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團體之二

第十二章 團體之二

「晚上好。」岩井則子如往常般從窗口喊。

「晚上好。好冷啊。」今晚的保安員也是小林周一。

「今晚怎不聽耳機了?」則子一面記名字一面問。

「在這兒哪。」中林拿起耳機給她看。「不過,在見到醫生之前,我決定暫時不聽。」

「啊,那麼客氣!」則子笑了。

「喵。」

回頭一看,三色貓正走進來。

「啊,福爾摩斯。心情好嗎?」

「你好。」片山晴美和丹刊利一起走進來。

「歡迎——請在這兒寫個名字。一起上去吧。」則子說。

三人一貓搭電梯上樓。

「我接到南原先生的通知。他說今晚不知道能不能來。」

則子在電梯里說。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丹羽刊問。

「好像不是。他說當了總經理后,工作很忙。」

「噢,那麼說……」

「嗯,他回去原來的公司上班了。」

「好極了。」阿刊說。

「不一定好哦。」晴美說。「他是在那個問題總經理死去之後接任的。」

「是嗎?我不曉得。」則子困惑不已。「你說總經理……是意外還是什麼?」

已經到八樓了,晴美暫時含糊地說:「大概是意外吧。」

大岡宏子坐在『S診所』的接待處。

「醫生,晚上好。」她微笑說。

見到笑眯眯的大岡宏子,晴美想到假如她知道女兒見到父親的話,大概很震驚吧。

片山總不能一直跟聰子在一起。首先是由那班負責追蹤川北的探員在聰子的身邊監視。目的當然是拘捕川北,他們反而期待川北出現。

所以,大致上聰子是安全的。

「——我們的排練場燒了,好麻煩哦。」在輔導室坐定后,丹羽刊說。

「嗯。我在報上看到新聞了。死了一個人,好不幸啊。」

聽了則子的話,阿刊看了晴美一眼。

「現在我們四處借人家的劇場來排練,因此練得不太起勁。當然的,主角野上小姐更加為難啦。」

見到阿刊為惠利的事操心,則子似乎舒一口氣的樣子。

「晚上好!」

不知何時,相良一站在門口。

「柏良君——隨便坐吧。還欠村井女士哪。」

「剛才我和她一起上來的。」相良一說。「她說去洗手間補補粉。她好象哭過。」

「哦,那就要好好聽她說一說了。」

「南原先生呢?」阿一問。

「聽說他當了總經理。以前的總經理突然去世了。」

聽了則子的話.阿一似乎愕然。

「死了?那個總經理?」

「他從月台掉下去,被電車碾過。」晴美補充說明。

阿一臉上震驚之色消失,變得木無表情。「是嗎?」他只說一句。

「相良君。發生什麼事?」則子稍微謹慎地問。她大概察覺阿一的情形與平日有異吧。

「沒什麼。」

「別隱瞞了。大家說好,在這裏無話不談的。」

阿一想了一下,說:「其實……發生了一件好象電影一樣的事。」

「啊!務必說來聽聽!」則子探前身子。

村井敏江也進來了,阿一沒有馬上開腔的意思,於是則子再催促一次。晴美髮現福爾摩斯有點坐立不安似地在房間角落裏跑來跑去。他在幹什麼?

福爾摩斯大概不想干擾別人吧?他根本不和晴美對望。晴美決定讓他「自由發揮」。

當相良一說出室田淳一和四名少年打架的事後,眾人感嘆不已。

「那個時候,我第一次覺得,我永遠贏不了他。」阿一說。

則子點一點頭。

看來那件事對阿一有好的影響。人有不同的過去,各自有不同的生活方式。為了理解那個觀念,阿一似乎已掌握機會了。

「其後有什麼嗎?那四個人會不會報復?」晴美問。

「不要講那個好不好?」阿一皺起眉間。「單是聽到那種事,我就冒汗啦。」

「抱歉抱歉。」晴美笑說。大家也跟着笑。

見到阿一本身也在笑,則子嚇了一跳。在人前承認自己的缺點,必須擁有某種自信才能做到。

相良一開始康復了——想到這裏,則子很開心。

可是——村井敏江笑了一下,很快又情緒低沉下去。

「村井女士,有什麼事?上次只有你一個人好精神。」

隔了一會,敏江才回過神來的樣子。

「嘎?對不起。我在聽着的……」

「說說看,發生了什麼事?」

「我……」敏江嘆一口氣。「——不行。我馬上就想流淚了。」

則子不說話。不能再催促她。敏江準備說什麼。不能幹擾她的情緒。

「外子……」那句話像鉛-般重。「他知道了。我和瀨川的事——明明知道有這麼一天,而我沒想好借口,也沒做好隱瞞的功夫……」

敏江的語調,彷彿在自言自語。

「——上哪兒去了?」

想不到,丈夫先回來了。

敏江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種事,霎時間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敏江不擅於在這種時候說謊。

「好早哇。」她放下購物袋。「我去看大減價,所以遲了——而且,你從來沒在這種時間回家的呀。我馬上預備晚餐。」

晚上七點多。平時不到晚上十點不回家的村井貞夫,這種事一年都沒有一次。

敏江急急走進廚房,用微波爐把買回來的小菜弄熱。

她和瀨川約會已經第幾次呢?

有了第一次,以後就簡單了。瀨川說他是自由身的編輯。白天相當自由。

在酒店裏來去匆匆的愛。可是,跟丈夫之間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歡愉就在那裏。敏江並不後悔。

「抱歉。」她先說了。少了一張報紙不說道歉就要打老婆的男人。回家後晚飯還沒有預備好的話,可能會殺人。

想到這裏,她不由笑了。

「有什麼好笑?」村井說。

「沒有哇——我又不是笑你。我連笑也不可以嗎?」她忍不住頂嘴了。

飯盛出來后,村井一口氣吃完第一碗,默默地遞出空碗。

敏江替他盛了第二碗。

「肚子那麼餓呀?」

「加把勁嘛。你也吃吧。在酒店出了力,大概很累了吧!」

敏江僵住了。

可是,她早知道有這麼一天。

是的。不可能持續太久。那種幸福,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

「——說點什麼吧。」村並沒有生氣,反而更加可怕。心情就像戲弄老鼠的貓那般愉快。

「說什麼呢?反正是要揍我的了。動手吧!」

「豁出去了嗎?」村井的唇痙攣似地笑了。「跟那個叫做瀨川的睡覺,那麼快樂嗎?」

敏江臉都白了——因她知道,丈夫不會白白放過瀨川的。

「拜託。不要傷害那個人。是我不好。不是他的錯。」

「你是傻瓜啊!」村井站起來,從自己的公事包掏出一個大信封,

「砰」地扔到桌上。

「——看看裏面吧。」

說完,他繼續吃飯。

敏江從信封裏面拿出十幾張紙的文件,以及好幾張照片。

照片是敏江和瀨川的。兩人在約好的咖啡室中。手挽着手走在市中心。還有兩個走進酒店,以及從酒店出來的情形——

他知道一切了嗎?

「你拍照蠻上鏡的嘛。照片比真人好看多了。」

「你……特地委託人調查的?」

「嗯。我想看你吃驚的表情嘛。怎樣?很好的禮物吧?」

村井笑說。「文件方面也讀讀看。」

「沒必要吧。我不會否認的。」

「那當然了。證據確鑿嘛。不光如此——」

敏江盯着丈夫。丈夫還知道什麼。也有更加傷害敏江、使她痛苦的毒藥在手。「我不曉得瀨川那傢伙怎樣告訴你的,不過,他是因盜用公司的錢而被革職的。」村井說。「老婆當然跑掉啦,他一個人生活。就在這時候,你出現了——對他來說,真是幸運。所有費用都是你支付的吧?包括酒店費、飲食費,不是嗎?」

「是的。不過,不是他叫我付的。是我自己想支付才付的。」

「儘管如此,是男人的話,自己所吃的那份就該自己付帳才是。」村井說。

「與你無關吧。這是我的自由哦。」

「你的自由?你用我賺來的錢請那個傢伙吃飯,叫做你的自由?」

「如果你不高興,我用我的積蓄還給你好了!」敏江反駁。

「敏江——你被愚弄到那個地步?你不知道自己受騙了嗎?」

「不要指責地。那個人——可能真的是在失業中,也沒錢,但我愛他,我喜歡他,他不象你是個無情的人。」

連自己也吃了一驚。

我居然對丈夫說這種活!

村井無聲地笑了,站起來。

「還有一份文件。你看吧。」

「夠了。這次又叫我看什麼?」

「這個。」村井從信封抽出一張照片,丟給敏江。

是瀨川——他穿着跟今天見面時穿的同一件外套。

跟一個女人站在夜總會的門口,不光是站着,女的兩手搭往瀨川的脖子,踮起腳跟吻他,還有幾張在那前後的照片。

「女的現在跟他同居。那傢伙叫那女的去夜總會做事賺錢養他。自己不找工作,遊手好閒。不信的話,你去找那個女的吧。」

敏江一直盯着那張照片。

過了好長好長的時間——長得象永恆。

敏江把照片擺在桌上。

「——還要嗎?

對敏江的問活,起初村井並不解。

「什麼?」

「飯。不要添飯了嗎?」

村井嚇一跳。

「嗯——夠了。」

「那麼,我要吃了。」

敏江在自己的碗裏盛了滿滿的飯,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村井有點噁心似地望了幾眼。說句「我出去了」,立刻快步離去了。

玄關發出關上門的聲音,敏江這才停止吃飯,嘆一口氣。

她和瀨川的,以及瀨川和陌生女人的照片散落在桌面。

敏江伸出雙手,把照片撥在一起,用力捏握。淚水沒完沒了地溢淌下來……

「對不起。」大岡宏子站在門口。「醫生……」

「是。」則子站起來。

「南原先生他……」大岡宏子話沒說完,南原出現了。

「晚上好——對不起,打攪你們了。」

「沒有的事。還以為你今晚下來了。」則子向大岡宏子點頭示意。「來,坐吧。」

「不,其實我只是來打個轉。」南原走進房間。「給大家添了好大的麻煩……真的很感激大家。在這裏可以暢所欲言,對我是莫大的幫助啊!」

南原就像另外一個人。

穿着也不同了。雙襟的西裝,看起來跟「重要人物」的形象很合襯,單是領帶就跟以前的不能比較了。

而且,給人某種成風凜凜的氣勢,令人覺得原來自信可以把一個人的氣質改變到如此地步。

「聽說你當上了總經理,恭喜啦。」村井敏江悄悄抹去眼淚說。

「謝謝……意想不到的變化。哎,上面也有把柄給我捉住,所以很重視握。」

南原笑得很開心。

「很愉快吧!」相良一說。

「對呀。不錯不錯。」南原點點頭。「最後笑的人是贏家。你也別放棄哦。很快地,幸運就會降臨在你身上的,一定。」

「嗯。」

「無論如何都要當面向大家說聲謝謝。」南原巡視眾人的臉。「下次務必——」

口袋傳出「嘟嘟嘟」的聲音。

「對不起。」南原從口袋取出手提電話。「——喂——嗯,是我——現在就來。二十分鐘左右就可以去到你那邊——幫我留住客人吧——好的。」

南原把電話放回口袋,站起來。

「待會我有地方要去。失陪了。改天我再來看你們。」

「謝謝。」傳來他對大岡宏子的說話聲——

暫時誰也不開口。

晴美髮現福爾摩斯一直坐在房間角落,注視那一幕「人間喜劇」。

做了總經理以後,南原變成一個非常平凡而俗氣的男人——所有人都這樣覺得。

有苦惱和怨恨時的南原,是一個有個性和人情味的男人。可是,一旦成為重要人物時,南原跟這裏的人之間形成一道牆壁隔開了……

「好極啦。」則子說。「南原先生整個人都變年輕了。」

「無聊。」相良一說。「那樣子多無聊啊。」

阿一坦率的說話,誰也不否認——

敏江覺得,幸好南原了,途中打斷了她的說話。

真的應該說出來嗎?

可是……那樣實在太悲慘了……

我太過可憐了。

敏江驀地感覺到什麼人的注視。

那隻貓——三色貓正在目不轉睛地看自己。不可思議的眼神。

那眼神使敏江的心平靜下來。

儘管如此,那並不能打消她心中萌生的意念。

以前從未有過的意念——對丈夫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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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色貓正誤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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