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清代乾隆朝,和坤秉鈞,政以賄行,弄權黷貨,吏治腐敗,但和坤為高宗所寵任,權勢顯赫,在朝王公大臣,誰不仰承他的鼻息?

真是權傾朝野,只手可以遮天!

但就在他勢焰正盛之時,鬧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笑話!

當時就因為政風敗壞,釀成川楚教匪之變,和坤又任意的稽壓軍報,並令各路統軍將帥,虛報功績,向坐在九重之內的皇師邀功。

就這樣,和坤居然得以晉封公爵,而且還欽賜了一顆寶石頂戴。

自古以來,會做官的人,都懂得趨炎附勢,和坤聖眷日隆,平日裏公卿大夫和各省督撫司道,要輦貨權門,巴結孝敬,削尖了頭,鑽盡門路,都鑽不進去。

這回和坤晉公爵,欽賜寶石頂,正是大好機會,上至王公,下至司道,莫不趨之若鶩,紛紛往相爺衚衕道賀。

當然,道賀是名,孝敬是實,一連幾天,車水馬龍,整條街上,車馬塞道,大擺長龍。

和坤意氣飛揚,自是不在話下,但人家既然「意思」過來,他也不好不略表謝贏,於是就在相府之中,大張筵席,作為答謝。

得能應邀赴宴的,自然都是當時在朗的王公大臣,侍郎以下的官兒,只怕連邊也挨不上,酒過數巡,和坤以主人的身份,起立致謝,提到欽賜寶石頂,不覺口沫橫飛,自稱本朝除了親王以外,得到這項殊榮,不過有限幾人,他是年紀最輕,蒙恩最早的一個,言下大為自得。

正當主人躊躇滿志,賓朋同聲阿附之際,忽報中使齎旨而來。

和坤急忙具衣冠,開中門,跪迎接旨,聖諭上竟說有人蔘他掩飾邊事,剋扣軍餉,姑念前功,不予深究,著即追回寶石頂。

和坤跪伏地上,汗流夾背,中使收過寶石頂,便自上馬而去。

和坤平日恃寵驕橫,這件事自然是大失面子,心中既慚又懼,第二天就稱病沒去上朝。

他本是乾隆帝的寵臣,皇上聽說他忽然生病,就特派太醫前往相府診治,看病賜葯的太監,此去彼來,不絕於途。

和坤本來沒有病,眼看聖眷仍隆,不覺稍安。過了兩天,上朝謝恩。

乾隆帝在便殿召見,看他沒戴所賜寶石頂,不覺問道:「前幾天朕賜你寶石頂,怎麼不戴?」

和坤慌忙跪倒,連連叩頭道:「小臣無狀,有負聖恩,陛下已經追回,臣豈敢再戴?」

乾隆聽罷,深感詫異,說道:「朕並無追回寶石頂戴的諭旨。」

查問內閣和吏,禮兩部,也都不知其事。和坤又慚又怒,辭帝出朝,立命步軍統領和九門提督衙門,嚴限三日破案。

九門提督衙門,每一個人,都像熱鍋上的螞蟻!

這時決近晌午,一個身穿藍布大褂,年約五十上下的瘦老頭兒,滿臉大汗從側門直奔籤押房。

他還沒到門口,裏面已經有人輕咳一聲,問道:

「是陸老總么?」

瘦老頭兒忙應道:「正是兄弟。」

籤押房緩步踱出一個貌相清瘦的瘦長老者,含笑問道:「陸老總辛苦了,不知可有眉目?」』

兩人一起進入籤押房。藍褂老兒雙眉緊蹙,微微搖頭道:「這樁事棘手的很,兄弟手下的人,從昨晚到今幾個,全體出動,整個京城差不多全踩遍了,連一點眉目都沒有,因此,兄弟只有來找孔師爺,幫個忙……」

清瘦老者睜大雙目,露出詫異之色,望着藍褂老兒,聳聳肩道:「陸老總要兄弟幫忙?

兄弟幫得上忙么?」

藍褂老兒道:「兄弟想來想去,只有孔師爺能幫兄弟這個忙。」

清瘦老者道:「此地沒有外人,陸老總但說無妨,兄弟能夠幫得上忙的地方,自當效勞,只是……」

藍褂老兒拭了一把汗,連連拱手道:「多謝孔師爺。」

清瘦老者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陸老總還說什麼客氣話?老實說,這件案子,還得仗你陸老總,不然,連督帥都擔當不起。」

「是,是!」

藍褂老兒連應了兩聲「是」,才道:「所以……兄弟……唉,和中堂三天限期,實在太短促了,兄弟的意思,想請孔師爺在督帥面前幫着說個情,最好請督帥會同綿帥,跟和中堂討個情,寬限些日子……」

清瘦老者一手托著下巴,微微搖頭,又點點頭道:

「三天確實太愴促了,這自然是他一時氣憤之言,但要督師會同綿帥去討情,只怕是不太容易吧?」

藍褂老兒道:「所以要請孔兄幫這個忙!」

清瘦老者道:「咱們不妨跟督帥去說說看,但不知陸老哥要寬限多少時日?」

藍褂老兒道:「不瞞孔兄說,現在兄弟是一點把握也沒有,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如能有個十天半月時間,兄弟就抽得出時間,去一趟開封府。」

清瘦老者道:「陸老哥到開封去作甚?」

藍褂老兒道:「這件案子,兄弟自知無能為力,只好去討救兵了,兄弟有一個師兄,姓祝,字天佑,在開封府開設天佑鏢局,交遊廣闊,江湖上黑白兩道,都賣他一點交情,不像兄弟,六扇門裏的人,和道上朋友只有結怨,永遠也沒辦法套交情的,兄弟想來想去,只有把敝師兄請來,才有破案的希望。」

清瘦老者點點頭道:「這也是實情。」

藍褂老兒又道:「只是還有一件事,也要孔兄全力相助。」

清瘦老者奇道:「陸兄還有什麼事?」

藍褂老兒道:「兄弟想請孔師爺在督帥面前,務必玉成其事,就是請督帥把兄弟的家小,收押起來。」

「收押陸老哥的家小?」

清瘦老者臉上先有驚疑之色,繼而豁然笑道:「陸老哥這是苦肉計!」

藍褂老兒尷尬的苦笑了笑道:「除此之外,兄弟實在另無善策了。」

開封為五代及北宋故都,舊稱汴京,據黃河南岸,為中原首府。

城中街衡寬廣,店肆殷盛。

「天佑鏢局」座落在西橫街底。

這裏已經沒有大街上那樣熙攘往來的行人,店鋪也疏疏落落的,並不太多,但這條街上,還是相當熱鬧。

熱鬧的只有一家,「天佑鏢局」。

雖然只有他一家,可也經常擠滿了半條街。

那是進進出出的鏢師、趟子手、和一輛輛的鏢車,有時裝滿了銀梢的鑲車,在街上擺着長龍,路人為之側目。

四月清和雨乍晴!

金色的驕陽,照在寬闊干整的街道上,經過多少人踐踏,石板還是那麼泥濘!

「天佑鏢局」黑底金字招牌,在陽光映照之下,閃著熠熠金光,看去耀目得很!

開封府里,共有九家鏢局,家家都有來頭,但論生意大,信譽好,就要推天佑鏢局首屈一指。

那是因為「天佑鏢局」總鏢頭金眼神鷹祝天佑,不但武功高強,而且在江湖上人緣更好,黑白兩道吃得開。

同時,江湖上也知道金眼神鷹祝天佑有一個師弟,叫做鐵翅雕陸福葆,在京里當總鏢頭。

江湖上,雖是亡命之徒玩命的所在,但大家多少對百家總有些顧忌。

就這樣,「天佑鏢局」一帆風順了二十年。

江湖上因此也有「南鷹北雕」之稱。

當然,這四個字傳到金眼神鷹祝天佑的耳朵里,大為不滿!

那是不滿人家把他和身在六扇門裏師弟排在一起,但不滿儘管不滿,他和鐵翅雕陸福葆是同門師兄弟,這是不爭的事實。

同門師兄弟,總究血濃於水!

「天佑鏢局」是一座五間門面的石庫門房子,清水磚牆,高大的門樓前,掩映着白底黑字的「天佑」鏢旗,更顯得甚是氣派。

兩個穿着一身青布勁裝的趟子手,坐在院子裏一條長板凳上,翹起二郎腿,東西南北的閑吹。

這時,一陣馬蹄聲,從街上傳來。只要聽蹄聲勻稱有規律,這匹馬一定跑得不徐不疾。

蹄聲及門而止,自有門口專門接待客馬的小廝,接過馬匹。

接着但見從門外走進一個身穿藍緞子長袍,年約五旬上下的瘦老頭兒!別看他瘦,卻生得滿面紅光,兩鬢雖見花白,雙目卻炯炯逼人,腰干挺得筆直。光是從門口走進院子,這幾步路就虎步龍行,氣概不凡。

干趟子手的人,眼睛就要生得比狗還靈,這是職業訓練出來的,他們只要一眼就能看出你祖宗八代,有沒有男盜女娼傳下來的劣根性?

此刻這兩個趟子手,自然一下就已看出這進門的瘦小老兒決非常人!

兩人不約而同,迅快的站起身來,左首一個更不怠慢,搶先趨上一步,抱拳拱手,說道:

「你老找誰?」

瘦老頭兒含笑還禮,說道:「老哥請了,兄弟是找總鏢頭來的,總鏢頭在么?」

一開口,就找總鏢頭,自然是大有來歷的人!

那趟子手陪笑道:「在,在,你老貴姓,小的好進去通報。」

瘦老頭兒微笑道:「如此多謝老哥,兄弟陸福葆。」

「鐵翅雕」!

那趟子手吃了一驚,連忙拱手道:「原來是陸老爺,請,請,你老請到客廳待茶,小的立時進去通報。」

說着,連連肅客,把陸福葆讓進了客堂,然後急匆匆往裏行去。

陸福葆剛剛落坐,就有一名漢子送上荼來。

過沒多久,那趟子手領着一個青衫少年走了出來。

陸福葆轉臉看去,只見青衫少年約摸二十齣頭,生得劍眉星目,唇紅齒白,好個一表人才!

青衫少年早已跨上一步,拜了下去道:「小侄祝文輝,見過陸師叔。」

陸福葆一把扶起,驚喜的道:「你是文輝賢侄,哈哈,快有十五年不見,賢侄已經長大成人了。」

祝文輝恭敬的道:「家父正在書房恭候,小侄替陸師叔帶路,請。」

說着,就陪同陸福葆往後進走去。但見院子中間放着不少盆栽花卉。三面長廊,竹簾低垂,顯得份外清幽!

祝文輝領着陸福葆不走中間,卻朝天井右首兩排盆花中間走去,掀起竹簾,躬躬身道:

「師叔請進。」

陸福葆也不客氣,跨上石階,迥廊迎面,就是一個圓洞門。那是左廂,一排三間,中間是圓洞門,兩邊扦有一排花格子窗。正是師兄金眼神鷹的書房。

陸福葆十年前來過一次,看來還是老樣子。

他剛跨進走廊,只聽書房中傳出一個洪亮的聲音,說道:「師弟,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快到裏面坐。」

陸福葆聽到師兄的聲音,趕緊叫了聲:「師兄,小弟是給你請安來的,」隨着話聲,急步走入書房。

書房,自然是窗明幾淨,佈置精雅。在幽靜的花格子窗底下,放着一張雕刻精細的紫檀靠背椅。

椅上半靠半坐着一個濃眉鷂目,同字臉的老者,右手盤著兩個鐵膽,左手捋著花白鬍子,看到陸福葆進來,靠着的人,上身挺了挺。

陸福葆趨近椅前,神色恭敬的拱了拱,說道:「師兄,你好。」

金眼神鷹祝天佑含笑道:「師弟,十年不見,你倒還是老樣子,弟妹、孩子們可好?」

陸福葆欠身道:「托師兄洪福,家小還算粗安。」

祝天佑頷首道:「這年頭,大家只要平平安安擾好。」

祝文輝道:「師叔,你請坐。」

祝天佑呵呵笑道:「你看,咱們老弟兄見了面,只顧說話,連你沒坐下來,都給忘了,快快請坐。」

陸福葆告了坐,一名小童送上了香茗。

陸福葆道:「師兄鏢局,越做越發達了。」

祝天佑感慨的道:「混飯吃罷了,總算江湖上黑白兩道的朋友,還顧全一點老交情,大家相安無事。」說到這裏,忽然目光一注,問道:「師弟這次是經過開封,還是從京里來的?」

陸福葆忽然面有凄容,卟的跪了下去,說道:「小弟一家,命懸旦夕,還望師兄垂憐,賜加援手。」

祝天佑微微皺了下眉,說道:「師弟快快請起,你也是年過半百的人,這算什麼?有事也該好好的商量。」

陸福葆睫承淚水,站起身道:「師兄教訓得極是,小弟是急的走投無路,才來找師兄的。」

祝天佑一手捋須,問道:「你先坐下來,有事慢慢酌說,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故?」

陸福葆依言坐下,接着就把和中堂被人誆去寶石頂之事,詳細說了一遍。

祝天佑聽完他的話,臉色一正,說道:「師弟,咱們同門學藝,情勝手足,你替官家做事,說句不好聽的話,江湖上稱你們是六扇門裏的鷹爪,這一點愚兄不好多說,因為一個練武的人,除了像愚兄這樣,干這刀頭舔血的鏢行生意,替官家做事,肅清姦宄,鋤暴安良,也算得是正當職業。

「但一個人必須明辨是非,認清忠奸,和坤弄權黷貨,禍國殃民,他是怎樣一個人,你身在京城,自然比我清楚,別說丟了一顆寶石頂,就是丟了六陽魁首,也是大快人心之事,這件事,愚兄恕難相助。」

陸福葆聽得汗流頰背,恭聲道:「師兄教訓的極是。」

祝天佑取起荼盞,輕輕喝了一口,依然放到几上,接着道:「師弟如今年過半百,已屆知命之年,膝下兒女,均已成年,這種替官家賣命的事,也幹了三十幾年,依愚兄相勸,似乎也該歇手了,鳥倦飛而知還,咱們都已飛的夠倦,現在該是知還的時候了。」

陸福葆點點頭,囁嚅的道:「師兄說的是,小弟這公事飯,早就吃膩了,去年年底就曾再三呈請辭退,只是兄弟追隨馬提督,已經整整二十年,他平日對小弟恩深義重,一再慰留,還說:他也早有倦勤之意,但年限未屆,要到今年年底,才可致仕,要小弟全始全終,等他不幹了,大家一同退休,小弟情意難卻,才勉強答應下來……」

祝天佑臉色稍霧,口中「唔」了一聲。

陸福葆乘機介面道:「誰知道無端卻發生了這樣一件事,和坤飭令步軍統領,嚴限三日破案,步軍統領又交到了提督衙門,如果找不到這顆寶石,馬提督就會被革職查問,小弟感恩圖報!為的是救馬提督,倒並不是替和坤追查失物……」

說的是一個「義」,江湖上人,往往把「義」字看得比性命還重。

祝天佑果然又「唔」了一聲。

陸福葆又道:「步軍統領為了此事,再三向和坤討情,請求寬限時日,才答應半月為限,由小弟具結,並命提督衙門收了小弟家小……」

祝天佑臉色微微一變,道:「你具了結?」

陸福葆苦笑道:「小弟身為巡捕營總捕頭,上面交下來了,不具結行么?」

祝天佑濃眉微蹙,問道:「半個月限期,你破得了案?」

陸福葆道:「這件事棘手的很,小弟明查暗訪,一點眉目也沒有,沒有辦法,不得已,只好來懇求師兄了。」

祝天佑道:「愚兄也無能為力。」

陸福葆心頭一急,又卟的了下去,流淚道:「師兄若是不肯撥助,小弟死不足惜,可憐弟婦和小女……」

祝天佑道:「你起來。」

陸福葆長跪不起,垂淚道:「小弟除了師兄,別無可求之人,還望師兄念在同門之誼!

救救小弟一家……」

祝天佑黯然長嘆一聲,抬抬手道:「你先起來,此事咱們再從長計議。」

陸福葆聽師兄的口氣,已經答應,心中暗喜,一面含淚道:「多謝師兄!」

坫起身,回到原來的椅上落坐。

祝天佑看了他一眼,問道:「師弟要愚兄如何相助?」

陸福葆道:「師兄交遊廣闊,北五省黑白兩道中人,都和師兄有舊,小弟斗膽,想請師兄親赴京都一行……」(本篇小說可在公開免費的網站自由轉貼。如果讀者是在收費會員網站看到這篇小說,說明該網站寡廉鮮恥,把免費的東西拿來騙錢。共唾之。)

祝天佑忽然微微一笑道:「師弟,虧你還是京城總捕頭,竟然忽略了一件事。」

陸福葆道:「不知小弟忽略了什麼?」

祝天佑徐徐說道:「咱們師兄弟已有十年不見,我縱然是你師兄,師兄弟見面,總也不會託大到坐落不站起來。」

陸福葆聽得悚然一驚,失聲道:「師兄莫非……」

祝天佑平靜的道:「愚兄在五年前,練功不慎,導致走火入魔,兩腿麻痹,一直不良於行。」

陸福葆一顆心直往下沉,失望的道:「這……如何是好!」

全部希望,霎時全幻滅了,叫他如何不耷然若喪!

祝天佑笑了笑道:「師弟不用焦急,愚兄既然答應下來,自有主張,明天要文輝隨你到京里去。」

陸福探聽的又是一怔!師兄要他獨生兒子祝文輝隨自己同去。

這位師侄,年僅弱冠,縱然盡得乃父真傳,也是個少不更事的人,師兄不能親去,他去又何濟於事?

但這話他只是心裏想着,一面堆著笑道:「師兄要文輝賢侄隨小弟去京都,小弟自然歡迎,只是……」

祝天佑從他神情上,自然看得出來,淡然一笑問道:

「只是什麼?」

陸福葆道:「只是小弟處此逆境,自顧不暇,文輝賢侄去……」

他拖長語氣,抬目朝師兄看去。

祝天佑微笑道:「沒關係,你是他師叔,不用客氣,我的意思,是讓他去歷練歷練,這孩子武功機智,還算不錯,師弟有什麼事,只管讓他去做就是了。」

師兄既然這麼說了,陸福葆就不好再說,點點頭道:

「小弟省得。」

這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祝天佑心裏沒有心事,自然笑的很爽朗,擊着手掌,笑道:「文輝,你進來!」

祝文輝急步走人,躬著身道:「爹有什麼吩咐?」

祝天佑道:「你師叔難得到開封來一趟,你去叫廚下整治一席酒菜,送到書房裏來,爹要和你師叔好好的喝上幾杯。」

祝文輝躬身答道:「爹,這個不用你老人家費心,孩兒已經關照過了。」

祝天佑一手轉着鐵膽,連連點頭,笑道:「好,好,嗯,還有一件事,明兒個,你隨師叔去一趟京都。」

祝文輝訝異的抬眼望了爹一眼,問道:「爹,孩兒跟師叔進京去,有什麼事么?」

祝天佑道:「事情是這樣,權相和坤丟了皇上御賜的寶石頂,這件事,落在你師叔的頭上,如今你師叔在九門提督衙門具了結,連妻女都被收押,限期一個月之內破案,你師叔才趕來開封,要爹助他破案,爹行動不便,所以要你跟師叔去一趟。」

祝文輝道:「孩兒去了,有什麼用?」

聽他口氣,他還不願去。

祝天佑藹然道:「爹和你師叔,是同門師兄弟,自小就在一起,情同手足,如今你師叔有困難,咱們不能不管,爹不能去,只有你代爹去一趟。」

聽他的話,好像祝文輝去了,就能破案一般!

祝文輝道:「爹既然這麼吩咐,孩兒自當遵命,只不知師叔要幾時動身?」

陸福葆道:「師兄,小弟心裏碌亂如麻,下午就想動身。」

救兵討不成,自然得早些趕回去。

祝天佑道:「師弟難得到開封來,我本該留你盤恆上三天五天才走,但你有事在身,我也不好挽留,也不爭這半日工夫,明天一早再走不遲。」

正說之間,只見方才送茶上來的奚童匆匆走入,朝祝文輝道:「少爺,張彪有事實報。」

祝文輝道:「張彪有什麼事?」

那奚童道:「不知道,張彪手裏還拿着一封信,說要當面交給少爺。」

祝天佑道:「你出去看看,究竟有什麼事?」

祝文輝答應一聲,舉步走出書房,果見趟子手張彪手中拿着一封書信,站在階下。

他看到祝文輝掀簾走出,立即躬躬身道:「小的見過少爺。」

祝文輝問道:「你手裏拿着的,是什麼人的書信?」

張彪道:「方才是小的和王得祿兩人在門口值班,忽然走來一個中等身材的漢子,說是要找咱們的賬房先生,當時就由王得祿進去通報,那人忽然從懷中取出這封信,朝小的遞來。

說要小的送給總鏢頭就好,說完揚長走了,等許帳房出來,那人早已走的很遠,許賬房看到信封上寫的是總鏢頭的名號,才要小的進來。送給少爺。」

說完,正待雙手呈上,那知左手下垂。毫無知覺,再也舉不起來,口中不禁驚異的「咦」

了一聲。

祝文輝從他手中,接過信來,目光卻注視着張彪左手,問道:「你左手怎麼了?」

張彪滿臉但是驚疑之色,說道:「小的也不知道,方才還好好的,怎麼這一陣工夫竟會不聽使喚,這條手臂,好像不是小的的了。」

祝文輝目中冷芒飛閃,問道:「方才那人叫你送信進來,可曾碰到你的手么?」

張彪想了想道:「小的想起來了,那人在遞信來的時候,好象拍過小的肩膀。」

祝文輝冷笑一聲,道:「果然是這廝下的手。」

隨着話聲,伸過手去,摸摸張彪的肩頭。

這一摸。祝文輝一張俊臉,忽然變了顏色,哼道:

「他居然敢用這等歹毒的手法!」

張彪臉色煞白,急急問道:「少爺,小的這條手臂,不要緊吧?」

祝文輝沒有作聲,右手運起功力,緩緩按在張彪左肩之上。

張彪只覺少爺按在肩上的那隻手掌,有如烙鐵一般,一股灼熱得滾燙的氣流,從他掌心直傳過來。

他心知這是少爺以本身真氣,替自己治傷,自然不能出聲呼痛,只好咬牙忍受,但一粒粒黃豆大的汗珠,卻從他頭臉上,綻了出來。

祝文輝掌心一吸,喝了聲:「好了。」

張彪身不由已的往前衝出去一步,試一舉手,果然已經活動自如,心中大喜,急忙拭了把汗水,連連躬身道:「多謝少爺,多謝少爺。」

祝文輝道:「記着,你這件事,只當沒有發生,不準張揚出去。」

張彪應道:「小的知道,小的不說就是了。」』祝文輝揮揮手道:「你去吧!」

張彪又躬了躬身,才朝外行去。

祝文輝手中拿着信柬,心頭不禁起了懷疑,忖道:此人送信而來,何以用「陰手」傷人,這明明是存了示威之意——

心念轉動,不覺低頭看去!信封上果然寫着:「祝總鏢頭親啟」

字樣,但卻並未封口。

這就探手取出信箋,只見上面只寫着一行十二個字,那是:「寄語祝總鏢頭,閑事少管為妙。」

除了這十二個字,下面並未具名。

祝文輝臉色微微一變,忖道:閑事,那自然不是鏢局之事,莫非他沖着陸師叔來的……

只聽書房中傳出爹的聲音,問道:「文輝,是什麼人送來的信?」

祝文輝慌忙把信箋招好,收人信封之中,他雖然不願使爹看了生氣,但人家已經找上門來,自己也無法隱瞞,當下只好拿着信柬,走進書房。

祝天佑多年老江湖了,目光何等犀利,一眼就看出祝文輝進來之時,臉上猶有憤怒之色,心中覺得奇怪,一手捋髯,問道:「是誰的信?張彪和你說了些什麼?」

祝文輝只得道:「張彪被那送信的人,用『陰手』所傷……」

祝天佑雙目一瞪,不待他說下去,急着問道:「傷在那裏?送來的是什麼信?」

鏢局裏,接到這種信,總不是好事,難怪他要急!

祝文輝道:「張彪傷在左肩,手臂若廢,但孩兒已把他所中的寒毒,吸出來了。信在這裏,請爹過目。」

說着,雙手遞了過去。

陸福葆聽的暗暗一怔,忖道:「陰手是旁門中幾種最歹毒的功夫之一,據說被『陰手』擊中,寒毒就會透骨,因此也叫『透骨陰掌』如在六個時辰之內,沒有他獨門解藥,就得終生殘廢,文輝這點年紀,哪來這等深厚的功力,能把寒毒吸出體外?」

不說他心中暗自嘀咕,卻說祝天佑一手接過信柬,很快抽出信箋,只一瞧,頓時神色微微一變,接着呵呵大笑道:「師弟,這人大概是一路跟着你從京城裏來的了。」

陸福葆聽得不由一怔,望着師兄,問道:「他信上說些什麼?」

祝天佑已把手中信箋,遞了過來,說道:「你拿去瞧瞧!」

陸福葆接過信箋,臉色不禁為之一變,怒哼道:「鼠輩居然來這一手!」

祝天佑仰臉大笑道:「我倒不相信伸手管了閑事,他又能對我怎樣?何況你是我同門師兄弟,師兄協助師弟,也算不得是多管閑事。」

第二天一早,天佑鏢局門口,早已有兩名小廝,牽着馬匹在伺候。

鐵翅雕陸福葆在書房裏用過早餐。

祝文輝也提着一個藍布包袱,和一個三尺長、藍布縫製的劍囊,走了出來,躬著身道:

「陸師叔,你早,是不是現在就要動身了?」

年輕人,聽說要出遠門,誰都會感到特別興奮!

何況要去的地方,是萬國衣冠拜冕旒的皇都。

陸福葆笑着道:「賢侄,記住了!咱們離開這裏之後,別再叫我師叔,就叫我二叔好了,這樣,免得引入注意。」

祝文輝應道:「二叔吩咐,侄兒省得。」

祝天佑靠坐在椅上,掌心盤著兩枚鐵膽,介面笑道:

「師弟儘管放心,文輝這孩子膽大心細,夠機密,武功也有他師傅三成真傳,可以應付得過去,有什麼事,只管交他去做就是。」

陸福葆拱手道:「小弟記下了。」

話聲出口,突然心中一動,忖道:聽師兄的口氣,文輝好像不是跟他練的武功?正待問問師兄,文輝的師傅是誰?

祝文輝道:「爹,你老人家還有什麼指示?」

祝天佑道:「你跟陸師叔去,爹自然放心,凡事一切都要聽你師叔的,不可擅作主張,記着,江湖上一山還比一山高,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謙受益,滿遭損,少年人切記狂傲,戒之在斗!」

祝文輝恭敬的道:「孩兒自當謹記。」

祝天佑道:「好!你們可以去了,師弟,恕我不送了!」

陸福葆連說「不敢」,兩人別過祝天佑,走出書房,奚童替少爺提着包袱、劍囊,跟在兩人身後而行。

走出前院,早有鏢局中的許帳房,和七八值鏢師,都是昨晚酒席上見過。

大家聽說九門提督衙門總捕頭鐵翅雕陸福葆和總鏢頭的少爺,今天就要動身,紛紛迎著,前來送行。

陸福葆一一和他們握手稱謝,才和祝文輝一齊跨上馬匹,朝長街馳去。

出了開封城,兩匹馬一路北行,趕到柳園南口,渡過黃河,已是未牌時光。

兩人就在柳園北口的渡頭附近,找了家小館打尖,然後繼續上路。

祝文輝忽然催馬上前,朝陸福葆道:「二叔,咱們趕快一點好么?」

也不待陸福葆回答,突然一夾馬腹,朝大路縱馬飛馳下去。

陸福葆早就知道帶這位侄少爺上京,會給自己平添許多麻煩,但這是師兄交代的,自己不得不答應下來。

他早看出師兄老來得子,對這位侄少爺,寵得像寶一樣。凡是父母過份溺愛的人,必然又驕又縱,沒人可以管束得了。

這回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才渡過黃河,他就任性馳起馬來,這是趕路,可不是溜完馬,就好回家休息。

陸福葆暗暗皺了下眉,只得一帶韁繩,急急跟了下去。

這一追,就足足追出去十來里路,才算追上祝文輝的馬匹。

祝文輝等陸福葆馳近,忽然勒住馬緝,翻身下馬,一把抓住陸福葆的馬頭,低聲說道:

「二叔,快下馬來。」

陸福葆道:「賢侄要在這裏做什麼?」

祝文輝笑了笑道:「二叔不用多問,再遲咱們這段急馳,就算白跑了。」

陸福葆聽得奇怪,依言躍下馬匹。

適時但見右首一片樹林小徑中,馳出一輛雙留黑漆蓬車,緩緩朝大路上馳來。

祝文輝已從鞍上取下掛着的包袱、劍囊,此刻看那蓬車馳近,忽然縱身一躍而上,口中叫道:「二叔,快上路。」

一手掀簾,身子一弓,輕快的鑽進了車廂。

陸福葆看他舉動有異,想到昨天有人來信之事,心中忽然一動,就依言躍登蓬車,跟着掀簾而入。

坐在車前的車把式不待盼咐,長鞭揮處,懸空響起「劈啪」一聲脆響,兩匹馬立時八蹄翻騰朝前疾馳而去。

祝文輝早巳安祥的坐在車中,笑道:「二叔!請坐!」

陸福葆道:「賢侄這輛馬車,是早就預備好的!」

祝文輝道:「二叔那匹馬,是九門提督衙門的,人家一眼就認得出來,小侄所以預先要人在這裏準備了一輛蓬車!」

陸福葆道:「那麼咱們兩匹馬呢?」

祝文輝笑了笑道:「小侄早就留着一個人,要他把馬匹拴在樹下,這樣就是有人看到了,也只當咱們在樹林里方便,等到黃昏時候,再把馬匹牽回去。」

陸福葆一愣道:「賢侄是說,昨天送信來的那人,還追着咱們下來?」

祝文輝道:「小侄也只是猜想罷了!」

隨着話聲,脫下藍長袍,一面打開包袱,取出一件青色長衫。

穿到身上,又取出一頂青巾,戴到頭上,然後又從車肚中,取出一隻考籃。(考籃是從前考生隨身攜帶之物,內放文書四寶和一些小型的參考書籍)然後又從包袱中取出一套藍布衣褲、一支竹根旱煙管,一頂舊氈帽,朝陸福葆遞了過去,說道:「二叔,這是給你的東西,你也打扮打扮吧!到了前面,小侄先要下車,咱們有許多事情,都得先商量好了才行。」

陸福葆皺皺眉,問道:「賢侄,你究竟在耍什麼花樣?」

祝文輝含笑道:「二叔為了追查寶石頂,在京城裏明查暗訪,已有多日,不是沒有一點眉目嗎?」

陸福保點點頭道:「正是。」

祝文輝神秘一笑道:「那麼現在有一個人自己願意領咱們去,二叔是不是要去?」

陸福葆真不知這位賢少爺葫蘆里賣什麼葯?點頭道:

「那自然要去。」

祝文輝笑道:「這就是了,二叔快把衣衫換上,再遲就來不及了。」

陸福葆聽得將信將疑,只得脫下長袍,換上了藍布衫絝,一面問道:「賢侄究有如何一個計較,總該讓二叔也知道才行。」(本篇小說可在公開免費的網站自由轉貼。如果讀者是在收費會員網站看到這篇小說,說明該網站寡廉鮮恥,把免費的東西拿來騙錢。共唾之。)

祝文輝道:「二叔自然非知道不可,二叔不是踏破鐵鞋,找不到他們的人么?那麼昨天送信來的那個賊黨,自然是最好的線索了。」

陸福葆道:「昨天送信的那人,咱們又沒見過。」

祝文輝笑道:「自然有人見過此人。」

陸福葆急急問道:「趟子手張彪。」

陸福葆道:「聽賢侄的口氣,好像張彪也來了?」

祝文輝笑了笑道:「二叔,咱們面前坐着的不是張彪么?只不過他略為改扮了下,那人決認不出來。」

陸福葆聽的一呆,他沒想到這位初出茅廬的侄少爺,居然早已調兵遣將,有了安排。難怪師兄說他武功、機智、還算不錯,自己當真輕視了他。

心念轉動,忍不住問道:「賢侄安排了張彪,可以認出那送信的人,咱們又如何行動呢?」

祝文輝道:「張彪就算認出了他,咱們坐在車內,也盯不住他呀,就算同一條路,跟住了他,也會引起對方的注意,因此,到了前面,小侄先下車去。」

陸福葆道:「你下去作甚?」

祝文輝道:「小侄料想那送信的人,既然跟着二叔從京里下來,如今二叔回京,他勢必仍然會跟在二叔後頭,察看咱們動靜,因為二叔是到開封求援來的,也許咱們的人分批上路,他必須全摸清楚了,才能回去覆命。」

陸福葆真想不到他比老江湖想的還周到,不覺點了點頭。

祝文輝道:「小侄料他只看到咱們的馬匹,不見咱們的人,必然會追趕下來,因此要張彪改扮車把式,在路上急馳,他如果追趕下來,一定會對每一輛車上,多加註意,張彪自可認出他來。」

陸福葆只有點頭的份兒。

祝文輝又道:「小侄昨晚已命鏢局夥計,先行出發,在前面等侯,小侄這副打扮,是進京趕考的舉子,他自然不會生疑,等小侄下去之後,到下一定地點,張彪會通知二叔下去的。」

說到這裏,探懷摸出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交給陸福葆,遼道:「二叔是扮一個布販,戴上這張面具,那廝就認不出來了,二叔下車之後,路旁自會有人招呼,小侄已經替你老人家準備了驢子和布匹。」

陸福葆接過面具,正待開口。

祝文輝接着又道:「那時張彪的車子,比二叔要超前一箭來路,但二叔要和他一直保持着這樣的距離,如果那廝趕上來張彪認清是他,就會揚起長鞭,打出三聲『劈啪』脆響,二叔就得趕着驢子超過他前面去,讓小侄在後面追着他,打尖、投店,二叔可在路旁留下記號,咱們三人,只作互不相識。這一路上,都不用招呼,只要暗暗盯住他,他就乖乖的替我們引路了。」

陸福葆聽完祝文輝的話,心頭大是高興,一挑拇指,笑道:「賢侄真是要得,你這番計劃,不但顧慮周詳,佈置細密,就是二叔吃了二十幾年公門飯,說起來,經驗、閱歷,都比你深得多,但二叔已經甘拜下風了。」

祝文輝微微一笑道:「二叔過獎了,小侄怎敢和二叔比?」說到這裏,忽然從懷中取出一張面具,朝臉上一覆,說道:「二叔,小侄要下去了。」

抓起考籃,便身形一閃,已掀簾飛射出去。

鐵翅雕陸福葆暗叫了聲:「慚愧!」不覺想起師兄臨行時說過的話來:「師弟儘管放心,文輝這孩子膽大心細,夠機警的,武功也有他師傅的三成真傳,可以應付得過去有什麼事,只管交待他去做就是。」

師兄這話,明明是說這位侄少爺,已經足可擔當任何事情。

唉,師兄真好福氣,有這樣一個好兒子。

他想到師兄這麼一個好兒子,就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女兒瑤君。

瑤君今年也有十九歲!

如果有祝文輝這麼一個坦腹東床,人品,武功,件件出色,女兒終身有托,自己的心愿也了了。

唔,但等追回寶石頂,自己再去一趟開封,跟師兄說去……想到得意之處,不覺綻起了笑容!

坐在車前的車把式張彪忽然回過身來,掀起一角車篷,低低的道:「陸老爺,你老可以下車了。」

陸福葆早已把人皮面具戴上,聽到張彪的招呼,就站起身來,一手掀起皮簾,身形一閃,使了一式「紫燕穿簾」,從車中飛落地上。

雙轡馬車,絲毫不停,朝着大路,飛馳而去。

陸福葆站定足跟,目光方是朝四周掠動,就見道左正有一個藍衣漢子牽着一匹驢子,驢背上果然馱著幾匹花布,朝自己走來。心知這人可能就是天佑鏢局的人了!

那漢子沒待陸福葆開口,已經走到他身邊,哈哈腰,陪笑道:「陸老爺,小的已經恭候多時了,這匹驢子,就交給你老。」

陸福葆接過韁繩,含笑道:「老哥辛苦了。」

那漢子躬躬身,疾快的退了下去。

陸福葆眼看馬車已經馳遠,那還怠慢,立即跨上驢背,朝着大路追了下去。

這匹驢子腳程甚健,不多一會,已經追上前面的馬車。

這條路,正當南北交通要道,往來的行人車馬,不絕於途。正行之間,但聽一陣急驟的鴛鈴之聲,從身後馳來!

陸福葆心頭猛一動,暗道:「大概是那點子來了。」

立即一催坐騎,迅快的超過馬車,朝前攢程。那是因為對方如果直追下去,自己先作出趕路模樣,他就不會懷疑自己是跟在他後面,盯下去的了。

過沒多久,但聽張彪車上,長鞭懸空揮動,發出三聲「劈啪」脆響!這下,證明祝文輝料的沒錯,張彪已經認出送信的賊人,果然跟下來了。

接着只聽蹄聲急驟,從身後超了上來。

陸福葆只顧聳著肩膀,朝前趕路,只見一匹黃驃馬,漸漸的超過自己!

馬上是一個身穿褐色勁裝,頭戴風帽,左頰有一道刀疤的漢子。當他超過半個馬頭之際,別過頭來,朝陸福葆打量了一眼,就直馳下去。

就這一眼,陸福葆也看清了對方的面貌。

這條路上,當然不止只有他們兩騎,此刻天色已近黃昏,大家都急着趕路,對方自然不會對陸福葆起疑。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

「沙店」只是一個小集,因為當地南北孔道,離滑縣還有二十來里,有許多行而,都要在這裏打尖。因此小街上的一家招商客棧,生意倒也十分興隆。

前面店堂里,放着七八張桌子,有酒、有菜,此時已有四五個人,坐在那裏,吃喝聊天。

天南地北的人,在酒館茶樓里,尤其是這種小地方,只要一聊上了,就是老鄉。

陸福葆趕着驢,在招商棧門前停住,跳下驢背,先把驢拴好了,然後從驢背上捧下布匹,跨進店裏,找了一張桌子坐下。

早有一名夥計過來招呼道:「客官要些什麼?」

陸福葆道:「我要住店,你先給我來一壺酒,切些下酒菜,再下一碗面就好。另外,我那牲口,也要喂料啦!」

夥計連聲答應,退了下來。

過沒多久,儀聽一陣轆轆車聲,由遠而近,在門前停住。

車把式一躍下車,趾高氣揚的走進店堂,叫道:「喂,夥計,還有沒有上房?」

他叫的是夥計,但掌柜的趕忙迎了上去,堆笑道:

「有、有,小店有兩間上房,最是清靜不過……」

車把式道:「那就兩間好了。」

隨着話聲,回身朝門外走去。不用說,這車把式正是趟子手張彪。

就在此時,一陣得得蹄聲,從小街上馳來,那是刀疤漢子。但就在他馳近門口之際,張彪已經掀起車簾,從車中走出一老一少兩人。

掌柜的早就站在門口伺候,一見老少兩人下車,趕忙哈著腰迎將上去,接着就在前面引路,領了兩人往後院而去。

這下,看得鐵翅雕不由一怔!

那從車上走下來的一老一少,老的個子瘦小,少的身材頎長。

這兩人不但身上穿的衣衫,就是自己和祝文輝在車上換下來的長袍,甚至連他們的面貌,都和自己及祝文輝一般無二。

陸福葆已經明白,這一切都是師兄安排的了,他們自然經過易容而來。也由此可見,天佑鏢局當真人才濟濟,難怪他們走南闖北三十年,從沒出過紕漏了。

這時趟子手張彪和那刀疤漢子,也先後走了進來,各自找了個座頭坐下。

夥計忙着過去招呼,趟子手張彪自然也易了容,不然,那刀疤漢子,還會認不出來?

接着,祝文輝也進來了,他扮的是考相公,提着考籃,一步一搖,真像個書獃子。

夥計送來酒菜,陸福葆就自顧自的吃喝起來。

刀疤漢子要盯的是陸福葆和祝文輝,他只要盯住這輛馬車就行。

陸福葆和祝文輝,要盯的是刀疤漢子,他們已經一前一後,盯住了他,自然不怕他飛上天去。

三個人各盯所盯,大家都以為對方並不知道,既然已經盯住了,自然相安無事。

酒醉飯飽,就各自回房就寢。一宿無話,第二天一清早,陸福葆結清店帳,就騎驢上路。

一連兩天,他們從滑縣(河南境),濮陽(已入河北)、清豐、南材、而至大名。一路上打尖、投店,雖然互有先後,但至少盯住了對方,而對方並無所覺。

傍晚時分,陸福葆一人一驢,趕到大名府,剛一進城,就見一名褐衣漢子忽然趨了過來。

陸福葆目光何等犀利,二眼看出褐衣漢子行動鬼祟,早已註上了意。

那褐衣漢子很快走到驢子邊上,壓低聲音說道:

「陸老爺,小的奉命在此等候多時了。」

陸福葆問道:「老哥是……」

褐衣漢子笑了笑,仍然壓低聲音說道:「小的是天佑鏢局的夥計。」

陸福葆哦了一聲,問道:「可有什麼事嗎?」

褐衣漢子道:「小的已為陸老爺安排好了住宿之處,你老請隨小的來。」轉身朝前走去。

陸福葆心中暗道:「天佑鏢局這回倒是派出了不少人手。」

心中想着,也就一手策驢,隨着褐衣漢子身後而行。

轉過兩條街道,褐衣漢子忽然折人一條僻靜的巷子,一直走到一座高大的黑門前面,才行停步,陪笑道:「陸老爺,就在這裏了。」

隨着話聲,跨上兩步,舉手扣動門環。

陸福葆跳下驢背,只聽呀然一聲,木門開啟,從裏面走出另一個褐衣漢子。他看到引路的褐衣漢子身後,站着陸福葆,立即躬躬身道:「陸老爺,請進。」

引路的褐衣漢子慌忙接過驢子。

陸福葆也不客氣,舉步跨進木門,只見院中放着幾輛鏢車,心想:「原來這裏是天佑鏢局的一處分店。」

那褐衣漢子等引路的漢子把驢子牽人院中,立即掩上了木門,一面陪笑道:「陸老爺來到裏面坐。」

當下把陸福葆請入東首廂房,然後又送來了一盞香茗,方行退去。

陸福葆只覺這間廂房,收拾的十分乾淨,靠壁處,放一張木床,被褥俱全,敢情是他們接待賓客下榻之用。

他在一張椅上坐下,心中暗暗嘆道:自己身為九門提督衙門的總捕頭,在官家服役的武林中人來說,地位巳極顯赫!但如今看來,自己還遠不如一家民間鏢局,在各地都有聯絡!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褐衣漢子送來燈盞。

陸福葆忍不住問道:「你們少爺怎麼還沒有來?」

褐衣漢子還沒回答,只聽房門口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介面道:「二叔久等了,小侄剛把大家的任務分配好了,才趕來。」

隨着話聲,門簾掀處,祝文輝飄然走了進來。

陸福葆大笑道:「賢侄連日辛苦了。」

祝文輝笑了笑道:「二叔好說,這都是爹安排的,小侄只不過依計行事而已。」

陸福葆輕輕嘆息一聲道:「師兄機智過人,這一點,二叔從小就不如你爹甚遠。」

接着問道:「賢侄,那點子……」

祝文輝笑道:「二叔放心,二叔和小侄的兩個替身,住進了平安客棧,那賊不敢明日張膽的跟蹤,在平安棧斜對面的通商棧落腳,小侄已派了鏢局裏的兩個趟子手扮作旅客,住進他隔壁的房間,保證他插翅也飛不了。」

說話之時,褐衣漢子掀起門簾,在門外躬躬身道:

「酒菜送來了,陸老爺,少爺,可以用飯了。」

祝文輝起身道:「酒菜是大名府最有名的悅賓樓叫來的,二叔今晚可以好好的喝幾盅了。」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

陸福葆酒量極洪,祝文輝的量也不錯,叔侄二人都喝得已有了幾分酒意,才各自回房就寢。

次日一早,陸福葆起身,祝文輝已經走了。

褐衣漢子捧來於一套天藍勁裝,和一件披風,一柄厚背金刃,一面說道:「陸老爺這是你老的衣衫。」

把衣衫和金刀,一齊放到榻上。

陸福葆道:「怎麼?又要老夫換衣衫了么?」

褐衣漢子道:「這是少爺臨行時吩咐的,陸老爺布販的身份,只能到大名府為止,再下去就會引起對方懷疑,陸老爺換過衣衫,就可用早點了,鏢車已在門口等候。」

陸福葆奇道:「鏢車在等候老夫?」

褐衣漢刊賠笑道:「陸老爺扮的是一位老鏢頭,交了鏢回來,自然得有幾輛鏢車才行,這樣就不會有人起疑!」

陸福葆道;「你們總鏢頭設計果然周到。」

褐衣漢子道:「少爺說的,陸老爺還得換一張面具,就在衣袋之中。」

陸福葆點了點頭,等褐衣漢子退出之後:,也就立即脫下身上的衣衫,換了一身勁裝,佩好金刀,伸手一摸,果然有一張人皮面具,隨即換好。攬鏡一照,自己已經變了一個紫醬臉的老頭,配着一把花白鬍子,倒也像個久闖江湖的老鏢頭!

褐衣漢子接着送來早點。

陸福葆迅快的用過早餐,走出門去,只見門前一排放着五輛鏢車,車上插著保定鎮遠鏢局的鏢旗,八名趟子手,早已騎在馬上等候。

一名褐衣漢子看到陸福葆出來,立即牽過一匹黃騾馬伺候。

陸福葆也不客氣,跨上馬匹。鏢車隨着輛驢起行。五輛鏢車都是空的,那就是說已經交了鏢,回保定去的。

去保定上京城是一條路的,這是通都大道,鏢車往來;自然不會引起對方注意。

陸福葆心中對師兄暗暗佩服,忖道:這一路上,虧他想的如此周到。

空車自然走的極快,中午時光,趕到肥鄉打尖,已經追上張彪的車子。

追上張彪的車子,也等於追上了刀疤漢子。

一連幾天,鏢車和張彪的車子,忽前忽後的趕路。刀疤漢子只是遠遠地跟定張彪;但對鏢車毫不起疑。

這天中午,鏢車進入保定城,陸福葆又改扮成一個富商,帶了一名長隨,策馬趕路,另外幾名趟子手,也改扮成小販,和趕路的人,先後上路。

第三天傍晚,嵯峨皇城,已經在望!

刀疤漢子忽然一馬當先,潑刺刺的往城裏趕去。

陸福葆也並不理會,只是自顧內策馬徐行,入城之後,就在西城一家迎賓棧落了店。

過不一會,祝文輝也趕來了。他已經不再是青衫落拓的窮書生,這回卻是衣衫楚楚,風度翩翩的佳公子!只是依然不是他本來面目罷了。

他由夥計領着,走到上房,經過陸福葆的門口,忽然腳下一停,口中忽然「噫」了一聲,驚喜的道:「是田二叔,你老幾時到京里來的?」

陸福葆也故做驚喜,呵呵一笑,迎了出來道:「原來是徐三公子,哈哈,真是巧極,老朽也剛才才到,你也住在這裏?」

店夥計湊趣的道:「原來公子和這位老爺是熟人,正好隔壁有一間房還算寬敞,不知公子……」

祝文輝揮揮手道:「就是隔壁好了,你去吩咐他們,把行李搬進采就好。」

隨着話聲,舉步朝陸福葆房中走入,說道:「田二叔一向可好?」

店夥計連聲應是,回身退出。

陸福葆依然洪笑道:「托福,托福,老朽這次是到各地分店看看的,三公子請坐。」一面低聲問道:「賢侄可知那廝下落么?」

祝文輝道:「小侄早已派定了跟蹤的人,只是此刻還未回來。」

只見一名青衣漢子在門口躬了躬身道:「回公子,小的已經把行李安頓好了。」

祝文輝道:「你進來。」

那漢子依言走入。

祝文輝位聲問道:「消息如何?」

那漢子道:「方才羅傑來的消息,那廝折人西大街三元衚衕,進入一家叫做迎春閣的書寓。」

祝文輝怔的一怔,道:「這廝進入書寓去了,難道他們巢穴會在書寓里?」

陸福葆一手摸著鬍子,點頭道:「這也很難說,書寓、窯子,原本都是藏垢納污的地方,但據老朽所知,這迎春閣,是三元衚衕的老班子,大概已有幾十年了,前身好像是翠花班,如今是京里幾家數得起的大窯子之一……」

說到這裏,口中「唔」了一聲,又道:「賢侄,老朽寫一張條子,你要他送到九門提督衙門去。」

祝文輝道:「二叔送信給誰?」

陸福葆道:「老朽之意,去把副總捕頭張其泰請來,商量商量,這些地方,他比老朽清楚得多。」

祝文輝聽他這麼說了,也就不好再反對,點點頭道:

「二叔那就請寫個條子,叫他送去,只是張副總捕頭,在地面上認識的人,一定不少,如果到里來……」

陸福葆微微一笑道:「老朽會叫他改了裝再來。」

客棧上房,都準備了紙筆,陸福葆匆匆寫了一張條子,裝入信封之中,然後交在那漢子手中,說道:「你要見到張副總捕頭本人,才能把這封信交給他。」

那漢子把信揣人懷中,一面躬躬身道:「小的知道。」

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陸福葆道:「賢侄,咱們先吃些東西,待會到那裏去,說不定還得動手呢?」

祝文輝應了聲「是」,就招呼店伙,吩咐他要廚下做幾式拿手的下酒菜送來。

店伙連聲答應,匆匆下去。接着就拿了兩副杯筷,在中間的小方桌上擺好。過沒多久,另一名店伙,提着食盒,送來酒菜。

兩人對面坐下,祝文輝取過酒壺,給陸福葆和自己面前,斟滿了酒,抬頭說道:「田二叔,來,小侄敬你一杯。」

引杯一飲而盡。

陸福葆連說道:「不敢,不敢。」

和他對幹了一杯,一面呵呵笑道:「老朽真想不到會在京里遇上徐三公子,這叫做人生何處不相逢,哈哈,乾杯,乾杯……」

話聲未落,只聽門外有人問道:「這裏可有一位保定府來的田老爺?」

店伙本來在伺侯著酒菜,聽到外面有人找田老爺,慌忙迎了出去,陪笑道:「客官要找的是那一位田老爺?」

那人道:「保定府有幾位田老爺,我找的自然是保定協泰祥綢緞莊的二掌柜田二老爺了。」

那店伙連連躬身道:「你老找對了,田老爺就在房裏。」

說完,連忙側身讓客。

陸福葆早已聽出來是副總捕頭隆龍手張其泰的聲音,立即站了起來,洪笑道:「是張兄么?快請進來。」

祝文輝聽他師叔稱他「張兄」,已知來的是副總捕頭張其泰了。

他跟着站起身來,舉目看去,但見進來的是個四十五六的漢子,身穿一件香灰色長袍,生相魁梧。

此時一臉堆笑,連連拱拱手道:「田二哥到京里來,也不早些通知,兄弟真是失禮之至。」

「哪裏,哪裏,張兄太客氣了。」

陸福葆親切的和他握着手,一面回頭朝祝文輝說道:

「老朽替二位引見,這位是琉璃廠求古齋的張掌柜,老朽的至友。這位是保定通源銀號的少東徐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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