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千分之一的幸運

第三章 千分之一的幸運

1

看完一大疊報紙,一杯咖啡也喝光了,又和那位女子談過之後,吉敷才前往釧路署,從北大路去釧路署並不遠。

還是上午。他在釧路署的玄關,詢問搜查本部的辦公室所在,然後走進掛着好像新年試筆時所寫的「三矢公寓殺人事件搜查本部」牌子的辦公室。這一次旅程中,繼青森署之後,他第二次進入所謂的搜查本部。

吉敷已經進入辦公室了,卻沒有人上來打招呼,也沒有人前來問話,可以說是完全無視吉敷的存在。吉敷走到最靠近自己的一個人身旁,拍拍那個人的肩膀,拿出警察證件,讓對方知道自己來自櫻田門一課,並且請對方說明一下搜查的狀況。

那位中年刑警卻說:「所有的搜查狀況報紙上都有報導了,你沒有看過報紙嗎?」

吉敷回答:「看過了。」

「那麼你還想知道什麼?」

「想知道詳細的進行狀況。」

「現在的狀況嗎?就是那個女的逃走了,現在行蹤不明。」這樣的回答還是讓吉敷一頭霧水。中年刑警的心情好像不大好,不過,似乎不只他的心情不好,這個辦公室里的其他人,也都板着臉,一副拒人千里的表情。大概是這個案子真的進行得很不順利。

「我們這裏也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案子。你是為了這個案子,特地從東京來的嗎?」他抬頭看着吉敷的臉說,臉上的表情完全沒有親切的誠意。

「啊,嗯。可以這麼說。」吉敷回答。

「為什麼呢?和別的案子有關嗎?」

「我只是純粹對這個案子有興趣。」

「是嗎?你對這個案子可能有什麼了解吧?」

「沒有。」

「和東京的什麼案子有關吧?」

對方好像還不知道青森署的「夕鶴九號」事件。吉敷差點說出「夕鶴九號」的事件,但是話到嘴邊,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來。

「沒有。」吉敷只這麼說。

「總之,請你告訴我調查的狀況。」吉敷重複說着這樣的話。

「還要說什麼呢?一切如你所知道的。」他說完就轉過身去,半背着吉敷,態度非常冷淡。已經步入中年,所以他並不想開口說什麼靈異怪談之類的事吧?而且,吉敷來自東京的一課,他是否覺得自己被輕蔑,覺得吉敷在試探自己,而覺得不愉快呢?

吉敷有點左右為難了。現在再找辦公室內的其他人詢問,對方態度和回答,恐怕和這位中年刑警不會有所差別。辦公室里的人都板着臉,自己在釧路署里沒有熟人,又沒有理由提出正式要求,請求協助,所以對方當然可以拒絕公開進行中的搜查狀況。怎麼辦呢?

「是呀,這個案子已經變成靈異事件了。真的是太離奇的案子了。你來得正好,我正愁沒有人幫忙,現在是一籌莫展的時候……啊,來來來,請這邊坐吧!」牛越把吉敷帶到主任桌旁邊,自己坐定位子后,就請吉敷坐旁邊的椅子。然後抬起下巴,對着吉敷的背後,大聲喊:「倒茶!」

「你是什麼時候來的?」牛越問。

「昨天晚上。剛到不久。」

「嗯。」

「昨天在札幌的時候,本來想打電話給你,但是又覺得沒有必要,所以就沒有打了,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近來還好吧?」

「還好。前陣子得了感冒,剛剛好了。中村兄好嗎?」

「老樣子,好像還好啦。」

「還繼續在搜查班?」

「嗯,他在那裏已經一年了,我想他很適合那裏吧!」

「是嗎?應該是吧!」

「嗯,那個人一向喜歡獨立作業。」

茶來了,好像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對了,這次的案子很麻煩吧?」吉敷一邊拿起茶杯,一邊把話切入主題。牛越用手摸摸日益稀薄的頭髮,露出像是苦笑,也像是不好意思的表情。

「是呀!真的很麻煩。老實說,幾乎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個案子了。」

「如果可以的話,可以讓我插手效力嗎?」

「那是求之不得的事。你對這個事件了解多少?」

「我剛剛看過報紙,也找人問過了。」

「既然如此,你大概就全部都知道了。我們所掌握到的,也就是報紙上說的那些了。報紙上已經說明得很詳細了。不是嗎?」

「是嗎?加納通子所住的一號樓五樓,就是命案的現場嗎?」從自己的嘴巴里說出前妻的名字時,吉敷心裏隱隱作痛。

「是的。」

「現場的情形怎麼樣呢?」

「你看看這個吧!」牛越拉開自己的抽屜,取出一個文件夾,然後從文件夾里抽出三矢公寓整個使用地的配置圖,和一號樓五樓的室內圖。

「如這張圖所顯示的,這間公寓是二DK(二卧一廚)的結構,隔間非常單純。這個門是入口,旁邊是流理台,進門后的空間就是廚房,廚房裏有餐桌。這一部分是浴室和廁所。往裏面走,就是六張榻榻米大的房間;再往裏面,則是另外一間六張榻榻米大的房間。就是這麼簡單的隔間。隔開這三個空間的,是隔扇拉門,室內沒有一般開啟式的門。

「還有,這間屋子總共有一、二、三、四……七個面對外面的壁面,每個壁面上都有一扇窗戶,窗戶上都安裝着欄桿。因為這裏是五樓,所以沒有安裝鐵格子窗的必要。此外,南面的部分,有一個小小的陽台,不過說是陽台,還不如說是晾曬的空間。還有,流理台上有一扇小窗戶,這是鋁製的鐵窗。

「緊鄰陽台的南面房間,好像是加納通子拿來當客廳的空間,裏面有沙發、桌子等接待客人用的沙發組。藤倉市子和房子兩位女性,好像殉情的男女一樣,以相互擁抱之姿,死在南側的沙發上。如果不把她們拉開,就不會發現她們的胸前各插著一把刀。」

「拉開了才知道?」

「是的。」

「她們的手都繞到對方的背後嗎?」

「對。一個攬著背,一個攬著肩,感覺上好像雙手都放在肩膀上了。」

「死者的身上都穿着運動衫嗎?」

「對,兩個人都穿着運動衫和長褲。來看看現場的照片吧!」牛越說着,又從抽屜里找出幾張照片。吉敷仔細觀看,發現她們兩個人都相當年輕。

「這個是市子,這個是房子。」牛越指出的市子,長得相當漂亮。兩個女人抱在一起死的樣子,真的會讓人聯想到和夜鳴石有關,為了義經而自殺的兩個女人的傳說。

「房間里沒有打鬥過的痕迹嗎?」

「沒有。死者沒有流什麼血,房間內的傢具擺設也很整齊。」

「她們是自殺的可能性呢?」

「這個很難說呀!因為屋主不見了,而且兇器上還有屋主——加納通子的指紋。」

「屍體身上的菜刀,是加納通子屋裏的東西嗎?」

「好像是的。廚房裏已經沒有的菜刀了。」

「既然是屋主的菜刀,刀柄上面有屋主的指紋,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沒錯,研判案情時確實也有這樣的顧慮。」

「她們兩個人的身上,除了菜刀造成的致命傷口外,還有別的傷痕嗎?」

「沒有。」

「沒有打鬥所造成的青腫痕迹嗎?」

「沒有。」

「連打鬥造成的青腫的痕迹也沒有……那麼,有類似遺留物品之類的東西嗎?」

「沒有特別值得懷疑的遺留物品或指紋。屋子裏的指紋大都是屋主的,其他的指紋應該是平日訪客所留下的。屋子裏沒有香煙,加納通子好像是不抽煙的人。」

「藤倉市子和藤倉房子呢?」

「你問她們有沒有抽煙嗎?好像也沒有。」

「我是說指紋。沒有藤倉市子和藤倉房子的指紋嗎?」

「加納通子的房子裏嗎?沒有聽到這方面的報告。」

「你的意思是:加納通子的屋子裏沒有發現兩名死者的指紋?」

「是的。」

「沒有呀……」

「來訪者沒有留下指紋,並不是什麼特別的情況吧!或許只要不碰觸屋子裏的東西,就不會留下指紋了。」

「可是,當時是晚上,開燈的時候總會接觸到開關之類的東西吧?」

「或許加納通子早就開着燈,等待她們來了。還有,開燈的時候也可以用手指關節的部位去按呀!那就不會留下指紋了。」

「嗯,或許是那樣。就像我剛才進入這間刑警辦公室時,也沒有碰觸到什麼東西。」

「對。」

「屍體解剖后,有什麼發現嗎?」

「兩個人的身上都沒有毒物反應。她們分別和自己丈夫吃晚餐的時間,大約是晚上八點到九點之間,胃袋裏的東西和她們的丈夫所說的食物一致。此外,從胃袋內容物的消化情況看來,也和推定的死亡時刻相吻合。」

「她們在五〇三室里,什麼東西也沒有喝,什麼東西也沒有吃嗎?」

「好像是的。我們也覺得這一點有些怪異。陳屍地點的五〇三室客廳里,連一杯茶也沒有。喝茶時用的茶杯和茶壺之類的東西,都整齊地倒扣在流理台上。她們在五〇三室的客廳里時,好像連一片餅乾也沒有被招待。」

這代表什麼意思呢?

「死者身上沒有任何青腫的傷痕,現場沒有留下遺留物品和指紋……她們真的是自己走到五樓的五〇三室的嗎?」

「沒錯。她們兩個人身上穿的褐色皮外套,就在沙發旁邊。問過她們的丈夫與鄰近的人了,都說那確實是她們的衣服。她們擁有相同的外套。」

「那麼,她們都穿着那件外套去五〇三室的?」

「我想是的。」

「可是,她們是從哪裏進去一號樓的五〇三室的?一樓的管理員不是說了嗎?那個時間裏沒有人進入一號樓。」

「哈哈哈。」牛越狀似愉快地笑了,吉敷被他感染,也露出微笑。牛越說:「到底是從哪裏進去的呀!還沒有人知道這一點呢!」

吉敷稍微沉默了一下,才說:「總之,應該是從二樓或三樓的窗戶進去的吧?雖然這種假設有點牽強,但是,除了這個方法外,還有什麼方法呢?所以我認為只有這個方法了。」

「釧路署內有很多人的看法和你一樣。所以關於這一點,他們早就徹底調查過了。」

「結果呢?」

「不可能。二樓和三樓的住戶里,沒有人熟識藤倉市子或房子。不僅不認識,或許話都沒有說過吧。同一棟樓的住戶之間都有可能彼此從未交談過,更何況是不同棟的住戶。」

「這樣嗎?那麼這個假設就錯了。」吉敷嘆氣了。

2

「對了,發現屍體的人是誰?五〇三室的門當時沒有上鎖嗎?」吉敷問。

「有上鎖。就是因為這一點,才讓五〇三室的屋主處於不利的位置。為了逃亡,所以才會鎖上玄關的門吧!只能這麼想了。」

「燈呢?發現屍體的時候,屋內的電燈是亮着的嗎?」

「不是,電燈的開關處於關閉的狀態。女人總是比較小氣,鎖門逃走的時候,她順手把電燈關掉了。再考慮這一點的話,加納的嫌疑就更重了。」

「第二天早上,兩位女性的丈夫就開始找人了。他們還去報警,說妻子整個晚上都沒有回家,請求警方幫忙找人。」

「才一個晚上就這麼緊張?」一般總是會猶豫個兩、三天,才會請求警方幫忙搜尋失蹤人口的。

「對。他們說,因為他們的妻子從來沒有徹夜不歸的情形,所以才會立刻報警,請求警方幫忙尋找。」

「但是,怎麼會一下子就找到三矢公寓的一號樓五〇三室呢?」

「是丈夫們說的。他們說妻子們可能去了五〇三室的加納小姐家。」

「哦?丈夫們這麼說了?」吉敷顯得很不解。「藤倉市子和房子兩人,和加納小姐不是不熟嗎?這麼說來,事件發生的當天晚上,就知道她們是去加納小姐那裏了?」

「對,沒錯。丈夫們還說:妻子們好像和加納小姐相當熟,事件發生的前一天晚上,她們好像也去加納小姐家了。」

吉敷非常納悶。

「市子和房子兩位妻子身上有巨額的保險吧?」

「是的,總額有一億元那麼多。」

「那兩位丈夫沒有嫌疑嗎?」

「嗯,因為他們有不在場證明。」

「是,以物理性條件看來,兩位丈夫確實不可能去到陳屍現場的一號樓五〇三室,這當然可以說是他們的不在場證明。

「可是,一樣以物理性條件來看,妻子們也同樣不可能去了一號樓的五〇三室。不是嗎?」

「哈哈哈,說的也是。可是呢——」牛越搔搔頭,說:「然而現實上,她們確實去了一號樓五〇三室,所以才會陳屍在那裏。」

「那麼,她們是怎麼進去的?從二樓的窗戶進去的假設,不是已經否定了嗎?」

「對,不是從二樓進去的。或許是管理員不在時的白天時間進去的……」

「可是,當天晚上九點和十點左右,住在她們附近的鄰居不是分別在二號樓和三號樓的住家附近看見她們了嗎?」

「可能是鄰居們看錯了,或是管理員漏看了。」

吉敷無言以對了。會是那樣嗎?牛越的這幾句話,他一句也無法同意。看錯了或漏看了?這樣的話,事情未免太簡單了吧!「這位河野管理員,是會疏忽大意的人嗎?」

「他看起來不像是粗心大意的人。不過,只要是人,都會有疏忽的時候,是吧?」

關於這一點,吉敷另有看法。「我認為她們兩人進入一號樓的時間,應該是在二號樓和三號樓的自宅附近被鄰人遇到以後。」

「哦?那個時間以後?而且沒有被管理員和學生們看到?」

「是的。」

「那是什麼時間?」牛越很感興趣地探身發問。

「應該是十二點半左右吧!那時管理員室內的所有人,不是都出去看夜鳴石了嗎?」

「啊!說的也是。」牛越抬頭看天花板說:「那個時間裏,進入一號樓走廊的門是開着的,河野和學生們又都出去了,管理員室空無一人,當然不會有目擊者看見她們進入。」

「嗯。如果是那樣的話,就可以將夜鳴石的哭泣聲,視為引誘管理員室里的人出去的欺敵戰術。」

「的確……但是,那又是為什麼?她們不想讓人知道她們進入一號樓嗎?」

「是的。」

「有那種必要嗎?」牛越張大眼睛問道。

「如果她們原本的計劃是想殺死加納通子的話,當然不能讓人看見她們進入一號樓。」

「嗯,有道理。她們進去以後,只要等管理員睡着,就有機會出去了;從裏面開那扇門是很容易的。還有,住在一號樓的加納通子,應該也有一樓出入口的鑰匙。不過……這個假設還是有行不通的地方。」

「行不通的地方?」

「如果是那樣的話,雪地上應該會有腳印吧?」

「當然會有腳印。」

「既然如此,出去查看夜鳴石的管理員和學生們回到一樓出入口的門前時,雪地上應該有市子和房子留下的腳印。當時雪已經停了。」

「嗯,應該是的。」

「可是,管理員和學生們都說那時除了他們自己腳印外,沒有別的腳印了。」

「這樣啊……當時夜鳴石的哭泣聲讓他們很緊張,一時疏忽了別人的腳印了吧?」

「應該不會有那樣的疏忽。那時雪已經停了,可是之前的暴風雪很大,雪地上的積雪相當深,人踩下去時,膝蓋以下的腳幾乎全部埋入雪堆中。這樣清楚的腳印很難令人疏忽的。如果積雪不深,腳印很淺,確實很容易沒有注意到,但是,那是很深的腳印呀。所以,我認為他們沒有疏忽這一點的可能性。」

「唔——那麼,也不是那個時候進去的……」

「嗯,不是那個時候進去的。」

吉敷雙手抱胸,無言地思索著。一旁的牛越神色輕鬆地等待吉敷發言。過了一陣子,吉敷又開口了。「我們是因為『隼鳥號』上的案件而認識的。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是一起從苫小牧去富川的時候。」

「那時我也聽說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案件。好像是和毛線帽有關的靈異事件。對吧?」

「唔,是的。」

「那是守靈之夜的靈異照片。本來沒有戴帽子的死者,拍出來的照片上,卻戴着帽子的奇怪事件。」

「對,對,那是發生在平取的故事。」

「我覺得北海道這個地方,有很多不可思議的案子。這次的案子也非常離奇,一點也不輸給那次的帽子怪談。」

「沒錯,而且這次的好像更古怪。我想起來了,那個案子的主要地點是日高、平取,也是義經傳說里出現過的場所。你不覺得這太湊巧了嗎?」

「牛越兄好像和北海道的奇怪案子特別有緣。」

「可不是!前年吧?稚內還發生了一件有錢人的怪案子,那個案子很碰巧的順利解決了。雖然破案不是我的功勞,可是大家就認為我擅長處理這樣的奇怪案子。其實我最害怕幽靈啦、怪談啦之類的東西了。」

「害怕?」

「嗯,害怕。我年紀大了,愈來愈怕鬼怪。」

「是嗎?可是這次的案子裏,不是又出現穿戴盔甲的武士幽靈嗎?」

「是出現了。」

「那你有何想法呢?牛越兄。」

「我不知道,所以希望能借用你的智慧來幫忙。那個叫小田切的學生說:看見穿着盔甲的武士幽靈,在走廊上倒退著走。這當然是讓人無法相信的事,可是,那個學生是個正經的年輕人,完全不像是會說謊的人。」

「聽說他也拍了照片?」

「沒錯,他拍了幽靈走出去時的照片,不過,拍得不清楚。」

「可是,聽說拍紀念照時,學生們和管理員的後面本來什麼也沒有,洗出來的照片上卻出現了盔甲武士的幽靈。」

「是呀,真是無法理解的事情。那應該說是靈異照片吧?電視公司或報章雜誌一定很喜歡這種東西吧?最近靈異照片很熱門。」

「能不能讓我看看小田切拍的那些照片?你手邊有嗎?」

「有。」牛越說着,拉開了抽屜,拿出兩張四寸大小的照片,遞給吉敷。吉敷調整坐姿,專註地看着照片。

那是學生們和老管理員的合照。露出天真笑容的一群年輕人的背後窗外,清清楚楚地站着一具甲胄。吉敷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看了照片之後,仍然覺得背脊發涼。

照片有兩張,一張裏面有小田切,一張裏面沒有。看照片里小田切的模樣,確實不像是會說謊的人。他是個膚色白皙、痩瘦的年輕人。兩張照片中,只有一張有小田切,但是兩張照片里都有穿戴着盔甲的武士。

「那個時候只拍這兩張照片嗎?」

「是的。雖然還有底片,但是那時好像只拍了這兩張。」

「兩張上面都有盔甲武士……底片上也有武士的幽靈嗎?」

「底片上也有。這兩張照片就是使用底片,在署里加洗出來的。」

「這樣呀!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吉敷一邊說,一邊認真地看着照片。他仔細地看着照片里的盔甲武士,牛越注意到他的動作了,便拿放大鏡給他。於是,吉敷拿着放大鏡,觀察盔甲武士的臉部。面具的後面空無一物,甲胄的側面看起來好像也很單薄。吉敷再度感到背脊發涼。

「實在不懂。」吉敷放下照片與放大鏡。又說:「那裏的地面上,也沒有腳印吧?」

「沒有。所以他們都說非常恐怖。」牛越露出苦笑地說道。

「會不會是重複曝光造成的?」吉敷說。

「你說的重複曝光是什麼意思?」

「就是把甲胄站立在黑色畫面的中央上方,先讓底片曝光一次之後,再以相同的底片拍攝眾人的合照照片。這樣拍出來的照片,盔甲武士就會像幽靈一樣,朦朦朧朧地站在眾人的背後了……」

「利用手法,確實可以製作出有那種效果的照片。但是,我們已經請教過專家了,專家說這不是利用重複曝光完成的照片。如果是那樣製作出來的照片,幽靈的影像會重迭到前面的人物;可是這張照片上的武士幽靈,和前面的人物分離得清清楚楚,是確實站在後面的樣子,完全不是重疊在一起的樣子。」

「的確。」

「還有就是焦點的問題。這張照片用到最小的光圈,所以焦點的深度很清楚,也就是說,前面的人物和人物的後面的焦點相當配合。因為是以前面的人物為焦點拍攝的照片,所以人物後面的盔甲武士就會比較模糊。這是合理的,表示盔甲武士實際上就站在那裏,而不是重複曝光製作出來的合成照片。」

「用『實際上就站在那裏』來形容,不會奇怪嗎?小田切不是說:拍照的時候『那裏』什麼也沒有嗎?」吉敷說。

「總之,這張照片不是玩弄手法製作出來的照片。」牛越說:「可是,假使這是利用手法製作出來的照片,那麼兇手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這就讓人完全不解了,不是嗎?對兇手而言,這麼做有什麼好處?」

吉敷歪著頭,想想牛越說的話,然後才說:「沒有吧?如果有的話,那就是要利用義經的北方傳說中,兩個女子互刺自殺的情節,來表示這個命案是幽靈作祟……」

「或許兇手的目的就是這樣。但是,如果事實如此,那麼照片就確實是動過手腳的東西了。」

「唔——」吉敷好好的思索了之後,說:「這個小田切,他說他一直在看北邊的窗戶?」

「是的。」

「當他在拍照,眼睛看着照相機的取景窗內時,也留意了北邊的窗戶,當時那裏也是什麼人也沒有?」

「是的。」

吉敷嘆了一口氣,然後不禁失笑了。他一邊笑一邊說:「這到底是什麼案子呀?真的是怪談,根本說不出一個道理。這已經不在刑警可以處理的範圍了。」

「我有同感。但是,雖說如此,捜查本部也不能不有所行動呀!」牛越也開玩笑地說道,但是說得有氣無力。

「夏天的時候,八月五日那一天,這個三矢公寓也發生了一件無法解釋的案子吧?」

「沒錯。」

「那個案子到現在也還沒有破案嗎?」

牛越嘆口氣,不情不願地說:「還沒有破案。」

「那個命案和這次的命案之間,有什麼關聯吧?」

「不知道呀。吉敷兄認為呢?」

「我認為有關聯,只是不曉得是怎麼樣的關聯。」

「嗯,是吧!」

會不會是死了兒子的母親心懷復仇之念,所做的報復行為?吉敷心裏暗暗想着,但是因為這是沒有任何根據的猜測,所以顧忌著,不便說出口。慢著!他突然想到:八月那個奇怪的命案中,死了兒子的母親,不是正好住在一號樓的二樓嗎?——想到這一點后,吉敷立刻問了牛越。

「沒有錯,她是住在那裏。」牛越回答。

「她現在還住在一號樓的二樓嗎?」

「她還住在那裏。不過,這位小池典子根本不認識藤倉市子或房子。」

「哦?是嗎?你的意思是小池典子不可能幫助藤倉市子和房子進入一號樓嗎?」

「是的。」

「是嗎?」吉敷這麼回答后,稍微想了一下,心裏作了某個決定,說:「牛越兄,我可以在這裏做一些調查嗎?」

吉敷的話似乎讓牛越有些訝異,但是他還是說:「可以呀!但是,你會在這裏待到什麼時候呢?」

「我的休假到四號為止,所以四號的時候,我就必須搭飛機回東京。」

「四號嗎?那麼還有兩天。你儘管在這裏調查吧!我也想請你幫忙哩。要不要幫你介紹一下其他刑警?」

「不用了。」吉敷反射性地回答,搖着手制止。「不用介紹其他人給我認識了,我希望牛越兄以私人的形式幫助我就可以了。這樣我的行動會比較方便些。」

「噢,是嗎?」

「可以給我一張嫌犯加納通子的照片,和相關者的住址嗎?」

這就是吉敷的目標了。牛越說:「好呀!」然後就打開抽屜。

他拿給吉敷的,是一張通子的小照片,好像是以通子的店裏「丹頂」為背景拍攝的照片。通子站在玻璃櫥櫃的後面,柜子裏並排著大概是通子創作出來的作品。愈看這張照片,吉敷愈覺得心酸。吉敷拿出手冊,若無其事地把照片夾入手冊里。

「那是藤倉次郎拍攝的照片,我們從他那裏拿來的。」

「是嗎?」吉敷回答,然後又問:「牛越兄認為這個女人是兇手嗎?」

牛越沒有立即回答,思索再三之後,才點着頭說:「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了吧?」

吉敷也點點頭,說:「知道這個女人現在在哪裏嗎?」

「不知道。關於這一點,可以說是沒有任何線索和情報。」

「嗯。」

吉敷陷入思考中,猶豫着要不要問牛越某些問題。隔了一會兒之後,才謹慎地問:「這個加納通子以前住在東京,也結過婚。你聽說了嗎?」

「聽說是這樣沒錯。」牛越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知道她的丈夫是怎麼樣的人嗎?」

「不清楚。釧路市沒有加納通子的戶口資料。」

「沒有她的戶口資料?」

「對,加納通子好像沒有把戶籍遷到釧路市。聽說她以前住東京,但是離婚以後戶籍從東京遷出來之後,就不曉得移到哪裏去了,所以調查不到她以前的事情。」

是這樣的嗎?吉敷心裏想着。

「加納通子也沒有和住在此地的熟朋友談起在東京時的那一段婚姻生活,因此,大家都不知道她在東京時是怎麼樣的人,過得是怎麼樣婚姻生活。」

吉敷聽到這些話后,暗自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覺得很奇怪。他不明白通子的用意。吉敷此時很想說出「夕鶴九號」列車上的命案,但是又覺得還是再獨自思考一番后再說比較好。

「藤倉令子呢?她有殺害市子和房子的可能性嗎?」

吉敷的心裏另有一個計劃。

「不,沒有吧!她沒有動機。首先,我想她並不認識加納通子,沒有理由選擇加納通子的屋子作為殺人的地點。此外,一個女人能夠一次殺害兩人嗎?」牛越說。那麼通子不也一樣嗎?

吉敷的內心強烈地反駁著。為什麼要把一個纖弱的女人,視為殺人兇手呢?可是,他只是心裏這麼想,並沒有說出口。

「有藤倉令子的照片嗎?聽說她已經失蹤了,所以現在想見她也見不到吧!已經報失蹤人口了嗎?」吉敷口氣有些堅持。如果有照片的話,就可以知道那具在青森署看到的女屍是不是藤倉令子了。

「還沒有登記失蹤。至於照片,雖然有照片,但那是很久以前的照片,好像是二十齣頭時拍的……」牛越說着,又去開抽屜。

「她好像很討厭拍照。不少獨身的女性都這樣吧!」牛越一邊說,一邊拿出兩張圓角的老照片。

吉敷伸長了脖子看。

照片里是一個年輕又痩的女子。她鼻翼有肉,下巴豐滿,而且是雙眼皮;正是躺在青森署那個棺木中女子年輕時的照片。吉敷微微點頭之後,把照片還給牛越。

「總之,目前釧路署的看法,就是認為加納通子是兇嫌。」牛越說完這句話后,便默默地看着吉敷,然後用力地點了兩、三次頭。

「她一個女人,能夠應付兩個心存殺意的女人,並且反將她們殺死嗎?」對於吉敷的這個說法,牛越什麼也沒有說。

「屋子裏的傢具也沒有打鬥過凌亂的痕迹。」

牛越還是沒有回答,只是點頭。吉敷再說:「加納通子平日表現出來的性格,就是會殺人的樣子嗎?」

「不,沒有人有這樣的看法,都說她是很溫和的人。不過,在店裏對待客人,溫和是基本的態度吧!大家對藤倉市子與房子的看法也相同。所以,應該無法用平日的表現,來衡量她們會不會犯罪吧?」

「所以就認為加納通子是兇嫌嗎?」

牛越又點了兩、三下頭,然後說:「除了她之外,想不到別人了。」

牛越邀吉敷一起吃午飯,但是吉敷拒絕了。他借了兩張影印的圖之後,就離開釧路署。他不想一邊吃飯,一邊和人談論通子殺死兩個女人這樣的話題。他想一個人慢慢的思考出可以拯救通子的方法。

3

吃完簡單的午餐后,吉敷先去見小田切。小田切沉默寡言,看樣子是個老實的年輕人。他說:

看見盔甲武士經過走廊,並且替眾人拍照時,肉眼確實沒有看到當時窗外有人等事情,都是事實,絕對沒有捏造。吉敷看不出小田切有說謊的樣子。

小田切還說:三矢公寓裏的人,他只認識管理員河野先生,完全不認識兩對藤倉夫婦和加納通子。

吉敷原本對「他們」有一點懷疑,認為他們或許是集體串通好的。如果他們的行動都是團體行動,那麼他們就有犯下這次命案的可能性,種種不可能的奇異現象,也會變成可能的事了。那天晚上夜鳴石的哭聲,或拍到盔甲武士在窗外時,窗外的雪地上沒有腳印等等事,都是由他們的口中陳述出來的,除了他們之外,誰也不能為他們作證。

可是,見過小田切后,他的這點懷疑便變淡了。吉敷對小田切有好感,覺得小田切沒有什麼可懷疑的。離開小田切的家后,吉敷立刻前往藤倉兄弟經營的「白色」小酒館。在雪地里走的時候,他的鞋子因為進水,變得沉重,腳尖也凍得失去感覺了。

如店名所顯示的,「白色」是以白漆漆成,有美國風小屋的店面。這間位於大樓一樓的小酒館,招牌就掛在店面上。推開門,店內空蕩蕩的,沒有什麼客人,但是四面的牆壁上掛着很多裝框的鶴的照片。這些應該都是藤倉次郎的作品吧!

吧枱里有一位看起來年將四十的中年男子,他正在擦拭玻璃杯;吧枱外面站着一位一直在笑,穿着圍裙的年輕女子,她是服務生吧?她好像已經笑很久了,而令她發笑的,好像是她旁邊的一個年輕男子。這個年輕男子的長相俊美,梳着油光的飛機頭。吧枱里的男子無疑的就是藤倉一郎,吧枱外的,應該就是他的弟弟次郎。兩個人都不像十天前剛死了老婆的男人。

一來到藤倉兄弟的面前,吉敷就不自覺地毛燥起來。在吉敷的推測里,這對兄弟是以保險金為目的,不僅殺妻謀財,還將罪行嫁禍給通子,逼得通子不得不孤獨地逃亡的壞傢伙。這兩個人一點不擔心他們的姊姊嗎?沒有想過他們的姊姊或許已經死了嗎?

吉敷一走近,年輕女子便說「歡迎光臨」。她的聲音十分開朗,大概是一直都在笑的關係。

「你是藤倉次郎嗎?」吉敷接着把視線投向吧枱內,又說:「那一位是藤倉一郎吧?」吉敷的視線里,或許帶着殺氣。

「是的,你是誰?」弟弟次郎半露冷笑,有點輕蔑地說。他一定沒有想到來者是刑警,以為是記者之類的人物吧!

吉敷很有狠狠揮出一拳,打爛他的臉的衝動。好不容易忍下衝動,才冷冷地秀出他的刑警證件。吉敷以前不懂自己的情緒,從來不了解自己的體內竟然也會有這樣的暴戾之氣,直到站在這兩個人面前了,才終於了解。看到吉敷的證件后,次郎輕「啊」了一聲,臉上也露出些許「真麻煩」的神色。

「怎麼了?不是還有話要說嗎?」吉敷說。

「還要問什麼?我們已經沒有什麼話可以說了,知道的事情全都說出來了。」

「我還沒有聽過。」吉敷說:「我昨天才從東京來。釧路是個好地方呀,我喜歡北海道,這家酒館也很不錯。」

「你是專程來這裏說這些的嗎?」次郎說。他的哥哥一郎仍然沉默地擦著玻璃杯。

「這裏的氣氛相當快樂嘛,實在很難讓人開口說什麼殺人命案之類的事。」

次郎沉默了。他的沉默讓女服務生感覺氣氛有異,便自動地走到店的最裏面坐下來,假裝看雜誌。

「一切都很順利,現在只等著保險金下來了。真好呀!」吉敷一邊說,一邊想起金越。他覺得內心被灰塵污染了,非常不舒服,情緒無藥可救的壞。這樣的情緒讓他的發言完全不像平日的他,而像一個蠻不講理的流氓。吉敷想到不管對誰說話都是這種口氣的金越,難道他的心中總是充塞著自己此刻的感覺吧?或許自己是太不了解金越了。

「別再來找我們了!到底還想問我們什麼事呢?」吧枱後面的哥哥一郎,終於開口了。但是他的手仍然在擦拭玻璃杯,眼睛的視線也沒有離開過玻璃杯。一郎和次郎一樣,有着大眼睛,臉上有肉,燙過的頭髮也是梳着大背頭。這個男人是昭和二十二年(一九四七年)出生的。

「想問你們是有罪還是沒有罪的。」

次郎「哼」了一聲,卻沒有說話,臉上一臉彆扭的表情。次郎有雙眼皮,鼻子和他的兄長很像,有點圓,皮膚白凈,確實長得不錯。他是昭和二十六年(一九五一年)出生的。

「你們的姊姊——藤倉令子怎麼樣了?她去哪裏了?」吉敷來回地看着這對兄弟的臉。

「我們怎麼知道她去哪裏。她不見了。」哥哥說。

「不見了?哦?失蹤了嗎?」

「……」

「你們的姊姊燙著一頭捲髮,身上穿着深褐色的運動衫,和褐色的女式西褲。對吧?」

哥哥一郎抬起頭,首次停下擦拭玻璃杯的手。「你怎麼知道?她現在在哪裏?」

「哼,還是會關心自己的姊姊嘛!希望你們對加納通子也這麼關心。」

「她在哪裏?找到她了嗎?」

「去青森署看看就知道了。她現在躺在白色的木頭箱子裏,箱子上面還被貼上『身分不明』的紙條。」

兄弟兩人臉上的表情果然都變了。

「本來死的人應該是加納通子吧?但是,非常不巧的,最後死的人是你們的姊姊。」

藤倉兄弟什麼話也沒說。

「最好別把我和釧路署的刑警混為一談,我可是什麼都知道的。我知道你們的計劃。」因為顧忌小酒館內的其他客人,吉敷小聲地說着。「你們殺死了自己的妻子,然後嫁禍給加納通子,並且叫她逃走,然後再叫你們的姊姊令子,在通子逃害的旅途中,殺死通子。如果殺人滅口成功,死人是不會說話的,你們的計劃就成功了。」

藤倉兄弟依舊沉默不語。

「你們掌握了加納通子的什麼弱點?通子到底欠你們什麼?」

「你到底是誰?和加納通子是什麼關係?」哥哥一郎發問,吉敷一時語塞。

「為什麼特地從東京來這裏?」

「哼!你想我是為什麼呢?」

「聽說加納通子——小姐,在東京時結過婚,對方是一位刑警。」一郎慢慢地說,手又開始擦起玻璃杯。這個男人腦袋好像不壞。次郎聽到兄長的發言后,又是「哼」了一聲。

「原來如此呀!」次郎低聲說道,然後又「哼」了一聲,態度非常輕蔑。吉敷毫不客氣地走到次郎面前,不容分說地用力抓緊次郎草綠色夾克衫的胸口。

「你要幹什麼?」次郎縮緊脖子說。

「不要客氣,你再說呀!說嘛!還是你要去外面說?」

「不要這樣!」次郎邊說邊害怕地掙扎,看來他不是會打架的男人。

哥哥一郎從吧枱的下面鑽出來,站在他們兩個人中間。「不要在店裏面這樣!」

一郎的聲音很冷靜,讓吉敷有點意外。吉敷想:討厭的傢伙!兄弟兩個人都令人厭惡!

「所以我說到外面說呀!你想攪局的話,我可能會砸壞店裏東西。」

「總之,不要動手。警察可以隨便使用暴力嗎?」

「如果酒館的老闆可以殺害妻子,警察有什麼不能使用暴力的?」吉敷低聲恫嚇。「怎麼樣?敢殺女人,卻害怕被男人打嗎?」

「滾開!暴力刑警!」次郎大喊。他身上的夾克衫發出被撕裂的聲音。吉敷的手離開次郎身上的夾克衫的同時,順勢快速地一拳揮向次郎左眼的下方。他是手下留情了,所以次郎沒有被打倒在地。次郎一邊喊痛,一邊雙手護着眼睛,縮著身體往後退,結果便撞上了吧枱。

吉敷站好馬步,擺好姿勢,準備迎接對方的反擊。如果對方真的反擊了,他的下一拳將會落在對方的鼻樑上。但是,次郎沒有反擊,一郎站在他與次郎的中間。

「使用暴力是不好的行為吧!」一郎的聲音十分冷靜,他的聲音反而讓吉敷更生氣。

「可以殺人,卻不可以使用暴力嗎?」吉敷咬牙切齒般地說道。

「你誤會了。你有證據嗎?」

「證據?哼!」

「你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我們殺死自己的妻子?」

吉敷把頭轉到一邊,重新拉好領帶。

「你簡直像戰爭前的特別警察或舊式的刑警,完全不把老百姓放在眼裏。」

一郎的話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入吉敷的心中。吉敷環視酒館內,兩個客人和那個女服務生都驚恐地看着他們。只看一眼,他就知道在場的其他人都坐立難安,都有立刻衝出酒館的念頭。吉敷雖然已經盡量壓低聲音了,但是客人們仍然很正確地感覺到吉敷的神經處於異常的狀態。

吉敷第一次表現出流氓一樣的言行,這是他當上刑警以後,從來也不會做的事。這是金越常做,卻是吉敷非常輕蔑的行為。慢慢恢復冷靜后,吉敷終於可以體會到:當人的精神出現不平衡的狀態時,就會做出異於平常的舉動。

他想:只要是男人,就有這一部分;有彷佛暴漢的那一部分,也有像紳士的那一部分,精神狀態健康的時候,就是紳士的時候。好好記住現在的情緒吧!記住現在這種鬱鬱不樂、十分悲慘的情緒;這種彷彿陷入無底的泥淖之中,只能無意義地干著急的情緒。金越在發飆的時候,情緒也是這樣的吧?

痛苦的情緒,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將人拖向沉淪的一面。吉敷對自己這樣的變化感到吃驚。

「如果沒有別的話要問,請你回去吧!」一郎說。「我們還要做生意。」

「我會回去。」吉敷說。次郎已把剛才撞翻的桌椅重新擺好,他的左手掩著左眼,眼睛的下方已浮腫起來了。吉敷一邊看着他,一邊慢慢往門口走去。

「我再說一句。今天雖然到此為止,但是,我一定會找到證據,讓你們現出原形。」吉敷說。

「哼!你也能解開盔甲武士的幽靈之謎嗎?」弟弟次郎護著左眼的下方,仍舊叫囂著。

「當然!」吉敷毫不示弱地說:「別以為所有的刑警都和釧路署里的一樣,我會讓你們知道天底下還有不一樣的刑警。好好想想我剛才說的話,會有刑警解開這些謎團,不會讓你們輕輕鬆鬆就得到保險金的。」

哥哥一郎還是沒有說話,好像很仔細地在沉吟吉敷話中的含意。

「你剛才問我們掌握了加納通子的什麼弱點,對嗎?」弟弟次郎突然這樣說。吉敷一句話也不說地等待他說下去。

「我就告訴你吧!那個女人對我唯命是從。」聽到次郎這麼說,一郎立刻看着弟弟的臉,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有說。「她愛上我了,不管我叫她做什麼,她都會去做。所以,她才會拋棄你這個東京的胡塗蟲,來到我身邊。你懂了嗎?」

吉敷停下腳步,血氣上沖。他想衝過去,狠狠地補上一拳,讓藤倉次郎的兩隻眼睛都腫起來。但是,他壓抑住這個衝動了。他很快地轉身,走向出口,經過退縮到角落的女服務生旁邊。當他走到女服務生的身邊時,他小聲地對她說:「對不起。」

「啊,不。」女服務生回答,她的聲音還在發抖。

推開門,走到外面的馬路時,天空已經開始降下細雪,細雪冷卻了吉敷血氣上沖的腦袋。他慢慢地走到叫得到計程車的地方。他的情緒已經漸漸平靜,並且想起自己為何會去「白色」的原因。

剛才自己的行動不是偵察時應有的態度,會有那樣的表現,實在太差勁了。已經不是昨天才當刑警的人了,為何還會做出那麼愚蠢的行為?那樣一來,不是暴露了的底牌,讓最重要的嫌犯有警覺心了嗎?萬一打草驚蛇讓對方逃跑了,那該怎麼辦?

吉敷對自己的行為感到驚訝,這是以前從沒有的經驗。他感到悲哀、難過、焦急,情緒跌到無底的深淵。這真的是前所未有的經驗,以前他一直深信自己是個溫和的人,這個自信心如今完全崩潰了。

4

北海道的計程車司機非常多話。不知道是覺得無聊還是什麼,讓吉敷無法像在東京那樣,對司機的閑聊置之不理。司機先生問他是從哪裏來的?覺得釧路怎麼樣?是來觀光旅行的嗎?接着還要去哪裏?從事什麼工作……簡直像身家調查,讓吉敷根本無暇思考案子的事。吉敷根本不想說話,所以不大回答對方的問話。

雪很快就停了。計程車的輪胎上綁上鐵鏈,因此速度相當慢。不過,大約往北行駛了十分鐘后,道路兩旁的景物變得冷清起來,寬闊的馬路左右,只有孤零零的平房建築,完全是一種大陸性的景觀。這就是北海道的特色了。

計程車通過新建的住宅小區后,眼前就是一片令人驚訝的原始林。雖然早就知道這裏有一片原始森林,卻沒有想到一離開市區的北邊,這麼快就看到這樣寬闊的原始森林。感覺上,這片原始森林大到好像沒有邊界。森林內樹木的樹梢都被雪掩蓋住了,從上面看下來的話,森林就像一片雲海。這是住慣都市的日本人,所遺忘的景觀。因為是這樣的地方,所以會有這樣的命案嗎?吉敷在心中重新思考這次的命案。

車子下斜坡,好像要穿越過原始林之間一樣地,一直往北走。過了棒球場以後,就看不見人類的建築物了。車子又行駛了一段時間,才看到三矢公寓。遠遠看三矢公寓時,因為它的周圍沒有別的建築物,所以覺得它的樣子有點怪,還透露著怪異的氣氛,像矗立在陰霾天空下的三座塔。可是,愈靠近它,那種怪異的氣氛就漸漸淡薄了。

三矢公寓的牆壁是象牙色的,窗戶是鋁製的,窗戶前的欄桿是綠色的。屋頂的屋檐稍稍向前凸出,凸出的寬度與欄桿的寬度一樣。從一樓到五樓的窗戶,很整齊地排列著,沒有任何奇怪之處;常見的水泥牆上,雖然有幾個地方龜裂了,但是並不嚴重。這裏的建築,和其他都市裏常見的公寓沒有什麼大差別,只是形狀有些不一樣罷了。不過,站在它的前面觀看時,就不覺得它有什麼不一樣了。

計程車晃晃悠悠地走着,終於來到像城堡都市的城牆般,圍繞着三矢公寓使用地的淺綠色鐵絲網牆前面。吉敷按照跳錶顯示的,拿出鈔票給司機,找了錢后就下車,站在鐵絲網的旁邊。相當高的鐵絲網,比吉敷的身高高出許多。大概有兩公尺高吧!

計程車的門自動關上了,又慢慢呑呑地走了。車子利用進入公寓使用地的鐵絲網入口處,掉頭倒轉之後,從吉敷的身邊經過,再回有人煙的市區去了。因為往北走的話,已經什麼也沒有了。

三矢公寓的使用地內靜悄悄的,好像沒有人住一樣。抬頭看,每一扇窗戶都為了防止寒風入侵,而關得緊緊的。計程車的影子已經完全消失,空氣中就好像只剩下原始林發出的聲音,和讓人面頰麻痹的寒氣了。

吉敷手指抓着鐵絲網,再一次抬頭看建築物。五層樓的建築相當高了,但也還看得到屋頂的屋檐是凸出來的。雪已經不再下了,天空是白色的,天空下的所有東西看起來就是黑色的。吉敷低下頭,邁開腳步。

經過鐵絲網的出入口,他踩着柔軟的雪,朝一號樓的管理員室走去。因為看過從牛越那裏借來的地圖,所以已將整個公寓使用地內三棟樓的位置關係,牢牢記在腦子裏了。

何不在見到河野之前,先去看看夜鳴石呢?突然想到這一點后,他便繞過一號樓,慢慢往裏面走去。

看到雪地里的大石頭了。高才一公尺,寬大約有一點五公尺。不過,因為石頭有一部分埋在雪裏了,所以它的實際高度應該更高些吧!吉敷的手從口袋裏伸出來,掃掉石頭上的雪。

黑黑濕濕的石頭好像被研磨過一樣,有着光滑的表面。吉敷擦拭一下手后,才把手伸回口袋裏,然後就地站着看這塊大石頭。可是,不管怎麼看,都看不出它和別的石頭有什麼不同之處。

「你在幹什麼?」背後傳來一個聲音。回頭看,是一位六十歲左右,頭髮稀少,臉頰瘦瘦,有點駝背的老先生。

「你是管理員河野先生嗎?」吉敷說。對方聞言立刻露出警戒的神情,不說一句話地慢慢點了一個頭。吉敷給他看了刑警的證件。

「我姓吉敷,是東京一課的刑警。」吉敷說。

「從東京來的……」老先生好像嚇了一跳,說:「為了這裏的命案而來的嗎?」

「是的。」

「這樣呀!那您辛苦了。」

吉敷認真地看着眼前的老人家,這個河野和他想像中的大不相同。他想像中的河野身體比較結實,樣子也比較年輕,眼前的河野卻已完全是老人的模樣了。不過,這個河野看起來很善良,很難讓人產生懷疑的心態。

「這就是夜鳴石嗎?」吉敷問。

「是的。」河野老先生回答。

「去年夏天和去年年底時的夜鳴石哭聲,你都聽到了嗎?」

「嗯,我都聽到了。」

「那是怎麼樣的聲音?」

「怎麼樣的聲音呢?很難形容呀!有點像『嘰——』這樣的聲音……」

「嘰——?」又和想像中的不同,吉敷一直把夜鳴石的聲音想像成女人微弱的啜泣聲。

「是的。『嘰——』的聲音,很像叢林里猴子或野鳥的啼叫聲吧?曾經在電視的節目里,看過介紹猴子和野鳥的節目,它們的聲音就是那樣的。遠遠聽的話,那聲音又好像是『呀——』的聲音。」

「猴子或野鳥的啼叫聲……」

這就和義經北行傳說中,兩個女人惜別時的哭泣聲,有很大的差異了。

「是的,我聽到的,就是那樣的聲音。」老人家說。

「夏天和冬天時聽到的聲音,都一樣嗎?」

「對,我聽起來是都一樣的。」

「像野鳥一樣的啼叫聲——」

「我是那樣感覺的。」

「沒有聽到其他奇怪的聲音了嗎?」

「沒有像那樣奇怪的聲音了。」

「是嗎?不是說還有聽到女人的慘叫聲嗎?」

「是有慘叫的聲音。」

「夏天時和冬天時聽到的一樣嗎?」

「夏天的時候和冬天的時候……嗯,是的。夏天的時候是小池太太的,冬天的時候應該就是五〇三室傳出來的慘叫聲吧!」

「你立刻就知道是五〇三室傳出來的?」

「不,當時並不知道。那時我們以為聲音是外面的馬路傳來的,後來聽說了五〇三室的事,才覺得是那裏傳出來的。」

「這麼說來,這塊石頭髮出來的聲音,和人類的慘叫聲,有明顯的不同啰?還有,不管是夏天的時候還是冬天的時候,你都聽到石頭的聲音和人類女性的慘叫聲了?」

「是的,我都聽到了。那是不同的聲音,完全不一樣。」

「你能夠很明顯地區別出它們的不同嗎?」

「可以。因為石頭的聲音像野猴子的啼叫聲,所以可以很清楚地區別。」

「哦?是嗎?」吉敷雙手抱胸,陷入思考中。他一沉默下來,河野就安靜地站在雪地里,等待吉敷接下來的發言。

吉敷抬頭,看着眼前的一號樓。高處的五樓窗戶緊緊關閉着,但可以看到窗內的窗帘。

「那就是加納通子的房子嗎?」吉敷問。

「是的。」管理員回答。「只是她現在人已經不在,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在做什麼事了。」河野喃喃自語般地說着。他說的話也是吉敷心裏想說的話。

「加納小姐是怎麼樣的女性呢?」吉敷的聲音很低,像在發問,也像在自言自語。

「她是個好人!」河野以強調的語氣說着:「她不可能殺人的,一定是搞錯了。」

聽到河野的話,吉敷原本凄涼的心境,好像被澆了熱水一樣,霎時溫暖了起來,覺得很高興。

「怎麼樣?站在這裏很冷,要不要進我的屋裏坐坐?」河野又說。

「嗯。但是,我想先去小河的那邊看看。」吉敷說着,離開了石頭旁邊。

「請,請走這邊。」河野走在吉敷前面,引導著吉敷。他們下了斜坡,整個人靠在鐵絲網上小心走着。河面很窄,對岸的鐵絲網好像近在眼前,那個鐵絲網的後面,就是三矢公寓的三號樓。

河面的結凍部分上,也有一些積雪,使得河面看起來更窄。攀附在鐵絲網上看了一會兒后,吉敷才跟着河野,進入一號樓的管理員室。

5

河野打開通往一號樓走廊的門。門開的時候,門上的合頁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聽到那個聲音時,吉敷覺得那聲音好像與自己體內的某根弦產生了共鳴。

進入門內后,吉敷站在門后想了一下子。他伸手握住門把,試着轉動兩、三回,每次轉動的時候,門都會老實地發出聲音。

只有管理員室的門是拉門,這扇拉門的位置在進一號樓入口門的右側。河野一邊拉開管理員室的拉門,一邊說:「那個門的聲音很大吧?所以我說,只要有人開那個門,就算我在房間裏面,也可以聽到的。可是,警察們都不相信。不過,如果當時我在浴室里洗澡的話,那就未必聽得到了。」

「啊,嗯。」吉敷含含糊糊地回答,心裏想着:不是那樣的,那不是門的吱嘎聲。吉敷覺得清清楚楚的吱嘎聲,其實是那扇門在訴說什麼事,想要告訴他什麼,但是——到底是要告訴他什麼呢?吉敷不明白。

「請進,請進吧!」

一看,河野已經脫掉長靴,站在高起地面的床板邊緣,等待吉敷入內了。吉敷立刻走進管理員室,也脫了鞋子,上了床板上。河野把門拉上,關緊拉門。

然後,河野拉開另一扇鑲著透明玻璃的隔扇玻璃門,門內是有被爐桌的榻榻米房間。他迅速地拉來坐墊,殷勤地請吉敷坐在被爐桌內,接着就走到流理台那邊,燒起開水。

吉敷開口請他不必麻煩了,但是他卻大聲地回答:正好自己也想喝茶。對於吉敷的來訪,河野顯得很高興。他孤家寡人地住在這裏的,又是一個老人家,生活十分寂寞,大概只有那些喜歡打麻將的學生們,偶爾才會來拜訪他,所以來訪者即使是刑警,他也會很高興吧!

吉敷的情緒原本既頹喪又焦躁,現在卻好像來到熟人的家裏一樣,竟然平靜下來了。他覺得自己的心情可以和這個管理員相通,因此,管理員和學生們一起犯罪的疑慮,此刻徹底地從心中消失了。

河野把放着茶的茶盤,端到被爐桌這邊來。這時,外面的門又發出吱嘎的聲響。河野反射性地看着走廊那邊,吉敷也一樣。走廊那邊有鑲著玻璃的窗戶,透過那個玻璃窗,正好看到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圓臉女性,低着頭走過去。

「那是小池太太。」河野說。

「小池太太?就是夏天時,她的兒子死在夜鳴石旁邊的女人?」

「對,就是她。」

「嗯。」吉敷應答了一聲,再看看走廊的方向,已經看不見那個女人的身影了。

「剛才那個小池太太是寡婦嗎?」吉敷問。

「不是。好像因為什麼原因,和丈夫分居了。」

「這樣呀!她的兒子死了,現在只有她自己一個人了?」

「對,她現在自己一個人過日子。」

「嗯。」吉敷喝了一口茶,又說:「果然,坐在這裏也可以聽到外面那個門的吱嘎聲。」

「聽得很清楚唷。尤其是晚上的時候,四周都很安靜,根本不可能漏聽那樣的聲音。」

「即使是慢慢的,輕輕的開門,也會發出聲音嗎?」

「會,一樣會聽到門的聲音。」

「這麼說來,十二月二十日晚上,如果有人在九點以後進來這裏,一定逃不過你的眼睛了。」

然而,兩位藤倉太太確實在二十日的深夜到二十一日的凌晨之間,死在一號樓五樓的通子的家裏。而一號樓二樓的住戶並不認識藤倉市子和房子,沒有理由讓她們從自家的窗戶,進入一號樓里。

「小田切拍到了盔甲武士幽靈照片,盔甲武士的幽靈就站在這個窗戶的後面嗎?」吉敷指著剛才河野指的窗戶問。

「是的,就是這個窗戶。」

「當時的雪地上,真的沒有腳印?」

「真的。拍完第二張照片后,我們還像現在這樣地走到這個窗戶前……」河野特地站起來,走到窗戶前面,示範了一次當天的舉動。「大家都這樣看着窗戶外面的雪地。」

「是拍完照后,就立刻到窗戶前嗎?」

「對。當時雪地上很乾凈,沒有多出腳印或別的痕迹。」

「唔,真是難以理解……這表示盔甲武士的幽靈並沒有站在那裏吧?」

「總之,我們沒有看到盔甲武士站在那裏。如果有看到的話,那就不得了了。光是聽到夜鳴石的聲音,就讓我們嚇得要死,如果再看到盔甲武士的幽靈,那還得了。」

吉敷嘆了一口氣,這個案子真的很古怪。因為河野的神情非常認真,否則聽到這樣的情形時,他或許也會像剛才聽到牛越說時,不禁想笑吧!

「你的意思是:肉眼雖然看不到盔甲武士,但是照片里卻可以顯現出來?」

「是呀!因為那是鬼啊!靈異照片不都是那樣的嗎?」老人家一臉正經地說。

「嗯。」

吉敷雙手抱胸想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可是,那不是有點奇怪嗎?那個叫小田切的學生,不是有看到盔甲武士的幽靈從這個走廊經過嗎?那是肉眼看到的。而且他還說聽到盔甲武士走動時,金屬震動所發出來的聲音。難道說這個盔甲武士是一下子肉眼可以看到,一下子看不到的嗎?」

「這個我也不知道。盔甲武士在走廊上走動時的情形,我並沒有看到。不過,小田切這個人是不會撒謊的,他既然那麼說,表示他一定看到了。」

關於小田切的這一點,吉敷也有同感。

「嗯,是呀!」河野也說,然後沉默了下來。

「後來你還有聽到夜鳴石哭的聲音嗎?」吉敷稍微改變了一下話題。

「沒有了。那一天以後,就沒有再聽到了。」

「因此,你只有在十二月二十日的晚上和八月五日的晚上,聽到過夜鳴石的哭聲?』

「對,我只聽到兩次。」

「兩次都有人死了?」

「對,就是那樣,所以覺得很可怕。」

「夏天的那一次,除了你聽到外,還有很多人也聽到了吧?」

「是。剛才的小池太太也聽到了,還有一號樓的辻先生,二號樓的矢村先生都聽到了。」

「當時社區內有不少人在走動嗎?」

「是的,因為那天有大霧,很多人跑到室外看大霧。」

「可是卻沒有人看到小池恭一是被誰打死的嗎?」

「是呀,因為霧很濃的關係吧!可是……」

「可是什麼?」

「那也是很奇怪的命案吧?我總覺得好像沒有人是兇手。」

「沒有兇手?那小池恭一怎麼會死呢?」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那樣覺得。」河野好像要說什麼,又猶豫着不說。

「聽說小池君是個品性端正的好學生。是嗎?」

「唔,可以說是吧。」

「因此,他不可能和人結怨,招來殺機。」

「嗯。」

「他的母親也是個好人,大家對她的評價很好。」

「對,她是好人。」

「所以實在想不透他為什麼會被殺害。」

「是呀!可是……」

「可是什麼?」吉敷問,河野卻沉默不說話了。

「到底是什麼事?請你一定要告訴我。即使是非常小的事情,也有可能變成重大的線索呀!」

「這個嘛……現在說這些,好像在批評死者的不是,所以我不是很想說。我只是覺得——那或許是天譴吧!」

「天譴?怎麼說?」

「哎呀,我這樣說或許太過分了一點。是這樣的,小池君有愛偷東西的壞毛病。他曾經把在市區里偷來腳踏車或五十CC的機車,藏在那邊的樹林,偶爾騎出來兜風。」

「哦?」

「他好像也會在這裏偷錢,我就曾經被偷了一些錢。」

「確定是他偷的嗎?」

「因為沒有證據的關係,所以不敢確定就是他。」

「嗯。」

「或許是母子兩人的生活有些困難,日子不是很好過,所以他才會有那樣的行為吧!」

「可是,也不能因為生活有些困難,就偷東西呀!」

「是的。」

「不過,說是天譴,也太嚴重了些。」

「是呀!所以我才會說我那樣說是過分了,不過,實在是因為這件事情太奇怪了,我才會有這種聯想。」

「當時沒有人看到兇手嗎?那個時候公寓的使用地內不是有好幾個人嗎?如果有兇手,兇手逃的時候,一定會被其中的某一個人碰到才對。」

「是的。雖說濃霧之中即使擦身而過也可能看不見,但是,再大的霧裏,如果有人從旁走過,雖然看不到臉和身體,也可能感覺到人的氣息呀!對方如果用跑的,那就更容易感覺到了。不管怎麼說,至少會聽到腳步聲。」

「沒有錯,那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案子。」

「嗯。」

「那個命案和十二月的這個事件,不知道有沒有關聯……」

「我想是有的。」河野說。「兩件事情發生時,夜鳴石都哭了。」

「對,還有夜鳴石。」吉敷想起來了。「八月的那一次,很多人都聽到夜鳴石的哭聲。至於十二月二十日那天呢?除了河野先生你,和那四位學生外,還有人聽到嗎?」

「有。」河野說:「剛才的小池太太也聽到了,還有住在三樓的南田也聽到了。」

「哦?這樣嗎?」吉敷說。

從北側的窗戶看出去,太陽已經下山了。

6

從管理員室出來后,吉敷在河野的帶領下,走到走廊。正如河野說的,從一號樓的出入口進來后,很快就可以來到上樓的樓梯前面。樓梯的左右分別是一〇一室和一〇二室的鐵門,此外就沒有類似出入口的門了。樓梯的旁邊的小窗戶上鑲著塗着綠色漆的鐵格子窗。

這裏沒有電梯,河野領着吉敷爬到五樓,觀看通子的住處,也就是命案現場的所在。通子的住處——五〇三室的門是上鎖的。河野拿出鑰匙,開了門。

一種緬懷的心情很奇妙地湧上吉敷的心頭。身為專門負責調查兇殺命案的刑警,來到命案現場時,竟然有這樣的情緒,這是吉敷以前從沒有的情形。

門開了,河野退後一步,讓吉敷上前。門開的時候,發出「軋——」的吱嘎聲。吉敷先踏入屋內,進入室內的台階旁有電話。這個屋子裏,其實並沒有任何讓吉敷可以有懷舊情緒的熟悉事物。

台階下的黑色女鞋,也是吉敷所沒有見過的鞋子。

已經五年了。沒有和通子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已經過了五年了,但是通子的這個住處,竟然還是讓吉敷有着懷念般的心情。吉敷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接近心痛的感覺。或許是太累了。吉敷心想。因為累了,所以精神就像手中的細砂一樣,想緊緊握住,卻怎樣也握不住。然而,這個累,到底是旅途造成的勞累,還是自己一個人生活久了,覺得疲累了?吉敷無法判斷。

室內出乎意料之外的整齊。藤倉市子和房子相擁互刺的客廳里,也沒有任何打鬥過的痕迹。接待客人的整組沙發整整齊齊地排放着,灰色的地毯上連一滴血也沒有。

「你整理過了嗎?」吉敷回頭問河野。

「沒有。」管理員回答,「幾乎沒有整理過。警方來收拾兩位藤倉太太的屍體的時候,我也有進來過,現在屋子裏的情形和當時是一樣的。還有,剛才你問我的話,那時警察也問過我。」

「噢。」

「不過,當時警察是這麼說的:你沒有特別整理過嗎?」

「也沒有什麼灰塵。」吉敷一邊拉開客廳的窗帘,一邊說。

「啊,後來我曾經進來,簡單地打掃了一下。不可以那樣做嗎?」

吉敷了解。河野對通子的感覺好像還不錯。

打開陽台那邊的窗帘,眼下就是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

「嗯,這裏的景觀很不錯。」吉敷不自覺地說。

「是嗎?這一點大概就是這裏最大的優點了。」

「從屋頂看出去的話,景觀一定更好吧?可以上去看嗎?」

「當然可以呀。夏天的時候,這裏三棟樓的屋頂上,經常有住戶上去,一邊喝啤酒,一邊賞霧。很多人就是因為這個優點,才搬到這裏的。」

「確實。夏天的時候這裏一定很棒,很涼快。」

「尤其是風吹來的時候,那就更舒服了。」

「這裏有紗窗。小蟲子很多嗎?」

「有小蟲子,但是不是很多,何況這裏還是五樓。不過,夏天的時候,蟲子就比較多了,不管怎麼說,這房子是蓋在大自然里的呀!」

吉敷打開陽台的玻璃門。陽台很窄,種著幾個盆栽,但是盆栽上壓着白雪,植物大概已經枯死了。吉敷接着走到西側的窗戶前,拉開窗帘。那裏也有紗窗。

「窗戶也有紗窗呀!」吉敷說。

「這裏的紗窗是活動式的,可以打開,不是固定的。」管理員說。

「東邊的窗戶也一樣嗎?」吉敷穿過客廳,走到東邊的窗戶前,拉開了窗帘。河野跟着他走過來。

「一樣。這個窗戶的紗窗也是活動式的。」

吉敷拉着窗帘,打開東側的窗戶。如河野所言,這裏也有紗窗。將紗窗往左推,紗窗很容易地就被推到左邊了。打開陽台的玻璃門,又開了這裏的窗戶,寒風直吹進室內。吉敷不顧風寒,身體靠在欄桿上。

太陽下山,天色有點暗了。低頭看,覆蓋着白雪的夜鳴石就在眼下,夜鳴石的旁邊,是這一號樓的另外一隻「羽毛」。抬頭直望,可以看到三號樓的一半。

「這個建築物很特別呀。」吉敷說,「三矢先生是個奇怪的人物嗎?」

「不會,一點也不怪,他是很普通的人。」河野說,「這個建築物也沒有什麼特別奇怪的地方。設計這裏的設計師說,他設計了好幾棟類似這樣的公寓或宿舍。」

「啊!是嗎?」吉敷有點意外。

「他說東京也有好幾棟這樣的建築,目的是讓住在公寓裏的每一戶人家,都可以接受到一樣多的陽光。」

「是這樣的嗎?不是和三矢先生的姓氏有關,才蓋成這樣的嗎?」

「那是騙人的話,其實只是偶然的。」

「這樣嗎?」吉敷吹了一會兒寒風,再看看外面后,才慢慢關上窗戶。

「這窗戶也很乾凈。你來擦過了?」

「嗯,反正我也沒有什麼事。」管理員回答,「這樣屋主回來時,才不必打掃得太辛苦。」

他認為通子會回來,他好像完全不相信通子會殺人。

吉敷鎖好窗戶,拉上窗帘。

7

河野說:如果還沒有決定晚上住的地方,不嫌棄的話,就睡在這裏。可是因為行李寄放在旅館里,吉敷便拒絕了河野的好意,回到車站前的旅館。一月三日結束了,假期只剩下一天。

旅館距離釧路署很近。吉敷打電話去釧路署的時候,牛越果然還在署里,於是約了牛越一起吃晚飯。

他們約在北大路碰面,一見到吉敷,牛越就說:「吉敷兄喜歡拉麵和日本料理吧?」然後邀吉敷:「有一家店可以吃到白樺鍋。」

那家店離北大路有點距離。吉敷跟着牛越走過開着好幾家酒吧的街區,來到幾乎看不到攬客的計程車的地方,才看到那家店。

一推開門,就碰到有點油污的繩簾,水泥地的地板中央,燃燒着一個大大的炭火暖爐,暖爐的四周以屏風區隔空間,分成數個待客區。不過,這裏沒有有桌子的位子,這倒是很有趣的佈置。客人不多,除了吉敷他們,只有一組人佔用了一個待客區。牛越穿着橡膠長靴,他很辛苦地脫掉靴子,選了位於中央的待客區,吉敷也跟進。

「你穿長靴呀?」吉敷有點戲謔地說。

「是呀,這種天氣穿這個最好。」牛越回答。

他們點了日本酒和鯨魚骨小菜。鯨魚骨沾白味噌,是很美味的一道菜。

吉敷把今天去找小田切、河野和藤倉兄弟的事,說給牛越聽。

「哦?你今天去找他們了?」牛越說:「結果呢?」

「我覺得藤倉兄弟的嫌疑很大。」吉敷斷然地說。

「你認為他們為了保險金,而殺人謀財嗎?」

「是的。」吉敷看着牛越的眼睛說,而牛越的眼神里明顯地表示不予認同。這是因為通子的屋內發生命案時,藤倉兄弟有不在場證明的關係。吉敷的心裏當然也很在意這一點。市子和房子死在一號樓的五樓,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這兩位女性死亡的時間點,她們的丈夫——也就是藤倉兄弟,當時並不在一號樓的五樓,而是分別在二號樓和三號樓。這也是沒有疑問的事實。

既然如此,這對兄弟如何能夠殺妻謀財呢?吉敷現在還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但是他知道,藤倉兄弟就是他的目標,通子不過是被人利用而已。只是,不知道藤倉兄弟到底用了什麼手法。

「藤倉兄弟確實有嫌疑。」牛越勉為其難地說。

「兄弟兩個人中,哥哥一郎應該是主嫌,弟弟次郎是他的幫凶。次郎只是一個混混。」吉敷很斷定的說。他想起一郎沉穩的表情,和以不變應萬變的神態,完全是一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樣子。

「藤倉一郎嗎?他的確可疑。不過,現實上有人因為這個命案而不見了,這個人不是更可疑嗎?」牛越思考再三地說。吉敷趁牛越沒有注意的時候,轉過頭,嘆了一口氣。

如牛越所言,如果沒有嫌疑,通子為何要跑掉?隨便讓人死在自己的屋子裏,自己本人又不見了,好像一切都聽從藤倉兄弟的安排在行動。通子到底怎麼了?被當成兇手了,也不提出辯駁,她的腦筋里在想什麼?

「我在考慮要不要申請通緝令。」牛越的話,讓吉敷一時說不出話來。

「通緝令?」

「嗯。」

「要通緝誰?」

「當然是通緝逃亡中的人——加納通子呀。」

「但是……」吉敷頓了一下,才說:「那藤倉兄弟呢?」

「藤倉兄弟?他們有不在場證明呀!」

「我知道,但是……」吉敷想反駁,卻找不到可以說出口的理由。例如「死者是怎麼進入一號樓的,這也是個問題呀!」這樣的話,雖然是吉敷心中的一大疑問,卻很難對牛越說。

吉敷想起剛才見過面的河野。河野一點也不像會說謊的人,對工作的態度也很認真,雖說是老人家了,卻是對工作不會打馬虎眼的人。他說藤倉市子和房子那天晚上九點以後並沒有進入一號樓。吉敷完全相信他所說的話。

可是牛越顯然認定是管理員河野漏看了當時出入一號樓的人,此時如果和牛越討論兩名死者是如何進入一號樓的,只會陷於各執己見的死抬杠,變成是在爭論河野這個人說的話到底可不可信。

「可是,有一點我不了解。」吉敷說:「如果妻子死了,他們很明顯的可能得到很多好處呀!為什麼不懷疑他們?」

「他們夫婦都有投保呀。」

「可是丈夫投的保險可以說是微不足道,投保金額和妻子們的差別非常大。」

「吉敷兄怎麼樣都認為藤倉兄弟的嫌疑最大?」

「對,尤其是藤倉一郎。」

牛越不出聲,笑了一下才說:「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當時藤倉兄弟分別在二號樓和三號樓,怎麼可能在一號樓殺死自己的妻子呢?」

被這麼一問,吉敷就無話可說了。沒錯,確實是那樣,可是——

「可以不理會那樣的不在場證明嗎?那不是常理範圍內的問題嗎?」牛越說。他說得沒錯,可是,盔甲武士的靈異照片、在走廊上倒退著走的盔甲武士,都不是常理的範圍內能解釋的事情呀!

這個案子打從一開始,就不能用常理來解釋,不是嗎?

「加納通子沒有殺人,她是無辜的。」吉敷說,但是這句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你為什麼這麼說呢?我不明白。既然她是無辜的,她為什麼會不見了?」牛越的語氣和平常一樣,慢條斯理地說着。可是,他說的話的內容,還是那麼不容反駁。

「要發通緝令嗎?」吉敷好像在自言自語。

「可能吧!她正在逃亡,這是事實。」

萬一發了通緝令,從此通子就會變成罪犯,等於被烙下烙印,以後想再婚,就困難了。

「因為之前只把她列為重要證人,各地方的警署單位並不積極幫忙尋人,所以不得不考慮發佈通緝令。」

吉敷咬唇聽着。

「捜查本部的內部一直在要求,希望案子快點有進展,好刺激內部的士氣。署裏面類似的聲音也很強,所以不能一直按兵不動,一定要往外求幫助。」

「說到有人不見了,藤倉兄弟的姊姊令子,不是也不見了嗎?」

「她確實也不見了。不過,她和這個命案沒有關係,她沒有殺死兩位弟媳的動機。」

「動機?難道加納通子有殺害她們兩個人的動機?」

「加納通子雖然沒有殺人的動機,但是市子和房子卻有殺人的動機。聽說她們的丈夫中的一個人——也就是弟弟次郎,非常迷戀加納通子。」

因此就認為她可能在過度防衛的情況下,做出殺人的行為嗎?

「可是,屋內的傢具擺設都很整齊。一個女人要對付兩個女人,並且在激動的情況下誤殺了對方時,屋內的情形會那麼整齊嗎?……」這些像自言自語的話,已經說過太多次了,吉敷換一個方向提出假設:「或許,或許她們兩個人是自殺的。沒有想過這一點嗎?」

「如果加納通子沒有逃走的話,這個假設就會被認真考慮。」

「無論如何都要發出通緝令嗎?」

「搜查本部內這樣的要求聲音很大,不能置之不理。」

吉敷反射性地身體向後挪,把坐墊移到旁邊。因為身體退後的力道太強的關係,還撞到了屏風。他跪着,額頭貼著榻榻米。

他的頭抬起來時,看到牛越錯愕得張大嘴巴。「牛越兄,請暫時不要發出通緝令,再給我五天的時間……不,給我三天就夠了。我像這樣拜託你了。」

吉敷一生從來沒有這樣求過人,這是第一次。他下意識地額頭再度貼在榻榻米上面。

「你、你、你這是幹什麼?吉敷兄!」牛越慌張地驚聲說道,也連忙從坐墊上下來,端坐在榻榻米上。

「怎麼了?你這是幹什麼?太突然了,這不是嚇我嗎?到底怎麼了?」牛越結結巴巴的說。

「我也不想要這樣,但是,我實在沒有辦法了。請你不要問原因。」

「這可不行。我不能沒有理由就延後三日才發佈通緝令呀!」牛越雙手按在榻榻米上說。遠遠地看着他們的店裏的人,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因為加納通子現在不知去向,所以才要對她發出通緝令嗎?」

牛越點頭。

「我一定會在三天內找到她,把她帶來見你。如果三天內我沒有辦到,那時再發通緝令吧。」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可是,我在來這裏和你吃飯之前,已經答應搜查本部,明天一早就要把這個送出去了。」牛越從懷裏拿出一個薄薄的信封,是通緝令的申請書。

「署里不是希望案情有所進展嗎?如果讓署里的人有別的行動目標,是不是可以讓我賺取一些時間?」

「是,話是沒錯,只是……」

「藤倉令子在青森署的太平間。」

「什麼?」

「十二月二十九日早上抵達青森的『夕鶴九號』A卧鋪車廂內,發現了一具女性屍體。青森署現在正在調查這具女屍的身分。」

「這是真的?」

「是真的。很抱歉現在才告訴你。我來這裏的途中,曾經先去了青森署,也看過了那具屍體。今天早上我不是問你有沒有藤倉令子的照片嗎?看過你給我看的照片后,我確定那個死者就是藤倉令子。」

「這麼一來,這個案子就變成必須和青森署一起調查了……」

吉敷還沒有說出當時通子也搭乘了「夕鶴九號」,目前他還不想讓人覺得令子的死與通子有關。從現實的條件來判斷,警方的組織力絕對比自己強很多,他很擔心警方比自己早找到通子。

「你說你會把加納通子帶來見我。你知道她在哪裏嗎?你有線索嗎?這一點我必須問清楚。」

「線索……有。」

「不管怎麼說,我總是這件案子搜查本部的主任,所以不能憑你這麼說,就輕易地同意延後發出通緝令。」

吉敷咬着嘴唇不說話。

「你為什麼這麼在意這個女人?」牛越以他一貫說話的速度,慢慢說着。

吉敷的心裏很掙扎,看來最後還是得下決心才行。他想:釧路署捜查本部的主任竟然是牛越,對自己而言,這不是千分之一才有的幸運嗎?如果是別人,自己所要面對的內心掙扎,恐怕要數倍、數十倍於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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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夕鶴2/3殺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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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千分之一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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