀾,這困難捨亦難的煩惱不是世俗之人所能體會的,他真有點後悔向吳暢索要這東西。

吳暢似乎不能理解他的這種奇特感受,還以為他正為得經而興奮不已呢,笑着問:「你該放我走了吧?」

朱祖把手中的丹經猛地扔到一邊去,嘿嘿地笑道:「你想去哪裏?我以為沒什麼地方比我這裏更合你呆了,你寫的那東西也叫《八封仙經》嗎?」

吳暢頓時涼了半截,傻了。氣恨地道:「你要是抵賴。連我都覺得你太不值錢了,你的保證不是一句玩笑,怎能說了不算?」

朱祖不耐煩地說:「你怎麼不從反面聽呢?」

吳暢張口結舌,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朱祖瞥了他一眼,陰沉地說:「你還是準備喝葯去吧,如果運氣好,你再考慮離去不遲。」

吳暢頓時象泄了氣的皮球,軟了,幾乎虛脫。呆傻傻地在朱祖的屋子裏站了一會兒,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朱祖「哼」了一聲,在屋裏對着一幅「瀑布飛鳴圖」練起平息降氣功來。這樣練功非高明之上不可,否則沒什麼明顯收穫。練功人面對畫卷可以想像高山的雄峻、瀑布的飛流、泉水的清澈透明、花草的芳香清新醉人、大山的肺腑中流過,把一切急躁不安統統席捲,留下一片的安恰……。

吳暢回到藥房,無力地坐到地上,兩眼一片空茫,腦里不知想些什麼。有一段時間他的大腦似乎與身體分開了,渾身上下沒有一點感覺,等他清醒過來,第一念頭竟然是死,一個「身殘」的人活在世上又有什麼意趣?

正當他欲有所為,朱祖如幽靈似地飄了進來,他與吳暢距很近,可吳暢覺得相距很遠,他的話彷彿是從大海的那邊飄過來的,吳暢看見他就宛如看見了一片渺茫無際的海一樣。

「小子,你不要常想到死,這是很愚的呀,世上『身殘』的人不單你一個,皇宮裏的太監哪個不和你一樣呢?如果都想死,那世上豈不絕了這支人煙?是英雄只能有一念差,不能再而三。」

吳暢獃獃地看了他一陣子,聲音有些空洞地說:「你倒看得開,把你騙了試一試?」

朱祖冷厲地說:「小子,我對你已是格外仁慈了,你別不識好歹,我若動點心思,就夠你受的,我不讓你死,小鬼都不敢勾你的魂!」吳暢沒吱聲,低頭挑葯,朱祖怕出意外,寸步不離地守着他,直到吳暢喝了葯昏睡去,他又點了吳暢一處穴道,才回自己的屋子。

這一天他過得極不愉快,《八封仙經》怎麼看怎麼不明白,越看越糊塗,以自己的才學竟然不能破解其中的謎,真是豈有此理!他一會兒在屋中踱步,一會兒坐下來冥思苦想,可除了頭昏腦漲外,他什麼也沒有得到。

夕陽無限好時,他不再去想它了,人不可大貪,要適可而止,十幾年來他沒有這洋安慰自己了。

吳暢倒很安穩,睡在那裏猶如死的一樣,沒有有愁也沒有歡樂,腦袋裏沒有一念。不過他有種奇特的感覺,好象他變成了那幅「八仙過海」圖,在空中飄飄搖搖,隨後落到海上,乘風破浪而去……這感覺竟然進入了他的記憶里,以致他醒來后能清晰地記起這回事。

朱祖沒有信守諾言,晚上他殺了四隻龜,夜間子時把龜全吃了,湯也喝個乾淨,沒有給吳暢留一點兒。他大吃大喝的時候,吳暢早已沉入了不可知的黑暗中去了。

東方剛露負肚白,吳暢又被朱祖逼到水池旁,他如法炮製,把吳暢推人水中。水中的龜有過一次吮血的經驗了,這次更活躍、更會吸。那隻大電衝鋒陷陣,又把吳暢搞得毫無招架之力,大龜佔了一個傷口猛吸起來。吳暢艱難地動了兩下,感到自己的生命加速外流,不但有血,還有骨髓,他喉嚨里響了一下,臉色霎時蒼自下去,彷彿要變成一片冰雪。

比上次更快,轉眼問他就倒進水裏去。

朱祖不敢怠慢,迅速把他弄出水池,放到地上,隨即向他體內注入一股真氣,吳暢卻沒有象上次那樣睜開眼睛。過了一會兒。朱祖見吳暢仍沒有動靜,沉不住氣了,連忙提聚丹功,向他的「神闕穴」注入「幽冥青氣」。還是不行,吳暢的身體正慢慢涼去,無法救活了。朱祖愣在那裏十分惱傷,料不到這小了如此不經折騰,三次之數看來湊不全了。他輕輕地長嘆了一聲,提起吳暢的屍體放到藥房去。他心中還存有一種僥倖,過段時間這小子也許會醒來呢。

可三天過去了,吳暢並沒有醒來,屍體都變硬了,朱祖這才徹底失望。他在屍體旁站了一會兒,心裏有些發空,懶得把屍體扔出去。回到他的住室,慢慢坐到地上,靜思了一會兒,調息起來,他要忘掉這不快。

文明自從和師兄弟分手后,心裏就亂了。他一路走下去,想甩掉心中的一個情影,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中國的詩詞歌賦教會了他睹花思人,看到滿山遍野盡態極妍的鮮花,他無法拒絕思念心中的美人。他清楚這樣是不好的,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兩年前,他在「淡水精舍」的東門口探了一下頭,無意中看到師傅的女兒胡仙,心中頓時種下了感情的種子,她清麗脫俗,欲說難描的仙姿,正與他夢中的人兒一模一樣,他的靈魂震顫了。他料不到師傅的女兒會這麼美麗,怪不得師傅不止她與男人接觸。若是自己有這個女兒或許也會這麼乾的,這是男人不可告人的嫉妒。從此後,他就更怕師傅了,而心裏越發想師妹,覺得普天下唯有他可以配得上師妹,別人都是土石泥猴,不值一提。

有時候他一反常態,為自己的相思欣欣然,認為只有經。想偷偷地返回城裏去看一下師妹,又怕被師傅撞見。他自忖輕功還沒有師傅高,弄不好會落個欺師滅祖的罪名。愛固然重要,這是他心中生龍活虎的力量的源泉,「尊師滅欲」的觀念也深入他的心發靈。在愛的同時也把愛看成越軌行為,這是他的悲劇。但他卻沒法超脫,他還沒有足夠的能力擺脫「理」

的束縛,美麗的希望一旦落入土地,結出的往往就是苦溲的果子。

他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覺地來到一片竹林前,剛欲進去折枝,忽聽竹林的西邊有人怪笑,他連忙靠過去,見三人正逼向一對男女青年。

一個高瘦個子,身穿孝衣的慘白臉色的男人陰笑道:「你們兩個還是束手就擒吧,大爺不會太難為你們,我們找了你們幾天了,不會讓你們逃掉的。父債子還,這是古今不變的道理。你們那個混賬爹什麼江陵大俠無事生非,得罪了我們『馬坡三鬼』,他現在被人家宰了,我們正好拿你們逍遣。這是報應,認命吧!」

何瀾的一雙兒女向後退了兩步,黃寧拉了一把妹妹,冷然道:「你們想趁火打劫嗎?小爺不怕!有種我們一個對一個,以多勝少算不得人物。」

旁邊頭纏黑巾的瘦男人嘿嘿一笑:「馬坡三鬼也是道上響鐺鐺的人物,豈會把你們放在眼裏?我倒想讓你們一齊上來與我過兩招。」

黃寧「哼」了一聲,說:「你不配!」他掃視了一眼馬坡三鬼,猛然抽出長劍,動作十分乾淨利索。

文明在暗處不由點頭,至少黃寧是有時敵經驗的。黃寧身材鍵美,寬肩臂長,兩目神采飛揚,一臉正氣,稱得上高大、威風、瀟灑。文明不由對他生出幾分好感,對馬坡三鬼自然就有了厭惡之情。

纏黑巾的男人一臉輕蔑之色,冷笑道:「大爺憑這一雙肉掌就能收拾你,別看你拿刀弄劍的。」

黃寧冷笑無語,長劍貼肩靠身,靜立個動。

身穿黃衣衫的男人道,「方夕,你別小看他們,還是動傢伙吧!」他晃了一下矮胖的身體,舉起手中明亮耀眼的三尺來長的「飛月斧」向方夕示意。

方夕不以為然,自信對付黃寧這樣的無名小輩還是用不着費勁的,他沽動了兩下手腳,側身走過去。黃寧屏息靜氣。全神貫注,一動未動。方夕看了他兒眼,輕淡地一笑。一式「青龍出水」。拳搗對方太陽穴。

黃寧不敢怠慢,長劍一式「金扇遮面」削了過去,方夕久經陣仗,深諸虛買相誘之術,剛才的一拳不過投石問路。見劍削來,身子向下就蹲,同時一招「金猴蹬爐」踢向黃寧的下身。這下若被踢中,黃寧頓時就得倒地不起。黃寧似乎料不到對方如此刁鑽狡猾,急忙一式「夜挑金燈」,斜斬方夕的小腿肚子。方夕左腳猛一蹬地,向前撲去,他想趁黃寧無力回劍之際把其打倒。黃寧不傻,打不過就逃的道理還是懂得的,向左邊一個兔滾,躲過了方夕的一撲。

兩人同時站起來,重新開始估計對手。黃寧感到自己應變能力不如對方,致使他險象環生。方夕後悔自己託大了。沒聽古三大的勸告,腦中靈念一閃,暗自又高興起來,看吧,這次我就讓姓黃的小子趴下,那妞兒馬上就要到手了!他兩眼閃著鬼光,嘿嘿地笑起來:「小子,大爺這次就要你的好看,留點神吧!」

黃寧「哼」了一聲,更加小心謹慎了。不過他忘了武學的至理,與人交斗,輕鬆自如;小心固然算不得大毛病,但卻影響高深武學的發揮。方夕這次更刁,靠近黃寧的左側飛腳就踢。黃寧旋身轉了圈,不削其腿,長劍突出其兵,一式「毒龍入洞」,直刺方夕的前胸、這一招又快又猛,讓方夕吃了一驚,無可奈何向下便倒。黃寧招式一變,「長虹貫日」直扎方夕咽喉。方夕驚而不亂,急忙一個側身翻族體而起,同時后蹬一腳,奔黃寧的腰部。黃寧驚了一跳,暗嘆方夕的動作神速,急忙一式「金螺繞旋」削向對手的大腿。方夕心中暗喜,身子往右一跳,猛地從背後抽出二把四尺多長黑亮閃光如鐮刀似的「勾魂手」,向黃寧劈去。

這突如其來的一擊,讓黃寧大驚失色,連忙縱身撤離還是晚了一點,「勾魂手」的尖頭扎進了黃寧的大腿,他「哎呀」一聲,滾到一邊去,鮮血濕了衣裳。黃嬌見哥哥受傷倒地,大叫一了聲奔過去,旁邊虎視眈眈的敵手倒給忘記。

文明離他們不遠,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加之他的目力遠勝常人,他們臉上的神色也逃不過他的眼。他注意黃嬌一會兒,這個精採的少女讓人喜愛,細膩的皮膚透著似暗非暗的光澤,一雙妙目極似清水中的黑寶石,不算圓的臉上有一對酒窩兒,頗能勾勒出她的純真,手指纖細而柔,身材婀娜,這樣純情模樣的少女在文明眼裏頗似個紅顏知己。當然,有胡仙在他心中佔據着重要位置,他還是不會愛上她的。人的感情是多麼複雜呀!

方夕見黃嬌沉浸在傷心裏,對外界的變化似乎毫無覺察,心頭大喜。他躡手躡腳靠上去伸手就抓,他料不到的是黃嬌遠比一般的少女厲害,在大敵面前她能沉靜如水這一點,連其兄也比不上,也許她已忘記了自己吧。

方夕的手剛觸上她的肩頭,冷不丁見她由靜如處女,變成動如脫兔,身法快而活巧。方夕的心裏大呼上當,他極力閃身後躍,還是遲一些,小腹被長劍劃了一個大口子,鮮血飛濺。

白無倫見對方如此難意,心中有了退意,何必跟自己過不去?說:「這筆帳我們記下了,以後會向你計還公道。」

文明哈哈一笑:「隨時恭候。」

白無倫看了兩個同夥一眼,說:「流年不利,觸霉頭。我們走吧,這筆賬以後算。」

古三太一百個不願意走,可又一百個非走不可,呆下去一點便宜也撿不著。方夕垂頭喪氣地「咳」了一聲,怨毒地看了文明一眼,三個人無可奈何地走了。

文明微微一樂,黃嬌忙走過來向他致謝:「多謝公子相救。」

文明心裏一樂:「別客氣,斗歹人是俠士的本分。黃姑娘,你也好身手呢。」

黃嬌臉一紅,羞愧地說:「公子,你在取笑我嗎?」

文明一笑,黃寧這時過來施禮,

三人互通了姓名,自然而然地扯到黃瀾身上,黃寧悲痛地說:」「家父一身正氣,行俠江湖,到頭來竟被歹人所害,真是天道不公。」

文明滿懷同情地說:「世有邪惡,正義之土就難免受到傷害。令尊一代大俠,江湖人無不敬仰,這麼不明白地去了,實在讓人痛心。」

黃寧忽然發誓道:「我一定要替父報仇,不誅兇手,死不瞑目!」

文明點點頭:「令尊破害前可有什麼異常?」

黃嬌想了一下說:「他老人家好象有個心事。出事前的晚上有個蒙面到過我家,後來兩人吵了起來。蒙面人走後不久,父親就被害了。」

文明點點頭,說:「你們見過那蒙面人了沒有?」

黃嬌搖搖頭說:「沒有,是侍候父親的僕人對我們說的。」

文明「嗯」了一聲:「從情形上看,那個蒙面人可能是你父親的舊好,不知因為什麼爭執了起來,你父親有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

「有。」黃寧說,「『鐵劍客』左雲與我父親是莫逆之交,我們正要去找他呢。」

黃寧笑道:「文兄,你將何往?」

文明忙說:「我什麼事也沒有,隨便去哪裏都行。兩位若不嫌棄,我們就結伴同行如何?」

黃嬌忙道:「那我們豈不拖累了公子?」

文明擺擺手說:「你太客氣了,我還要向賢兄妹討教一番呢。」

黃寧拉一把文明,深情的說:「文兄,我會記住你的情誼的。」』文明和氣地笑道:「我也一樣。」

三個人相視一笑,同赴鐵觀庄。

鐵劍客左雲在江湖上的名氣頗為不小,他與黃瀾可稱「中原兩大俠」。黃瀾好動,到處雲遊,行俠仗義;左雲好靜,潛身養性,每在江湖上走動,總要做一件一鳴驚人的事。他居住鐵觀庄,這個小小的村莊就因他而揚名。

鐵觀庄就一條南北街,街兩旁分住着幾十戶人家,多半是茅草屋,只有幾家象樣的房子。在好房子中又以左雲的為最佳,他家往在街南頭,離洛河最近。左雲的家是兩進院子,大門朝南,後院是他練武養性的地方,前院是全家的住處。他家的房屋全是青石牆的,房頂是用青灰色的小瓦蓋的,屋脊的兩頭有的還插著用鐵片剪成的兩隻公雞,風一吹,隨風轉動。房子都是三間一套的,或南或北,方方正正。堂屋是左雲住的,東西房住着他的兒女。

堂屋裏的擺設比較簡單,不象殷實之家的樣子。靠北牆對門放着一張黑色的八仙桌子,桌旁邊是兩把太師椅,北牆上掛着一把大鐵劍,左雲的名聲就是與它聯繫在一起的。桌上方的牆上掛着一幅關公像,兩邊是對聯。

上聯是:忠義清正天地寬

下聯是:淡泊名利八方長

左雲人高劍長,喜歡穿黑,臉上稜角分明,威風凜凜,確實有一代大俠的風範6黃寧三人找到他的家門時,他正站在碑前看着上面的字出神。黃寧見他沒有外出,心中一喜,叫道:「左大叔,小侄特來拜見,」

左雲「嗯」了一聲:「我料你近期會來的。你父親與我情同手足,我沒能前去弔喪,心中十分抱歉。你們來了,我一定盡全力幫助你們。請吧。」

黃寧連忙向左雲介紹文明。

他們走進院子,左雲吩咐人端水倒茶。在堂屋裏落座后,左雲看着黃嬌低沉而悲愴地說:「黃兄一世英明,出事後竟讓侄女出來尋仇,我深感有愧呀!這事我該出頭呀。」

黃嬌難過地低下頭:「左大叔,您別這麼說,替父報仇是兒女的責任,我雖是女孩兒,也應盡微薄之力。」

左雲點點頭:「黃兄有你們這樣的兒女,若泉下有知,也該含笑瞑目了。」

黃寧忽道:「左大叔,我爹遭歹人暗算閃,曾有個蒙面人找過他,那個人依大叔之見會是誰呢?」

左雲皺了一下眉頭,說:「要讓大叔說出他的名字,怕有些難,但可以肯定那人是你爹的舊識,不然你爹犯不着與他費口舌。」

「大叔!」黃嬌小凡地問,「你爹生前與別人爭吵過什麼沒有?」

左雲略微一笑:「怎麼能沒有,你爹性子直,因一點兒小事也有與人爭吵的時候。在九江的一家酒樓里,你爹因為與一個朋友坐席時爭坐,還與上首兩人打了起來呢。」

黃家兄妹頓時低下了頭,替爹害羞,他們心中的父親可不是這樣的,那是善良父親,絕不會因一點小事動刀槍的。父親是耿直的,不是沒有人情味的「直」。他們有些想不通,又有些難過。

文明覺得左雲的話有些不得體,這時候怎麼可以告訴他們兄妹父親的過失呢?這對死者至少是不尊敬的,對生者也是不負責任的。他冷眼盯了一下天若非,平靜地說:「左大俠,歹人對黃大俠暗下毒手是出於仇恨還是有別的什麼目的?您江湖閱歷深廣,請指點一一。」

左雲道:「仇殺的可能性不大,比他厲害的人物他不會去結仇,對方也不會暗中下手;比他弱的又不易殺他;和他相訪的,可以公平決鬥,似乎用不着體用下流的手法。倒是殺人滅口的可能性最大。」

三個人頓時吃了一驚,他們倒沒想到這一點。

「難道你父親知道什麼秘密?」黃寧急問。

左雲點了點頭,說:「你父親可能知道《碧月逍遙錄》的下落,兇手怕他告密,於是……」

三人又是一驚,不過這種測言之有理。

黃寧疑慮地說:「我怎麼沒聽父親提起過這事呢?他若知道《碧月逍遙錄》在何處或何人手中,該告訴我呀?」

文明聽到《碧月逍遙錄》,馬上又想到《八封仙經》,這兩種奇經同時出現江湖有不何聯繫,笑道:「左大俠,你是如何知道黃大俠知道《碧月逍遙錄》的下落呢?」

左雲知道:「我又不會神算,自然是聽他透露的,不過他沒有把話講清楚,所以我只能是推測。」

黃嬌忽問:「我父親告訴過你別人也有知道《碧月逍遙錄》的嗎?」

左雲搖搖頭道:「沒有明說,不過他有種擔心,似乎感到要出什麼事。」

「我父親是什麼時候向你透露這些意思的?」黃嬌問。

左雲沉思了一下,說:「一個月以前。」

文明說:「左大俠,有何指教?」

左雲嘆了一聲:「我也一旦不出個頭緒來,這件事讓我傷心透了,哪有什麼指教。」

黃寧有些失望地問:「左大叔你心中有沒有懷疑的對象嗎?」

左雲苦笑了一聲:「賢侄,人命關天,我怎能隨便懷疑?不過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的,你要有耐心。」

黃寧涼了半截,他以為來這裏能討個主意呢,可毫無所得,不由心中一陣感傷。

左雲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勸道:「賢任,你也別難過,尋凶報仇不是一兩天的事,要從長計議,機會可遇而不可求。」

文明說:「左大俠有何打算?」

左雲笑道:「我已想好了,先聚些江湖朋友,多方打聽,發現蛛絲馬跡,再順藤摸瓜。」

黃嬌不安地說:「兇手若再有行動呢?」

左雲笑道:「我們哪個怕他?正等他露面呢!

黃寧見問不出個眉目,不想再吱聲了。

忽然,大門朱傳來叫聲:「鐵劍客是否在家?」

左雲皺了一下眉頭,高聲說:「是哪位朋友?」

「哈哈……」外面傳來陣笑聲,走進幾個人來,前面之人40多歲,高瘦陰沉,身穿黃綢飛龍衫。兩國精光閃爍,一看便知是內家高手。他雙手倒背,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左雲站起來,哈哈笑了兩聲:「原來是中律門的成大總管,失敬,失敬!」

成九千哈哈地大笑了幾聲,說:「江湖風雲乍起。說不定會有一場浩劫,鐵劍客竟然潛身此處無動於衷,讓人佩服!」

左雲「嗷」了聲「江湖有此兇險,還要請成大總管賜教。」

成九千說:「近日來,不斷發生江湖俠士遇害之事,欲求中律門尋凶的人越來越多,我們都應接不暇了。昨日江湖又傳出一大奇聞名列天下三大高手之一的宏法大師在安徽九華山設壇,欲在江湖中求一弟子,十天後開壇,還不知是凶是吉?」

左雲笑道:「怎樣才能成為宏法和尚的弟子?」

成九千說:「開寺那天,宏法和尚設一謁語,凡欲拜師之人亦答一謁語,誰的謁語被他的相中了,誰就能如願以償。」

左雲點頭:「好極了!成大總管,你跑到這裏來不會是為了告訴我這個的吧?」

成九千笑了起來:「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來的是想請加入中律門的。維護武林正義,人人有份嗎,想必你不會推脫吧?」

左雲哈哈大笑起來:「成總管,我恰恰不能接受你的盛情呢。不入中律門一樣可以維護武林正義,你就彆強人難給了。」

成九千臉上頓起一片陰雲,笑道:「左大俠,成某專程相邀,完全出於至誠,你總是賞個面子吧?就是不願加人,也該跟我走一趟。」

左雲冷笑道:「我這個人散淡慣了,既不想聽誰的號令,也不想受誰的挾迫,更不按受別人的恩威並施,我行我素。」

成九千的臉紅了豐收來:「鐵劍客,你是不想賣給成某個面子了?」

左雲說:「我做人的原則是不想改變的。」

成九千頓時火了,嘿嘿一陣奸笑:「左雲,成某看你是個人物,才對你格外客氣,你不要以為成某沒有辦法讓你改變主意!」

左雲自信地說:「成九千,你還不配在我面前這麼說。比你更風流的人物我也沒怕過呢!」

成九千冷笑道:「左雲。我領教過你吹牛的本領,你現在改變主意還不晚。」

左雲「哼」了一聲:「你還是別做夢了,欽觀庄是我說了算,發號施令還輪不到你!」

成九千嘿嘿一笑:「你不考慮一下後果嗎?」

左雲笑道:「你若動強,只有一個後果,那就是你永遠留下來做鐵觀庄一鬼!」

成九千看了一眼身旁三個強悍的手下,笑道:「你們看,多大的口氣,以為我們是鮮美魚肉呢,可以一口吞下去,我們如何辦?」

「教訓他們一番,比勸說千遍都強!」成九千的手下發表意見了。

「別跟他們羅嗦,什麼鐵劍客、銅劍客,在我們面前一律是泥的!」

「讓我來給他留一個記號!」三個人爭先恐後地高談闊論。

成九千看了一眼左雲,笑道:「我是不願看到他們說的那種場面的。」

左雲平淡地說:「說與做從來都是兩回事。大總管,你不要誤人誤己。」

成九千「哼」了聲,忍耐到了極限,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兩眼頓時射出冷森森的目光,鐵爪一樣的手上了不停地活動着,有欲擊之相。

左雲走到院子裏,讓其他人躲起來,他要一個人斗四個。成九千更不搭話,右臂一展,拳擊左雲的太陽穴,他的動作看似無力,也不太快,而左雲卻識得厲害,對方是暗藏殺機。

成九千威名遠播,非一般高手可比,他的暗器功夫雖不敢說獨步天下,能超出者也寥寥無幾,他是打定主意要讓左雲栽倒爬不起來。

左雲以鐵劍成名,現在空手對敵,似乎不智,而實則心中有數。成九千的一拳打來,他輕飄後撤,從容自如。這使成九千一怔,他料不到對方的輕功遠比傳說的高明,急忙一個回身轉,伸手點向左雲的「章門穴」。他這一招頗為巧妙,左雲不慌不忙身子一扭,向右滑開三尺,動作輕靈迅疾,身法合一。但他不敢攻擊成九千,唯恐他突然發射暗器,離得太近,難以閃躲,這樣他就處在了不勝之地。

成九千嘿嘿一笑,身子微側,兩手突然一抖,使出「天女散花」手法,發出無數金星,閃電般射向左雲。

堂屋裏的文明等人大吃了一驚,這樣發射暗器的還是僅見。左雲不敢稍微疏忽,身子向右一擰,猶如一朵旋轉的花兒飛升而起。哪知成九千的身法手法亦快,左雲的身體剛升到八尺多高,成九千趁他難以在空中轉換身法之際,又發出三枚暗器分別射向他的「上、中、下」三路。

這下大出左雲的預料,對方的動作如此快當,令人可怕,身在空中沒有憑藉,他只好兩掌連成一線,用內家掌力擊打暗器。「啪!啪!」兩聲,有兩枚暗器被打落到地上,另一枚暗器在他的大腿上揀破了一點皮,飄落地上。他勃然大怒,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虧,他作勢欲攻,成九千連忙擺手笑道:「左大俠,別動,你已中了我的『奪魂毒』。內氣一動,毒就攻心,你還是跟我到中律門走一趟吧!」

左雲下意識地用手摸了一下受傷處,果然有了異樣,傷口處癢而且木,頓時後悔無比。

大意失荊洲,一點也不錯,哪該不用鐵劍呢?但此時后海已晚,怒恨交加,竟一時無話。跟他去,壞了一生清名;不隨他去,怕生命難保。霎時間,令他好為難。

黃嬌欲衝出去與成九千斗,黃寧拉住了她:「你瘋了!我們不是他的對手,衝過去豈不身取其辱?看左大叔有何辦法。」

左雲也不好受,他嘆了一聲,說:「成總管,我隨你前去中律門。」

成九千高興地笑了:「這真是不打不相識呀,你若痛快地答應下來,豈有這種尷尬?」

成九千解了左雲身上的毒,笑道:「我們這就走吧?」左雲無話可說,只有同意。

黃寧這時走了出來,說:「成大總管,我父親江陵大俠被歹人所害,你可知兇手的消息?」

成九千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笑道:「原來是黃大俠的兒子,對不起。我不能違背中律門的規矩。」

黃寧道:「打聽一下消息需要多少銀子?」

成九千說:「你父親是成名大俠,江湖無人不曉,欲打聽他被害的消息,沒有三五千兩銀子怕說不過去吧?」

黃嬌衝過來說:「你們中律門不是說專為江湖豪俠分憂解難的嗎?怎麼成了專敲竹杠的了?」

成九千哈哈一笑:「小姑娘人倒挺美,只是話有些太不中聽。黃大俠的名氣大,殺害他的兇手自然也背景深,我鎰要弄清其中原委,費力自然也多,多收幾兩銀子是合情合理的,尋凶查惡可是要擔風險的。」

黃寧強笑道:「成總管,你們是否知道家父有什麼仇人?」

成九千哈哈一笑:「這也是不能說的,等你交了銀子,我自會告訴你,中律門的任何消息都是要花錢買的,我們不做虧本的生意,更不可憐什麼死人。」

文明:「哼」了一聲:「閣下,這與你們張揚的宗旨是大相徑庭的的!?」

成九千冷笑道:「這裏沒你說話的地方,若不看左大合資的金面,你已經完蛋了。」

文明氣得兩眼冒火,渾身顫抖,可毫無辦法,再大打出物也未必能占什麼全家他唯有忍耐。左雲對家裏人略作交待,對黃寧說:「賢侄,凡事要有耐心,我會儘力幫助你的。」

成九千嘿嘿笑道:「黃少俠,中律門若不插手此事,你永遠也打聽不到凶物的下落。」

黃寧不由來了氣:「你也沒有兩個腦袋,別得太滿。」

成九千「離」了聲:「那我們走着噍!」

左雲從屋中摘下鐵劍,回首又看了兩眼自己的家,隨着成九千而去。

黃寧長嘆了幾聲,與左雲的妻子兒女告別。三個人無精打采拙了鐵觀庄。文明受了一次挫折,傲氣頓斂,說話也缺乏豪氣了。黃寧理解他的心情,盡量注意自己的言談別引起他的不快。

他們過了洛河,向前走了不過四五里,來到三貧路口,文明說:「我們去九華山吧,宏法大師開壇那天必定會有許多江湖人士前往,我們可以向他們打聽消息。」

黃寧覺得有理,三人便取道直奔九華山。兩天後,他們來到九溝寨,時降大雨他們和許多過往的商人躲進山寨避雨。九溝寨是人個村莊,座落在山頂上。山雖然有些光禿禿的,卻挺高峻,南北兩面是懸崖峭壁,只有東西面可走人,上山下山都只有一知小道可走。九溝寨幾年前還有人住。前年這裏鬧了兩次菲患,山寨上的人都跑光了,只剩下一片空蕩蕩的石頭房子,這給過往的行人倒提供了方便。

他們三人旅途勞辛,進了鎮子就忙着找客棧歇腳。離宏法大師開壇還有兩天,他們很好地休息一下。三個人要了間上等的客房,稍微洗了一上臉,沒吃飯就躺到了床上,輕輕地睡去。

他們上床的時候太陽雖然已到西方,但還老高,等外面的動靜抒他們驚醒時,夜已深了,天也有些涼。黃嬌輕輕坐起來,走到窗前向客棧的院裏看去有幾個人影在暗處嘀咕什麼。過了一會兒有個人的聲音高一一點兒,她可以聽見了。

那個說:「老和尚開壇那天你們要加倍小心,千萬不要誤了大事。」

另幾個人連忙答應,沒什麼別的。

黃嬌有些失望,還以為能聽到什麼秘密呢。但轉念一想,這也是秘密,那人說的大事是什麼呢?他該不會是官府的人吧?心中一動,她覺得有必要打探一下。她輕輕開了自己的房門,敲了一下哥哥的房門,門一節,她走了進去。「有事嗎?」黃寧輕聲問。

黃嬌小聲說:「剛才院裏有人說話,你們聽到了沒有?」

黃寧搖搖頭,沒言語,保月巧壓低聲音說:「那人講要在宏法大師開壇那天干件大事,我覺得這裏有什麼秘密,我們不如去打探一下。」

黃寧看了一眼文明,見他沒有什麼表示,說「運河如靜,我們不了瞎里的情況,別中了人家的圈套。」

文明看了一眼黃寧,說:「明天就是開壇的日子了,這一夜怕不會太平,我們不如到九華山去,聽一夜山風也別有趣味。」

黃寧沒反對,和妹妹商量了一下,三個人出了客棧。向西走了十里,到了九華山腳步下。

三個人從一石階路拾級而上,爬了好大一會兒,來到一諸峰端,登高遠眺,頓覺心胸寬文紫雲鎮在縹緲中似動蜚動,站在高處向下一看,才能體會深淵是怎麼回事。那不可及的下處,彷彿分而無數罪惡的隱阱,讓人不寒而慄。

三個人找了塊光滑的大石坐下,閉目調息。

置身山中才感到山的靜,雖有風聲亦不覺得受什麼干擾。他們感到九華山氣奇清而滬,有時威武雄壯,有時又柔綿細長,不綿水盡之意,十分明顯,在山中練功頗能事半功倍。

在不知不覺中,他們迎來了夕陽的絢麗,無數晚霞的光芒照在他們的身上,使他們顯得無比聖潔。九華山氣開始下沉,他們和氣感明顯減弱。夜幕降臨不久,山風涼涼地吹到他們身上,三個人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猛見紫雲鎮上火光衝天,隱約可以聽到人的叫喊聲。

突然,一聲怪笑從他們背後響起,猶似鬼哭狼嚎,讓人毛骨悚然。三個都嚇了一跳,急忙向一塊靠。回頭細看,降低了旁邊的怪石,別的什麼也沒有,三人大駭,難道真的撞鬼了?

三人心神稍定,怪笑突然又在他們面前響起,三個人嚇球了,可人影也沒看見。文明猛想起一人——「攝魂笑」梅長。

梅長的「攝魂笑」蝕力極強,他先把你的心魂驚起,然後攝取你的魂魄,那樣你就成了行屍走肉的,任他擺佈了。破除攝魂術的唯一之法是「心定如一」不國所動。可他們三人此時被嚇得三魂出竅,六魄飛揚,哪裏能安定什麼心神呢。

文明的所料不差,怪笑正是發自梅長之中。他見三人失去了抵禦之力,怪笑陡然響起,高低不同,連紐不斷,彷彿一圈圈的笑波正套住三人的脖子,又似一把薄扇正搖扇著三人如煙一樣的魂魄。

文明心裏很清楚自己著了道兒,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彷彿一個他毫不顧惜他的軀體,要遙遙選取行,他怎麼勸說也沒有用處,靈魂跟着另一個他走了。他似乎被拋棄了,腦里空空蕩蕩,幾乎不能產生感覺了。

黃寧與妹妹似乎更糟,他們的功力比文明要淺些,此時已近昏迷了。在天昏地暗的暴風雨中,他們只是一片落葉,要主襯自己的命運那是萬萬不可能了。

梅長見他們昏然欲倒,從一塊大石后閃出。他乾瘦如殭屍一樣的身體,嘿嘿一陣淫笑,向黃嬌伸去下流的魔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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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仙怪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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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木三枝出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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