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可怕的噩夢

第06章 可怕的噩夢

1

回到專務辦公室只剩淺見他們兩人時,干瀨由起仁邊嘆氣邊冷冷地說:「我一點都不知道你是私家偵探。剛才和刑警親密地說話,就是因為這個吧。」

「不,我不是說過不是偵探了嗎?我真的是自由撰稿人,只不過常奇怪地碰上案子,而且我也不討厭推理,所以不由得多管閑事,因為這個老被哥哥罵。」

「啊,被你哥哥罵……」

「噢,因為我在哥哥家吃閑飯,所以抬不起頭來,別說這個了,我還想問你件事。去過大江町的鬼博物館以後,你和和泉小姐去了大阪,對嗎?那時,和泉有什麼不對勁嗎?」

「不對勁?」

「比如說感覺她有什麼心事。」

「是這麼回事啊。噢,你這麼一說,我倒記起來她有些累,不過她本來就不愛說話,我也沒怎麼在意。」

「她有沒有說見過誰,或給誰打電話呢?」

「沒有,我想既沒有碰見誰,也沒有打電話。途中在飯店吃飯時也沒有打電話的跡象。」干瀨的眼神遊離在空中,他一邊搜索著記憶,一邊明確斷定,「不過,到了大阪以後,我們就各自活動了。」

「各自活動是從什麼時候,從哪開始的?」

「大概是四點左右。我在大阪站前讓她下車,之後我去了帝國飯店,而她住在全日空酒店。」

「那以後沒和她聯繫嗎?」

「不,只有一次,我辦完事後給她打了個電話。我想是晚上十點左右。」

「那麼和泉小姐在酒店房間里嗎?」

「當然在。」

干瀨皺起眉頭看着淺見,好像想說,你懷疑什麼?

淺見鬆了一口氣,至少殺害梶川的不是和泉冴子本人。果然這些罪行是另一個人乾的。可以斷定,那個人接到冴子的電話后急忙趕往舞鶴。

梶川老人和罪犯接觸最早應該是晚上八點左右。如果冴子和干瀨分開后立即在下午四點左右通知那人,那麼這之間有四個小時。假設和泉冴子通知罪犯以後,即使他馬上採取行動,嚴格來說只有三小時的剩餘時間,最多也就三個半小時。淺見在腦海里描繪著距離舞鶴三小時路程的範圍。

「那你還記得在鬼博物館遇見的老人嗎?」

「老人?是誰?」

「不,不是你認識的人,是位七十幾歲的老人,在鬼博物館的入口處和你們擦肩而過。」

「噢,這麼說是那位老人啊。對,的確,他老盯着我們,所以我還記得自己很討厭他。那人怎麼了?」

「其實……」淺見苦笑着低下頭,「我說在鬼博物館看見你和和泉小姐,那是假的。」

「啊?怎麼回事?」

「事實上,我是在追蹤調查那位老人的死因過程中知道你們曾路過那。」

「啊……可那位老人究竟是誰?他和什麼犯罪有關嗎?」

「那位老人叫梶川尋助,是富山人,他在遇見你們的當天夜裏在舞鶴被殺了。」

「嗯?有這回事……對了,你問過舞鶴,還有那天夜裏的事……這麼說,難道冴子和這件案子……」

「我就是因為懷疑這個才進行調查的。其實,有些地方讓人覺得梶川與和泉小姐是認識的。說實話,有段時間我甚至認為和泉小姐自己也參與了這個案子。」

「怎麼會……她不是那種人。」干瀨氣憤地說。

「我也這麼想,可和泉小姐是個意志堅強的人,這也是事實。」

「嗯,是吧。可這和案子有什麼關係?」

「你說過,和泉小姐講過『我要讓大家的夢都不會消失』。」

「對,我是說過。」

「我覺得這句話很奇怪。為什麼她不說『你的夢』而說『大家的』?所以我想,和泉小姐除了你之外還有一個人,她也願意為他做犧牲,說得明白些,就是還有一個男的。」

「不,沒有。當然,我不否定冴子以前有過很多男人,但她和我一起過了好幾個月類似同居的生活,在這期間絕對沒有這樣的事。這點,我有自信可以斷言。」

「也許,可能是這樣的吧。可在過去也許有一個和你一樣令她十分珍惜的人,就是那個她想讓他的夢也不會消失的人。因此,這種想法自然而然地變成『大家』而說出口。我想,這種善良就是她的魅力之所在吧。」

「……」干瀨痛苦地點點頭,沒有說話。

「對那人來說,被梶川老人看見和泉小姐和你在一起是很不利的。」

「啊?這是什麼意思?我不太明白……即使有這麼一個男人,為什麼我們被看見反而讓他感到為難呢?如果說發覺我和冴子的事對我不利,即便被人這麼想也沒辦法。所以我們在大阪才分開活動的。可是連我也覺得就算被人看見也沒關係。因為我想反正要宣佈結婚的。倒是冴子希望盡量隱瞞,而且在大阪分開活動,也是因為她說被人看見就不好了。連我都這樣,對那個人來說,和冴子的事不是早已經成為過去了嗎?到現在才因為我和冴子在一起……如果是過分嫉妒要殺我,那又另當別論,可……」

「噢,是這麼回事啊,原來分開活動是和泉小姐要求的啊。」

和干瀨的氣憤相反,淺見倒覺得從中看到了一線曙光。

臨近傍晚,淺見離開了「干瀨」公司,之後他又去赤坂警署拜訪了堀越警探。由於淺岡茂的死還沒被定為刑事案件,所以警署內出奇的安靜。但聽說正在進行現場鑒定。為了等鑒定結果,堀越和淺見兩人決定從警署步行去現場,約十分鐘后他們來到位於一棵樹街後面的淺岡家。

赤坂一棵樹街就像環繞TBS電視台的城邑。這一帶過去就有很多飯館和酒館,大街上排列著辦公樓,但在街後面則充斥着各種各樣的飲食店,從高級料理店到普通拉麵館,應有盡有。

從東宮御所所在的青山街進入一棵樹街后,沿窄窄的街道走三百米左右再向右拐,不久便到了淺岡茂的公寓。這附近可能因為條令規定不讓建高層建築,所以都是些小公寓。附近就有魚店之類的,讓人覺得這是個高級住宅區。

從公寓四樓淺岡家的窗戶可以看見TBS幾個用霓虹燈裝飾的文字,在暮色沉沉的紫色天空下,它們孤傲地投下絢麗光芒。

淺岡家約有四十五平方米,雖然不是很大,但一個人住卻足夠了。構造非常合理,傢具擺設也都很高級、時髦,看來他是個認真的人,房間收拾得很乾凈、很舒服。淺見那廢品堆積如山的房間簡直沒法和這比。

「住得可真不錯啊。」堀越毫無興緻地環視了一下房間。每個重要的地方都灑上了用於鑒定的白色粉末。除了淺岡的屍體已搬走之外,其餘的都保持原樣。在客廳組合傢具的桌子上放着兩聽罐裝啤酒。

「管理員和『干瀨』公司職員來的時候,門上著鎖,也不像有客人來過的樣子。淺岡像是一個人在喝啤酒。屍體的表情很痛苦,手按著胸口,感覺像是好不容易才爬到電話機旁。可能是想撥一一九。從這些情況看,他像是發病死的。附帶說一下,沒有發現裝毒藥的容器。」

在桌子上放着的啤酒旁邊還擺着一本《旅行與歷史)雜誌。淺岡賣了它以後還給淺見打過電話。但在到處放着色彩絢麗、設計新穎的時裝書籍和雜誌的屋裏,它顯得很寒磣。淺見驟然感覺自己好像在做一件非常寂寞和無聊的工作,於是他立即把眼光從那上面移開了。

從信件、字條等物品中也沒有發現值得懷疑的東西。雖然目前警方認為淺岡病死的可能性很大,但另一方面仍在等待屍體解剖的結果。

此外,警察還對昨晚淺岡的活動進行了調查。據公寓管理員說,他於昨晚十一點左右在公寓大門看見淺岡回來。當時他一個人,不像喝醉酒,而是步伐穩健地乘上了電梯。公寓的入口是自動鎖,外面的人除非和他要找的房間的人聯繫,否則根本進不來。因此,淺岡的家可以說雙重密室。

不久,淺見從現場回到警署,他拜託堀越,如果懷疑是殺人案就通知他,然後就回家了。

當晚,比平常早一些回家的陽一郎把弟弟叫到書房對他說:「水上警署追加調查的結果是,多田真弓以前工作的那個地方已經換了店主,據說沒人知道當時的事。干那行的由於違法性高、還偷稅漏稅,所以經常有變動,比如故意破產、變換名字。現在的老闆裝糊塗說,不知道發生在一年前那麼久的事。可警方還是設法找到了一個和多田真弓關係比較密切的女人,向她打聽多田有沒有固定的男友,但她好像不太清楚,多田這個人,和同行沒有交往,不太說話,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在來店裏的客人中,也沒有和她來往特別多的。但據她這位親密女友的直覺,從多田真弓點滴的話語和日常的行為來看,可能有個戀人,總之,對那個人,店裏的人都不認識。」

「多田真弓從那辭職的時候有沒有發生什麼不愉快?」

「嗯,好像沒有。過去常有傷人的暴力傾向,如斷絕關係或拉攏人啦,那都不是他們希望的。令人惋惜的是,現在有很多年輕姑娘都人了這行,人力資源很豐富,所以他們倒更希望更新換代得快些。再說多田真弓也已經過三十了。」

淺見皺着眉頭沒說話。

在現在這個社會,和侄女智美一般大的可愛的女高中生也隨隨便便地賣身打工。在一個只注重經濟效率、忽視失去東西的價值和不知道什麼東西珍貴的國家,或許這也是一個病理現象。

這時,有人敲門,是須美子的聲音:「少爺的電話。」

打電話的是赤坂警署的堀越,他告訴淺見:「好像出現了謀殺的疑點。」

「雖然癥狀和心臟病發作很相似,但很可能是藥物引起的神經性麻痹。具體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是這麼回事,很快就要成立調查本部了。」

「果然是這麼回事。」

「可是,你,你是不是知道被害者被殺的原因呢?如果是的話,請你一定來調查本部告訴我們。」

「哦,我也想這麼做,但哥哥愛嘮叨……」

「是啊,那就不要對刑事局長說,拜託了。」

「知道了,有機會我會來的。那麼,再見了。」剛要掛電話,淺見突然想起什麼,「啊,有件事想拜託你。」

「嗬,就來了,那你非來不可了。」堀越高興地喊出聲來。

「有個叫和泉冴子的女人,她也叫多田真弓,四月十三日住在大阪的全日空酒店,能不能請你調查一下當天晚上她的活動,比如有沒有向外面打過電話,或有沒有從外面打進來的記錄?」

「呃,這個嘛……可是可以,但那女的是誰?我好像在哪聽過這個名字。」

「噢,就是最近從彩虹橋上掉下來摔死的那個女的。」

「啊,是嗎,那是水上警署管轄內的事。和這次的案子有關係嗎?」

「我還不知道,但她也和『干瀨』公司有關。」

「噢,原來是這麼回事,我一點也不知道。」堀越很吃驚。儘管案子剛發生,但作為第一線的警探竟然不知道和被害者淺岡同一公司的人的死亡事件,所以警方也是不可信賴的。

「好吧,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去大阪。」

「呃,為管轄範圍以外的案子也能那麼容易得到許可去出差嗎?」

「不是的,如果照你說的,那女的也和這次的案子有關係。趁水上警署沒注意的時候,或許我們能圓滿解決。幸運的話我還能得到警視總監獎。再煽煽風很快就能當上課長。」堀越馬上幹勁十足,就像他說的,第二天早上就去了大阪。

2

堀越從大阪打來電話時,淺見正在收拾行李準備出門。因為他受《旅行與歷史》雜誌的委託,將馬上前往大分縣國東半島近海的姬島,採訪那裏的民間傳說。雖然淺見推辭說:「現在不想離開東京。」可藤田主編仍然使出軟磨硬泡的招數,半威脅地說:「必須去。」

藤田讓淺見從羽田坐飛機到大分,在島上住一晚,嘗嘗當地的城下鰈龜。他還慫恿說:「這可是個不錯的旅行噢。」

如果是坐自己討厭的飛機去,那可要有相應的思想準備:有必要整理一下身邊的事,以免死後不體面。想是這麼想,可環視一下沒法收拾的房間,淺見一籌莫展。這時須美子來喊他接電話。

「我現在在大阪,」電話里傳來堀越嘶啞的聲音,「用公用電話得花錢,所以我借了酒店的電話。」

淺見似乎聽見酒店裏的人在聽到堀越的話以後,很不高興地說了些什麼。

「你托我的事已大致調查過了。酒店方面說有義務替顧客的私隱保密,所以不肯合作。後來我嚇他們說那位客人被殺了,才好容易問出來。結果查明了兩點,一是和泉冴子是下午四點三十分辦理住宿登記的,此後外面打進來兩個電話;二是冴子本人沒有向任何地方打過電話。」

「啊,她沒打過電話?」

「對,沒有,好像既沒有打過電話,也沒有出去過,因為連飯也是讓送到房間里去的。」

「是這樣啊。」這麼說,她是在和干瀨分手后立即用外面的公用電話與罪犯聯絡的了。

「知道外線電話打進來的時間嗎?」

「當然,我可沒忘記問。第一次是晚上八點半左右,第二次是晚上十點多鐘。」

第二次的電話是干瀨由起仁打的,淺見注意到第一次是晚上八點半左右,正好是梶川老人被害后不久。如果認為這是罪犯打來報告已實施了謀殺的電話,會不會想過頭了呢?

「沒出房間,有什麼理由嗎?」

「這我也問了,據說沒什麼特別的理由,而且也不像身體不舒服的樣子,因為她很快就吃完了許多食物。」

「哦,都吃了什麼?」

「等等,我看看記錄,呃,牛裏脊、洋蔥奶汁烤菜湯、法國式烤螯蝦、咖喱牛排、水果拼盤,還有咖啡,就這些。」

「不錯,好多菜啊。」

這不像是白天無精打採的女人的食量,如果是腰包癟癟的淺見,要份咖喱牛排就夠了。

「是一個人的量嗎?」

「好像是的。」

「知道什麼時候要的嗎?」

「這裏記着是十點左右訂的,十點半左右送去的。因為很晚了,所以大概她很餓吧。」

這樣解釋行嗎?

淺見眼前浮現出擺滿豪華菜肴的桌子。開胃菜是牛裏脊、洋蔥奶汁烤菜湯,主菜是法國式烤螯蝦,還有咖喱生排。

咖喱牛排……

也許用它來代替麵包或米飯的吧。在鋪着白布的桌上,只有咖喱牛排看上去與眾不同。

他再次想着,如果是我,只要咖喱牛排就夠了……正這麼想着,突然他感到有些心驚肉跳。或許淺見自己比較節儉的緣故,所以他總覺得簡單的飯菜會比較適合和泉冴子。雖然淺見只見過她一次,那是在「干瀨」公司舉行服裝發佈會的晚上,她或是一邊留意正式的公司職員一邊參與工作,或者小心翼翼而又一絲不苟地收拾演出后的服裝。淺見很難把她那時的樣子和堆滿豪華料理的情景聯繫在一起。

或許冴子只吃了咖喱牛排。

剩下的飯菜是為另一位「客人」準備的,這樣想很自然。

淺見想起了那位從舞鶴趕往大阪的客人,下午四點之後行動,跑到舞鶴殺害梶川老人,把他扔下懸崖,然後直接返回大阪。

如果冴子早就預料到這件事,並這樣希望的話,那她就是罪犯的同夥。「難道……」淺見想到這就覺得毛骨悚然,他不願認為冴子用豪華的菜肴佈置桌子,是為了迎接那位客人的「凱旋歸來」。

也許罪犯當晚是在全日空酒店過夜的,如果是這樣,那許多事情就合乎情理了。如果去舞鶴是從大阪出發,而且返回時比較晚,那就不會遇到交通高峰,單程只需要兩個半至三個小時,時間綽綽有餘。作案後用酒店的內線電話聯繫也不會留下記錄。

再說,決定和干瀨在大阪分開活動的是和泉冴子,有可能那晚她和那位「客人」有約。

這件事不能對干瀨說。

淺見眼前浮現出干瀨說那句話時有氣無力的可憐表情——過去和泉也許有很重要的人。

「喂,喂,淺見,喂,喂……」堀越在電話里喊他。

「哎。」

「啊,你在啊,我還以為電話斷了呢。那怎麼辦,我能調查的就只有這些了。我還會在這待一會,還有沒有別的吩咐?」

「是嗎……嗯,可這件事有點難啊。」

「什麼事?」

「能不能借閱當天住在酒店的客人名冊?」

「啊,這恐怕不行,」堀越馬上回絕了,「全日空酒店有幾百間客房。要想掌握所有入住客人的名單可不容易。首先,酒店方面就絕對不同意。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連和泉冴子的事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問出來的。」

「是啊。」淺見徹底絕望了。如果百分之百確切無誤地知道住宿客人中有罪犯,那還說得過去,但只是假設的話就無法強行搜查。

「呃,可能不行,但我問問看,別抱希望,」堀越聽出淺見的語氣很沮喪,可能是覺得他有些可憐便安慰他。

和堀越通完電話,淺見鼓起勇氣撥了藤田主編的電話號碼。

「主編,明天的採訪我還是不去了。」

「啊,你說什麼?怎麼回事?讓我為難了。淺見,我一直信賴你,這期的『越中富山』大獲好評,所以下期也非你不可。」

「雖然您這麼說,可這段時間,我也有安排,還有很多人在幫我做事,我手頭還有事,沒法撂下它離開東京。」

「這可真的是……是哪家報社的事?是不是你不得不要寫些無聊的稿子?」

「不是的,我不光要謀生,而且還是個自由撰稿人。」淺見的語氣不知不覺強硬起來。

「噢,是這樣的啊。你說這段時間不行,那什麼時候有空?」因為淺見生氣,藤田也不由得軟了下來。

「呃,我想整個六月都不行。」

「再過一個星期吧。好,就再等一個星期,一星期後再去好嗎?不過截稿時間比較緊。」

「我想辦法吧。」雖然這麼說,但淺見根本不能保證一個星期就能偵破案子。

回到房間,淺見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這期《旅行與歷史》,想到自己為了這種二流雜誌而浪費青春,覺得很悲哀。

再想想干瀨由起仁、和泉冴子、淺岡茂,他們和自己是同齡人。他們各自在廣闊的時裝界編織著自己的夢。雖然淺見平常不怎麼羨慕別人,可想到自己人生旅途中的夢想和使命,他的心情就越來越難受:

他在淺岡家看到《旅行與歷史》時也有這種感覺。

簡直比死去的人還要慘,淺見對自己感到越來越厭煩。他有點生氣地伸手去拿《旅行與歷史》雜誌,這時,他突然大吃一驚,不由得「啊」地叫了出來。

「真是愚蠢……」他驟然感覺自己在發抖。

在推理小說中,常使用這樣的老套——無意中看漏的事物裏面隱藏着解開謎底的重要線索。剛才淺見發現和想到的正是這個。

這讓他很驚訝,但仔細想想又不得不承認此前出現的所有情況都逐步歸攏於這個想法。

「少爺,電話。」來喊他接電話的須美子看到淺見的臉覺得很奇怪,「怎麼了?您的臉好蒼白。」

「是嗎?因為我剛才看見了幽靈。」

雖然是玩笑話,須美子還是很擔心地看着他。可對淺見來說,他並不覺得這是玩笑,的確,就像看見了幽靈。

「淺見,還是不行,」堀越抱歉地說,「他們說,看客人的登記,即使是事關酒店的信譽也不行。因為利用酒店的客人,都有很多不便公開的事,可以公開的最多是參加結婚宴會的名單,或是參加宴會、派對之類的。因為這些聚會的主辦者都公佈了客人名單,因此不能說是秘密。而參加這些聚會的人當中有許多是住在酒店的客人。」

「可以的話……」淺見咽了口唾沫說,「能不能寫下那些聚會的名稱?」

「OK,很簡單,至少可以把這個當禮物帶回來,不然我要被課長罵的,哈哈哈。」

堀越愉快地笑着掛了電話:他是位任何時候也不退縮、可靠的警官,相比之下,淺見覺得很慚愧,自己總為一點小事悶悶不樂。

當晚八點過後,堀越特地帶着「禮物」來了。他沒回警署,直接從東京來到淺見家,由於在家談不方便,淺見開着車帶他來到霜降橋那個茶座。到了這,事情就不會被淺見家人的知道了。

剛坐下,堀越就立即從包里取出一份用A4紙複印的材料,有點像是討債人戰戰兢兢地拿出了借據。那是用打印機打印的四月十三日在全日空酒店舉行的聚會和宴會一覽表。上面有四個結婚宴、兩個公司歡送宴、一個聯歡會、一個紀念出版派對……

淺見瀏覽了一遍,仰著頭閉上了眼睛。雖然結果是預料之中,使他感到滿意,但比起這,他對可怕的事實更覺得毛骨悚然。

「根據這個,你知道什麼了嗎?」堀越窺探著淺見的表情,帶着期待和疑惑問道。

「我想知道參加這個派對的人員名冊。」淺見指著「祝賀岩田晴信先生著作出版聚會」這行字說。在這個會議題目下面還寫着其它事項,如「主辦單位:大阪製藥業工會聯合會」、聯繫地點、電話號碼、幹事的名字「大山浩幸」以及與會的原定人數「一百五十名」等等。

「啊……」堀越看看紙又看看淺見的臉,「這和淺岡茂的案子有關聯嗎?」

這是兩個多月以前舉行的會議,地點又在大阪,加上還是製藥業同仁的聚會,和住在東京市中心赤坂高級公寓的淺岡有什麼關係呢?堀越覺得奇怪也是理所當然的。

「難道說在參加這個聚會的人里有罪犯?」堀越哈哈笑了。

「也許。」淺見嚴肅地回答。

3

六月二十六日,警視廳調查一課課長矢代將分別負責三個案子的警官從各自警署召集到警視廳會議室。警視廳方面,宮地警官等兩人出席了會議,此外是東京水上警署的中澤警官等兩人、赤坂警署的橋本刑事課長和堀越刑警、京都府警調查課的岡田警視和舞鶴東署的今峰刑警。

淺見也參加了這個會議。當然,普通人列席這種會議是少而又少,不過這是矢代課長聽了淺見的建議后做出的決定。可以說會議本身就是為了聽淺見的發言而舉行的。中澤、堀越、今峰都是和淺見認識並打過交道的人,淺見尤其希望請他們來。

除了介紹會議大致情況的矢代和堀越,其他人都不知道開會的目的。位於東京的兩個警署雖然離得很近,而且知道被害人淺岡茂和和泉冴子的關係,但也僅限於此。而從舞鶴東署調查本部來的人則完全不知道梶川尋助被殺案和發生在東京的謀殺案會有什麼聯繫。

首先,矢代課長再次向大家介紹了淺見光彥。

「淺見先生的本職雖然是自由撰稿人,但因為在犯罪偵查方面也具有非常優秀的才華而很有名。過去,除了警視廳管區內,他還活躍在全國各地,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受到很高評價,另外,請允許我加一句,淺見先生是警視廳淺見刑事局長的弟弟。」

對淺見來說,這個介紹有點誇大了,弄得他渾身輕飄飄的。而對於參加會議的人,特別是最後一句話「刑事局長的弟弟」產生了很大效果。當然那並不一定只會留下好印象,可能還有人會認為——擺出領導親戚的架子,狂妄自大。對於從小步兄長後塵、沒多大出息的淺見來說,被人這麼想是最難受的事。正因為這樣,他一直盡量不引人注目,不但不給哥哥添麻煩,還努力不依賴哥哥的恩惠。

但有時還是不免要藉助哥哥的力量,這次就是這樣。如果只是遠遠地圍觀看熱鬧、說三道四,或者半開玩笑地多管閑事瞎起鬨什麼的,那倒無所謂。可想要認真地解決嚴重的殺人事件,就非得依靠警方的物力和人力不可。

如果分開看這三個案子,是很難了解案件真相的。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淺見正好處於三個案子的連接點,可以說是「漩渦之中」。在警方偵查到一半又轉回去的時候,淺見則更深入一步發現了線索。但也不能否認,在最後決定性階段,命運支配了一切。為了通過警方的調查將取得的成果發揮破案的作用,是不能客氣和謙讓的。這時,容易退縮的淺見意識到了哥哥的力量。

「案件的發端,在四月十三日的京都府大江町日本鬼交流博物館,它也簡稱鬼博物館。」淺見站起身,慢慢地講起來。

除了來自京都府的人,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聽說「鬼博物館」這個名字,更沒有想到它會和案子有關係。首先提到它,從戰略上說是很有效的。雖然淺見沒有這個意思,但大家確實因此感覺到,不可小看淺見光彥這個外行偵探。

「那天,早上十點左右,富山市從事配置葯業的梶川尋助走進了鬼博物館,參觀了約三十分鐘后正要出博物館時,他在大門口遇見了一個女的。那女的就是和泉冴子,原名多田真弓。」許多警探發出了噓聲。他們都領到一份材料,上面有每個案子的調查情況和被害人的相關資料。隨着淺見的敘述,警探們一定對毫無關係的被害人是怎麼聯繫在一起產生了興趣。

「梶川在東京都豐島區駒人六丁目的公寓開設了辦事處,一邊在那生活一邊以附近為生意範圍開展經營,一直延續了約三十五年。而多田從五年前開始在文京區本駒人五丁目的公寓住了四年,正好處於梶川的生意範圍內。根據他的頤客名冊——懸場賬記載,多田家四年前開始使用置葯。多田出身於富山縣魚津市。由於是同鄉,所以可能梶川特別照顧多田。

懸場賬前年六月十七日那天的記載如下:

她丈夫,食物中毒,情況緊急,但討厭醫生。

當時,梶川給病人吃了熊膽圓等名貴的葯,從記錄看,可能是多田的丈夫受急病折磨的時候,碰巧梶川去她家。梶川勸他去看醫生,但被拒絕了,因此梶川將隨身帶的熊膽圓給他服用,做了緊急處理。

「等等,淺見,」水上警署的中澤舉起了手,「多田真弓那時應該沒有丈夫呀。」

「不錯,認為是『她丈夫』,這是梶川一廂情願的想法。那男的當時與多田正在親密交往,可以說是戀人。但我懷疑他是不是真心想和多田結婚。可能因此他認為和多田的關係必須保密,討厭叫醫生也許就是這個原因。還要補充的是,從我後面要說明的原因看,這個人很了解富山的熊膽圓對自己的病症有效。實際上,在這三件殺人案中,這個人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在這先暫時稱他『x』。

那麼,話題轉回鬼博物館,梶川在門口親切地向不期而遇的多田真弓打招呼,這一情景被鬼博物館的工作人員高宮明美看見,可對梶川親切的問候,多田似乎很尷尬。不久,多田的男伴也來了,梶川驚訝地注視了一會那個男的背影。想必大家都猜到了,那男的不是梶川認識的『丈夫』。這就成了整個案子的起因。」

「那在鬼博物館遇上的男人是誰,現在清楚嗎?」舞鶴東署的今峰問。

「嗯,清楚,這個人是『干瀨』公司的干瀨由起仁。」

「噢……」這次大家清楚地發出了驚訝聲。淺見講述的案情如此出人意料,不能不勾起在坐警探的興趣,包括對淺見抱有反感的人在內,大家都用小孩央求母親繼續說話般的目光,看着淺見微微泛紅的臉。

「多田和『x』,大概在一年前分手。差不多就在同時,她和新戀人干瀨開始交往。事實上,把多田介紹給干瀨的是淺岡茂,這件事等會再細說。干瀨曾感慨說,多田很有時裝設計的才華。他迷上多田,也包含這個因素,對多田來說,由於她和干瀨的身份相差懸殊,加上自己的經歷有污點,本來並不準備全面接受他,但干瀨卻強烈希望多田一定要留在自己身邊。而『x』在那時遇上了出人頭地的機會,他受到幸運的眷顧,即所謂的『憑聯姻而富貴』的機會,可以獲得地位、名譽和財富。也許一年前他和多田分手也是因為出現了這方面的跡象。但是走問幸運之路的惟一障礙可能就是和多田的過去。」

「就是說多田真弓恐嚇『x』了?」中澤問。

「不,相反。」

「相反?」

「是的,多田希望『x』能夠功成名就。」

「怎麼會?她不可能會眼睜睜看着拋棄自己的男人心想事成吧。」

「可事實就是這樣。多田這個人就是這麼善良。她對於瀨說過:『我要讓大家的夢都不會消失,只要這樣就好了。』即使對已分手的,不,也許應該說是拋棄了自己的男人,也不由得祝願他成功。但是,她的善良卻招來了意想不到的結果,真是世事難料啊……」淺見動情地嘆息道。

「多田在鬼博物館被梶川看到,出了博物館以後,她一定仍然惦記着這件事。她很清楚,梶川肯定會覺得奇怪,因為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和前年六月十七日他照顧過那個『丈夫』不是同一個人。她很苦惱,這件事會不會給『X』的成功帶來壞的影響呢?為什麼這麼說,因為惟一知道『x』過去曾和多田在一起這個秘密的就是梶川。」

「可雖說是秘密,但就其程度而言,那不是怎麼說都行嗎?」中澤又提出了疑問,「但如果『x』是位名人,這樣的醜聞一旦暴露,對他的美好姻緣產生重大影響的話,那又另當別論了。」

「不錯,就像中澤說的,『x』的確是位非常有名的人。不,應該說是短時間內成名的人。案發幾天前出版的製藥界的行業報紙上,有一則刊登了巨幅照片的報道,上面說『x』年紀輕輕就被破格提升為教授。可能梶川遇見多田時提到了這則報道,還向她道賀,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作為梶川,他可能認為多田他們在本駒人公寓生活的那個時候,是『x』搬進來和多田同居的,所以他成名后就能公開和她結婚了,因而梶川可能也為這事高興吧。」

「是啊……這,可真有些諷刺啊。」

「豈止是諷刺,對多田來說,她受到的震動就好比被恐嚇了一樣。」

「嗯,也許的確像你說的那樣。」不僅是中澤,每個人都贊同地不停點頭。

「多田和干瀨開車從大江町到了大阪,在那兩人分開活動。干瀨說,多田認為如果幹瀨和自己在一起被記者發現的話會給他製造麻煩。也許有這方面的原因,但也不能單純咬定就只有這個原因,這點後面再解釋。

總之,多田和干瀨分開后就和『x』聯繫,告訴他在鬼博物館被梶川看見了。正如多田擔心的那樣,『x』反應很激烈,尤其梶川也是製藥界的人,他對此感到很擔心。必須在梶川和朋友接觸並散佈謠言之前設法解決這件事,他大概是這麼想的吧。我想那是在下午四點鐘左右吧,接到這個消息后,『x』雖然在大阪,但他馬上採取行動,去了舞鶴。」

「可是,淺見,」今峰有些迷惑不解,「那個『x』怎麼知道梶川去的是舞鶴呢?」

「在鬼博物館前梶川對多田打招呼時說過『我要去舞鶴』,這些話被高宮明美聽見了。」

「噢……那麼連旅館的名字也告訴他了嗎?」

「可能沒說,也可能說了。即使沒說,『x』也有辦法查到梶川的行蹤。」

「哦,怎麼查?」

「梶川最近配了手機,這樣有急事的時候,顧客能隨時打電話紿他。而且梶川當時遞給多田名片似的東西,所以我認為多田把電話號碼告訴了『x』,於是『x』趕到舞鶴,在市內或者是附近撥了電話。」

「嗯,不錯……。」

「然後他把梶川邀到外面。之後的犯罪情況,請各位看舞鶴東署整理的資料。『x』殺害梶川后,又返回大阪。由於多田住進了『x,住的全日空酒店,所以可以想像,當晚兩人在那碰了面。」

「是嗎,所以點了那麼多菜送到房間。」堀越厭惡地說,那表情好像他回想起了那頓豪華的晚宴。

「可是,我有些不明白……」今峰納悶地說,「如果照你說的那樣,這個『x』正受美好婚姻的眷顧,而多田又和干瀨好上並且有了時裝設計的工作,那為什麼兩人在大阪還要秘密見面呢?」

「像他們這種人之間的微妙關係,我這樣不解風情的人可不太明白。」淺見的眼睛閃著亮光,「不過,至少對『x』來說,多田真弓這樣的女人和慾望不同,即使他們分手了,也無法完全忘記她。或許在去大阪之前『x』就要求和她幽會了吧。而多田的柔弱和善良使她無法斷然拒絕他,這點也不能怪她。」

「是啊,甚至還要了晚餐等他,就算這樣,女人的心理也真是摸不透啊。」

今峰略帶嘆息地感慨,可能也是大家的想法,所以會議室一時靜了下來,還是淺見開口打破了沉默。

「以上是第一個即梶川尋助被殺案的背景,大家對前面的內容還有疑問嗎?」

「我們調查本部雖然想早點知道犯人的名字和來歷,但還是把這種快樂留到最後吧。只是有一點,你是怎麼知道『x』在大阪的?」京都府警的岡田問他。

「當然,這件事是在追查多田行蹤的過程中了解到的。當天在全日空酒店舉行了由大阪製藥業工會聯合會主辦的慶祝著作出版的晚會。在與會者的名單中有『x』的名字。後來請堀越去證實,發現他沒有出席那天的會議。」

當淺見把目光移向堀越時,堀越鄭重地點了點頭。

4

「乍一看,梶川的案子有些像單純的搶劫殺人案,舞鶴東署的搜查本部從最初到現在一直是沿這條線調查的。在這點上我也一樣。不同的是,我認為罪犯的犯罪動機在於偷懸場賬,或是偷到手以後再利用它做什麼。因此我和梶川的孫女一起巡察了梶川的經營地區,一邊監視有沒有利用被盜懸場賬的人,一邊通過和顧客們的接觸,試着體會配置藥商的具體業務是怎樣的。實際上沒有出現那樣的人。但通過這件工作,我們發掘出了剛才提到的『多田的丈夫』的事。」

「真沒想到啊……」,矢代課長像是不勝感慨地搖著頭,「竟然有這麼大的熱情調查。真想讓我們的警探也跟你學啊。」說着,他瞟了一眼自己的手下。可能大家有同感吧,都耷拉着腦袋苦笑。

「可沒想到我的熱心卻導致第二、第三個案子發生,想到這我真有些羞愧了。」淺見誠懇而遺憾地說,「我的調查自然而然地轉向多田。但說實話,最初出現在調查範圍內的是干瀨。我從鬼博物館的高宮那得知,在周刊雜誌彩頁上有那天的那個男人,我才知道那人是干瀨。於是我接着調查他身邊的女人,結果遇見了多田真弓,她已改名為和泉冴子。我把她的照片寄給高宮,後來證實她就是和干瀨一起去鬼博物館的那個女人。

可是,當我第一次遇見她,問她有沒有去過大江町或舞鶴時,她非常害怕地否認了。她的表情明顯很不自然,而且在我剛說出大江町和舞鶴這兩個地名的瞬間,她立即堅決地否認了。但這恰好證實了我的懷疑,這點可能多田心裏也很清楚。覺得已被逼得走投無路的她肯定把事態緊急的情況急忙報告了『x』。」

「是不是這樣,她唆使『x』解決你?」

雖然中澤說得一點也不文雅,不過的確觸及到了事情的本質。如果說女人思想膚淺,這可能會被女性斥責。其實不僅是女人,無論是誰,走投無路時都會迫不得已地做出蠢事來。

「我不願這麼想,但的確有這種可能。在現實當中,因為多田這麼做了,使事情朝她意想不到的悲劇性結果發展。『x』決定,與其讓很難對付的淺見消失,不如讓災難的根源多田真弓本人消失,這就是第二個案子。以我淺薄的想像力很難想像他是如何把多田推下彩虹橋的。」

「不,我想這不會太難。」中澤說得很輕鬆,「只要他有這種念頭,就可以找個深夜兜風之類的借口把她帶出來,一邊裝着欣賞夜景,一邊突然用迷藥將她弄暈,再把她『噗咚』一下扔下去,很簡單。或者把她弄暈之後再帶出來。而且多田真弓個子很小又很輕。」

說得完全合情合理,特別是由高個子而且看上去很強壯的中澤說出來,更顯得有說服力。但淺見在心裏說:「如果你認為那麼輕鬆就能做到,為什麼絲毫也沒想到把多田真弓的死當謀殺案調查呢?」

「就這樣,出現了第二個殺人案,但對『x』的威脅並沒有因此而消失,在他的面前又出現了新的敵人。」

「是淺見你嗎?」今峰問。

「不,遺憾的是當時我還不知道『x』是誰。讓此前還模模糊糊的『x』的真面目真正浮出水面的就是第三個殺人案。從這個意義上說,可能對不起淺岡,但他的死可以說是解開謎團而做的犧牲。不過製造殺人動機的正是淺岡茂本人,所以在這點上有同情罪犯的餘地。總之,我覺得淺岡或者恐嚇了『x』,或是說了讓他以為是恐嚇的話。」

宮地站起來解釋:「在各位手上的資料里,雖然寫得還不太肯定,但可以斷定本案是精心策劃的殺人投毒案。由於毒藥很難檢查出來,所以當初我們曾以為是心臟病發作。後來進一步仔細調查后發現,犯人把幾種藥物混合在—起,使我們難以找出痕迹。我們猜測,犯人可能將毒藥和其它營養劑放入同一個膠囊內交給被害人。因此我們無法估計被害人何時服用了膠囊,所以這就隱藏了犯罪動機和犯罪行為本身,但正因為這個原因,表明了犯人精通藥物方面的知識,所以他是自掘墳墓。儘管如此,我們仍然未能掌握犯人,也就是『x』的真實身份。我想問的是,淺岡茂和『x』是什麼關係?」

「前面我說過把多田真弓介紹給干瀨的是淺岡,而我想,把多田介紹給淺岡、並請他為多田和干瀨牽線搭橋的不是別人,正是『x』。」

「哦,你怎麼知道的?」

「我還不能完全肯定,現在只能說是我的直覺。當然如果直接去問『x』,他可能會說不認識什麼叫淺岡的。即使認識,他也會斷然否認曾把多田介紹給他。」

「那可麻煩了,能不能駁倒他呢?」

「我想能,做個試驗的話,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可明確得出結論。」

「試驗,什麼試驗?」

「第一個試驗就是這個。」淺見像魔術師一樣從包里拿出一本《旅行與歷史》雜誌。每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淺見手裏舉著的那本不太熟悉的雜誌上。他們都多少帶着點懷疑,想聽聽淺見到底想說什麼。

「我能發現犯人『x』就是多虧了這本雜誌。這本雜誌經常刊登我的稿子,這期也登了我的報道,題目是《跨越三百年後再掀熱潮——越中富山的置葯》。我是通過這個採訪認識梶川的孫女,並關心起梶川的案子。」

「就是說,這篇報道里隱藏着揭開『x』謎底的鑰匙?」中澤焦急地問。

「嗯,有是有,不過,實際上並不是這樣的。我是看到這個印章才發現『x』的真實面目的。」淺見把手上的雜誌橫過來放,為了讓大家都能看到雜誌上部被稱為「天頭」的部分,他把雜誌慢慢地轉過來。那裏蓋着個「樣本」的印章。

「現在我手裏拿着的這本是我房間里的,我在淺岡家裏也看到同樣的一本。他在被害前一天,曾打電話給我,說看了這篇報道。因此,當我在他家的桌子上看到這本雜誌時,並沒有覺得奇怪。後來,我在自己房間里突然想起淺岡的那本雜誌也有這樣的印章。

不用說,樣書只送給極少數有關人士,而完全是圈外人的淺岡怎麼會有樣書呢?在考慮這個問題的一剎那,我知道誰是『x』了。」

這時,淺見又感到了那一剎那的震動,於是沉默了一會。

「快要……」矢代課長說道,像是向淺見伸出求助之手,「可以說犯人『x』的真面目嗎?」

「是的,」淺見點點頭,「三個案子都是『x』單獨乾的,他的名字叫高津雅志,是T藥科大學病理學教室的教授。」

大家不約而同地倒吸了口氣,那聲音出乎意料地大。其中,中澤更是毫無遮攔地說道:「高津教授?不就是最近電視上轟動一時的,和T藥科大學島村校長的女兒訂婚的那個人嗎?」

「不錯,因為校長千金對他一見鍾情,所以他被破格提拔為教授。據說將來可能會繼承校長的位置,和校長千金的結婚典禮定於後天在赤坂的P酒店舉行。」

這次大家發出了退潮般的無力的嘆息。這件事不僅對高津本人,就是對他的未婚妻以及島村家的人來說,也是個無法接受的悲劇。想到這,連看慣了悲慘、無情事件的警探們也都感慨萬千。至於淺見,就不僅是感慨,更有被迫做出艱難抉擇的苦悶。

「我不是不相信淺見,」宮地一邊留意矢代的表情一邊小心地說。說實話,他擔心摸不清矢代課長的心思,因為矢代好像完全信任外行偵探淺見的意見。

「說那個高津教授是『x』,有沒有足夠證據呢?究竟是什麼樣的證據呢?」

「決定性的證據這裏暫且不提,這本書就是證據之一。其實這本書是我送給高津教授的。你們讀了就會明白,這篇報道本來就是從採訪高津教授開始的。為了感謝他那時給予的幫助,我給他送去了雜誌。在回來的路上,我在T藥科大學所處的大崎站附近與淺岡擦肩而過。我想他那時是去找高津的。」

「他去是為了恐嚇?」

「也許……不過,我不太清楚淺岡是不是最初就有恐嚇的意思。我最後一次和淺岡說話的時候,他看上去好像突然意識到原先認為多田是自殺的想法是錯誤的,其實並不是那麼回事。如果是謀殺案,或許……他可能聯想到高津。去找高津也許就是抱有這種懷疑,這很可能使高津理解為『恐嚇』。淺岡本應抱有更大的危機感才對。高津把我送給他的雜誌,這本對他沒用的雜誌和混有毒藥的營養品作為『禮物』一起給了淺岡。而淺岡沒有明顯的恐嚇意圖,我就是從他毫不懷疑地服用營養品看出來的。」

淺見的敘述大體結束了。會議室里靜得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得見,打破沉默的仍然是中澤。

「那麼逮捕高津——不,審訊他是在結婚典禮之後,還是在新婚旅行回來以後?」

「一定要在那之前吧?」今峰立即表示反對,「如果是結婚後案子偵破,這對那姑娘和她的親人都很殘忍啊。」這想法符合有個年紀相仿女兒的今峰。

「可是,審訊暫且不提,想要逮捕他,時間太倉促了,光憑這本雜誌沒辦法證明。」

「沒關係,」淺見胸有成竹地說,「其實昨天我就硬是要求堀越做了稍有些不合法的調查,並且使了個小手段。明天就去質問高津,讓他坦白交待。如果他不交待,我也保證能找到證明他罪行的有力證據。而且,我想建議各搜查本部,可能的話,最好先準備好逮捕令。」

「是嗎?」眾人的目光從淺見臉上轉到矢代搜查課長臉上。對方不是現在轟動一時的「新聞人物」嗎?而且,在結婚前夕他的一舉一動媒體也應該很注意,不知道淺見究竟做了什麼安排?不過,由警察採取秘密行動的可能性很小。萬一出了什麼紕漏,就會很容易釀成人權問題。

「即使出現淺見說的那種結果也可以逮捕。如果因為進展不理想而暫時不能拘捕時,那麼試着做做淺見的那個試驗還是有價值的。不管怎麼說,已經沒有時間了,所以我認為即使有點勉強也不得不做。」

矢代鄭重地做了總結,大家只能同意,況且他們還很放心,因為到了緊要關頭,上面有警視廳的刑事局長淺見陽一郎大人扛着呢。

5

臨近暑假,T藥科大學的校園內不知不覺喧鬧起來,學生們成立了體育俱樂部、興趣小組、同好會①,悠然地為暑假的集訓營做準備,把上課什麼的都拋在腦後——

①指愛好相同的人組成的團體。

「學生們只知道玩,真讓人遺憾啊。」

高津雅志坐在裝修豪華的個人辦公室的桌子前,面對兩位警察,有點虛張聲勢地靠着椅背坐着。

昨天傍晚,警視廳打電話給高津:「有件事想來問問您,什麼時候方便……」

「什麼事?」

「有關您的專業,毒藥方面的。」

「可我的專業不是毒藥……」

高津回答得不太乾脆,但又沒有理由拒絕。於是以「沒課的時候」為條件接受了刑警的來訪。上午十點,是學生們活動不太多的時間。

兩位刑警,一位自稱堀越,另一位叫今峰,在他們出示的名片上都印着「巡查部長」的職銜,可所屬警署卻不同,分別是「赤坂署」和「舞鶴東署」。看到這些鉛字,高津的臉上蒙了一層陰影。

「聽說教授您明天結婚,然後在暑假度蜜月?」堀越以聊天似的口吻悠然開了口。雖然兩人當中今峰年紀大些,但因為地處東京,所以決定主要由堀越問話。

「嗯,有這麼回事……你們有什麼事嗎?」高津臉上露出不快的神色。

「您認識淺岡嗎?淺岡茂。」

「淺岡?不,不認識。」

「不會吧,就是最近在赤坂公寓被毒死的那個人。」

「啊,你這麼一說,我覺得好像在報紙上看到過。」

「不光是這樣,淺岡應該和您見過面吧。」

「我見過?什麼時候?在哪?」

「我想可能就在這,時間是大約一周以前。」

「不,我不知道,也許對方知道我。」

「是啊,因為您是名人嘛。那麼,淺見呢?您認識淺見光彥嗎?」

「啊,淺見,我認識。因為我們小時候住得很近,他哥哥是警視廳的長官。」

「對,對,您最近見過淺見嗎?」

「見過。」

「在這?」

「是的,在這。」

「當時,他送給您一本《旅行與歷史》雜誌了吧?」

「是的,送了。他好像就是送那本書來的。他說寫了採訪我的許多東西,所以很感謝我。」

「那本雜誌現在還在您這兒嗎?」

「不在,好像給誰了吧。」

「您沒看過?」

「嗯,沒看。有點對不起淺見,可我不想看那種外行寫的東西。」

「送給誰了?」

「呃,給誰?我記不清了。」

「不會扔了吧?」

「沒扔,那樣做不是太對不起淺見了嗎?」高津故意裝着笑了笑。

可堀越卻一本正經地懷疑道:「真奇怪啊。」

「你說奇怪,指什麼?」

「那本雜誌,在淺岡家裏。」

「啊……哈哈哈,說什麼呢,那種雜誌哪都有。那個叫什麼淺岡的,也許他也有興趣讀那種雜誌吧。」

「不,是這樣的,淺岡家裏的那本雜誌好像就是高津教授您的那本。」

「荒謬,你怎麼知道?除非雜誌上印有連續的序號,那還另當別論。」

「雖然沒印連續序號:卻有這個。」堀越從包里鄭重其事地取出一個專門存放證據的膠袋,裏面裝着本《旅行與歷史》。「這裏蓋了個『樣本』的章。這是在發售之前送給有關人員的,所以淺見送給您的書上也蓋着這種印章。可淺岡得到這本——蓋有這個『樣本』印章的雜誌的機會只有從您這了。」

高津的臉色變了,他在琢磨尋找什麼樣的字眼反駁。

「怎麼樣,您果然和淺岡見過面吧。」

「你說什麼呢,光憑這個不能證明是我把書給那個叫淺岡的人。還可能是別人,有這種雜誌樣書的人還有不少吧。很有可能是別人把書給了淺岡,是吧?弄錯了吧。」

「不錯,的確像您說的那樣,不能說沒有這種可能。但是封面上留有您指紋的書,不會再有別的了吧?」

「我的指紋……沒有確認我的指紋,就說這樣不負責任的話……」

「當然,那麼很抱歉,請允許我們採集您的指紋。」

「別開玩笑,究竟你們有什麼權利說這麼不講道理的話?可以說太濫用職權了。叫你們的上司來,叫你們的上司。」高津站起身,氣勢洶洶地威嚇道。

「知道了,那麼我就照您說的請我們的上司來。」堀越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請下次再來吧。我可不是那麼有空閑時間的人。」

「約好了一個小時,但現在只過了二十分鐘……喂,喂,我是堀越,請您馬上來一趟,好嗎?」

堀越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就若無其事地收起了手機。過了僅僅一分鐘,就聽見外面有人敲門,不等裏面人答應,一個男的進來了。比起先來的兩個人堀越和今峰,他的外表像紳士,服裝也更整齊。

「照您的吩咐我來了。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課長矢代。」

高津臉上完全沒了血色,全身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怎麼回事,這……完全像策劃好了的。從一開始就把我當作罪犯……對了,甚至還準備了那麼一份破雜誌,想騙我上鈎。如果那上面有我的指紋,一定是我放在什麼地方,被你們偷了,然後硬把它當證據。一定是這樣。如果你們認為可以把它用在法庭上,那就大錯特錯了……」

眾人一言不發地看着高津快發瘋的樣子。聲嘶力竭的高津可能是覺得這樣徒勞無益吧,一邊用力呼吸,一邊沉默不語。

在這樣異常安靜的時候,突然從某個地方響起了電話鈴。最初沒注意到鈴響的高津突然驚愕地回過頭。

電話鈴聲明顯是從他身後的櫥櫃里發出的,那聲音像從地獄傳來的一樣,聽上去陰惻惻的。

「奇怪?怎麼回事?確實已經關了的啊……」高津嘟囔著,因為有旁人在,不能假裝不在,他無奈地打開櫥櫃。裏面有個木箱,高津從抽屜里拿出了還在響的手機。

意識到三位客人正在看着他,高津昂然抬起頭,把它貼在耳邊。

「喂喂,哪位?啊……呃……尾……」高津想說「梶川」,但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膽怯地掃了三個人一眼。

三個警探一直盯着高津的狼狽相,在他們的逼視下,高津像是對自己的樣子覺得不好意思似地笑起來,可隨後突然意識到什麼,「啊」地叫了一聲。

「混賬,哈哈哈……我一直以為這個電話沒電了,所以完全慌了手腳,哈哈哈……」他拚命裝腔作勢,發出空洞的笑聲。

「高津先生,從哪打來的?」矢代平靜地問他。

「不是,打錯了。」

「那麼是打給誰的呢?」

「誰?我不是說打錯了嗎。」

「不是吧,電話不是打給梶川尋助的嗎?」

「什麼?什麼意思?你說什麼,那個,呃,叫梶川的人?」

「是這個手機本來的主人。哼,應該說是被你在舞鶴殺害的梶川尋助。」

「……」高津兩眼獃滯,他把手機扔到桌上,彷彿它很骯髒。矢代撿起手機,按了電話鍵並說道:「喂喂,是檢察官嗎?讓您久等了,請簽發逮捕令吧。」

又靜靜地過了一分鐘,有人敲門,兩個男的進來了。他們徑直走到高津的桌子前站定,連招呼也沒打,其中一人拿出一張紙伸到他面前說:「以殺害梶川尋助的嫌疑逮捕高津雅志。」

另一個也接着說道:「以殺害梶川尋助的嫌疑逮捕高津雅志。」

之後檢察官低聲詳細解釋了有關拘留的要點。可令人擔心的是高津是否聽見了檢察官的話,即使他聽見了,也不知道他理解了沒有。

就在堀越抓住高津的手腕準備給他戴手銬時,矢代制止了他。

「不用手銬也行,至少在出大學校園之前。怎麼樣,檢察官?」

「好的。」檢察官也同意了。

突然,高津趴在桌上號啕大哭起來,像小孩的玩具被奪走了一樣,傷心地抽搐著。他心中的夢一定支離破碎了吧。

「別哭了,」堀越生氣地喊道,「被害人的家屬更傷心呢。不,最傷心的莫過於那些被你殺害的人了,你想想吧。」

「堀越。」矢代用眼神責備堀越。堀越輕輕點點頭,不再說話了。

淺見接到堀越的報告是當天夜裏九點之後。在家門口一見到堀越,淺見就把他推出門外,領着他來到以前去過的那個茶室。

「從中午以後直到剛才,我們除了吃飯,一直都在錄口供。高津全部交待了。」隔壁座喝啤酒的客人用厭煩的眼光瞪着這邊,因此堀越放低了聲音,「先從我們署的案子說起,過程是這樣的。高津和淺岡茂是在六本木的迪斯科舞廳偶然認識的。當時,高津談到自己的朋友中有個女的正在學時裝設計。后求有一天,多田真弓就去拜訪了淺岡,淺岡又找了個機會把她介紹給干瀨由起仁。高津沒有說清楚,不過好像他和淺岡是同性戀,或者至少淺岡有那個意思。我想淺岡答應高津的請求可能是這個原因吧。」

淺見毫不掩飾地皺起了眉頭,堀越則笑着說下去:「這暫且不提,多田真弓死後,當淺岡得知你在調查她不是死於自殺時,他可能猜到什麼了。你去拜訪高津教授那天,你們倆正好錯開了,你剛走淺岡就來了。高津認為他明顯是在恐嚇、敲詐,而且淺岡在預約電話里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他不停地提到獨自創業的夢想,還說需要幾千萬的資金。高津附和着他,說有朝一日掌握大學實權的時候,一定支持他。然後臨分手時,高津服用了營養膠囊給淺岡看,因此淺岡要求也分給他一些。雖然小瓶里只剩三顆,但高津大方地把它們都給了淺岡。說到這兒時,高津無恥地笑了。」

「就是說,接到電話時,他已察覺到淺岡拜訪的目的,並且準備好毒藥了?」

「是的,就像您說的,高津不愧是大學教授,腦子真聰明。不過,他也後悔當淺岡臨走時說『把這本雜誌給我』時便給了他。沒想到會因此受到致命一擊。」

面對接踵而至的危險不斷採取應對措施的高津也沒有想到,像《旅行與歷史》這種不足為道的雜誌竟然也會有特別的意義。其實,如果那上面沒有蓋「樣本」的印章,也許就破不了這個案子了。

「接下來是發生在舞鶴的案子。」

堀越啜了一口已變溫的咖啡,端正了坐姿繼續說:「四月十三日,高津開車離開東京去了大阪,在酒店剛預訂好房間就接到了多田的電話。在電話里多田告訴他,遇見了梶川老人,他還向高津祝賀榮升教授一職。梶川也許是從報紙上得知這件事的,並說準備向教授夫人表示單純而直率的祝賀。但當高津聽到這件事的一剎那,他受到的震動幾乎連心臟也停止了跳動。

對高津來說,這種祝賀簡直就是敲詐,連就任藥科大學教授這樣的小事也被在製藥界的專門報紙上登照片報道了,高津結婚的事一定更要大寫特寫了。如果梶川看見這篇報道后對別人說高津的結婚對象不是他認識的女人而是別人,那就糟了。他這樣想也是很自然的。被藥科大學的島村校長看中而榮升為教授,之後俘虜了校長千金的芳心,據說這種幸運就像中了一千多萬日元的大獎。如果知道高津有過和色情行業的女人半同居的歷史,那一切就都泡湯了。他焦急地想,必須封住梶川的嘴……」

堀越的口氣聽起來好像有些同情高津,可能他自己也發覺了,於是不好意思地換了種公事化的腔調。

高津取消了大阪的會議匆忙趕往舞鶴,晚上七點過後到達那裏,之後撥了梶川的手機。

高津對梶川說,聽多田真弓說遇見你了,她覺得當時好像被你誤會了,我想對你解釋一下。兩人在舞鶴市內三條大門街的拐角處碰了面,高津用車載着梶川去了返還紀念公園。在車裏高津對梶川說,他已和多田真弓順利分了手,不久就要和島村校長的女兒結婚。可是梶川不理解,本來,從他看見真弓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時就起了疑心。當知道原因在於高津做了「乘龍快婿」時,他很憤慨地說:「這樣可不行,拋棄那麼為你獻身的女人,只考慮自己出人頭地,這是什麼事……」,也越說越來勁。

「雖然高津沒明說,但好像多田真弓在色情店裏賺的錢都花到高津身上了。」

堀越說這段話時,像要吐出什麼不幹凈的東西。

「雖說是大學教師,但據說當助教、講師,收入都不怎麼高,而且高津家本來就不富有。可高津卻能獨自住在目黑的高級公寓,開高級轎車,和上面的教授來往時送給他們的禮物也很氣派。所以高津在大學里下的功夫,以及幸運地能得到校長的賞識,這些都很可能是拜真弓賺的錢所賜。」

淺見的心情變得很黯然。他想起高津曾經出乎意料地向他傾訴衷腸——淺見,你家代代出人才……相比之下,我卻在一個窮得像垃圾箱的家裏長大。

似乎高津把淺見的兄長陽一郎颯爽的英姿作為他自己「發奮的動力」。

但多田真弓卻把理想寄托在這個高津身上,她還希望「大家的夢都不會消失……」淺見覺得她那善良的心地真是很可悲。

雖然不清楚梶川老人在多田真弓的私生活中介入到何種地步,但可能因為他們有同鄉之誼,加上真弓有些疏忽,而且又沒有別人可商量,所以才會請梶川照顧突然生病的「丈夫」。梶川可能從真弓那聽了不少事,這點堀越也感覺到了。

「梶川大既是同情真弓把她的夢想寄托在深愛着的丈夫身上那種可憐狀吧。正因為這樣,所以他一味地認為,決不能原諒高津自私的辯解。無論高津說什麼,他都不聽,最後,他還罵道:我不坐你的車,然後下了車。高津心想到此為止吧,於是從後車廂拿出高爾夫球杆,往梶川背後猛地一擊。」

之後,高津回到大阪去了多田真弓的房間。真弓已經預訂了飯菜在客房等他,聽了高津的話以後她非常吃驚。

「高津也說他的確沒有胃口。可儘管如此,當我們問他為什麼菜吃得那麼乾淨時,他說那飯菜是多田真弓解決掉的。」

「解決的?是考慮到為了不讓人懷疑?」

「不,不是的,理由是,多田說如果一點也不吃的話,對不起廚師。多善良啊,可發生了這樣的大事,在這樣的節骨眼上她還能很細心。女人的心真是一點也摸不透啊。」

的確,事情就如堀越說的,多田從回到酒店的高津那聽說他殺了梶川以後嚇得心驚肉跳。可當她告訴高津在鬼博物館遇見梶川的時候,難道真的完全沒意識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嗎?她應該很清楚會發生這樣的事。雖然現在是這麼猜測,但現實是,當多田知道高津真的殺了梶川以後,卻說準備好的飯菜吃不了了。這種「準備好飯菜」的行為和「吃不了」之間的差距,除了說是「女人的心理」之外,還能用什麼來解釋?

高津交待說,當初他不想殺人,只是梶川不願接受他的解釋。不過警方認為,急急忙忙從大阪趕往舞鶴時的高津心中一定充滿殺機。或許高津的說法會被以後的調查推翻。

還有一件是多田真弓被殺案,水上署的中澤等人正在審問。幾乎和淺見的推理完全一樣,是從彩虹橋的普通機車道墜落身亡的。

「據說以前高津曾帶真弓去過彩虹橋的步行道。案發當晚,高津最初是想進步行道的,但當他知道晚上八點半之後不讓進以後,馬上決定改從機車道把她推下去。由於那兒裝着監視器,結果反而對高津有利。對了,當高津把迷藥給真弓聞的時候,不知為什麼,她一點也沒反抗,而是獃獃地看着高津。」

或許是想到了多田真弓當時的心情,堀越露出與他性格不符的沉默,過了一會他像是要一掃這種沉悶心情似的,故意用爽朗的聲音說:「不過,今天讓高津落網的戲真有趣,調查的辛苦也煙消雲散了。完全按照你的安排,和你預料的一樣進行很順利,真讓人驚訝啊。尤其是那個電話,很有效。他說錯了兩次,都是沒法塘塞的話,什麼『應該關上了的,怎麼會……』、『電池應該用完了的,怎麼會……』況且手機號碼是梶川老人的,他沒法逃脫。他更沒想到前天晚上,我們偷偷溜進他的辦公室,找到藏手機的地方,把開關打開,為了以防萬一還換了電池。不過,我們也想像不到。」

堀越不勝感慨地誇張地搖搖頭。

「真不可思議,你怎麼知道高津沒把手機扔掉?高津說他把在舞鶴殺了梶川老人後偷到的行李包、懸場賬全部處理了。可他為什麼不把手機扔了呢?而且你怎麼預料到他沒扔呢?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在前天搜查過程中,當我發現那部手機時也大吃一驚。」

「是嗎,很不可思議嗎?」淺見縮了縮脖子說,「如果換作你,會扔嗎?我可能不會。因為從小父母就教導我要愛惜東西,所以那麼貴重的東西是絕對不能扔的。說簡單些,就是吝嗇。可能心裏會想,多可惜啊,還是先……就是這種心理。說這種話可能會受人叱責,但高津家比我家更窮,所以我猜想他也不會扔掉手機。」

「你這麼一說,或許我也不會扔的。可你估計他把手機藏在那裏,這又為什麼呢?」

「說實話,我不能確信一定在那。於是我想,如果是高津的話,可能會把它藏在那個房間的某處。理由就是,我認為只有那個房間才是高津惟一的城堡,只有那個房間被象牙塔守護著。」

「是啊是個城堡……」

堀越用欽佩而畏懼的目光看着淺見。

但淺見沒有發現,他的眼睛正在注視高津那破滅的幻想「城堡」。他覺得那也是海市蜃樓,是「空中樓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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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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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可怕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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