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荼蘼花謝(1)

第一章 荼蘼花謝(1)

(一)

不過剛剛進入了五月份天氣就已經悶熱得讓人喘不了氣來了。

大楊是整個公安局出了名的大塊頭遇上這樣的日子原本就是很難受的了更何況還得屈了身子悶在汽車裏更是加倍的「慘烈」了。他的制服早就敞開了左手拿着一條已經是半濕的毛巾猛擦著汗右手拉了一張報紙不停地扇著嘴裏還大呼小叫地:「小冷!快點把車窗子開大一點。這鬼天氣!想熱死人啦!」

靠窗坐着的冷雲笑了笑聽話地把臨近的幾扇車窗全部打開得大大的。果然一陣涼風夾帶着幾絲郊外特有的清新氣息撲進了車裏真的驅散了不少的熱氣。

「這還差不多!」大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不然真的就要了我的命啦!」

「就數你高貴些才熱那麼一下子就不得了了。」法醫老劉取笑道::「你看人家小冷就一點兒也不浮躁嘛!」

「那是當然的了他姓得好唄又怎麼會熱了?」

大楊的話惹得大家哄然大笑紛紛開起冷雲的玩笑來。冷雲只是聽着與大家一起笑笑並不去介面.他心裏不禁十分地奇怪同事們怎麼還能夠如此輕鬆得起來?他們又不是去郊遊而是去辦案有一具屍體正在等着他們呀!

可能是他們都是老刑警了這種事情經歷得已經是太多的了早就見慣不怪了自然不像他這個剛從學校里出來的毛頭小夥子一樣緊張了.

今年的三月初冷雲才從學校畢業正式分配到了市公安局的刑偵大隊.在這之前他一直是不呆在局裏的宣傳科里實習.說是實習其實就是坐冷板凳每天就翻翻報紙文件喝喝茶之類的幾乎都快要把他給悶得霉了.這也怪不了別人誰叫他自己生就一副文質彬彬的書生樣子呢?他的外表是有些文弱可他與所有學公安的年輕人一樣是一心要作福爾摩斯波洛神探的便使出了渾身解數動用了一切能動用的關係終於調進了刑偵大隊準備大顯身手一番了.

但是在刑偵隊的兩個多月冷雲仍然有點失望了.案子不是沒有可都是一些並不需要太多推敲的尋常案件冷雲所學的那些推理、偵破知識尚無用武之地他覺得沒勁透了。這倒也不是他唯恐天下不亂只是他和一切年輕人一樣老是不甘於平凡希望過一種充滿漏*點的生活更想在事業上有大作為能夠證明一下自我的價值而已。

現在冷雲終於有了這樣一個機會了.。今天早上那個報案的電話恰恰是他接到的當他一聽說死者是一個三陪女郎時立刻就浮想聯翩起來::是他殺?是劫財?還是劫色?又或者是三角戀--------他一下子被躍躍欲試的興奮主宰了。一路上他的心就一直「怦怦」地跳個不停跳得他連炎熱都覺得似乎不存在了。

在大家的說笑聲中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這是一個離城區有一些遠的農家小院主人是一對中年的農民夫婦他們大概是計劃修一棟三層樓房的或許是因為經濟上的原因僅僅修了兩層半就停在那裏了結果就成了現在這樣半似洋樓半似碉堡的怪異建築物那麼直直的聳立在一群漂亮的別墅式的樓房之間顯得特別的扎眼、特別的可笑。冷雲一看見它心裏就有些不舒服的感覺了。同時又有幾分詫異以死者那種「時髦」的身份怎麼會住到這麼一個偏僻的地方來呢?

小院的門口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們正津津有味的在聽房東夫婦你一言我一語地介紹情況。一看見警察來了這些人非但不肯散開反而圍得更緊了人人都是一副急於得到第一手資料的迫切樣子。

「讓開!讓開!」照例是大楊「殺」開一條道路來。

院子裏倒是十分安靜沒有一個閑雜人等。大約是因為對死人的忌諱吧就沒有人進來觀看了。這倒讓冷雲他們沒有了干擾的很快開始了各自的工作。

冷雲是負責詢問房東夫婦情況的。.這工作並不複雜一問一答的很是順利沒幾下就弄清楚了來龍去脈。

死者羅紅是在兩個月前才租下這裏的房子的她住的是底樓的一間小屋平日的進出就不必經過房東的視線了就總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樣子除了交房租她是從來不與他們來往的甚至連一般的交談都幾乎是沒有的事情。所以房東夫婦只知道她大約是江南一帶的人以及她這人性情孤僻以外別的背景就不大清楚了。.至於這個羅紅是作三陪女的事還是因為四天前有兩個女人鬧上門來在那兒指著羅紅的窗子罵了半天言語之中泄露出來的「情報」羅紅也沒有聲辯只是關緊了門不吭聲顯然是默認了這一指責的。現死者的經過也很簡單今天剛好是該收房租的日子女房東劉嫂一大早就等著羅紅上門來可一直等到了中午時分還是不見動靜這就令她不安起來因為羅紅這人怪是怪了一點卻是從來不會遲交了房租的總是按時一分不少的主動送過來的.。難道說她是私自跑掉了?於是劉嫂就沉不住氣找了過去.。在門口叫了好幾聲也沒有人答應她又現門是虛掩著的就走進去一瞧只見羅紅躺在床上竟沒了呼吸!嚇得她魂飛魄散急急忙忙地報了案.。

這兩個人想來是已經將這些話重複演講了很多遍了不僅是說得極為順口而且已經是達到了一種聲嘶力竭的狀態了。冷雲問明白了情況后就讓房東夫婦出去了他很不願意再聽他們嘮叨下去他們那種大驚小怪的樣子讓他感到很有些厭煩。

整理好記錄冷雲也走進了死者羅紅的那個房間。

令冷雲意外的是這個房間佈置得可以說是相當精緻的甚至是稱得上是清雅的了。那些傢具並不是時髦的樣式是那種七八十年代的老古董了又是一色的深咖啡色更顯得陳舊而陰沉沉的了。顯然這些東西本是屬於房東的並不是羅紅這種女人所有的。但是傢具擺放的位置卻是錯落有致頗具匠心的房間里的一切地方都打掃得份外的乾淨連桌椅上的那些繁複的紋路都是纖塵不染的。另外房中除了該有的生活用品以外最多的竟然是書了有中外名著、唐詩宋詞、人物傳記---------在書桌上窗枱邊還放着一盆枝葉秀美的文竹和正在盛開着的蘭花這一點青翠的亮綠映襯著那一排排的書籍令人有走入書齋的錯覺而不是身處在案現場。

這個房間的確不怎麼像是案現場那個羅紅就更加不像是個死屍了。她身穿着一件雪白的長裙平躺在淡綠色的床單上顯得十分的悅目。猶如冷雲曾經看過的一幅&1t;&1t;仕女春睡圖>>里的景象一般這個羅紅此時也就像是睡著了似的實在不能讓人想到她的生命早已經消亡了。

羅紅的長相不能說得上是很漂亮卻自有一股特別的韻味。她的臉略有一點清瘦鼻子微翹嘴唇很薄皮膚十分白皙那緊閉着的雙眼也不會太大的。這是一張細巧而文雅的臉龐亦是一張典型的江南女性的面容.而且在她的渾身上下都有着一股與生俱來的清秀氣息讓人一望即知她並非是普通的出身。

如此一個洗盡鉛華的女人如此一個充盈著書香的地方是無法讓冷雲聯想到三陪女、夜總會之類的。不知道怎麼的他突然對這個女人產生了某種好感甚至是懷有一種奇怪的憐憫之情了。當老劉在搬動羅紅做屍檢時他竟然有了一些不忍了轉過了頭去。

看着小王拉開衣櫃呈現在大家眼前的幾乎全部是白色的衣物而且款式都相當的保守而優雅毫無風塵氣息這又令冷雲很是意外了。

冷雲走到書桌前隨手翻了翻那幾本詩詞選集。他現每一本書都已經極舊的樣子了有很多句子都划著標記可以看出它們的主人是很認真的研究過它們的.冷雲正看着一本&1t;&1t;人間詞話>>時一頁白色的便簽紙從書中飄落了下來潦草但又不失娟秀地寫着幾行句子。

「如煙如夢多愁多病寂寞青燈誰問?傷心半世落紅身更那堪凄涼舊恨?」

這會是羅紅寫的嗎?冷雲有一點懷疑。他雖然不是很懂得詩詞但也知道這些句子是非常清雅的會是這個三陪女郎寫得出的?再讀了一次他被那種古典的韻味深深地打動了並感染到了那字裏行間的無限凄涼與無奈。忽然冷雲瞥見紙的背面有一個小小的簽名:"白曉荼."再一翻看其他的書他這才現每一本書的扉頁的右下方都有這樣三個字:白曉荼.

白曉荼是誰?這應該是一個女人的名字。她與死者又是什麼關係呢?冷雲迷惑不解了不禁思索起來。

"書生!"大楊叫着冷雲的外號。"你來看看這是什麼玩意兒?"

大楊遞過來一張質地很好的白色印着暗花的信紙那上面只有一行字:

"開到荼蘼花事了."

這又是一句古詩!而這字跡與那些簽名的字跡是出自同一手筆的無須置疑這是那個白曉荼所寫的了.但羅紅的房間怎麼會有這麼多這個叫作"白曉荼"的印記呢?冷雲有些糊塗了.

"這是在床頭現的可能就是遺書吧."大楊分析著說."有這樣難懂的短遺書真是少見."

「『開到荼蘼花事了開到荼蘼花白事了』」冷雲喃喃地重複著竭力琢磨這其間的寓意.

"荼蘼呀!"房東劉嫂不知幾時擠了進來插嘴道:"窗外就是啦!"

大家都向窗外望過去果然就看見一架很像是薔薇類的植物枝繁葉茂的攀在竹架子上並盛開着十幾朵純白色的花兒引得幾隻蝴蝶留戀不去在花間上下飛舞著非常的好看.

"是羅紅種的嗎?"冷雲問.

"不是的.這是我們以前就種下了的."劉嫂提供線索似的"但她一來就十分地喜歡這花兒自從住在這裏起就由她來照顧了澆水呀施肥呀的挺勤快還經常有事沒事的對着花呆更奇怪的是常常半夜三更不睡覺立在這花架子底下念念有詞的嚇得人要命呢!"

冷雲又打量了一下這株叫作荼蘼的植物並沒有看出它有什麼神秘古怪的地方來.但是他可以確定一點了那就是這荼蘼花對於死者本人必定是有着某種特殊意義的.

猛然間他想起了那個名字╠╠╠╠白曉荼!腦中不由得靈光一閃有幾分明白過來了.看起來白曉荼才是這個女人的真實姓名了而"羅紅"不過只是個假名罷了.

他的猜測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這時負責搜查的小王在書桌的最後一個抽屜里現了一個小木匣子.這是一個樟木匣子散著一股古舊的氣息彷彿那裏面隱藏着許許多多過往的秘密似的.

打開匣子卻使大家有些失望了.這個看起來很神秘的東西並不是什麼臆想中的潘多拉魔盒裏面不過是一些女人的小物件而已:一隻雕花的小木梳幾個式樣陳舊的夾兩三頁結他曲譜.......零零碎碎的這根本就證明不了什麼頂多是讓人對死者過去的生活產生一點遐思.

唯一有一點價值的是被那些東西壓在最底下的一個身份證.那是一張由江蘇省南京市簽的證件日期是十年前的而上面的名字正是:白曉荼。照片上卻又正是那個躺在床上的羅紅!照片上那女孩長垂肩清純秀氣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年輕得令人憐惜。但是還是讓人毫不費力就與眼前這個女人等同起來"羅紅"雖然已經沒有了當年那個"白曉荼"的純潔味道了但她的蒼桑並沒有完全遮掩住那股江南的清麗。

「她果然叫白曉荼。」冷雲看了一眼羅紅不!應該說是白曉荼才對。他覺得這樣一個女子就應該有這麼的名字而不是叫作羅紅那個普通的名字的。

"啊!"拿着身份證的小王忽然大現地叫了起來。"今天!不就是她二十八歲的生日嗎?"

果然身份證上赫然印着"一九七二年五月九日"的字樣.而今天不正是五月九日嗎?不偏不的就是這個白曉荼的生日!是巧合?還是一時之間這些並不如何感性的男人們臉上也不禁有了些動容。

另一邊法醫老劉也得出了初步鑒定的結果。"可以確定死者是服用大量的安眠藥自殺身亡.死亡的時間大致是凌晨兩點半到三點之間而且死者還是有吸毒的跡象的."

白曉荼是自殺身亡並不出冷雲的意料.沒有任何搏鬥跡象的現場床頭柜上空空如也的安眠藥瓶以及死者平靜從容的樣子都能夠讓人得出這個結論的.但是白曉荼竟然是一個白粉女卻令他大吃了一驚因為不知從幾時開始這個女人已經給他留下了"書香"的印象了她怎麼可能和吸毒聯想到一起呢?

"我也太莫名其妙了點嘛!"冷雲自嘲地搖了搖頭.自己怎麼無端端地感嘆起來了?這不過是在辦案而已死者也只是一個陌生的女人與他根本就是毫無關係的。

恰在此時那個白曉荼再一次觸動了冷雲的神經。

小王突然叫住了劉嫂遞給她一個大信封.「這個~~~~~~是給你的。」

「房租?!」劉嫂打開一看不由得驚呼了.「怎麼可能?」

「是她先準備好了的。」小王指了指羅紅。

信封套上寫着「留交劉嫂(房租)」幾個字的確是死者的筆跡.

「這個你就留下吧既然說明了是給你的我們就不能作為證據拿走了」

「謝謝!謝謝!」劉嫂一連聲地說.

這對於她而言實在是一個意外的驚喜.她拿着房租高興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似的.只是她的道謝是該對小王呢還是該謝那個已死的房客了.

冷雲嘆了一口氣心裏百感交集。

「哎這女人還真是-----------」老劉話沒有說完表情很是複雜。

其他的人也多少有一些被這種行為里所包含的不凡感動了一時之間都默然無語想到了一些什麼.只有大楊沒心沒肺地嚷着::「好啦!收工了收工了我還得去接兒子放學呢!」

於是大家開始了收尾工作。這並不困難因為案子本身不具備什麼複雜性死者的東西也並不多該取證的就取證該封存的就封存不大一會兒功夫一切工作就已經完成了。

死者不是本地人又並無親屬可以聯絡按照慣例她的遺體就只有先暫時存放到殯儀館去保存了否則這樣的天氣是無法放到聯繫上家屬的.冷雲沒有去幫忙抬動白曉荼他站在一邊看着大楊和老劉像是在搬某種東西似的把她從床上抬了下來不僅有幾分憐憫心底還有一點涼颼颼的感覺.來時的那一腔興奮不知為什麼就蕩然無存了.

就在快要出小院的門時忽然不知從哪裏刮來了一陣大風蓋着白曉荼屍體的那條白色被單被掀了起來她那張蒼白而寧靜的臉赫然就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中竟很有些詭異的味道.還沒等人們回過味來又是一陣大風吹得院中的草木簌簌作響有幾朵荼蘼花被吹離了枝頭無巧不巧地有一朵花兒飄落在白曉荼的胸前彷彿是冥冥之中有一支無形的手刻意要如此安排似的.圍觀的人都被這一頗有幾分怪異的巧合震住了帶着一些迷信的敬畏靜了下來.就連大咧咧的大楊也忘了叫嚷張著嘴沒出聲了.

白被單被重新蓋上了但那一朵荼蘼花還是靜靜地躺在白曉荼的身上沒有誰去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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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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