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色的銀蓮花

一、白色的銀蓮花

觀眾全體起立,掌聲雷動。瑟尼納王子從他的包廂里清晰地看見尼金斯基和拉卡爾索維娜。著名的舞蹈家牽着他舞伴的手,第十次地謝幕。他還有點氣喘,汗水使他那濃脂重彩的眼睛更加明亮了。喊叫聲、吆喝聲充斥着夏特萊劇院。幕布落下,又拉了起來。在貴賓包廂里,法利哀爾議長湊到塞爾維亞國王的耳朵邊說了幾個字,此時,非常年輕的米歇爾大公,就呆在他的左側,把禮節拋到了腦後,俯身向前,舞動着他那戴着白手套的手。

「多麼迷人的夜晚。」在王子身邊的某個人說道。

王子,在最後看了一眼燈火輝煌的大廳、看了一眼使豐腴的裸露著的肩膀更加迷人的、熠熠放光的華麗首飾之後,站起身來準備離去。他從背心上的小口袋裏掏出金錶,看了一眼。已經差一刻鐘就午夜了。或許到馬克西姆去度過這一夜?為什麼不幹脆回家呢?

他走齣劇院,身後是震耳欲聾的喧囂聲。幾個男人,蹩腳地穿着晚禮服,正在街的一角大聲交談著。

「安全署的。」瑟尼納在想,「加尼瑪爾應該就在附近!……這個勇敢的加尼瑪爾!如果他能認出我來的話,他一定會猜想,我來此地是要劫持國王的,肯定地。」

他朝存衣處走去,在那裏他看到了孟德斯鳩伯爵。後者正在取回自己的全球飾手杖,同時還和博尼-德-卡斯特拉納交談了幾句。他漫不經心地問候了普瓦萊,以一種困惑的神情打量著這位身材健壯的人。但是此時人群急劇地膨脹起來。瑟尼納輕輕拍了一下手掌,檢查了他的所有反應系統,在兩排身着制服的衛兵中間開始走下樓梯。

在廣場上,好奇的人們擠成了一堆,在等待着國王、大公和共和國的議長。一輛豪華的敞篷四輪馬車剛好停在台階下。瑟尼納,這個真正的巴黎小夥子,很喜歡熱鬧場面,馬上擠進了看熱鬧的人群之中,十分開心地觀看着國王一行出來。熱烈的掌聲響了起來。塞爾維亞萬歲!年輕的大公非常受感動,他都不能生硬地向人群致敬了。他打扮得十分俗氣,就像是一個鉛制的玩具兵。瑟尼納猜想他肯定臉紅得像個女孩子。

「當然嘍!二十五歲就成了大公,多麼好的福氣!而我,」瑟尼納在想,「我二十五歲的時候……」

只是他對自己在這個年齡時的所作所為都已經不大回憶得起來了。那是七心時代,在蒂貝麥斯尼爾城堡、以及和歇洛克-福爾摩斯進行最初的小接觸的時代①。也許是……想這些有什麼用!……他從廣場上的人群中擠出一條路來,來到自己的梅塞德斯-平治車前。

①應該這樣看待亞森-羅平,他是個紳士般的強盜,與歇洛克-福爾摩斯較量。《舊約全書》第一卷。

「奧克塔夫,回家……不過咱們走通向學校的那條路。」

「好,老闆。」

瑟尼納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柔軟的靠墊上。他有些傷感,這對他來說是絕無僅有的。他很富有,盡情享受着生活中美好的東西。那又怎樣呢?這顯然是這個暖秋的錯誤。是他剛剛叫過的這音樂的過錯。

汽車先是沿着梅吉斯里濱河大道,然後又沿着盧浮濱河大道朝前開着。行人漸漸地稀疏了。在相隔很遠的地方,有一對情人站在樹下面。

「別開這麼快,奧克塔夫。我們有的是時問。」

平治車低聲嗡嗡著,以出租馬車的速度緩慢前行着。它開上了杜伊勒利沿河大道。突然,瑟尼納向前探出身子。在他前面,在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一個男人在行人路上跑着,很顯然,他努力不讓自己發出響聲。他躲在一棵法國梧桐樹後面,然後,在等了幾秒鐘之後,他又接着往前跑,再躲到前邊的一棵梧桐樹後面。

「奧克塔夫,你看到了嗎?」

「看見了,老闆。我還看到了另外一個,在左邊。您看……就在那裏……他就要從路燈下跑過了。」

確實,還有另一個人正在從這棵樹后朝另一棵樹后跑着。

「你注意到了嗎,奧克塔夫?」

「是的,老闆。他們穿着晚禮服呢。」

「開快一點。他們應該在追某個人,我猜想。居然連流氓壞蛋也穿起了燕尾服,現在……」

汽車更靠前了。瑟尼納的上半身已經探出了車外,在黑夜裏搜尋着,他發現了一個瘦小優美的身影,正在匆匆地跑着。這是一個女人,穿着晚禮服,披着短斗篷……由於瑟尼納擔心汽車行駛的穩定性,所以事態急速地發展着。追在最前面的人是否弄出了聲啊?年輕女人轉過身來。在濱河馬路另一側追趕的那個男人,跑步穿過馬路,此時他的同謀者也暴露出來,猛追上去。瑟尼納大聲喊道:

「衝上去!」

平治汽車以它最大的馬力加速,超過了這兩個強盜。奧克塔夫已經明白了瑟尼納的意圖。他突然轉彎,沿着便道開,此時王子也把車門敞開了。正在跑着的年輕女人已經是氣喘吁吁的了。

「快!」瑟尼納喊道。

奧克塔夫突然一個剎車。陌路女人伸出雙手,就好像一個被淹在水中的人那樣。瑟尼納抓住她的雙肩,把她舉起,然後把她扔到了後座上。突然被抓住的她,在坐位的靠墊上搖晃着。此時,奧克塔夫已經換了二擋,接着是三擋。

兩個男人停了下來,搖動着手臂,就像是剛剛誤了火車的兩個旅行者一樣,姿態滑稽可笑。瑟尼納透過後車窗注視着他們,放聲大笑起來,然後他幫着年輕女人坐得舒服一些。

「不用再害怕了。」他說,「您現在是在您的忠實守護者的身邊……是的,我正在進行道路巡視。正是在這個時候,人們可能會需要我們的。」

她以一種驚慌的神情望着他。她的短斗篷已經滑到一邊去了,顯露出她的晚禮服,同時從上面掉下了一朵白色銀蓮花。瑟尼納馬上撿起它來,把它放到了奧克塔夫的身邊。

「好啦!您梳理一下吧。」

他把短斗篷又披到像牛奶一樣白-的、豐腴的肩上。金黃頭髮……朝氣勃勃……最多不超過二十五歲……瑟尼納像熟悉首飾一樣地熟悉女人。她雙手緊緊地抓着一個用銀線編織的出席晚會用的小手袋,還有一份夏特萊劇院的節目單。她閉上雙眼,深深地呼吸著。

「您放鬆好啦。」瑟尼納繼續說道,「我會把您放到您想去的地方的。」

「謝謝……請在聖奧諾雷的昂儒街拐角處停車。」

「奧克塔夫,你聽到了嗎?」

「是的,老闆。只需五分鐘的事。」

「怎麼樣?好一些了,是吧?……您認識這些人嗎?……」

「根本不認識。我想這是一些夜間出沒的強盜。」

「她不會撒謊的。」瑟尼納這麼想着,「她撒謊的時候將會多麼漂亮呀。」為了拿她的提心弔膽再開一開玩笑,他又問道:

「您看清楚他們的穿戴了嗎?」

「沒有……我沒有來得及……當時我很害怕。」

「我理解,不過我可以向您保證,他們是從夏特萊劇院出來的。」

他拿起陌生女人的手,把它放到唇邊,十分友好地,以一種充滿崇敬和溫情的姿勢吻了一下。

「有什麼辦法呢,」他說,「我們的這些流氓強盜也都很文明,他們去欣賞《玫瑰幽靈》,以等待馬路上變得冷清下來……請您注意一下,您的頭髮有點零亂……奧克塔夫,開慢一點。」

他拿過小手袋,打開它,從裏面取出一面玲瓏的小鏡子。

「我幫您拿着,夫人……還是小姐?」

「小姐……樊尚小姐。」

「我是瑟尼納王子……這兒,您有一綹頭髮掉了下來。」

一副天真相,十分地無拘無束,他在欣賞著這次夜間散步的艷遇。在一部像貴婦人的小客廳的軟座車裏,他為一位年輕貌美的女人舉著鏡子。她正在對着鏡子整理頭髮,就像是剛從一次愛情幽會中出來似的。

「您笑什麼?」她問道。

他不敢回答她:「我笑是因為您不是樊尚,就像我不是瑟尼納一樣。是因為我覺得您太美啦……是因為我不想失去您。是因為我鍾愛那些具有神秘色彩的,被一群打劫者在半夜裏跟在後面追逐的女孩子。」他只是說:

「您自己很難弄好……還是讓我來做吧。」

他以一種細心的靈巧,把她的頭髮整理好。

「哈……如果令堂大人在等您的話,她什麼也不會發覺的。我在想,您這一方面,肯定不會把您的不幸遭遇告訴她老人家的。」

平治車緩慢地駛到昂儒街拐角處的一幢房子前面。

「我們到了。」瑟尼納說道,「停車。」

他下了車,跑過去打開車門,幫着姑娘下車,然後陪她走到門前並按了門鈴。

「再次感謝,先生。」她低聲說道,「請相信我會記住的……」

她消失了。門又悄無聲息地關上了。

「再見,漂亮妞。我們的路好像到此分開了。但是這是為了在另外一個地方再聚會。」瑟尼納低聲哼著小曲,上了他的那輛車。

「老闆!……老闆!……」

「是的,我知道。這幢房子有兩個出口……這正是她的令人着迷之處……再往前一點!……我喜歡走在前面。唉呀!見鬼!白色的銀蓮花……我差一點把它壓壞了。」

瑟尼納拿起花,思緒萬千地注視着它,然後把它插在了扣眼上。

「我們回家?」奧克塔夫問。

「你瞌睡了嗎?」

「沒有。但是我想……」

瑟尼納把一張小硬紙片放到他的眼前。

「這是什麼東西,老闆?」

「一張名片,是剛才我從被我們救了的人的手袋裏拿到的。只是出於好奇……念一念……好啦,念吧,笨傢伙。」

奧克塔夫轉動著名片,好讓照着十字路口的燈光能照到名片上。

德-格雷日女男爵

十一月二十四日,星期四

午夜開始接待來訪者

「今天正巧是二十四日吧?」

「是的。」

「而且也已經是午夜過後了?」

「對的。」

「那麼好啦,你還有什麼可等的?我們當然去女男爵官邸啦!這一次,可要快一點了……在瓦萊納大街……你不認識她嗎,這個女男爵?哈!那太遺憾了。她只在夜間才活過來。她雇的都是些黑人用人。她自以為像薩巴女皇。純粹一個神經病,但是非常能吃!……你想吧,她的司機開着羅爾斯-羅伊斯車一直下到尼斯,為的是去買她喜歡的剛剛釣上來的完全新鮮的排鯉魚。」

一種幸福的喜悅在王子的眼神中閃動着。

「此外,還有其它一些事情,奧克塔夫。」

「我絕不會懷疑的,老闆。跟您在一起,總有些其他的事……是小姑娘嗎?」

「是的,小姑娘,就像你說的……她要到瓦萊納大街去,你敢打什麼賭嗎?」

「很可能!可是在她受到驚嚇之後!……」

「可是這並沒有阻止她騙我們在有兩個出口的房子前停車呀。這正向我們證實了,她始終是很冷靜、鎮定的……這同樣證實了……」

瑟尼納閉上了嘴巴。他那豐富的想像力已經使他聯想起其它的假設。當他向這位落難的小姐提出可以把她放到她要去的地方時,對她來說,如果直截了當地指出去瓦萊納大街的話,那就太頭腦簡單了。她想避開救了她的人。為什麼?是害怕他一定要陪她去女男爵的府上?肯定不是的。她只是簡單地想讓這次拜訪在秘密中進行?可是全巴黎都會踴躍出席德-格雷日女男爵的晚會的。沒有一個人會在那裏隱匿姓名、身份。大批的新聞記者會在那裏收集反映、還有閑言碎語……而這兩個身穿晚禮服的男人,是否會尾隨着她呢?他們不會是為了錢袋子,這是很顯然的……那麼在未成功的侵犯和女男爵的邀請之間,是否有某種聯繫呢?……瑟尼納並不厭惡那些還沒有答案的問題。因為它們給生活增添了很多的刺激。

平治車駛過亞歷山大三世橋,開上了巴黎殘老軍人廣場。當然,再找到這位樊尚小姐的機會是微乎其微的。但是,在人群中搜尋這位神奇迷人的小人兒,給她送上一杯香檳酒,那將是多麼有趣的事呀。甚至還可以對她說:「我是為了您而來……您的白色銀蓮花,您還記得吧……您把它忘在了我的車上……我是多麼光明磊落呀……」

平治車在庇隆旅館前轉了彎。

「就在這後面,奧克塔夫……你把我放下,然後你就回家……我也許會在這兒呆很久的。」

奧克塔夫以同謀者的神情點了點頭。他轉到停滿各種名牌汽車的主要院子裏,把車停在了台階旁。一個僕人馬上走過來開車門。王子做出一副跟女男爵很親近的樣子,懶散地登上台階,直接走進大廳。遠處的樂隊正在演奏《你永遠也不明白》。

「我怎麼給您通報?」一位很精神的管家問道。

「我已經被通報過了。」瑟尼納說,「我是出去取我的香煙了。」

然後,他走進第一間客廳,樣子從容瀟灑,嘴邊掛着上流社會的那種微笑……他在一群人中認出了女男爵。她倚靠在一根烏木上,手裏拿着單柄眼鏡,不時地舉起來,對着她的客人們看。瑟尼納走到了一邊。很多穿制服的軍人。還有很多社會上很有名望的人。羅斯唐就在壁爐邊,正與勒-巴基交談著……亨利-巴塔耶,在那一邊……孟德斯鳩伯爵,從夏特萊劇院出來便來到這裏,梅-亨利-羅伯爾……可就是沒有他要找的她。他很吃力地擠出一條路,眼睛四處搜尋着。成雙成對的人跳着華爾茲,在他面前閃過。他每發現一位金髮女郎便興奮不已,隨後又很失望,最後他躲得更遠了。「羅平,」他輕輕地自言自語道,「該走了……好奇會毀了你的。」可是他卻頑固地堅持着,一無所獲。很快,他便承認自己敗下陣來了。她不在這裏。

他走近一個配備得十分奢華的飲料台。活該!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位小姐到底是個什麼人。他要了一杯香檳酒,發覺就在他自己的身邊,有一位美麗迷人的栗發女郎。他把這一杯酒給了她。她微笑着向他表示謝意。

「您跳舞嗎?」他問道。

「不太好……尤其是華爾茲讓我頭暈。」

她說話帶有明顯的外國口音。也許是俄羅斯口音?

「我們試一試。」瑟尼納說,「我保證慢慢地帶您。」

他牽着她走進跳舞者的行列,適時地帶着她隨着平緩的節拍轉圈,同時不由自主地掃視着窗戶玻璃、飲料台周圍和所有人們交談的地方或者陌生女人有可能呆的地方。

「理智一些。」瑟尼納在想,「她得找一輛計程車,而我卻直接到這裏來了。或許她還得先回到瑪德倫呢。那麼我肯定比她先到這裏了……至少有半小時的樣子。她會來的。我要她來。」他繼續機械地隨《藍色的多瑙河》舞曲轉着,焦急地等待着這一舞曲的結束,以便看一看時問。美麗的栗發女郎用手指搔了一下瑟尼納的手。

「我們停下吧。」她低聲說道,「我有點頭暈,實在抱歉。」

「是我應該抱歉,我本不該堅持的。您願意呼吸一點新鮮空氣嗎?」

「請吧。」

他把手臂伸給她,但站到冬季客廳的門檻處時,他還是猶豫了一下。他又朝身後看了一眼。唉!他應該晚五分鐘再離開,或許那時她就會來了!

「我們到花園去吧!」年輕的俄羅斯姑娘說,也許是年輕的波蘭姑娘,或者是年輕的斯拉夫姑娘……總之,這位年輕女人發「r」音的方式很優美。瑟尼納挽着她穿過冬季客廳,馬上來到了森林中。

「好一些了嗎?」他以習慣的禮貌問道。但是也很快地就把交談的渠道堵死了。

「是的,謝謝。您覺得我很笨吧,是不是?……我們到這條小路的盡頭去。在如此劇烈地活動之後,這一寧靜讓人感到格外舒服。」

「您可能不大習慣外出吧?」

「是的。這是第一次,自從……」

她嘆了一口氣,然後壓低了聲音說道:

「我正在服喪期。」

「噫!對不起。」

他們來到了花園的圍牆邊。節日的喧鬧聲對他們來說已經沒有那麼刺耳了。

「在我的國家,」她說,「很多人都在眼喪。」

她的話語中充滿了仇恨和憂傷,以致瑟尼納完全忘記了他眼下非常關心的事情。

「您使我感到困惑不解,小姐。我向您保證我非常願意知道得更多一些,如果這不冒犯的話。」

「很容易使您滿足的。」

她掙開他的手臂,向後退了一步,把一隻小銀哨子放到嘴上。這是她以極快的速度,連瑟尼納都幾乎來不及看清的動作從小手袋裏取出的。哨子發出很尖厲的聲音,像神奇夢幻一般。從灌木叢里冒出的兩個人影,一下子跳到了面前:就是追趕那位陌生女人的兩個人。

瑟尼納在昏暗中認出了他們魁梧的外型。他們每人拿着一支手槍,他知道反抗是無益的。

「很好,小姐……我十分欣賞您的答案。它飽含着詩意。您是一個真正的小精靈。您不想再來一次嗎?一聲哨響,嗨……兩名打手就來對付一位紳士了。」

他笑得那麼開心,兩名暴徒則顯得驚慌失措,忐忑不安地看着年輕女人。她用一種瑟尼納從來沒聽過的語言對他們說了幾句。其中一人便晃動着武器,指著一座嵌在花園牆壁中的小門。

「從這兒走。」

瑟尼納朝他的女舞伴彎下身去,而後者正準備轉身走開。

「很傷心,小姐,這麼快就與您分手。但是您的陪伴令我心曠神怡。」

他朝門走去,一支手槍正抵着他的腰眼。兩個人中的高個子為他打開門,瑟尼納看到一輛舊車停在外面,車窗帘掛得嚴嚴實實。

「現在,」他說,「南瓜變成了豪華的四輪馬車。這太過分了。我感到很不好意思。」

手槍推着他朝前走。他半轉過身來,搖擺着手。

「晚安,親愛的灰姑娘。我敢斷言,我們還會再相逢的。」

高個子第一個上了車,然後把瑟尼納拖了進去,小個子隨後坐了進來。瑟尼納被夾在中間,連動彈一下都不行。司機馬上啟動了車子。王子的驚訝大於不安。說到底,這位栗發女人,他以前從來沒有見到過。而他稱為「打手」的人也只是看到過他伸出平治車門外的兩隻手臂,在杜伊勒利沿河大道上,在他們追趕金髮小姑娘的時候。他們根本不可能知道愚弄他們的人就是他。這個三人小集團同樣不知道他要到女男爵的府上來,因為連他本人在一個小時前也不知道這一點。可是,他們都在這裏等着他。栗發女人在監視着他。她呆在飲料台那裏絕非出於偶然。為了把他引向花園深處,她操作得多麼好呀!他身子朝靠背仰去,雙腿交叉起來。

「哈!」他說,「真舒服呀。也許有點太緊了……不是責怪,我的老爺們,你們太壯了。你們佔了所有的位子。像這樣子,還得跑很遠吧?……你們發光啦?……怎麼不說話呢?……你們在抱怨!……你們不能跟你們前面那位同謀說一聲,別開那麼快……不行?俄語的不行?英語的不行?……那麼去他的吧。我要睡覺啦。」

他閉上眼睛。剛開始時,他還能分辨出車子所走的方向。現在肯定過了塞納河。眼下,他就不知道了。車窗帘嚴嚴實實地遮住了窗玻璃。不過他不再感到巴黎市區內的石板路的顛簸。是不是已經到了郊區呢?

「我肯定要在某個地窖里挨過這一夜了。」瑟尼納在想,「如果他們把我激怒,那我就痛揍他們一頓。像他們這麼笨重,肯定沒有經過踢打術的訓練。不過我更想再等一等看。」

他沒等多久,因為車子放慢了速度,最後停了下來。司機走下汽車。接着是開柵欄門的響聲。然後汽車又開上了碎礫石路,向前挪了二十米左右,又停了下來。高個子打開車門,用他手槍的槍筒請瑟尼納走出車來。

「這是伊夫城堡嗎?」瑟尼納問道。「不,它更像是一個公證員的住房……豪華……石塊雕鑿得多麼漂亮呀……還有這個漂亮的花園……我現在覺得自己是在花園裏了!」

他感到,他的玩笑使他的兩位看守惱火。這可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優勢。

「走。」小個子說道。

「可是怎麼走呢!……我急着想參觀這棟可愛的住宅。」

高個子從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俯身去開鎖。多麼遺憾!只要朝他的腰部踢上一腳,就可以讓他的腦袋衝到門上去。然後胸口再搗一肘,就可以把另外一個放倒。這真是一幫新手。耐心一點!算總帳的時候會來到的。

瑟尼納走進一間寬大的、靠煤氣壁燈照明的大廳。這棟房子有人居住。很顯然,他們是把他帶到某個人的家裏來了……

「啊!啊!」瑟尼納叫了起來。「最後一幕。面對面地進行。在這最後一幕,一位紳士將與一個一點也不溫柔的某個人相遇。這是壞杜馬,先生們。」

說着,他走進了一間大圖書室。裏面沒有人。兩隻碩大的煤油燈放在一張辦公桌上,它們發出暗淡的黃光。精裝的圖書向房間的每個角落反射出柔和的光。瑟尼納轉過身來。打手們朝他指了指扶手椅,他們自己又把椅子朝前移了移,但始終是槍不離手。

「好啦,現在,你們給我解釋一下吧。」瑟尼納說,「地牢嗎,隨你們的便。然後是黑麵包,一罐水,再就是老鼠,用以顯示慷慨大方。同意啦!但是不在這等待室里。我警告你們,我不耐煩等很久的。」

那兩個人坐着。瑟尼納審視着他們:粗野的面孔,一副鄉巴佬相、濃密的鬍髭,長滿長毛的手腕。他們好像喬裝打扮過,穿着晚禮服。可是,瑟尼納看清楚了他們穿的是肩上有紐扣的長內衣,腳上是靴子,像是準備去跳烏克蘭的奧弗涅舞似的。他漸漸地明白了。

「我,瑟尼納王子。」他接着說,「你們弄錯了……你們,是不會劫持好人的……你們……劫待另外一個人……你們沒抓到他,是吧?……你們……十足的大傻瓜。」

「您應該看看書。」高個子說,「您有點神經發作。」

瑟尼納很感震驚,又倒進了扶手椅里。

他馬上又振作起來。他沒有把自己的情感暴露給對手看的習慣。他從口袋裏取出一個精美的雪茄煙盒,選出一支哈瓦那煙,一次把它吸完,藉以消磨時問。他在揣測對方的詭計。他們把他關在這黑暗裏,為的是把手騰出來伸向別處。也許就在此時此刻,他們已經抓到了那位漂亮的金髮陌生女郎,在把她也引到花園裏去之後。可是,既然他們並不知道他認識她!……無休止地,他又碰上了同樣的難題。他本人被劫擄並沒有絲毫意義。再說,女男爵家的花園裏總不至於塞滿了打手吧!

可是,在金髮女郎和他之間,存在着某種關係,某種聯繫,有些事情他忽略了,他為被這小小的倒霉的謎團困住而惱怒,因為他解決過不少比這更加棘手的問題。與此同時,他還頗帶感情地想着這位面對危險而能如此果敢的年輕姑娘。

「好啦,羅平,」他自責道,「你打算在這扶手椅里過夜,好等著別人來收拾你嗎?你讓自己給這兩個裝殮死屍的人留下深刻印象嗎?兩拳打向兩支槍!你看清楚,你和他們是對等的!」

他朝天花板吐出一口給人快感的煙團。

「告訴我,紳士們,你們想把我看守到什麼時候?」

高個子用眼神徵詢著小個子。

「直到明天早晨。」。他回答道。

總是這副怪腔調,話語很輕柔,喉音又非常重。

「然後呢?」

「您就自由啦。我們會把您送到您想去的地方。」

「你們太好啦……我能活動一下嗎?」

新的詢問的目光。小個子點了點頭。

「您不是犯人。」高個子說道,「您是……您是……」

他在找合適的詞。

「礙手礙腳。」瑟尼納代他答道。

「正是。礙手礙腳……法語太可怕了。」

氣氛鬆弛了一些。瑟尼納站起身來,伸展着四肢,去找一個煙灰缸,好把他雪茄上的長煙灰抖進去。他緊張地聆聽着。房子像是無人住的。他取出表來看了看。已經兩點鐘了。他慢慢地走近豪華書櫃。首先要消除這兩位看守的警覺。要顯出很疲勞的樣子。取一本書,做出認真看的樣子,然後再把頭埋下去,像被瞌睡纏住了一樣。他用手擋着,漫不經心地打着哈欠。法律書籍、史書……拉維斯的……馬蒂茲……小說,布熱的,洛蒂的、法朗士的……拉丁文作家部分……韋吉爾-蒂特一利弗-塞內克……他取出《呂西留斯書信集》,再把其他的書排好。他需要一件大傢伙要沉的……一卷《書信集》非常合意。他拿着這卷大部頭作品,回到座位上坐下來。

為了戲弄他們,他假裝探求精確的東酉,讓自己的食指在書的空白處划動着,然後停下來,再用指甲劃出幾條杠杠。他顯得有點憂慮重重,好像在利用這別人給他的強制下的清閑在繼續自己曾在別處已經開始了的研究工作。兩個看守看得着了迷,把他們拿槍的手放到了膝蓋上。「這兩個笨蛋。」瑟尼納在想,「如果我是他們的頭頭的話,他們將會受到嚴厲的責罰的。」他蠕動着嘴巴皺着眉頭,然後他又數手指。另外兩人則伸長了脖子。

「這絕不可能。」瑟尼納低聲咕噥著,「對他自己來說。看嘛,看嘛……」

他合上書,把頭靠到扶手椅的後背上,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一種短促的鼾聲響了起來。

好幾分鐘過去了。然後,高個子向他的同夥說了一句瑟尼納無法聽懂的話,但同時還伴隨着一個有所表示的動作。

「我確實在睡覺。」瑟尼納在想,他並沒有放過透過合著的睫毛對他們的監視。「我既然睡得很沉,那麼《書信集》就會掉下去。聽到響聲,我就驚醒過來。然後我踉踉蹌蹌地去撿書。你們肯定會上來幫我一下。那就等著瞧。可是現在……」

此時,附近街上傳來的響聲越來越大。很快地,一輛汽車停了下來。兩個人同時站起,靜靜地聽着。瑟尼納並沒有動,只是收回了一條腿,他隨時準備着撲上去。柵欄門響了起來,與此同時,一聲沉悶的槍聲響了。

小個子朝同伴湊過去,說了幾句瑟尼納始終弄不懂的話,然後匆匆忙忙地跑到外面去了。他的腳步聲在大廳里迴響着。

高個子轉過臉去,想把發生的事情看得真切一些。《書信集》被全力拋出后,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臉上。半昏迷狀態下,他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我讓你『法語太可怕了』。」瑟尼納說。

他撿起手槍,衝出圖書室。他穿過大廳。朝花園的門半開着。在通道上有一輛小汽車,它那亮着的大燈照出了三個人影:小看守是很好辨認的。另外兩個是新人。

「這是一個集團。」瑟尼納在想,「啊!她也在裏面!」

栗發女郎走進了光束圈裏。她情緒激昂地與三位同伴爭論著。沒有辦法逃出去。除非採取突襲辦法,突然站到台階上大喊:「舉起手來!」嗯,結果是很難說的。當那些走狗被逼得瘋狂后,在向這邊衝來之時,瑟尼納至少可以做出決定來。一串焦躁不安的,聽不懂的話傳了過來。在圖書室里的高個子已經清醒過來了,正在高呼救命。

「糟糕。」瑟尼納在想,「這次他們該叫我碎屍萬段了。」

他踮起腳尖,又折了回去,打開他看到的第一個門,溜進了一間肯定是客廳的暗室里。三個男人走在女人的前面,飛快地跑了進來。他們穿過大廳,衝進了圖書室。瑟尼納抓緊時機,從暗室中出來,一直跑到車子前面。發動機還沒熄火,它那轟轟的響聲就像是在向他致意。

瑟尼納換擋,往後倒車,在隆隆的響聲中把車子退下通道。他聽到了開槍的聲音,但他集中了全部精力在駕車。車子是一輛笨重的德-第戎一布同,很寬,有兩個分隔開的車室。為了避免掛倒大門和撞倒柵欄門,他只得俯身向前離開座位。他勉勉強強地過去了,由於拐彎過猛,車子底盤非常可怕地傾斜了。剎車,再起動向前。這對瑟尼納來說是小把戲,他那麼醉心於機械,那麼精通駕駛。這輛老破車哼哼著,但卻還聽使喚。他開到了路的盡頭,碰運氣地把車開上了向右的一條路。沒有一盞煤氣路燈。車子大燈也不亮。瑟尼納揣測著哪裏是牆、哪裏是柵欄、哪裏是樹。

「完全迷失方向了。」他自言自語着,「這群魔鬼把我弄到什麼地方來了?……永遠不可能再找到這幢房子!……可是,我的小羔羊,你們是不會帶它進天堂的!哈!你們劫持羅平!哈!你們伏擊羅平!會要你們加倍償還的。」

他又把車開進了另一條街,第一排路燈出現了。他放慢速度,回過頭去看一看是否被跟蹤了。

「真見鬼!」

他此時才發現,透過隔擋玻璃,身後有一個人影,就在車子裏。有一個同謀沒有下車,他在等待時機採取行動。

瑟尼納加大油門,對着助聽器說道:

「我不建議您開槍,如果您有意這麼做的話。我們都會撞死的……不過如果您很理智,我們還可以交談。您想讓我開到哪兒去?」

他的手心濕了,徒勞地想着解救自己的辦法。另一個人沒有不謹慎地開槍。他或許想用匕首,把刀尖對準脖子。匕首,儘管瑟尼納很勇敢,但在所有的武器中,他始終不選用它。

「理智一點。」他繼續道,「您的朋友們無意要加害於我。所以,您如果動用武力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他們會把您烤熟了的……咱們說點什麼吧,真的!我告訴您,我身上只有幾個路易……不?您對錢不感興趣。那我可不相信……」

他平心靜氣地說着,但同時卻很猛地把車開進了一條沒有人跡的路。幹什麼?他想用一個過猛的動作嚇唬一下後座上的人。這是他不惜代價的冒險。他把剎車踩死,朝左邊拐去。汽車馬上就失去了控制。

一陣沉悶的響聲告訴了瑟尼納,後面的人失去了平衡,已經滾到地板上了。汽車前後顛簸著。瑟尼納直起身子,打開車門跳下車來。在汽車衝力的帶動之下,他快速走了幾步。汽車撞到了行人路的道牙上,停了下來。

「終點站到了,」他說,「請您下車……我很抱歉。我的駕車方式不討人喜歡。不過我可以向您伸出我的手。」

另一個人一動也不動。他應該在這次撞車中昏過去了。瑟尼納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車內。一個大塊頭在座位間橫躺着。他打開車門,抓住躺在那裏的人的手腕,但馬上又鬆開了,好像被燙了一下似的。

「真可怕!他已經死了。」

他記起在圖書室里聽到的槍聲。眼前的事實說明了一切。強盜們打死了這個不幸的人。

「我還以為……」瑟尼納冷笑着說,「我完全可以向你保證,現在我有了一種神聖的恐懼!……可憐的老人。你允許我把你帶到下一個路燈去吧。現在做介紹為時晚矣,但是我還是想看一看你的面孔。」

發動機突然熄火了。他用搖桿發動了車子后,坐到了方向盤的後面。他到底捅了一個馬蜂窩!這群野蠻人到底是些什麼人!這個栗發女人是個兇殘可怕的人?好在他已經逃了出來。否則,他肯定也會被處決的。可是為了什麼?……到底為什麼?……

他在路燈下把車停穩后又來到了死者的身邊。這個人,肥胖、絡腮鬍子,六十歲上下,穿着晚禮服,一朵白色的銀蓮花插在西服的扣眼上。他的碩胸上染滿了血色。一顆子彈正好穿透心臟。就在車子穿過柵欄門,停下來的時候,他肯定在設法逃跑。瑟尼納搜了他的身,找到了一個裝著名片的皮夾子。在煤氣燈的暗淡光線下,他看到:

埃米爾和卡斯同-蒙古喬

私人偵探-迅速-嚴守秘密

巴黎十七區——巴拉尼大街四十二號

其他口袋裏只有一條手帕、三個路易和一串鑰匙,瑟尼納在思索片刻后,便把全部的東西收了起來。這個人是哪兒來的?他也是從夏特萊劇院來,或者是從女男爵的晚會來的?所有的男人都穿着禮服,這是什麼意思呢?王子的好奇心還很少經歷過這樣的考驗。殺死一個私家偵探,真難想像!一定是非常值得啦。這是一場多麼嚴酷的遊戲呀……栗發女人也攪到這裏頭去了!

瑟尼納用手臂把屍體夾在腋下,拖出車外,然後輕輕地把他放到行人路上。

「我請你原諒,埃米爾……或者卡斯同……,因為我要用這部汽車。你在哪裏輸掉的,我會在哪裏贏回來的。我向你保證,以羅平的名義!我一定替你走到底!做為開始,我還是先到你家去。因為直到目前為止,你還沒跟我說過話。」

他站起身來,再次看了看這具穿着租來的、不合身衣服的屍體,然後又看了一下表。很快就要三點鐘了。這個如此多事的夜還會有什麼東西不為人知呢?

瑟尼納又登上了他白費力氣搜查過的汽車。沒有任何跡象。根據各種推測,他會在巴拉尼大街找到另一位蒙古喬的。誰會知道這會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無疑,瑟尼納會告訴埃米爾……或者卡斯同這一悲哀的消息,向他解釋他是在怎樣的形勢下卷進了這一悲劇,可是私人偵探會相信嗎?無論要冒何種風險,自己親自去調查豈不更好?

瑟尼納一邊駕着車,一邊試着把這些事情排一排隊:一邊是金髮的年輕姑娘,一邊是一個兇殺團伙……然後是這位不幸的蒙古喬!或許他在調查,或許僅僅為那個所謂的樊尚小姐充當衛士?……

一座橋。塞納河。夏圖……

突然,瑟尼納認清了方向。他們是把他帶到了維吉奈。他對跑過的路程沒有一點印象。

是的,蒙古喬肯定是被雇來照顧金髮姑娘的。他是在夏特萊劇院附近被人家抓住的。然後這個團伙才開始進攻年輕姑娘的。最終會合在維吉奈。這是可能的。總之,可憐的蒙古喬在某種程度上是與他們聯繫在一起的。可是為什麼要劫持他羅平呢?

瑟尼納穿過入市稅徵收處。馬路上始終未見到一點動靜。這是最沉寂的時候,是最令人尷尬的時候。因為早晨還離得很遠。

在拉福什附近,在找到巴拉尼大街,看到它那些簡陋的房子和小貨攤之前,他有點轉向了。出於謹慎,他把車子停靠在離四十二號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然後審視了一下其貌不揚的房子。蒙古喬偵探所並非滾在錢堆里,非常有錢。他按響了門鈴。一次、兩次。到第三次時,女看門人拉了一下繩子,他走了進去。但是,始終多疑的他把一枚五法郎硬幣插到鎖舌和鎖根頭之間,這樣做可以讓他帶着響聲關上門,而且還能使門輕易地被推開。他很注意保證後方安全。他划燃一根火柴,確定了房子的玻璃窗的位置,在昏暗中摸索著樓梯口。

「蒙古喬!」他語氣十分堅定地喊著。

一陣鼾聲告訴他,女看門人又進入了夢鄉。她僅僅醒了一下?現在道路暢通了。他平靜地走過去,走上了樓梯。在二樓,他又划著了一根火柴。他立即就發現了銅牌子,掛在門的中央。

蒙古喬偵探所

他試着死者的鑰匙。最長的那一個正好合適。隨後,他必須格外小心。如果蒙古喬醒過來,害怕了,那這次冒險就會變糟了。真是發了瘋,連招呼都不打就走進了人家的房子。「可是戰鬥已經打響,」瑟尼納想着,「我還不知道我是否走進了一位朋友的家呢。」

他傾聽着。一座掛鐘在某處滴答走着,使得這寧靜更加沉重,更加可以感知。突然,瑟尼納嚇了一跳。某個東西在蹭他的腿。他強忍着沒喊出聲來,匆匆地划燃一根火柴,看見一隻黑貓,正仰起頭來用那雙熠熠放光的白眼睛看着他。

「噓!」瑟尼納說,「難道我發出呼嚕聲啦,我?」

雄貓弓起了後背,十分焦躁不安地咪咪著,表示它想要些東西。真的!它要把瑟尼納拖到廚房裏去。它餓了。它肯定很長時間以來獨自呆在家中:第二個蒙古喬也不在家。

瑟尼納儘管已有戒備,仍然十分細心地依次看了客廳、飯廳、兩間卧室和書房。貓在他的腿間跑來跑去。瑟尼納用最後一根火柴,點燃了蠟燭,它好像是被蒙古喬們用來封信的,因為蠟燭台上流滿了暗紅色的蠟脂。書房的窗帘是拉上的。沒有一個人,從外面,能想像偵探家中會有來訪者。

「讓開,雄貓。我總會踩着你的。」

瑟尼納把蠟燭舉過頭,在房子裏慢慢轉悠着。從哪兒開始呢?從圖書室?從文件夾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一個姓名?一個地址?一種關係?……他發現了一套卡片,就在電話機旁邊。可能是在手的業務卡片。還是趕緊看一看吧。他坐了下來,貓一下子跳到了他的身旁,用它的頭輕輕地擦這位驀然而至的人的臉。

「是的,是的,你很漂亮。」瑟尼納囁嚅著說道,「可是你妨礙了我的工作。你知道什麼時候了嗎?……三點二十五分。你早就應該睡覺了……其實,我也是的。」

他用靈巧的手指取出卡片,然後又把它們放回原處。其中大部分是空白的。或者是上面的名字已經被紅筆劃掉了。是業務歸類。越來越溫柔的貓,此時跑到了卡片盒上。

「噫,不,雄貓。夠啦!」

他托起貓的肚子,把它托起來。它勾住了一本日曆,把它弄落到地板上。

「畜牲!你想把全房子的人都弄醒嗎!」

他撿起日曆本,把它放回寫字枱上。在當天的那一頁,有急匆匆地寫下的兩行潦草的字:

零點三十分。一定要來聖雅姆大街與我會合。

真走運!繩頭又重新結上了。另一個蒙古喬……那個活着的……叫他的兄弟去救援。現在肯定太晚了。但是怎麼會忽略了這個招喚呢?

貓一下子又跳回到桌子上,瑟尼納用雙手把它的頭夾住了。

「好好聽着,小貓。我們說死者是卡斯同。那麼就是埃米爾寫的這個啦……埃米爾確信卡斯同會回來的。你是怎麼推斷的,嗯?……我和你的意思完全一致……埃米爾並不懷疑他的兄弟正在冒着極大危險。他會製造出某些意想不到的事來……啊!我很擔心,這些可憐的蒙古喬會被比他們強大得多的人襲擊……在這關鍵時刻我應該介入……聖雅姆大街,看吧……你認識這個?……而我,我卻只認識一個,它位於訥伊……埃米爾說:趕緊與我會合。這是什麼意思?是雄貓的語言?……要到那兒去,十萬火急!」

貓發出一陣煩人的咪咪叫聲。

「當然,你只想着你的肚子,骯髒的個人主義者。好啦,過來吧……咱們快一點。」

他走進廚房,在碗櫥里搜索著,最後找到了一罐豬肉糜,他給它切了薄薄的一片,然後放到地上,就在堆滿了臟碗的爐灶旁。

「原諒我不能給你更多一些。因為我不能留下任何我來過的痕迹。那麼,你明白了?」

他看着以厭惡的神態嗅着豬肉糜的貓。

「再見,老朋友,謝謝啦。你不會懷疑你差不多是一個孤兒了吧……我去試着把你的另一半父親帶回來。」

他撫弄著貓的雙耳間,然後走出了公寓房。女看門人仍在打着呼嚕。瑟尼納讓門無聲地關好,朝汽車走過去。蒙古喬沒有指明位於聖雅姆大街的房子的號碼,這就說明他兄弟確切地知道在什麼地方與他會合。這個房子在他們的調查中應該扮演着極重要的角色。

「這一次我要發狂了。」瑟尼納想,「快,駕車去訥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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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藥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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