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4節

第23-24節

23

6月13日星期天

這一夜,我醒一陣睡一陣。早上五點鐘光景,我走出棚屋方便以後不想立即回屋,便坐在我那輛租來的車的前蓋上,呼吸着涼噝噝的海風,聆聽大自然的靜謐。

聆聽靜謐是我新發現的能力,這要歸功於海諾。在我們去懷德山脈旅行之前(我的天,那不就是兩周前的事嗎?),那時我覺得廣漠天地間回蕩著風聲的恬靜讓人壓抑,讓人感到孤獨。然而就在短短的幾天內,我已學會如何與恬靜相處。現在,身處一片靜謐,只有遠處傳來輕微的浪花拍岸聲,我覺得心曠神怕。

海諾沒有死,這令我欣喜萬分。而且他仍然一如既往,執意不向我透露那過去九年的秘密。我想不出怎樣處理這兩個問題,也不知道這對我們倆人的未來有什麼影響。至於海諾在我未來的生活中扮演什麼角色,我無法預測。

為了不使自己陷入鬱悶的沉思,我返回小棚屋。

海諾醒了。

我走近他,他伸手拉我躺下。他的身子緊貼着我,手伸進了我的襯衣里。他的手掌像細砂皮,指甲也是毛糙的,我感到一陣不安,身子縮了起來。我們的嘴唇碰在一起了,又干又裂的嘴唇。他的身子焦躁灼熱。我們倆沒有像平時做的那樣,而是身體大部穿着衣服。

我受不了那種滋味,快感中夾雜着不安。我好像是跟一個陌生人在一起,而且那個人的慾望無法抑制,動作絲毫不見輕柔。之後,我往一邊退了一下。他似乎毫無快感,僅僅是發泄。我們倆人分開,默默地躺在微露的晨曦中。性行為在我們之間引起隔閡,這還是第一次。

外面有人敲了一下牆。海諾先起身拉起衣服。一個低低的嗓音很快地說着西班牙語。海諾跨出門去,一會兒又回進門來。

「那是托馬斯,」他說,「咱們得離開這兒。」

我已經穿好衣服站在那裏。「出了什麼事?」

「方特斯的房子裏出事了,看來很嚴重,到處都是警察,還有輛救護車。現在他們在用直升機送人。」

我側耳傾聽,遠處傳來忙亂的聲音。「兇殺案,你說呢?」

「有可能。」海諾在卷睡袋。「托馬斯擔心警察會到這裏來搜查。如果讓政府官員發現他們這兒有兩個美國佬,那會對他們不利的。咱們往南,到托馬斯跟我講過的一個觀景台去,他隨後也趕來。」

我抓起那隻鼓鼓囊囊的提包跟他走出門去。

那個觀景台位於一個小岬角的頂端。沙礫面的停車場上只有一輛老式大客車,掛着加州牌照,車前的保險桿下擺着一排空啤酒罐和一隻酒壺。我想這車裏會有一個過時的嬉皮士,而且很可能喝得醉醺醺的。

我們的車停在離老式大客車不遠。

海諾和我坐在車裏,凝視着大海。

「海諾,你猜想方特斯那裏出了什麼事?」過了一會兒,我問。

「暫時還不清楚。」他聳聳肩。

「你說馬蒂等到星期二才飛來這裏?」

「嗯。大約星期二晚上八點鐘。」

「為什麼要等那麼久呢?從你手裏得到信用證書後,為什麼不馬上送給方特斯呢?那上面的公司是屬於方特斯家族的。」

「也許他一開始不清楚自己拿到了什麼,或者不知道該怎麼辦。當時,他發現從我身上搶走的只是一張紙后,顯得很失望。」

「所以他一直到星期二才弄明白那張紙是什麼,然後來找這個方特斯。」

「馬蒂大概知道伊曼紐爾·方特斯不會理睬他這種無恥之徒,因此他就同吉爾伯特·方特斯聯繫。」

「於是吉爾伯特派飛機去接馬蒂。」我分析說,「馬蒂來這裏幹了什麼?我敢肯定,他要把信用證書賣給方特斯。」

「聽上去符合他的為人。」

「可是吉爾伯特不能接受信用證書,他在科羅雷斯公司沒有股份。」

「那麼你要是方特斯會怎樣做呢?」

我想了一會。「我就把信用證書再轉賣給開出這張證書的那家公司。他去找了戴安娜·莫寧,根據她的正當權利,她應該直接跟RKI聯繫。」

「但是,戴安娜沒有。」

「對呀!她反而去找安·內瓦羅。為什麼?」

「你曾說內瓦羅的貨是從科羅雷斯公司進的,那麼也可能意味着她跟科羅雷斯公司有聯繫,戴安娜在跟一個能兌現信用證書的人聯繫。」

「戴安娜怎麼會知道那些事呢?她怎麼會知道是她丈夫跟內瓦羅和布洛克威茨合謀策劃的綁架?」

他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我說:「昨天夜裏,就在你到海灘上找到我之前,我看見馬蒂的保鏢把莫寧帶到平台上。莫寧顯得很憔悴,走路東倒西歪的,看上去精神混亂。看到戴安娜,他就朝她走去。很自然,那是他老婆,意味着安全。可是戴安娜抬起雙臂,像是要把他擋回去。好像害怕莫寧會傷害她。」

海諾揚起眉毛。

「這表明莫寧是無辜的,綁架是戴安娜安排的。她怕莫寧已經明白了內情。」

海諾在思考。

我繼續說:「戴安娜有兩個理由這樣做。一,布洛克威茨告訴過你:菲尼克斯實驗室將進行第11號計劃。與星期二他們的財務主管向我介紹的情況完全不同。第二個理由是倫肖告訴我的:他覺察到莫寧打算換地方,而且不準備帶戴安娜同行。他再活着對戴安娜來說就沒用處了,為什麼不最後在他身上撈一把呢?」

「保險費?」

我搖搖頭。「倫肖說莫寧不相信保險。戴安娜要做的是讓菲尼克斯實驗室出一筆贖金,把實驗室賬戶上的錢都刮盡。她恐泊不得不把200萬贖金中的大部分支付給布洛克威茨,酬謝他在綁架案中的功勞,剩下的那部分總比沒有好。」

「那她怎麼知道布洛克威茨願意干那種事呢?據我所知,他一貫只從事白領犯罪。」

「談談布洛克威茨,」我說。「他是什麼樣的人?」

「不擇手段的傢伙。起初,他想成為環境保護運動的明星。後來看看不成,倒打一耙,自己辦了個公司來報復排擠他的人。他愛財。對他來說,錢的魅力在於錢本身,在於不斷增加的存款額。他是那種為了錢什麼都樂意乾的人,不在乎幹什麼,也不在乎站在誰一邊。」

「那麼內瓦羅呢?」

「她出身很窮,家就在南巴哈的什麼地方。她沒有讀完書就嫁給一個美國公民,拿到了綠卡,然後很快跟他離了婚。之後她成功地經營了三家零售店。兩三年前,布洛克威茨逛進了她在聖胡安卡皮斯特拉諾的商店,兩人就結合了。他們一定互相意識到雙方共有的貪婪與肆無忌憚。我的一個熟人稱他們的婚姻是『邪惡的小聯盟。』」

「不受人歡迎,嗯?」

「環境保護主義分子和反環境保護主義分子都不喜歡他們。就我所知,夫婦倆除了對方,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朋友。」

「現在男的死了,女的就一個人了。」

「如果方特斯家裏中彈的是她,那她也死了。」

我們停止交談。那輛老式大客車開始晃動,一個大個子踉蹌地走下車。那人鬍子垂到胸前,頭上幾乎沒有頭髮,身穿皺巴巴的扎染襯衫和牛仔褲,一臉愁腸百結的模樣,果真是個過時的嬉皮士。他跌跌撞撞走到觀景台邊緣,拉開拉鏈撒尿。然後又爬上那輛大客車。

「你說這些日子他們把莫寧關在什麼地方?」海諾收回視線說。

「布洛克威茨和內瓦羅在奧蘭治縣東部有一幢獨立的大房子。」

「為什麼還要讓他活着呢?」

「在收到贖金之前他們有必要留着他,以便向RKI出示。後來,布洛克威茨不再露面,可能內瓦羅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她不知道布洛克威茨已經死了?」

「我懷疑她不知道。等治安人員查明那具屍體的身分時,內瓦羅已經到巴哈來了。昨天下午我跟負責這樁案子的偵探打電話,他說他們沒有向新聞界透露死者姓名,也沒有給死者親屬發通知。」

海諾點點頭。「好吧,還有一個問題:是誰決定把莫寧帶來的。為什麼?」

這也是我一直考慮的問題之一。「方特斯和馬蒂猜出了莫寧被關在哪裏;內瓦羅一到這兒,他們就派賈米去把他接來了。至於他們為什麼都到這裏來,我看是聚在別墅里講價錢。方特斯手裏有信用證書,而內瓦羅與有辦法兌現的人有聯繫。戴安娜想要她的一份錢。馬蒂要麼是講好事成之後分給他一份錢,要麼是受雇於方特斯。」

「你對這些全都有把握嗎?」

「昨天夜裏,他們在平台上的舉動使我得出這樣的結論。內瓦羅表現強硬,戴安娜顯得很恐懼,馬蒂的功能是恫嚇,方特斯卻顯得威嚴有加。後來他們亮出了炸彈。」

「莫寧?」

「對。莫寧的出現使戴安娜驚慌失措,內瓦羅大吃一驚,有些懊惱。她知道莫寧落入他們之手,天平就傾斜了。」

「這就回到一個大問題上:今天早上那裏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問題要等托馬斯來了才能回答。」我看看錶,才8點3刻。我們陷入焦慮的沉默。

托馬斯到10點才來。他從輕便貨車裏出來,手上拿着一把發動車子的曲柄,臉色陰沉。海諾打開了後車門,托馬斯上了車。他的兩手合成杯狀,偷偷地點了一支煙。他跟海諾用西班牙語說話,大部分話我都能聽懂;聽不懂時,海諾就插入一段翻譯。

警察到干河床那兒去過了,向每個人盤問關於一個流浪漢的情況,有人曾見到他在海灘上,也到過村子裏——一個高個子瘦瘦的男人,粗糙的臉上長著胡茬。他們對一個美國婦女也同樣感興趣,說她坐在海灘上,帶着一架價錢昂貴的照相機。警察想跟這兩個不速之客談談關於今天早上五點左右在方特斯別墅外面發生的槍擊事件。一個金黃頭髮的年輕女人,在海灘上被子彈從背後擊中,一隻腎臟被擊穿,直升飛機已經將她送到恩塞納達去急救。

是戴安娜·莫寧。

我讓海諾問他有沒有人陪她同去。

托馬斯答說沒有。從那時起沒有其他人離開過。方特斯家的大門鎖上了,沒有人打算飛往任何地方;方特斯的飛行員得到了一天休假。

海諾繼續與托馬斯談話。我思索起今天早上五點鐘左右的情景。戴安娜不可能是在海灘上被槍殺的,因為我當時正坐在屋外,什麼聲響也沒聽到。那麼別墅里的人為什麼要對警察撒謊?他們認為這樣可以把疑點集中到我和海諾身上?不過好像也不對頭。他們絕對不想讓海諾向當局講出他的遭遇。再說就我所知,他們並沒有覺察到我在埃爾蘇埃諾。

托馬斯在與海諾握手。他向我點點頭,然後從後座上下了車,朝他的貨車走去。

「咱們怎麼辦?」我問。

「咱們不能回他那裏。」

「這我知道。現在幹什麼?」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靜靜地望着陰暗的海面。

停了一會兒,我說,「好吧,要是讓你選擇,你怎麼辦?」

這回,他毫不猶豫地答道:「奪回莫寧和信用證書。把這兩樣帶過邊境交給RKI。澄清我的名譽。」

「說下去,你打算怎樣做這些事?」

「我不知道。」

我咬住嘴唇想了一會兒。我拿不準到底是否值得押上我的自由,甚至我的生命。

我下了車走到海邊崖壁前。高高的崖壁下海水拍打着岩石,激起的浪花順着懸崖瀑布般一瀉而下。我掂量風險,權衡利弊,測算我的錯誤限度。

海諾來到我背後,把雙手搭在我肩上,用他的身體暖着我的背。「這不是你的活兒,麥科恩。」

曾在一個月光如瀉的夜晚,我們開車去一個叫石谷的地方,他說過相似的話:「這不是你打的仗,麥科恩。」我答道,「可以說不是,也可以說是。」(故事見同輯系列小說《圖發湖的秘密》)

我想起莫寧那張照片上恐慌的面容,想起昨天夜裏他跌跌撞撞走上平台時那種茫然的神情。我也想起動身出來尋找海諾時自己許下的諾言。

我把那句講過的話重複了一遍:「可以說不是我的活,也可以說是我的活。再說,我知道你不願意回國,我也不願意離你而去。」

他的手抓緊我的肩膀。我感覺到他在鼓起勇氣想說什麼。

我又說道:「怎麼樣,海諾?咱們帶上莫寧和200萬元錢回家吧。」

24

首先要把自己的模樣收拾得體面些。我們用冰涼的海水洗了澡。海諾剃去胡茬,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我用手頭僅有的一把梳子和少量化妝品儘可能改善一下自己的形象。然後,我們驅車北上,往恩塞納達駛去。

一路上既未遇上巡警,也沒有路障。

我邊開車邊和海諾商量行動計劃。

有一件事對我和海諾十分有利,那就是事情出在星期天,他們必須等到第二天上午才能兌現信用證書。因此最要緊的任務是營救莫寧,而且必須及早行動。至於萬一計劃失敗,我們自己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倆人都避而不談。

到了恩塞納達,我們停在一個電話亭邊。海諾給接收戴安娜的那個救護站打電話。托馬斯說戴安娜就是被送往那裏的。救護站的人告訴海諾,戴安娜病情有所穩定,在醫生的要求下已被送往聖迭戈的卡布里羅醫院。據此,我們推測警察還沒有詢問過莫寧太太。

我們繼續往北,這回是到蒂華納繁華的旅遊購物區。海諾坐在汽車裏等,我匆匆忙忙沿着擁擠的行人路去找我要買的東西。我買了一套繡花裙服和一雙涼鞋,又買了些典型的旅遊紀念品。下午兩點左右,我們住進了蒂華納的一家大飯店。大飯店容易避開追蹤者。

我們的房間在19樓。侍者剛一離開,我就從提包里找出了倫肖發給我的菲尼克斯實驗室信用證書傳真件,那上面有專為我設立的四位數RKI密碼。我撥了他們在拉霍亞辦事處的號碼。一個男子接了電話。我自報姓名,並說想跟倫肖講話。

他稍有猶豫,馬上便說,「麥科恩女士,請告訴我您的電話號碼,我請倫肖先生在15分鐘之內給您回電。」

他們想知道我從哪兒打的電話。「不行,」我對他說,「請他去辦公室,我會再打過去的。」說完我就掛上電話。

海諾一直注視着我,他的嘴上掛起一絲淡淡的微笑。「你已經學會跟大人玩花招了,麥科恩。」

15分鐘后,我又撥了拉霍亞的電話。「我是倫肖。」那個熟悉的嗓音說道。

「別費心打聽電話從哪兒打的,」我對他說,「咱們必須談一下,但是得照我的方法辦。我想見你——就你一個,不要帶你手下人,並且不得有人監視。在公共場所。」

「……好吧。在哪兒?什麼時間?」

「德爾飯店。海邊的平台酒吧南端。今天下午5點。我一個人去,不帶槍。你也一樣。德爾飯店是不允許騷擾的,要是你在我離開的時候派人盯我的梢,那就再也別想見到海諸、莫寧,或者菲尼克斯實驗室的信用證書了。」

對方沉默。

「倫肖先生,您同意啦?」

「同意了,麥科恩女士。」聽起來,他着實吃了一驚。

我掛上電話,轉臉去看海諾。「你覺得剛才那個電話他們來得及追查嗎?」

「不會的,他們連試都不去試。倫肖不是傻瓜,他也不低估別人。」

我拉過提包,翻出我父親的手槍,把它放在靠窗的小桌子上,然後取出照相機里的膠捲塞進提包。最後,我把提包往肩上一甩,對海諾做了個笑臉,我希望我的笑容是自信的。

他上前一步,把雙手搭在我的肩上。「你會一切順利的。這裏有我照應。」

「我完全放心。」這是假話。

「要是沒有你,我真不知該怎麼辦。」

「不會的。」我踮起腳尖吻了他的嘴唇。「到明天這個時候,一切都過去了。」我說完就匆匆出了房間。我要爭取時間。我怕我們都未說出口的駭人的可能性進一步惡化。

當我排在星期天下午擁擠的車流里等待過境時,天變得悶熱難當。美國海關官員對返美車輛的盤問似乎比平時要仔細些。當我一看到前面的那輛車被放行,趕緊在臉上堆起一副遊客那種心滿意足的笑容。

一個穿制服的官員彎腰湊到我的車窗口,嚴肅地審視我的臉。他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我身上色彩絢麗的衣裙,又掃視一下後座上堆放的旅遊紀念品。「小姐,您在巴哈待了多久?」

「就今天,去買一點兒東西。」我往後指指。

「你去了哪些地方?」

「阿旺尼達。」

「沒去蒂華納以南?」

「沒有,長官。」

「這車是你的嗎?」

「租的。」

「可以看看租車單嗎?」

我把單子遞給他。

過了片刻,那海關官員把租車單還給我。「小姐,祝您愉快。」說着便揮手讓我過去。

直到駛過橫在路上方的閃燈告示——「注意行人過馬路」,我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下一步要去古登照相器材店,沖印照片。然後去卡布里羅醫院。

我把車停在醫院外面的停車場,下車看看有沒有警察巡邏車。

門廳里空蕩蕩的,只有一名護士靠在諮詢台邊與另一名歲數稍大些、穿着粉紅色志願者制服的婦女聊天。我向她們問起戴安娜,她倆交換了一個謹慎的眼色。「對不起,」那位志願者說,「醫生還不準許她會客。」

「那我同她的主治醫生談一下,事情很重要;我給她帶來了莫寧先生的口信。」

那位志願者狐疑地看了護士一眼。護士說:「找亨德森醫生,我想他這會兒在查房,你可以到二樓護士站去等他」。

「謝謝。」

我到樓上時,亨德森醫生已經站在護士站門口了。他仔細審視了我和我的證件,把我帶到了休息室。

「你說你給莫寧太太帶來了她丈夫的口信?」

「是的。他要我親自告訴她。」

亨德森皺起了眉頭。「他的妻子受了傷,他還不來?」

「他是不得已,」我含含糊糊地說,「戴安娜說過要見他嗎?」

「剛入院時她好像惦着他在哪裏。用麻藥止痛后她總是咕咕噥噥地叫他的名字,還說些其他話,好像說一封信,還說在一幢房子裏。傷勢很嚴重,不過已經穩定下來了。」

「她能聽懂她丈夫的口信嗎?」

「大概可以。」

「我可以見她嗎?」

亨德森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這有可能使她恢複信心。那就五分鐘吧,不能超時。」

他讓一名護士把我帶到戴安娜的單人病房。她躺在靠窗的床上,胳膊上插著靜脈吊針。高高的病床使她顯得更弱小,臉色也更加蒼白。護士離開時把房門關上了,我走上前碰碰莫寧夫人的胳膊。

「戴安娜,」我說,「我是RKI的莎倫·麥科恩。」

「不。」聲音極其微弱,帶有恐懼。

「我不是來傷害你的,戴安娜。方特斯的別墅里出了什麼事?」

她不答話。

「你是在屋子裏被打中的嗎?」

過了一會兒,她點了點頭。

「誰打的?馬蒂·薩拉查?」

「……不知道。沒看見……」

「你在屋子的哪個地方?」

「客廳。」

「你丈夫蒂莫西·莫寧在場嗎?」

她的眼睛睜開了,恐懼使它們顯得獃滯。「莫寧……」她抿著嘴唇,使勁搖晃着頭。

「戴安娜,下一個問題很重要。內瓦羅知道她丈夫已經死了嗎?」

「布洛克威茨?沒死,在墨西哥城。」

「誰告訴你的?」

她閉上眼睛。

「戴安娜,誰對你說的?」

「……吉爾伯特·方特斯……」

「戴安娜,吉爾伯特還說了什麼?」

沒有應答。她的嘴唇開始發白,呼吸又快又短,汗珠從她額上滲出來。我找到了呼喚按鈕,打了鈴。護士快步進來着手處理。

「醫生真是個白痴,怎麼能讓她會客呢?」她對我說,「你出去的時候要是碰上他,就告訴他是我這樣說的。」

離開醫院的時候,我有些內疚,因為我對一個受了重傷的女人問了一連串問題。可是我一想到她策劃了綁架自己的丈夫,那種內疚感便煙消雲散了。再說,我獲知方特斯欺騙了內瓦羅,布洛克威茨明明躺在聖迭戈縣的停屍房裏,他卻對內瓦羅說他在墨西哥城。這使我對付內瓦羅更有把握了……

到古登商店時,我沖印的照片已完工了,照片的質量不錯,都很清晰。

劉易斯·阿布萊格的公寓裏一個人也沒有,不過我倒並不很急。如果他不在信風酒吧等著接生意,那我可以到假日集市去找到威克。我把車停在公寓樓前,步行去兩條馬路外的信風酒吧。酒吧內還跟我上次來時一樣昏暗,一樣煙霧騰騰。劉易斯還是坐在那張凳子上,見到我便站起來沖着我笑笑。其他顧客繼續他們的談話。

給我張羅了飲料,劉易斯說:「你剪了頭髮,顯得更好看了。」

「那是因為我找到了我的朋友。他總算沒死。」

他揚起眉頭。「那麼馬蒂打死的是誰?」

「以後詳細告訴你。現在我需要一個住在利伯塔德移民城的人。」利伯塔德移民城是墨西哥蒂華納城最貧困的地區,人和東西一樣可用極低的價格買進賣出。「我要這個人幫助幾個人到他們需要去的地方。」

「是你那朋友?」

「還有另外兩個,也可能三個。」

他似乎領會到我也是其中之一。「你們是美國人,你們應該能通過邊卡。是不是要帶什麼非法物品?」

「沒有什麼非法物品。我不擔心海關,只是蒂華納那邊可能有人要抓我們。」

「糟糕。為什麼?」

「現在不便說。」

他想了一下。「那你們為什麼不從泰卡特或者卡利西哥過境?坐飛機不好嗎?」

「他們要是派人守在聖伊西德羅,那他們他會看住別的過境檢查站和機場。我們的處境就更危險了,因為我對那個地區不了解。」

劉易斯吸了口啤酒。「這事跟馬蒂有關?」

「還有其他人。」

他又考慮了一會兒。「你知道,我是不喜歡過那邊去的,儘管我也拿到了綠卡。干我這一行——唉,你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這一次我可以想辦法。我欠你的情。」

「欠我的情?」

「我那位親戚安娜去找你哥哥約翰介紹的那個大夫。她懷孕出了毛病。那大夫說她要是那時候不去找他就糟了。大夫把她留在診所里兩三天,對她真的好極了。只收了她手上有的那些錢。現在她回家去了。所以我欠着你的情,我來帶你和你的朋友們過去。」

「你卷到裏面不見得好。我要你呆在這兒,為了那些需要你幫助的人。對我來說,把這事完全當作一樁買賣更好辦些。」

他思考了一會兒,說:「就這樣吧,」伸手拉過一張餐巾紙,掏出筆寫了兩個姓名,分別註上地址和電話號碼。「第一個人我是信得過的,但你只有在找不到另一個人的情況下才去找他。他不很精明。另一個傢伙,你要是不小心,他會讓你吃虧的。不過我看你有本事控制住他。如果能控制他,他會帶你們過來的。」

我拿過餐巾紙塞進包里。「他會開什麼價?」

「一開始他會要很多,因為他知道你們遇上麻煩事了。不過五六百塊錢,他是會答應的。」

「謝謝你,劉易斯。我很感激你。」我看看錶,4點33分,便從吧凳上滑下來。

劉易斯也站起來跟着我走到門口。「祝你平安,」他說,「事成之後給我個電話。」

「一定。」

臨別時,我把車上的墨西哥旅遊紀念品都給了劉易斯,讓他分送給他那些懷鄉思故的墨西哥同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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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影中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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