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白

第六章 自白

1

久留美原來一直認為,殺害父親的兇手是谷口和遠山二人。然而,實際上他們在父親遇刺之前就已經死亡了。當得知這一情況時,久留美大為驚訝。

她和真利子收看了晚間七點鐘的電視新聞,頭條新聞就報道了這一事件。

「這是怎麼回事呢?……」

真利子的視線緊緊盯住電視屏幕,說話時帶着十分驚訝的語氣。久留美一時也做不出滿意的答覆,只是獃獃地坐在那裏。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嘆著氣小聲說。「簡直象被包圍在濃霧之中……」「不過,看來殺你爸爸的不是良夫,這就好了。這是我最揪心的事!」

真利子原以為是自己的表弟殺了久留美的父親,為此,她心情一直很沉重。

「從這條新聞來看,兇手似乎想把殺害爸爸的罪責強加給他們二人。警察也已開始朝新的訪向進行偵破了……」「在現場發現那種刀子,誰都會往他們二人身上想。」

「那麼,爸爸在遇害的時候,看見的是另外一個人。」

「要是能把這個問題弄清楚就好了……」真利子已經無力進一步思考下去了。

「還是得靠它,我想,只有到那首俳句里去找答案了。」

久留美希望能從父親最後的行動中找到解開謎團的線索。

「你還要分析那首俳句?」

「在弄明白以前,我要反覆思考。剛才,我腦子裏出現了一個奇怪的想法。」久留美說。

「奇怪的想法了」

「是礙…我告拆您吧……」

「說吧……別讓我着急呀!」

「那首俳句是,『府前辭我師/檐下群飛浮塵子/上路情依依』……對吧?」

「對呀。」

「這首俳句不是也可以讀作『府前辭我世/檐下群飛浮塵子/上路情依依』嗎?即不是老師的『師』,而是人世的『世』,『上路』也不是踏上滿懷希望的路,而是踏上冥府之路……」「哎呀,別瞎說!瞎說,瞎說……不能那麼解釋。要是照那樣解釋,會是什麼意思呢?」

「這是我忽然間想到的,爸爸會不會是殺了那兩個人以後又自殺了呢?他手指著那本《拔裸》,是想用它來代替遺書……」「你真是那麼想的嗎?你爸爸可不象某他眾議員那樣,承受不了精神和肉體上的重負時就去自殺,他可不是那種懦夫!這一點我最清楚!」真利子辯解道。

「對不起,我不是當真。」,久留美說,「我只是想到會不會有這種可能。就說了,……我再仔細想想。爸爸的暗示,只有我能弄懂,這是我的驕傲。因為這種暗示是寓於俳句之中的……」她站起來,關掉了電視,然後走到書架前,翻起了《俳句大辭典》。

「我總覺得,在那些羅馬字裏可以找到鑰匙。」母親說道。

「這話怎麼講?」久留美手裏捧著大辭典,站着問道。

「你爸爸指的地方很模糊,對吧?」

「對呀。」

「所以,假如他指的是『UNKAMA?SUWARU』這一行羅馬字的話,會不會是指其中的『KAMA?SU』呢?我認識一個叫『浦津』(KAMA?SU)的勞動黨議員。當然,即使他不是兇手,不是還有很多和他相似的名字嗎?」

「這倒也是。」

久留美只是模稜兩可地回答了一句。母親的想法不是沒有道理,但她總覺得有些牽強。

久留美不相信,父親倒下時,還能一字一句地細讀那首用羅馬字寫的俳句,並重新組織,賦予它新的含義。

她想,父親在臨終之前,一定是「把過去所熟悉的某個事物和兇手聯想在一起了」。並且,這種聯想活動是在即將死亡的時刻進行的,當時不可能逐字閱讀那些羅馬宇,然後再畫出其中與兇手姓名有關的字句。

久留美的目光落在了辭典的某一頁上。

「哎?……」

她的目光在一首俳句上停了下來。這是高濱虛子(18?4年一1959年日本俳人、小說作家。)的作品,是俳句中描寫夏季的代表作之一。

2

夏夜金龜子

奮身投向黑暗裏

深邃無邊際

金龜子是一種甲蟲。這是一首膾炙人口的夏季寫實俳句。

當久留美看到這首俳句時,她聯想起另外一伴事。

「……金雀花……虎耳草……零餘子……」這些都是俳句中獨特的季節詞語。活躍於高中俳句部的久留美很熟悉這些詞。

「媽媽……」

「啊?」

真利子轉過臉來看着久留美。

「我知道是誰了,殺害爸爸的兇手!?這天晚上,專案總部的木島警部長官聽到久留美報告說:「關於殺害我爸爸的兇手,我找到一條線索,請你們務必查一查。」於是,他仔細地聽久留美把懵況講了一遍。

久留美是由真利子陪着一同來的。母親真利子雖然對女兒的推論半信半疑,但還是答應和她一同前往警視廳。

木島聽了久留美對排句中特珠季節詞語的解釋,一時也難以接受。

「……我了解我爸爸,對原文也熟。」

「我知道了。小姐的直覺也許是正確的。不過,我們只能按照科學的根據去追查兇手;請給我們一些時間,大概近日內就可以給你答覆。」

最後,木島不得不這樣答應久留美。

自己明明有爸爸,然而卻不能夠稱呼「爸爸」,為此,久留美心中充滿著悲傷。當爸爸被殺害的時候,她拚命想協助警方追捕兇手。她似乎堅信,只有這樣做,才能向世人證明她們之間的父女關係。這使得木島深為感動。

母女倆走後,木島警部長官獨自一人平心靜氣地查閱起友納事件的詳細資料來。

友納遇刺時,家中除夫人外,還有數名女佣人和警衛員,耳目並不少。

如果是關澤議員事件中那個名叫真由的藝人,那是能夠沿着電話線爬進去的。但根據推斷,友納事件發生時,真由早已被毒死了。

因此,如果不把那兩隻警覺的狼狗毒死,任何外人都休想進人府內。事實上,兇手也是毒死了狼狗後進入府內的。

然而,進一步想來,繪這樣的狼狗喂毒餌,一般的人可是做不到的。

按這兩隻狗平時所受的訓練,只要遇見生人,毫無例外地會發出狂吠,併發起攻擊。因此,在喂毒餌之前,它們就應當狂叫起來。

但是,事件發生的當晚,從警衛員到府內所有的人,沒有一個人聽見狗叫。

兩隻狼狗都沒做聲!

這一事實正是解開一連串謎的關鍵。

木島警部長官分析了久留美所撿舉的那個兇手的情況。

「現在還沒有拿到任何證據,若不馬上採取措施,證據既有可能被銷毀,懵況十分緊急!」

他看了看手錶,現在是凌晨零點。那母女倆差不多該回到「天堂」公寓了。恐怕由於興奮,她們不會立刻上床吧。

只要她們還沒睡就行……

想到這裏,木島警部長官按照筆記本上的電話號碼,把電話打到了「天堂」公寓202室。

果不出所料,真利子很快接了電話。

「我是木島。剛才辛苦你們了。我有一件事想拜託小姐,……請讓她接一下電話……」「好的。」

真利子答應之後,電話里傳來了久留美年輕的聲音。

木島警部長官對久留美談了一個提議。

久留美接受了這個提議。

「我很願意試試……這樣一來,我的想法正確與否也就可以得到證實了。」她說道。

3

東京的夜空一片漆黑。第二天晚上九點,久留美一個人等候在小小的兒童公園裏。

這座公園位於杉並區內,離友納府只有二百米遠。久留美坐在一個幼兒玩的小鞦韆上。

她和對方約好,以這個鞦韆為記號,只她們二人在這裏見面。

當電子錶綠色的發光數字顯示到21∶00時,有一個人影從黑暗中出現在水銀燈光下。

「羽根小姐……」那人打了聲招呼。

「是我……」久留美用緊張的聲音回答道。儘管她努力剋制自己,但興奮的心情使她渾身肌肉發緊。

友納的妻子富士子上身穿着毛衣,下身穿着西服褲,手裏提着一個塑料兜,出現在久留美跟前。

「你果真來了……」

富士子的聲音也有些顫抖。從她的態度里,久留美明顯地覺察到一種「殺機」。

「殺害我爸爸的果然是夫人……」久留美稍稍提高嗓門說着,「我爸爸就是要用俳句里的『浮塵子』來表示『富士子』這個名字的!」

富士子悄悄地把手仲進了塑料兜。然而,為了掩飾她的這一動作,她轉而用緩和的語氣說道,「……真讓你猜對了!當我聽你解釋那首俳句的時侯,心裏想,一切都完了……我萬萬沒有想到……你會發現這一點。在動手的那一剎鄖,我丈夫的確看見了我。他本當什麼也不看就去的……」「虧你……幹得出來!本昧裘酪槐卟講膠笸耍槐呔檔匭∩檔饋?

「你剛才說……我殺了你爸爸。難道你不知道這話對我是多麼大的打擊嗎?」富士子一邊步步逼近久留美,一邊說道,「他作為一個政治家,為所欲為,無惡不作。然而,無論他怎樣傷天害理,作為妻子,我始終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他長期瞞着我,在背地裏和你們來往,這是我所不能容忍的!當然……如果我是個普通的女人,也許會一直忍下去。我的朋友中根女士勸我說:『你就學做阿信(為日本電視連續劇《阿信》中的女主人公。)吧。』實際上,正因為學阿信,我才不能忍受!你懂嗎?想想這些年來我受的苦,他最後付給我的代價太低了!我一直在等待時機……但是,他投了兩億元的人身保險,如果草率行事,我會受到懷疑。正當我絕望地認為,我只能一輩子忍氣吞聲的時候,那兩個人的問題擺在了我的面前!」說到這裏,富士子迅速地把手從塑料兜里抽了出來。她手裏什麼也沒拿。接着,她的話音又忽然變得和氣起來,「怎麼樣?你坐下吧,我想和你好好談談……」她說着指了指長椅。

久留美被富士子的態度征服了,與此同時,她從富士子的態度中感覺到,「殺機」似乎已經消失。

「好……好吧……」久留美用嘶啞的聲音答應了一聲,雙眼緊盯着富士子坐在了長椅上。

然而,富士子並不坐下,她居高臨下地站在那裏看着久留美說道。「那兩個人都是惡棍。據說其中有一個還是你媽媽的表弟!芏災俏抑鞫筧ナ帳澳橇礁鋈說摹R蛭沂歉讎恕K橇┒濟淮娼湫模野閹牆械皆諳涓謀鶚嫠淺粵訟鋁碩鏡氖澄錚磺芯貢任蟻胂蟮幕掛忱N藝煞蛞暈灰帳傲四橇礁鋈耍磺芯投冀崾耍媧潰顧亢撩揮刑宀斕轎業男那椋】墒牽蔽野涯橇礁鋈巳詠焦齲瓿閃蘇庖恢卮筧撾袷保抑沼諳露司魴摹N揖酰沒嶗戳恕N乙蒼搿」芪疑綳蘇煞潁斕淖⒁飭σ歡性諛橇礁鋈松砩稀N抑澇渡僥歉讎順鍾幸恢痔厥獾男灼鰲>頹吻牡匕閹糲鋁耍橋聳賈瞻閹諫砩希裕夷芮岫拙俚匕閹絞幀O旅嫻幕啊閭昵幔碩閱憒碳ぬ螅揖筒凰盜耍蟻肽愀枚稅?……」「……」「你媽媽怎麼不來?我原以為你們倆會一塊兒來的!薄奧杪柙詡依鎩!?

「在橫濱山手的公寓裏嗎?」

「是的。」

「那麼,坐我的車上那兒去吧!只你一個人,無濟於事!」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

「如果你要向警察自首,就請你自己去吧!」

「我要先見見你媽媽!」

「我明白了,你想把我媽媽也殺了!」

說着,久留美驀地從長椅上站起身來。就在這一剎那,富士子的手伸進了塑料兜,緊接着,一把寒光閃閃的利器在暗中一晃。

「救命啊!」

幾乎在久留美呼救的同時,黑暗中衝出幾個黑色的人影,把富士子按倒在地。

「小姐,沒傷著嗎?」一個黑影問道。這是警視廳的木島警部長官。

「嗯。就是大衣……被劃了一下……」

然而,她的大衣卻是好好的。

「對不起。我們撲過來的時間比預定的晚了三十秒左右。我們一心只想,既然佈下了羅網,就要弄個水落石出,不曾想過於謹慎了,請你原諒!」木島警部長官說道。

久留美的胸部隨着呼吸劇烈地起伏着,象是一口氣跑了好幾公里路。

「差一點兒……我就忍不住了……」說着,她的聲音開始帶上了哭腔。

在刑警的包圍之中,富士子被戴上了手銬。一名刑警從富士子腳下拾起了一把象菜刀似的兇器。

4

由於報紙和電視大張旗鼓地宜傳報道久留美協助警方逮捕友納富士子所起的重要作用,久留美一躍成為人們談論的重要新聞人物了。

但是,久留美片不因此而感到絲毫喜悅。況且,大部分報道偏重描繪引誘偵破的情節,因此,她儘可能迴避前來採訪的記者。

只有俳句部的加賀美和子到公寓來訪時,久留美才告訴了和子,自己是因為看了高濱虛子的啡句,才領會了爸爸的臨終遺言。

「……『夏夜金龜子/奮身投向黑暗裏/深邃無邊際』……當我在《俳句大辭典》裏看見這些字的時候,忽然想到『UNKA』用漢字應寫作『浮塵子』。我爸爸在寫作俳句時,總是用漢字寫出『浮塵子』這個詞,……我想,他在寫這個詞的時候,是否會聯想到『富士子』這個名字呢?因此我又想,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可能這種聯想又在他腦子裏閃現了出來……」久留美對和子說道。

學習認真、成績優秀的和子簡直象在聽俳句課,一邊聽,一邊不住地點着頭。

「可是……誰也想不到……會被自己的妻子殺害。我爸爸真可憐!碧秸飫錚妥憂崆崽玖艘豢諂檔潰骸按穎ㄖ膠馱又舊峽矗煞蚋拮由狹吮O蘸笤侔啞拮由鋇艫氖戮7⑸侵徊還俏私鵯O啾戎攏飧鍪錄之所以發生,看來是因為那位夫人也有她的苦楚……哦,對不起。當然,這並不是你們的責任……」「沒什麼。夫妻和男女之間有些事,不是用道理能說清的,這我非常明白?

這時,真利子端來了紅茶和糕點。

然而,和子似乎覺察到自己對這位曾是情人的母親和她的女兒說出了不該說的話,十分羞愧,連茶也顧不得喝,就匆匆告辭了。

久留美用凄涼的目光送走了和子,當她回到起居室時,真利子的臉上泛起了一絲凄涼的微笑。

「只因為我走錯了生活的道路,給你也添了許多悲傷……」真利子說道。

「不,這沒什麼。人的命運不是自己的力量所能改變的,我們所能做到的,只有盡自己的力量去生活……」久留美故意裝出一副輕鬆愉快的樣子說道。然而,她的內心卻在反覆品昧著人生道路上那無窮無盡的艱辛。

「夏夜金龜子/奮身投向黑暗裏/深邃無邊際」,當那位天生的俳人吟詠這首俳句時,究竟在黑暗中注視着人生的什麼呢?久留美沉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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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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