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August I

第十四章 August I

1

「來,拍照啰。」

望月優矢用開心的語調說道,並從口袋裏拿出小型照相機展示給我們看。

「來吧,拍張紀念照片吧,這可是初中最後一個暑假了,所以……來吧。」

「我來拍吧。」

三神先生望着望月,這樣回答道。

「啊,不行,老師也要一起。」

望月慌張的搖搖頭。

「大家,在那排好一對,對,來,老師也快點進去。」

按照指示,我們在那個地方——合宿所的門前排成一排。黑色石門柱掛着有「咲谷紀念館」文字的青銅板。文字在正中央恰到好處。

「來,要拍啰。」

望月擺好了相機。

「把行李夾在腋下好點吧,榊原君和見崎同學,你倆靠近點。老師也……嗯,好,那拍啰——」

快門聲響起。

被拍物體「大家」加起來五人。我和鳴、三神老師,還有風見和敕使河原這對老組合。

學生全部都穿夏日制服——男孩都穿短袖的白色開襟襯衫,女孩都是短袖套衫。

因為是在校外,胸前都沒有貼名牌,三神老師和學生一樣也穿了套衫,外面套上了茶色夾克衫。

建築用地里的森林裏的樹上傳來了蟬的聲音。沒有秋蟬和熊蟬那煩人的聲音,是城市裏聽不到,清涼的日本夜蟬的聲音。

——在東京中心成長的我,以前第一次聽到這聲音,還以為是哪種鳥的鳴叫聲。

「好,望月,你也進去。」

敕使河原說道。

「我來拍吧。」

「啊……但是……」

「別客氣,快,到老師身邊去。」

「啊,嗯,那麼……」

把相機交給敕使河原后,望月小跑着來到我們這邊,站在應站的位置。敕使河原用手擦了擦汗后擺好了相機。

「拍啰。」

高高的舉起一隻手,然後按下了快門。

「嗯,再來一張——喂,望月,和老師站得太開了,再貼近點。榊和見琦也是,風見就這樣……好,感覺很好。」

什麼「感覺很好」啊——隨便怎樣都好啦。

「拍啰,好,茄子。」

無論現在還是以前,拍照時讓大家笑都是說「茄子」,一點都沒變化——但,這也是沒什麼所謂,但這「沒什麼所謂」在這時候卻不可思議的讓人心情很好。

八月八日,星期六傍晚,是多少讓人沉浸「沒什麼所謂」的時刻,也是多少讓人感到平靜的時刻——

大家乘坐市營巴士,從街道的北面,遊玩到夜見山腳下。在終點的停車站下車,然後徒步登上小丘要二十多分鐘,在步行期間,參加的學生們的大部分,多少都是按這個調子走來的……

做給別人看的平靜。

所以人人都有這個自覺,不會有錯。

其實大家都毫無疑問的懷着強烈的不安和恐懼。彼此之間都明白,但都默認的不表現出來。

雖然沒說不可以隨便說出口,但如果說出口,這份不安和恐懼的來源可能就會馬上轉變為現實——大家都被這種心理狀態影響,消極起來……我想這種情況也是經常有的,然而——

我們之中,我想,誰都明白。

這份「做給人看的平靜」不是一直可以持續下去的,也不可能持續。

2

建在山腳森林中的「咲谷紀念館」,預想中是平淡無奇的建築,但卻是洋溢着古典風味的西洋風建築。

夜見北的OB,為地方名人都知道的咲谷某氏,原本是想把它建為自己公司的設施,數十年前捐贈給了學校,被冠以捐贈者的名字,所以命名為「咲谷紀念館」。

「事實上,現在學校好像還是擁有它的所有權。」

這是從把它做為基本情報記錄下來的千曳那聽到的。

「不想浪費建築的保護管理等手續和經費,而且近些年也沒怎麼使用過,但學校卻不怎麼想把它賣出去……」

當初,參加這次合宿的學生用手指都可以數完,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即使是老師說「很重要的課程」,但卻不說出具體的目的狀態下,猶豫不決也是當然的,比起去合宿,即使無法逃出市內,還是呆在家裏更安全——這樣想的人很多。

說起來——

就在那個時候,「宅在家裏」的小椋敦志在上個月末,以那種死法結束了生命。

即使宅在家裏一步也不外出,也不是絕對安全的——這種現實被大家所認知,「那樣的話……」出現了這樣考慮的學生。去合宿的話,大家就能得救——出現了這種傳聞,而且還傳得挺開也是理所當然的了。於是,即使過了遞交申請表日子,「還是參加吧」這樣的電話一個接一個的出現……

這樣又增加了幾個人,結果,參加入數變成了十四人,男子九人,女子五人。參加率是50%,算上領隊的三神老師合計15人,今天就要開始在「咲谷紀念館」生活三天兩夜了——

集合地點是學校正門前,在那等著的是三神老師。

「讓我帶領大家一起攀登夜見山吧。」

這樣告訴了我們。

「參觀山腰的神社后,祈禱大家平安無事吧。」

雖然學生的反應各不相同,但禱告的老師的聲音聽起來卻十分無力,不止是我,至少敕使河原和望月也是這麼想的把,恐怕鳴也是。

十五年前的暑假,同樣的日程安排,班級合宿開始了,在八月九日這天,大家登上了夜見山,參拜了神社,這些事情的經過,我已經知道了。而且,三神老師也知道——回來的山路上,兩個學生發生事故死亡——已經知道了。

所以,作為老師,會感到躊躇也是情理之中。但還是會垂死掙扎,向些不切實際的東西禱告也是沒有辦法,只要有一點點的可能性的話……老師是這麼決定的——,每次,肯定是這樣吧。

「咲谷紀念館」里有對住在裏面的管理員夫婦,夫婦兩人大概都是六十歲左右,姓沼田。

沼田丈夫身材矮小而且非常瘦弱,眼睛是倒三角眼……跟外貌一樣,不說話且無趣的人。沼田妻子正相反,身材高大而豐滿,而且很勤快,可以很開朗的跟人說話。我們剛到時,還做了讓我們感到有點噁心的歡迎……

十五年前的合宿,他們夫妻也在這裏吧。

雖然有點在意,但也不能馬上就打聽這些。

建築物事木造的古典西洋風二層建築,加上大塊的雲朵和北側背靠的山,就像朝南開口的「コ」字形的構造。

本來是作為會社人員的保養設施而建立的,所以基本上是保持原有狀態使用着。

有寬廣的會場和食堂,還配有相當數量的寢室。基本上寢室都是雙人房,房間一目了然的慢慢開始腐朽化,裏面的裝潢和設備都有點像旅館。廁所和浴室雖然是共用,但全部房間都裝有空調。

雖然房間數量就算一人一間都有餘,但按三神老師的指示,還是兩個人一間,這肯定是考慮到安全吧。

——而我是和望月優矢一間房。

3

「那個磁帶,帶來了嗎?」

在房間放下行李后休息了一下,我向望月確認到,他馬上表情僵直,神秘的點點頭:「嗯。」

「小型播放器我也帶來了,我家只有木板,這是向知香借的。」

「知香有事?」

「磁帶的內容一點也不告訴我,我雖然問了,但一點也沒有要說的意思。」

「是么?」

「我在床上轉身,兩手搭在腦後,然後想起了四天前的事情。八月四日下午,和敕使河原兩人一起去望月家,那時——

「磁帶已經修好了。」望月這樣電話聯絡我是前天夜晚的時候。然後第二天就馬上集合大家來聽這磁帶。

我想起了和鳴的約定,撥出了熟知的電話號碼,但無論多少次也接不通,後來聽說,那時她還在海邊的別墅里,那裏由於信號問題,一直都是「圈外」。

望月房間里的磁帶機上的組件,我們聽到了磁帶的內容。

雜音非常得多,不能說是良好的錄音狀態,也不能一味的調高音量,我們把擴音器靠近耳朵,精神集中的聽着重播的錄音帶——

「……那個,我的……我的名字是松永克巳。」

以自我介紹開始的磁帶的聲音,開始講述十五年前的合宿登完夜見山後,在回去的路上發生的兩起事故。過了一會,又「……那麼」的開始了。

「關鍵的是這之後。

這之後,大家留下回憶,下山之後,發生了那件事。

那也就是……也就是,我……」

然後,他——十五年前的松永克巳說道,這的確是,他自己的「罪的告白」,是對十五年後的後輩的我們的「忠告」和「建議」。

「……下山後,回到合宿所后求救……就在混亂之中,事實上有個小陷阱。」

松永前輩這樣繼續道。

「契機是什麼,說實話,記不太清楚。我也和其他人一樣,非常的動搖……所以,究竟怎樣才會變成那樣,實在沒法回憶起來……

……總之。

總之,對,地點是合宿點的外面,森林裏,在那裏,我和某個男同學起了爭執,然後爭執升級,變成了互相抓着對方的干架。

想起來,我之前就對他很不爽,怎麼說呢,他對屋裏發生什麼都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我就好像得了易怒症一樣,看到他就很火大……他就是那種讓人火大的傢伙……

那時我這麼想,竟然會發生那種事故,讓兩人遇到那種事情,但那傢伙還是那樣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好像完全和他無關那樣,讓人火大……那大概是,我先發起的挑釁吧,所以才發生了爭執吧。

那傢伙……」

這時,我覺得松永會說出「某個男同學」=「那傢伙」的名字——但是,沒想到這部分的雜音竟非常多,怎麼也沒辦法聽清楚。這以後的錄音也一樣,每當他要說出「那傢伙」的名字時,不知怎麼回事,好像故意要消除一樣,被雜音所覆蓋……結果,我們沒辦法得知那名學生的姓名。

所以,如果要用文字來記敘這盒磁帶的內容的話,問題關鍵的男學生的名字就只能用「XX」來表示了。

「總之,我們在那爭執起來……然後,我發覺的時候,他已經一動不動了。」

從這開始的聲音比以前要低沉,讓人感覺好像在顫抖一樣。

「在互相拉扯的時候,大概我用盡了全力向他衝去……啊,果然是沒辦法想起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傢伙已經一動不動了。

在森林中他倒在了大樹旁……喂,這樣叫他也不應。靠近一看,後腦部被樹枝深深的插了進去,流出了鮮血。

我撞向他,被我的力氣壓到樹上,非常湊巧的,有樹枝突出,插進了他的頭部……我是這麼想的,沒有其他合理的解釋。

XX……死了。

沒有脈搏,把耳朵貼近胸膛……毫無疑問是死了。是我……是我,殺了他。

這時,我非常害怕,馬上奔回宿舍,逃走了。沒有向任何人說起……我把XX給殺死了。屍體被發現的話,可能會被當作意外處理吧,自己這樣告訴自己。

那天以後,雨一直下個不停,我們一直在合宿地點休息。其中也有被家人帶走的人,警察也來了,也被他們問這問那……即使這樣,我也沒提起過XX的事,也不能說。

一整晚,幾乎沒睡,有誰會發現XX的屍體,引來大騷亂,一直在意這些……

……然而到了早上,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還差一個同學——大家都應該發覺有個人不見了才對,然而,老師和同學們,好像完全沒發覺,也好像完全不在意……

這時,我忍下害怕的心情,悄悄地去確認這件事。到有XX屍體的森林裏去,然後……」

磁帶的聲音在這裏,停了一下,傳來了低沉的呼吸聲,其中夾雜着雜音。

「然後……不見了,屍體不見了,消失了,沒有一點痕迹。這也許會被雨水給沖走,但是連血跡也消失不見了。

我嚇傻了,非常的混亂……我沒有辦法,竟然向所有人詢問。XX怎麼呢?上哪去啦?是回家去了么?

這一問,大家都神色奇怪的看着我,老師和同學都這樣。XX是誰?這傢伙我沒聽過。

難以置信的喔,又確認了一下,合宿參加的學生人數,只有十九個人,沒有二十個。這就是說,對大家來說,叫XX的傢伙一開始就不存在,竟然變成這樣……

我那時真的就差點改變了想法,但是,我終於發覺了,也就是……也就是,我殺了的人……XX他一定是混在今年班級里的『另一個人』。」

磁帶A面的錄音只到這裏。

我們吞了口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望月馬上翻轉到另一面,播放了它。

「……這是我『罪的告白』。」

十五年前的松永克巳又以相同的口吻敘述道。

「這也是給未來後輩的你們的建議。」

從擴音器里放出的夾雜着雜音的聲音,把我們吸引得豎起了耳朵。

「我在那時的確是把XX殺死了……殺死了,這是不變的事實,所以,決定在這裏發出了這些『自白』。這樣,或許能夠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些但是諷刺的是,我單方面的所作所為竟然也是拯救。拯救……你明白嗎?也就是,它對全班來說是拯救。

雖說是我偶然做的事,但我把XX殺死——在結果上去拯救了大家。由於班級里混入的『另一個人』的死,今年的災厄也結束了。自那以後雖然只是過了十日不到,但這說法首先是正確的,那證據就是……

誰也不記得有過XX這樣一個人。

我殺了XX,那天以後,老師、同學、雙親……最少在我知道的三年三班的關係人裏面,沒有一個人記得今年四月開始有XX這樣一個男同學在這個班上存在過這個事實。已經忘記了,也可以說記憶已經被重新處理過了。

本來就不存在的『死者』死了,反而讓事情變得合理了……然後,世界的秩序又恢復了。關係者的剛開始的記憶被改變了許多,然後又得到了修正。這樣想又有什麼錯?

只有與XX的『死』密切相關的我才記得XX,但是,恐怕也只是時間的問題吧。

順帶一提,有XX這個名字的傢伙,其實是兩年前——一九八一年的三年三班裏的叫XX的弟弟。然而,其實由於那年的『災厄』的關係,弟弟XX已經死了。除我以外的人,記憶都被完全修改為這個正確的現實……

我也會慢慢把XX的事給忘記吧。

四月開始的班級里多了一個不知是誰的『另一個人』,每個月都會有與他相關的人死去……即使這些基本的事實還留有記憶,那『另一個人』是XX的事情、他是我殺死的事、因為這樣今年的『災厄』結束了、關於這件事的所有,遲早也回從我的記憶里消失吧。

……所以。

所以我決定錄下這盒錄音帶,把它藏在教室的某處這件事,以及這盒錄音帶的意義,遲早連我也會忘記吧……

……所有——

在記憶還留有之前,把自己的經驗錄下……把它留給可能和我們遇到同樣遭遇的後輩們,把這事實告訴你們,如何才能把『災厄』給停止下來,把這建議給……

……喂?你明白吧,你其實是明白的吧。」

松永克巳最後語氣加強的這麼說道。

「讓『死者』回歸『死亡』。這樣這年的秩序就會恢復。

明白吧?

讓『死者』回歸『死亡』,就像我做的一樣,把『另一個人』殺死,這是結束開始了的『災厄』的唯一方法……」

4

「見崎說過吧,錄音帶。」

這次是望月問我。

「說了個大概。」

在床上翻身的同時,我回答道。

「前天,見面說了,然後,她想現場聽一下,所以今天才把錄音帶和錄音機帶來了。」

「——也是。」

望月把腰靠在床頭,雙手摸著雙頰,房間的空調沒有開,窗子開着,由外頭吹進來的空氣,和市街上的空氣不同,很涼快,跟東京的空氣更加不同。

「還有嗎?」

望月接着問。

「——什麼?」

「還有和其他人談起這錄音帶的么?」

「那……嗯,和憐子說了些。」

我想都沒想就說了。

「憐子……啊。」望月把一隻手從臉頰放下,點點頭。

「全部都說了?」

「只是確認而已。」

我慢慢地直起身子。

「十五年前的合宿,她也參加了,我只是確認一下第二天在從神社回來的路上,由於意外學生死了兩人這件事。」

「——然後呢?」

「細節果然是很曖昧,但是說起『回來的山路上兩名學生』,她好像也記得有這件事,想起來后,當時的衝擊感也回憶起來了……」

怎麼辦——當時的她這樣煩惱的說道,我如何是好……

面對她這樣的反應,我……

「沒有再多說其他的東西嗎?」

「確認了一下是否有松永這個同級生,『我想有過。』得到了這種回答,但問起還有出來死去的兩人外,還有其他失蹤的人嗎?得到的卻是『不知道』的回答。」

「跟錄音帶說的一樣。」

「——嗯。」

「說的就是這些?」

「對。」

終止開始了的「災厄」的方法是,找出「另一個人」=「死者」,然後讓他回歸「死亡」一也就是殺手他,要把這些都告訴她,我怎麼也說不出口。

「還告訴了誰么?」

「沒有了。」

「無論是我還是誰——大概敕使河原也是,這麼想的吧。」

「即使說了,也是無可奈何,反而會使大家產生混亂。」

「——也是啊。」

冷靜的考慮一下,如果告訴他們,恐怕會疑心生暗鬼。

把「另一個人」=「死者」殺死的話,「災厄」就會停止。

如果班裏的同學知道這件事的話,到底會發生什麼呢?

大家肯定會一躍而起,毫無疑問會開始在班裏追查誰是「另一個人」。但卻沒有追查的方法,只能胡亂猜測。其結果是,如果沒有確鑿證據就擅自決定某人是「另一個人」的話……

只是相像就讓人感到不舒服。

有不舒服……且恐怖的預感。

所以我們決定至少在當前,把這件事藏在心中。但是,也許會例外的把這件事告訴鳴也不一定,我們也曾經討論過。

「吶,榊原。」

望着室內的望月說道。

「你認為他會來參加合宿么?就是那個『另一個人』。」

「——誰知道?」

「我很感興趣,這些人中間是否有『另一個人』,果然還是……」

「大家都一樣。」

我這麼回答,深呼吸了一下。

「不在意是不可能的,敕使河原他也……那傢伙,今天經常盯着參加者的臉看。誰是『另一個人』,有什麼可以區分的證據,大概……」

「難道真的沒區分的方法嗎?」

「十五年前松永那次好像只是巧合。」

「——真的沒有嗎?」

「沒有,聽說是這樣。」

我把身體移到床邊,望着望月,喜歡年長者的美少年不滿的聳聳肩,底下了頭。

「但是,假設有方法可以區分……就算知道了誰是『另一個人』,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

「殺了他么?」

出於自問自答,我這樣問道。

「下得了手么?」

望月什麼也沒說,把剛抬起的頭又低下了。好像很困擾的深深地低下了頭,嘆了口氣。我也一起嘆氣,又躺在了床上。

——把他殺了?

——下得了手么?

我不出聲的在心中不斷提問。

——誰來殺他?

——怎麼殺?

「明天真的要登山么?」

望着窗外,望月這麼問道。

「計劃似乎沒有改變。」

在床上翻滾著,我回答道。

「明明知道參拜神社也沒有任何意義……」

「啊,的確。」

「天氣不好的話就會終止吧,那樣的話更好,如果像十五年前一樣下雨的話,那才是……」

「的確——要做個雨天娃娃么?」

這時,響起了手機來電聲音。通過音樂聲,我知道是自己的。

從床上跳起,從包里找出手機,看到液晶畫面的文字——

「是見崎打來的。」

我向望月說道,接了電話,好像信號非常不好,沙沙沙……雜音干擾非常大。

「榊原君。」

終於聽到了鳴的聲音。

「現在在哪?」

「在我和望月的房間。」

「房間在哪?」

「二樓最後一間,在玄關的左邊……房號是,那個……」

「202哦。」

望月小聲的告訴我。

「202室內。」

「現在,我去你那可以么?」

鳴說道。

「到晚飯還有時間。」

5

鳴來之前,望月說:「我去巡查一下。」然後就獨自出去了。是不想打擾我們吧。

終於,來到我們房間的鳴,打開房門,說出來意:「那合錄音帶,我想聽。」

我馬上回應了她的請求。把錄音機和擴音器從望月的旅行袋裏拿出來。

把錄音帶放進機器,按下播放按鈕——

我想起了昨天和遇到鳴時的事情。

那天早上首先,祖母告訴我「理津子的照片,找到了。」。

接聽了父親打來的電話,要我叫祖母找媽媽的照片,也就是這麼回事。

「在哪找到的?」我問她,回答是「在離開的房間里。」。

「離開」是憐子工作的地方兼休息室。十五年前死去的母親的東西,怎麼會在那裏……?

「以前那裏給理津子用過,和陽介結婚到東京時,她放在這的東西大部分都應該移到母屋去了……在那找了找,發現在雜物深處有這麼個箱子。」

祖母說明道。

「看,就是這個。」

她拿出了一個古老而平凡的小箱子。在薄紅色的上蓋附近,有用黑色墨水寫的名字,用羅馬文字寫着「Ritsuko」。(理津子的羅馬拼寫)

「裏面有幾張照片,其中一張是大概初中三年級時班級照吧……」

……也就發生了這麼回事。

按約定,鳴打來了電話,這天,她已經從海邊的別墅回來了,電話已經可以接通了。

「現在,去你那可以嗎?」

對,那時鳴這樣說道,下午過後,她到了古池町附近。

把她招待進家是第一次,把她介紹給祖母,一開始讓她吃了一驚,但馬上就切換成全力歡迎狀態,連果汁、蛋糕和雪糕都拿了出來……很感謝你,祖母。

母親留下的照片,一共有四張,跟祖母說的一樣,其中一張是那個問題關鍵班級的照片——

一九七三年三月十六日

三年三班全體同學——

反面這麼用鉛筆寫着。

三月十六日,是畢業那天。

是2L尺寸的褪色照片,班級所有人一起都拍進去了。

在教室黑板前集合的學生們,最前一列的全都蹲下手放在膝蓋上,第二列都站着,第三列是在講台上……是這種站法。在第二列的中間是班主任老師,是年輕時的千曳。手交叉在胸前,緊閉雙唇,只有眼和臉頰在笑。

在他斜上角站着的事十五歲時的母親,理津子。和在第二圖書室里看到的畢業相冊里的相片是同一樣式的制服。雖然微笑,但讓人感覺有點緊張……

「……這是?」

那過照片看過後,鳴小聲說道。

「你知道嗎?榊原君,這裏面有那個夜見岬哦。」

「啊……那是。」

我從旁邊看着照片說道。

「一定是右邊的,那個……」

和大家離開一段距離,在講台一邊站着一個男生,雖然和大家一起笑着,但那笑容卻有着一絲寂寞,耷拉着肩膀,兩手懶散的垂下,說是站着,更像是浮着或是飄着……

「……怎麼說呢,看着就有點奇怪的感覺。」

「是么?」

鳴的聲音顫抖了一下。

「不奇怪嗎?」

「嗯。」

「哪裏奇怪?」

「哪裏啊。」

有點困惑,我自然而然的回答道。

「怎麼說呢,和其他部分比起來,就覺得只有那裏焦點沒對好,周圍的空氣稍微的彎曲了……就是這樣。」

「是么——顏色呢?」

「顏色?」

「沒覺得好像有點奇怪的顏色么?」

「不,這也沒什麼……」

真是越看越覺得不舒服的照片,如果說明事情的經過,說是「真正的靈異照片」然後給父親看的話,他會有什麼反應呢?——肯定是「荒唐可笑」笑翻天吧——但是……

無論有多荒唐多不科學,這是「真的」,所以——所以現在,我們才這樣的……

「謝謝你。」

鳴把照片還給我說道。不知是什麼時候,她的左眼袋已經脫了下來。

看到了「人偶之眼」的「眼不見為凈的蒼之眼」,吐了幾口氣后,又用眼袋把它給遮上了。

「其他的照片,也是你母親的?」

「啊,對。」

箱子裏的其他三張,我在手中依次看了,這次輪到鳴來看了。第一張是和祖父母的照片,地點是家門前,這大概也是初中時的。第二張是母親單獨的照片,地點是附近的幼兒園,在滑梯上擺出V手勢的照片,這明顯是小學生時代的。

還有一張是在屋內拍的姐妹照,背面寫着「理津子,二十歲,和憐子」的筆記。兩人有十一歲的年齡差,這時憐子阿姨應該9歲左右。

「——嗯。」

鳴小聲的說道。

「果然啊。」

「什麼果然?」

「很像。」

「咦?」

「你母親和……你的阿姨。」

「啊……看得出?」

「最後一張有點不同,其他的,和孩子時的臉蛋比起來,真是很像。」

的確如鳴所說,第一次看到母親畢業相簿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除去年齡差,兩人的臉蛋果然是很像。

這也是當然的,畢竟有血緣關係的姐妹,也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表面裝平靜的我內心這麼說道,對着眼前的鳴只說了句「是么?」腦袋左右晃動,可能讓她感覺到我覺得很無趣吧。

「今天,憐子阿姨不在么?」

右眼眯起,鳴重新問道。

「好像是出去了。」

我這麼回答。

「是外出的工作嗎?」

「好像是要用到工作室,我是沒進去過。」

「在家,畫畫么?」

「對,在美大有畫油畫,當時有人選比賽……本人說沒想把它當成本職工作。」

「嗯——是么?」

「……」

「……」

聽了松永克巳「自白」的鳴,比望月更深的嘆了口氣,我收起回想,停止了播放。

「讓『死者』回歸『死亡』……」

鳴壓低了聲音說道,就像吟唱什麼讓人生厭的咒文一樣——一臉崩潰的表情,我看到了她那蒼白的臉色。

「有關『另一個人』名字的部分,完全聽不清呢。」

我確認道,她無言的點點頭。

「錄音竟被如此更改,這是怎麼回事?」

「——大概。」

「這盒磁帶會引起這種變化的話——」

我這時把從以前就抱有的疑問說了出來。「千曳老師的文檔里,那裏面記載的每年的『另一個人』的名字,為什麼不會消失或者無法看清呢。」

鳴彎了下頭說了句「誰知道?」

「難道是某種偶然,讓千曳老師的筆記遺漏了也不一定。」

「或者說,排除了。」

「偶然是什麼?」

「我不太清楚,例如是在那本筆記正在寫的時期,或者是第二圖書館這個地方有問題……許多的因素結合起來,所以才產生了這個特異的現象也不一定——要不然,就是這盒錄音帶很特別。」

「怎麼回事?」

「因為這是記錄里唯一一個『災厄』停止了的記錄。讓『死者』回歸『死亡』,『災厄』得以結束的例子,只有這次才停止了。」

「哈啊。」

「無論如何,對手是這種『超自然現象』,我們只有無條件接收它……」

這之後一段時間,不安定的沉默持續了一會。

看着停止播放的錄音帶,鳴沒有說什麼,好像說了什麼,嘴唇在動,但卻沒有說出聲。

怎麼了?這種反應,對她來說真少見……

「我可以問個問題么?」

最後,還是由我來開口。

「雖然和這錄音帶沒關係,我之前就很在意。」

「——是么?」

「是關於你表妹藤岡未咲的事。」

對我來說是相當大膽的提問,鳴好像無心回答那樣,只回了句「啊」,我還是接着說。

「不知是什麼時候你畫的油畫里有她,就是那個你說想在最後給她加上翅膀的,那個女孩……」

「……」

「你說是以她為模特,加上一半相像的,那個模特難道就是未咲嗎?」

過了一會,鳴小聲的回了句:「對。」

「是很要好的表姐妹嗎?」

「——嗯。」

「為什麼她會……」

我又追問道,但鳴搖了搖頭,只是以「待會再……」結束了對話。用手掌緊按著左眼的眼袋。

「待會再告訴你,那——讓我再考慮一下,求求你……」

望月回家時是那之後一會的事,打開房門,確認是我們后,故意「嘿」的說道。

「差不多是晚飯時間了,老師說在食堂集合。」

這樣告訴我們。

「還有,圖書管理員的千曳來了,是救了三神老師的人。」

6

晚上七點之前——

望月的願望成真了,這時,屋外開始下雨了。雖然雨小,但由於風很大,所以打在窗上的聲音很大。

食堂在一樓,在玄關的右側——也就是東北角——是間很大的房間。有十張左右鋪着白布的方形桌子。每張都有各自的四角椅子,晚飯已經端上來了。

「首先,各位——」

環顧了集合起來的十四名學生,三神老師說道。

「今天有千曳老師來幫手,大家都知道吧,他是第二圖書室的管理員。有必要還是介紹一下——老師,請。」

站起來的千曳老師,明明是夏天,但還是平時一樣一身黑服裝,頭髮還是那樣——

「我叫千曳。」

摸了摸黑框眼鏡,老師依次看着我們的臉。

「因為只有三神老師一個,大家多少會有些不安,我來做個司機,請多多指教。」

和在圖書室里與我和鳴接觸時比,明顯有點不同。在那麼多的學生面前說話,自從不做社會老師以來很久沒試過了——然後,這時。

「今年的三年三班面臨的特殊情況,我很了解。」

千曳老師突然就直擊核心問題,也許是自己的不安和緊張的結果吧,很平淡,卻是很尖銳的聲音。

現場的氣氛一下子凍結了。

「明天大家預計是要登夜見山,當然,我也隨行,為了萬事順利,我會盡最大努力幫助大家。大家要小心別再登山和回去的路上發送意外——只是——」

千曳老師突然看向窗外,然後把視線移到同一台上的三神老師。

「雖然天氣有點不好。」

他說道。

「如果是雨天就會終止吧,三神老師。」

「啊……對。」

三神老師歪頭說道。

「那隻能看明天的天氣了……」

「我明白了。」

千曳老師把視線又移到我們身上,接着說。

「可以的話,希望想普通暑假合宿那樣,能夠在傍晚的野外燒烤,但是——」

「考慮到現在的狀況,果然還是不能這樣。至少今晚,還是盡量乖乖的獃著吧。下雨,是因為上天要追究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還是這麼認為會好點。

總之,請多關照,身體不舒服或是有什麼問題的話,不用顧慮,請和我談一下,好嗎?」

之後,經過了一段非常沉重的時間。

斷斷續續的傳來雨打在窗戶上的聲音,各餐桌上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雖然聽不清楚,但集合起來,形成了低沉而不安的竊竊私語……

直到管理員沼田妻子運送飯菜過來以後,場上的氣氛才得以緩和。

「錄音帶那件事,還是照千曳老師說的做吧。」

我悄悄地對鳴說道。

「我也是這麼想。」

如此回答后,她看向了同一桌的望月和敕使河原,望月什麼也沒說只是歪了歪頭,敕使河原只是嘴唇嘟了一下。

「哦,你反對么?」

我問道。

「絕對說不上反對。」

敕使河原一臉沒什麼的樣子,又嘟起了嘴。

「也不能一直讓它成為我們之間的秘密啊,和那個老師商量一下也可以啊。」

「我想聽聽他的意見,無論如何,千曳老師可是對『現象』觀察了許多年的人。」

「話是這樣沒錯……」

「那麼,就說吧。」

「——啊。」

「待會,我和見崎看準機會就和他說。」

「——也對。」

敕使河原還是一臉無趣的樣子,點點頭。

「來來,大家快動筷吧。」

被沼田妻子開朗的聲音催促着,我們也開始吃飯,兩夫妻好像沒有僱人,所以做飯的應該是沼田丈夫吧。

「千曳老師難得拿來了上等的肉,所以就試着做了有燒烤味的金串燒。來,快點多出點吧。不用擔心飯哦,可以讓你們吃個盡興。」

即使這麼說——

怎麼想,大家都沒有吃飯的興緻。我也一樣,雖然覺得肚子餓,菜也很好吃,但卻激不起食慾。

沼田夫到底對合宿的事情知道多少呢?十五年前合宿時,他們也在場,我又對他們產生了興趣——

我一次次看着從廚房回來的沼田妻子,但被由對面房間偷看這邊的沼田丈夫發現了,和妻子不同,不說任何話只是看着,他的臉還是那麼無趣……下垂的眼睛這時發出了光芒,讓人感到非常詭異。

「好可疑啊,那個大叔。」

停下把金串燒放人嘴的手,敕使河原貼着我的耳朵說道。

「來的時候看着我們的眼就非常可疑。」

「是……么?」

「總覺得那個大叔,好像對青少年有很深的怨恨一樣。妻子那麼好客是為了掩飾丈夫的本性吧。」

「怨恨……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

敕使河原回答道。

「世間總把少年犯罪兇惡化,但上年紀的人可怕的也很多,突然間神經病了,把自己孫子殺了的爺爺也有哦。」

「啊……對哦。」

「對那個大叔可不能大意。」

不知哪部分是認真的,敕使河原悄悄說着的同時把金串燒放回了盤中。

「這東西,不會是放了腐爛的東西吧。或者是放了安眠藥,把睡着的學生一個個切開。」

「至於那樣嗎?」

看太多B級限制電影了吧……剛想這麼說,我又「唔」的停了下來,在內心發出「你才是吧。」的吐槽。

「說起來,榊原。」

敕使河原又貼着我的耳朵說道。

「我今天一直在考慮參加者之中是否有『不存在之人』,在的話又是誰?」

「好像是呢。」

我稍微考慮了一下,回了句「怎樣?」

「難道,看出來了?」

「那是……」

敕使河原言辭閃爍,是因為無心么,比以前更事不關己的表情出現了。

「雖然說沒有辦法區分誰是『不存在之人』……但應該還有些什麼,像是記號之類的——我是這麼想的。」

「不置可否。」

我直接回答道。

「雖說沒有辦法,但可能是我們還不知道方法而已。」

「——對吧?」

「——但是。」

看着緊鎖眉頭的敕使河原的側臉,我說道。

「如果知道了的話?」

我這樣問道,這同時也是對我自己的提問。

「那時怎麼辦?」

敕使河原這時才鬆開了眉頭,說了句「也是啊」,不打算繼續的嘟了下嘴。

7

大部分的學生差不多吃完飯了,這時——

「老師,打擾一下。」

這樣說着站起來一個人。是第二代的女班長,赤澤泉美。

「趁這個機會,我想說件事。」

聽到的一瞬間,我有種討厭的預感。

她的桌子上有另外的三個女生,也就是,這次參加合宿的女學生除了鳴以外,全部都在那……這還是讓人非常在意的情況。

本來在班級里,見崎鳴毫無疑問被當作「奇怪的人」。她擔任起防範「災厄」的對策而存在的「不存在之人」一職,五月到六月期間完全被孤立。因此,某種意義上來說,班級里的人際關係平衡得以維持。

作為新的「對策」,我也被划人「不存在」中,從六月上旬到七月的這段時間也一樣。由於切實的危機感,將我和鳴這種異類從人際關係排除,三年三班這個集團的平衡才得以維持安定——

話說。

由於久保寺先生的死,知道「不存在之人」增加到兩人這個對策已經是無效時,狀況有所改變。

已經不是「不存在之人」的見崎鳴,她的存在,無法再像以前那樣無視的「怪人」的鳴——例如赤澤和她的朋友們,對鳴懷着什麼樣的感情呢?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暑假開始了,教室的平衡崩潰到了極致。她們的感情也得以保留一段時間。

但是今天,當合宿開始后——

本應被孤立的見崎鳴,不僅是我,竟然可以和望月、敕使河原講話,還可以在吃飯時一起做同一桌。相反,以赤澤為首的女生們卻反而無視她。

這種狀況下,她們不得不感覺到強烈的違和感,不得不感到不舒服,感到很無趣吧。

晚飯的時候,我偶爾會感覺到對面餐桌上她們的視線。同時,對面桌上的談話內容大概是對這邊不怎麼好的話吧,腦中一直想着這些……

「可以嗎?」被這樣提問的三神老師這是的反應是「沒問題嗎」,和預想的一樣遲鈍,過了一會才「啊,可以啊。」這樣回答道。

「可以啊——請吧,赤澤同學。」

赤澤無言的點了點頭,然後跟預想的一樣,眼神直接瞪向我們這邊桌子。然後尖銳的把聲音丟了過來。

「見崎同學,我在這有必須要對你說的話。」

我側眼看着鳴,好像一臉平淡的樣子。

「見崎同學,還有榊原同學。」

赤澤繼續說道,沒有任何停滯,可是說是巧舌如簧。好像法庭上站着的盛氣凌人的女法官一樣。

「從5月開始就發生了幾起不幸的事,上個月想不到久保寺老師也遭遇了不幸……這次合宿能否讓事態有所收拾,誰都不知道,但是,至少至今為止發生的各種災難,見崎同學,我想你有一部分的責任。」

鳴,有責任……?

「為什麼?」我反問道。

「我想,榊原也同樣有責任。」

望了一眼三神老師,赤澤又繼續說道。

「如果見崎同學像當初決定的那樣完成好自己『不存在』的責任的話,肯定誰都不會死吧。見崎同學沒有做到這點,是因為榊原同學你和她接觸了。」

「等一下。」

敕使河原突然插嘴道。

「那隻能說是不可抗力吧,是逼不得已才發展成那樣的吧。」

「是么?」

赤澤單手撐在腰上,好像是「駁回」一樣的口氣。

「也許是一開始沒很好的向榊原同學傳達這件事的錯,榊原同學第一天上學時我剛好感冒休息,現在想起來也是非常後悔……但是,見崎同學如果徹底拒絕、無視他的接觸,『對策』就可以成功,不對么?」

「那是……」

「這之後『不存在』變為兩個人的對策沒有效果,我們坦白承認是我們錯了……但是,果然失敗的原因首先要歸咎到見崎同學,不對么?」

敕使河原一瞬間被她的氣魄壓制住,但馬上就回了句「那又怎樣?」。

「所以現在我才要說怎麼解決啊。」

赤澤馬上給同桌的女生使眼色,然後把眼神看向其他桌上男同學。

「請你謝罪。」

她這麼說道。

「什麼也不說,我們從見崎同學那裏沒有聽到一句謝罪的話,而見崎同學你在不是『不存在』以後卻像什麼也沒發生那樣……」

這邊射來了陰險的目光,從那感覺到的是比「憤怒」、「憎恨」、「怨恨」更強烈的、「呵責」——但是。

這是多麼的不講理……我這邊也感覺到了強烈的呵責,鳴也肯定是……我這麼想着,偷看了下她的側臉。但是,她還是和剛才一樣平淡——不,看起是冷淡的。

「櫻木同學死地時候。」

這是突然說話的不說赤澤,而是坐在她旁邊的杉浦,感覺是她「忠實的奴僕」,一直跟着赤澤身邊的女孩。

「我的座位是走廊的窗口旁邊,那時我看到了,那時……」

……啊……

讓人討厭的,我也想起來了,期中考試最後一天的時候,鳴和我還有櫻木尤加利……

「知道母親出事的櫻木,着急的衝出教室,開始還是普通的奔向『東階梯』,然後慌張的改變方向,向『西階梯』奔去……」

……對,的確如此。

「看到『不存在』的見崎同學和榊原同學在一起的櫻木同學,很害怕,又因為母親遇到了事故……所以才避開見崎同學,向走廊的反方向跑去。」

「如果那時,你們不在那個地方的話。」

接着杉浦說的,赤澤繼續說道。

「櫻木是普通的從『東階梯』下去,如果那樣的話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故了——是這樣吧。」

「怎麼會……」

我自然而然的說道。

「水野同學姐姐的那件事,也很相似吧。」

赤澤接着說道。

「後來是聽水野同學說的,榊原同學,你和她認識吧?所以,才把三年三班的問題拿去和她商量吧?」

「啊,那是……」

「因為你找她談話了,也許就讓她成為『六月的死者』中的一人吧。我們也可以這樣考慮吧。」

「啊……」

……我的責任。

水野姐姐發生那樣的事故是我的責任。

被這樣指責,那種淡淡的悲傷、後悔、自責的念頭,現在充滿我的腦海——對,也許正如赤澤所說,那時,雖說我還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但不是出於本意的把她卷進來的,的確是我……

「無用之舉。」

這時鳴說道,是我熟知的,和平時一樣的冰冷而淡然的聲音。

「就算再繼續這種話題,什麼也解決不了。」

「現在不是討論『解決』這個問題。」

赤澤語氣慌張的說道。

「我們想說的是,見崎同學,請你承認自己的過錯,向大家好好道歉……」

「做了,有什麼意義?」

鳴靜靜的從椅子上站起來,筆直的回瞪着對方。

「有的話,我就做!」

「見崎。」

我從旁邊制止了她。

「怎麼會……不應該由你來謝罪的。」

不得不謝罪的話,首先應該是我。如果不是今年春天轉學來夜見北的話,肯定不會發生這種……

鳴無視我的話,不等赤澤回答自己發出的提問——

「對不起。」

淡淡的這樣說道,低下了頭。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不對!」

我情不自禁的大聲說道,和我發出聲音的同時,望月大叫「住手。」

「這沒意義。」

敕使河原如此說道,生氣的用手拍桌子。

「這樣做有什麼意義,比起這個,關鍵的是『另一個人』是誰……」

不,等等。

不行啊,敕使河原,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如果這時說出來的話……

……這時——

像把這險惡的空氣吹走一樣,新的騷動起來了。

8

「等等,喂,和久井,你沒事吧……」

突然發出的聲音,吸引了我們。

是旁邊桌子傳來的。四人桌里風見智彥也在。突然發出聲音的是風見對面坐着的劍道部的前島。被叫的是他左邊的和久井,看起來樣子明顯不對。離開椅子身體往前彎曲,臉埋在桌子邊,以額頭抵著,痛苦得讓雙肩一上一下。「喂,和久井。」

一邊叫,前島一邊撫著和久井的背。

「沒事吧,不舒服嗎?喂。」

千曳老師馬上跑過去。看着和久井的臉。

「哮喘?」

說着的同時,把頭轉向趕來的三神老師。

「這學生有支氣管哮喘的病歷么?」

三神老師只是非常慌張,沒辦法回答。

「正是如此。」

風見代替他回答道。

「和久井有哮喘病,一直都是用藥來……」

說完后,風見指著台上放着的和久井的右手,正握著攜帶用注射器。

「使用了……注射用藥也不行么?」

千曳老師向和久井問道,他只是痛苦地讓雙肩上下抖動,沒辦法回答問題。嘻嘻……發出這樣異常的喘息聲。喘息聲——不,這更像笛聲。

在教室坐前排的和久井,看到他這樣發作還是第一次。對這一年裏出現兩次氣胸的我來說,呼吸的痛苦我可以理解,氣胸和哮喘雖然性質有所不同,但看着都讓我感到呼吸困難……

千曳老師拿起注射器,做出注射的動作,咻,只發出了這種空氣聲。

「啊……空的,嗎?」

靠近和久井的臉,千曳老師又問道。

「有帶來預備的嗎?」

在痛苦地喘息的同時,和久井左右搖頭代替回答。「沒有」的意思。

「叫救護車!」

千曳老師伸長了手,大聲的命令道。我想起了久保寺老師自殺后,他馬上趕來教室時的情景。

「三神老師,拜託你,馬上去叫救護車。」

9

樓房裏原有的電話無法使用,明白這一事實是幾十秒后的事情。聽到急事從廚房趕來的沼田妻子這樣告訴我們。昨晚開始線路狀態就不好,今天下午就完全接不通了——如是說。

「因為沒辦法打電話,所以連修理工都沒辦法叫來。真是好死不死……」

還沒等話說完,千曳老師就從上衣的口袋裏拿出手機。

——但是。

「不行啊。」

失望的,或者說是呆然的說道。

「信號……」

「沒辦法接通嗎?」

說着的同時,我向千曳老師方向邁出一步。「信號圈外。」

「我的電話剛才還可以用。」

「那麼,快點打。」

千曳老師老師命令道。

「可能是因為電話公司不同吧。」

「我電話放房間里了。」

「快點去拿!」

這時——

「手機的話,我有。」

「我也是。」

這麼說的是敕使河原和望月。鳴沉默著,她也和我一樣,放在房間里吧。

「是么,拜託了。」

千曳老師向兩人說道。

「向119要求救護車,馬上。」

但是,果然——

「奇怪,信號明明還有一格,但卻打不通。」

「我也——不行啊,老師。」

敕使河原的手機和望月的PHS在這時也一樣用不了。

說起來,剛才鳴打電話給我時,也是雜音很多,很難聽到聲音。在山裏,基本是信號非常差,所以才……?

其他學生裏面,帶着手機和PHS的各有一個。但是,他們的電話果然死接不通……

在此期間,和久井的哮喘繼續發作,已經沒辦法坐在椅子上,轉而趴在地上的前島拚命地撫摸着他那呼吸困難而喘息的背。

「不妙啊,雖然還沒出現紫紺,但也不能再繼續耽擱下去。」

千曳老師嚴肅地說道。

「用我的車把他帶去醫院吧。」

說着,他望着臉色蒼白只能站着的三神老師。

「可以吧?老師。」

「啊……好,那個,我也跟着。」

「不,那不行,你必須留着,照顧其他學生。」

「啊……好,也對。」

「到醫院后聯絡雙親,等他安定了,我就回來——啊,沼田阿姨,可以拿幾塊毛巾嗎?不讓他體溫降下來可不行。」

「明白了。」

回答后,沼田妻子馬上就走出了走廊。

圍在桌子旁的學生們,以及在遠處看着的學生——誰都一樣,表情被不安和害怕給支配着。女孩子裏還有低下頭哭泣的。

「不要緊的。」

千曳向大家說道。

「不要擔心,現在把他帶到醫院的話就不要緊,不會發生什麼意外的。肯定會沒事的,大家可不要自亂陣腳。好嗎?這是因為他以前的老毛病突然發作而已,不是什麼特別的事件。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故。沒必要有多餘的不安和害怕。冷靜點,請照三神老師的話做……今晚早點休息——好吧。」

表情雖然還是很嚴厲,說出的卻是冷靜的話,大半的學生都微妙的點點頭,我們也放心了——

謊言。

心裏暗自說道。

當然,現在千曳老師說的話是謊言。」謊言」雖然有點過頭,但是,這只是為了讓大家保持鎮定不要慌亂,不讓大家痛苦而已。

降臨到班級的災難,並不只是「無法想到的事故」。「六月的死者」中的一個,高林郁夫以前心臟就很弱,但卻不是因為病發作而丟掉性命的。

有哮喘病的和久井在參加合宿之前,偶爾忘記確認藥劑的殘留量也是有的,但通常卻想不到會有這種事。本來就緊張和不安,加上偶然像剛才那樣發生這種爭論,使得壓力加大——結果,發作了,即使想叫救護車,偶然會發生打不通的合宿所電話,再加上連手機都無法接通的信號問題。

這許多的偶然和不幸加在一起,這也就是「某年」的三年三班特異情況的一例而已——這麼想也沒錯吧。借鳴說的話,這個班級「已經接近『死亡』了」……

……終於——

沼田妻子把毛巾拿來放在和久井身上。敕使河原和我幫手把他搬到房子入口處,千曳老師開的車在玄關停車場附近。是充滿污垢的銀色的改裝車,雖然不知道車種,但可以看得出中相當老的車。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雨還是比較小,但夜晚颳起的強風,把周圍森林裏的樹葉吹起,這風聲聽起來像悲鳴一樣……

把和久井放在車後座,我們跑到主座的千曳老師旁邊,與他搭話。

「那個啊,千曳老師,其實……」

松永克巳留下來的那盒錄音帶的事情,本想至少也傳達一點的,但時間卻太少了。

「放心吧,和久井同學一定會沒事的。」

好像是說給自己聽那樣,千曳老師說道。

「那個……請小心。」

「啊,比起這個,你的肺就像定時炸彈一樣,要小心啊。」

「——是。」

「我走了,我會儘快回來。」

千曳老師輕輕的舉起手,把門關上。

不知什麼時候三神老師站在了我旁邊,我說道「沒事吧」,他臉色蒼白的看着我,回了句「呢」點點頭。

「不用擔心我……好吧。」

摸著淋濕的頭髮,露出了看起來有點軟弱的微笑。

「那個……明天的登山,還是終止好點吧。」

我說道,老師回了句「是啊。」這時,她的臉已經連笑容都消失了。

10

送走平治而去的千曳老師的車子,在我們打算回去屋子時。

「榊原君,有點事。」

叫停我的是鳴。

「剛才很謝謝你。」

聽他這麼一說,我不假思索的「咦?」了一聲。

「剛才,在食堂被說了很多的時候。」

「不,也沒什麼……」

我們站在被小雨吹打着的玄關前說話。玄關燈忽明忽暗……還有點反光,她是以什麼表情望過來的,看得不是很清楚。

「不止我一個哦,望月和敕使河原也是,那時候……」

「謝謝。」

她又重複了一次,鳴又向我這邊跨出一步,靠了近來。

「待會能來一下嗎?」

我不假思索的「咦?」了一聲。

「沒有一個人和我一個房間。」

參加者中的女學生一共五人,按兩人一房間分配,有一個人多出來,當然,鳴就是那一個。

「233號室,跟榊原君房間的反對側,最邊邊。」

「——可以么?」

「我不是說待會再說嗎?我想履行那個諾言。」

「——嗯。」

「還有……」

越過鳴的肩膀,我看到了敕使河原,在入口的門前站着,「哎呀哎呀」地窺視着這邊。

我不知怎地很慌張,在鳴的話沒說完之前,我說道:

「明白了,我明白了。」

「時間是十點左右,可以么?」

「明白了,走吧。」

「那麼——」

鳴一個人走回房子裏,等了一會,我也跟着走回去了。然後,跟預想一樣,被待在玄關的敕使河原逮住了……

「呦。」

被他敲了一下背。

「成功了啊,榊原,我聽到了哦,約會的約定。」

「等等,約會是什麼啊,不是那樣的。」

「別害羞,我會把它藏在心中的啦。」

「別這樣,搞些邪惡的推理,她可是有,很認真的東西要談。」

「認真的,有關你們兩人的今後?」

敕使河原一臉調佤的樣子,弄得我有點生氣。

「我生氣了,真的。」

即使這麼說,也只是舉起兩手「好好」而已一但是!

在路上,我發覺了,跟他的身體語言和嘴上說的相反,他的眼裏一點笑意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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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Ano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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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August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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