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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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貧工作組每兩個月都會向省委彙報一次工作開展的情況。省委、省政府辦公廳也經常主動向他們了解情況。有很多問題,苗得康都是親自向省里有關領導彙報。同時,扶貧小組也定期向當地的市縣政府彙報省里的指示精神和他們的工作思路。上上下下對扶貧工作非常重視。

省里的錢,也開始一步一步地到位。

看起來,這次開展的扶貧工作,正在慢慢地發揮作用。

為了解放鄉村幹部的思想,苗組長親自帶領了一批幹部去南方農村,進行參觀學習。參觀學習,給他們的觸動很大,但他們同時又覺得要真正向南方學習,還有很大的困難。苗得康生了氣,要求鄉里的每個幹部都要有扶貧任務,到村裏蹲點,不見成效則扣發工資。苗得康和鄧一群自己也有任務。

四個月後,苗得康為溝墩鄉做了一件大好事,他幾次跑南方城市,和三個地方簽訂了協議,向那裏的鄉鎮企業輸送勞動力。他回來的時候,明顯瘦了,據說途中還病了,病得不輕。陪他一同去的,是鄉里的另一個副鄉長,回來以後很感慨,說苗主任途中住的都是招待所,稍貴點的賓館是不去的,吃飯也是一日三餐的速食麵。鄧一群自忖:這樣的事,他是做不來的。

南方沿海的鄉鎮企業需要低廉的勞動力。根據協議,溝墩鄉向那些企業輸送一百名年輕姑娘,經過培訓后,進入絲廠和布廠及電纜廠工作,月薪達五百元,個別熟練工人可達七八百元。

那些日子前來報名的人把鄉政府的大門圍個水泄不通。

年輕的姑娘們興奮得唧唧喳喳,就像快樂的小鳥。她們真的做夢都渴望當一名工人。僅僅「招工」這兩個字,就足以讓她們感到興奮不已。工人這兩個字,對她們非常神聖。在她們簡單的頭腦里,充塞了各種夢想。她們是無數個「灰姑娘」。這裏的女性歷來只有一種命運:嫁人生孩子。而現在,命運提供了另一種可能。她們渴望改變現有的生活。這裏,過去也來過一些人,說是招工,然而事實卻是人販子,很多人受了害,而這次是鄉政府出面招工,她們相信。

鄧一群被那個場面所震撼了。他想不到會有那麼多的人前來報名。那些姑娘除了衣着簡單樸素外,一個個都長得非常水靈。如果生活在城市裏,她們都是非常漂亮的角色。然而在農村,她們卻驕傲不起來。據他了解,那種擋車工作還是相當辛苦的,不過對於農村姑娘來說,勞動強度也許並不算大。她們渴望在「車間」里工作,而不必在露天的田野里經受風吹日晒。他的妹妹從縣廣播站的喇叭里聽到了這一消息,居然也騎車趕了十幾里路,過來找他,說她想去,還有大哥家的兩個小侄女,讓他幫忙。他向妹妹解釋了招工的情況,說這次招的全是年輕女工,大都只有二十來歲,二是工作還是很辛苦的,三是只招溝墩鄉的農村姑娘。妹妹很失望地回去了。妹妹已經結婚了,只是還沒有孩子,可是她居然想拋開家庭去南方,可見「工作」的這種誘惑之大。

招工只用了兩天的時間,名額就全滿了。

鄉里的領導看到了很多失望的眼神,好多姑娘在現場都哭了。苗得康一臉的嚴峻。也許要是可能,他會要更多的名額。鄧一群參加了登記工作,他親眼看到輪到一位年輕姑娘時,名額正好滿了。那個姑娘很年輕,有一雙很大的黑眼睛,老式的舊衣服擋不住從衣服里透出的那種身體的飽滿。他倒是很想幫她,但很遺憾。讓他想不到的是這天晚上,女孩的媽媽帶着她來找他。

女孩叫張梅,剛過二十歲,初中畢業。她的媽媽說她父親在外面打工,很少回來。張梅很渴望外面的世界。她很不安心現有的生活。鄧一群發現這個張梅有些地方長得像家裏的那個小阿姨。張梅是害羞的,有點怯生生的樣子。鄉下的姑娘全是這樣子,單純而膽怯。她們很容易為了外面世界的一個年長的男人一句好話而受騙。女孩的媽媽雖然是個農婦,而且看那樣子,有四十歲了,但她的皮膚很白,不像是受過很多苦的樣子。她有一雙很有神的大眼睛,衣着也乾淨,想必是自己的男人在外面打工掙錢的緣故。

媽媽很會說話,她先是大大誇獎了鄧一群一番,說想不到省里的幹部這麼年輕,這麼親切和氣,還問鄧一群結婚了沒有。鄧一群說已經有小孩子了,她就表現出很驚訝的樣子,說看他那個樣子,最多只有二十七八歲。城裏人和農村人到底不同。接着就說城市怎麼怎麼好,她是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去過什麼什麼樣的地方,從心底羨慕城裏人的生活。然後就試探地提出能否讓她女兒報名。

鄧一群向她們解釋了原因,說這次實在是名額有限,也許下次還會有機會。她們就一臉的失望。在她們走後,鄧一群心裏還有那個女孩的影子。

那個晚上鄉里放電影,鄧一群沒有去看。他沒有心思。工作組組長苗得康到市裏去了。市裏的領導請他過去,向他彙報有關農業政策方面的情況。他一個人躺在宿舍里看書。他白天感到有點感冒,去了鄉衛生院拿了點葯。在衛生院,他看到一個很漂亮的姑娘,穿着白大褂,乾淨極了,真的就像一個天使。他聽別人叫她的名字,叫小葉。小葉也注意到了他。上面來人,下面總是會注意的。她的腰身非常好,苗條、勻稱、成熟,走路的時候,裹在白大褂里的身體非常有韻律感。這是他下鄉以來見到的最漂亮的年輕女性。這樣的女性不同於社會上的一般女性,因為那種白色讓他感覺她非常純潔。

他感覺到她看他時的眼神有點特別,至少她對他是好奇的。他就忍不住有點多情,問陪他一起去醫院的鄉文書,那個小葉是什麼人。他在問的時候盡量裝出無意的樣子。他不想讓底下人對他產生好色的印象。儘管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一旦誰要想中傷你,他就不會把你的愛美之心說成是一種人類美好的情感,而稱之為好色。好色就不屬於審美領域的活動了,而是非常可惡的低下的動物性本能。

鄉文書說,她叫葉媛媛,北口市衛生學校護士班畢業分配來的,家在外地。她剛來這裏不久。鄧一群聽了再沒有一點表示。這就是成熟。文書的話里事實上已經有了很大的信息量,至少說明四點:一、她還很年輕,可能還沒有談戀愛;二、出身平民家庭,如果有背景,像她這樣漂亮的女孩子是不會被分配到一個鄉衛生院的;三、她在這裏是孤獨的,內心渴望交流;四、她希望離開這個地方,調到更好的地方去,至少是縣城。關於最後一點,鄧一群是猜出來的,誰不想離開小地方,而到更好的地方去呢?

鄧一群想:以後可以去找她聊天。他並沒有其他目的,純粹是聊天。他不會去做什麼出格的事情的。他是很有理性的人。在這裏也太孤獨了。他和苗得康之間還是存在很大的代溝的。苗是那種很刻板的人,非常嚴肅,對待工作一絲不苟。鄧一群對待工作也是認真的,但他對工作有所選擇,什麼樣的工作該怎樣做,是有區別的。很多功利就蘊涵在工作中。而苗得康不,他就是那種只知道怎樣對待工作的人。對生活、對婚姻,苗得康和他鄧一群的理解都是不同的。苗得康的思想是古板的,正統的,他的觀念完全還是五十年代的標準,好壞分明,嫉惡如仇。鄧一群的觀念卻是現代的,解放的,好不模糊,同時也是非常功利的。要真正做到很好的交流,是很困難的。有時候,鄧一群裝作非常贊成他的樣子,使苗得康非常高興,他說想不到一個年輕人能有這樣的理解。討好他是必要的。鄧一群很清楚這一點,希望他不要看出來。

要找葉媛媛聊天,就要做得很隱蔽。這個地方太小了,很容易讓人說閑話。閑話足以影響他的正派形象。

然而鄧一群沒有想到,他還沒有去找葉媛媛,倒有人來找他了。這個人就是想被招工的那個女孩張梅的媽媽。

她剛開始進他宿舍的時候有點緊張。鄧一群當然想不到她會來,更想不到她會有那樣的動機。她穿了一身新洗過的衣服,散發着一股香皂的味道。她說她想請他去她們家做客。鄧一群說,不用了,你這麼客氣幹嗎。

鄧一群知道,她心裏想的,還是想通過他把女兒送走。可是,他真的幫不了她。如果可能,他還是願意幫的。

那天晚上,那個婦人坐在他房裏和他聊了很長時間,後來居然想讓他睡她。她當然不敢明說,但鄧一群感覺出來了。那個婦人坐在他的床邊,一個勁地用眼神勾他。雖然是個四十歲的女人,但的確還有不少風韻。鄧一群在她走後,忍不住想:恐怕她平時在村裏就是一個風流女性。

鄧一群對她的態度可能讓她傷了心。他後來怎麼也睡不着。電影已經散場了,他一個人披衣走出來,看到天上的月亮高高地掛着,星星冷冷地發着光。鎮上一切都很安靜。一個女人,為了女兒被招工,居然想出了這樣的方法。

改善生存,也許是一個很嚴肅的權利。

他想:張梅媽媽的做法是極其可笑的。

但是,他在心裏卻笑不出來。

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幫這個忙。下面一定還有機會招工的,他想。這樣一想,心裏舒坦了不少。

這麼長時間以來,他印象最深的還有一次是在王芳芳的家裏。

那次,他騎車到一個村裏去,二窪村。他忽然想起,王芳芳的家是這個村的。剛來的時候,他就想有機會一定要去看看王芳芳的家。為什麼會這樣想,他也說不清是出於一種什麼心理。在田頭,他看到一個老漢在耕地。看那樣子,老漢有七十多歲了,花白的頭髮,精瘦精瘦的,一雙瘦腿在田裏有點支撐不住的感覺。他幹得很吃力。鄧一群心生同情,要是在城市,一個七十歲的人早就享福了,而他還要這樣辛苦,忍不住就問村支書:「他是誰?怎麼這麼大年紀還要勞動?他沒有兒女嗎?」村支書說:「王老頭可是個有福的人,一個兒子在縣裏化肥廠,一個女兒在市裏師範學校當教師。他跟他小兒子過。」鄧一群下意識地問:「他女兒是不是叫王芳芳?」支書有點驚訝,說:「是啊,你們認識?」鄧一群笑一笑,說:「我們過去是同學。」支書趕緊就把老漢叫過來,說:「這是芳芳的同學。」老漢在鄧一群的面前有點窘迫,笑起來,說:「噢,同學。」他笑的時候,露出嘴裏僅存的幾顆牙齒。他真是太老了。他的眼睛好像也昏花了,面對自己女兒尊貴的同學,他有點不知說什麼好。

鄧一群那次到他家裏去了,他想看一看王芳芳生活過的那個家庭。他想到王芳芳是狠的,這麼多年來,她居然一次也沒有看過他,就像從此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掉一樣。聽一些同學說,她到省城去過好幾次,有一次在省城進修了一個多月。她肯定是知道他的情況的,那麼她有什麼感想呢?後悔嗎?肯定是有的,他想。不過,如果他鄧一群不是和肖如玉結婚,而是和王芳芳結婚,那麼他鄧一群又是什麼樣子呢?他不敢想。

在王芳芳的家裏,鄧一群找到了居高臨下又體恤民意的感覺。她的家裏太窮了,由此想到當時培養她這麼一個大學生,非常不易。她父親至今還住着三間破茅屋,裏面堆滿了雜七雜八的農具。院子裏雞、豬隨處亂跑,散發着一股臭味。鄧一群聽說她還在那個師範學校教書。一個女教師,她是不會有什麼出息的。關鍵是她嫁的那個丈夫,好像也很一般。就是說,王芳芳當時的決斷是極其錯誤的。那老漢給他端上一碗水。鄧一群看到碗邊上有一圈黑黑的污垢,就放在桌上,說並不渴。他說自己姓鄧,和王芳芳是同學,問,她提起過沒有。她的父親認真地想了半天,說,他想不起來了,好像她說過一個姓鄧的,但是不是他這個名字,他不知道。於是鄧一群就說,他們那些同學里,只有他姓鄧。鄧姓在這裏也是少的。在鄧一群的老家,只有他們一家姓鄧,所以,過去也就常常受別的外姓欺負。

臨走的時候,鄧一群給王芳芳的父親留下了一百元錢。老漢眼裏含滿了感激的淚花。就是他,那年夏天突然來到師大,把他的女兒領回家了。在鄧一群的感覺里,他想像中的這個老東西,一定是個非常狡黠而市儈的小老頭,而眼前的這個卻顯得特別樸實而本分,哪有一點精明而狡黠的影子?而王芳芳的小嫂子在一邊傻傻地站着,心裏肯定在想:小姑子為什麼沒有找這個同學談戀愛呢?

很多事情,無法預測。

[77]

雖然鄉下離省城很遠,但是鄧一群他們還是能夠經常回去的。

讓鄧一群一直感到有點不很舒服的是,其他那些扶貧工作組的組員,單位里有事,還經常被召回去研究工作,廳里的大會能參加,處里要是有什麼事情,也能參加,至少會預先打電話徵求意見。而鄧一群卻沒有,廳里的大事自然不會找他研究,而居然連處里有事也不再同他說了。

鄧一群對老言產生了一種情緒。

老言是有把柄在我手裏的,他怎麼能這樣呢?他在心裏問。也許,他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未來,日子不多了,也就無所謂了。這樣是不好的,我早晚要把他幹下去,只要扶貧一回來,就請他老先生退一邊去。

鄧一群把處里對他的怠慢隱藏在心裏。他想:只要跟定龔廳長,就不會有問題。龔是喜歡他的。而處里的這些事情,龔自然不會知道。

龔長庚這些年在機械廳,並沒有做出多大的成績來,他也試圖去扭轉全省機械行業出現的一些問題,改變現有的狀況,但大趨勢是下滑的,經過一番折騰后,表現出回天無力。做得比較明顯的兩件事:一是收回在海外的一些投資,改變前任明顯的一些失誤;二是調整了過去群眾意見比較大的機關處室的一些中層領導幹部。新的開拓非常困難,很多問題的癥結並沒有解開。於是,他只能順着過去的路子再繼續走下去。剩下的問題,就是他如何進一步確立自己的位置。

慢慢地,在龔長庚的周圍,有了自己的一班心腹。在別人眼裏,鄧一群也是一個他比較信得過的人,而且比較年輕。年輕而得寵,自然非比尋常。這要比那些有一定年齡而深受信賴還要讓人感覺受不了。而鄧一群沒有聯想到這麼多,他很清楚,他在這裏面,還不能算是一個重要角色,但他相信,自己一定會有這一天。坐穩了位置的龔廳長,譜也就一天比一天大起來,該享受的東西也就一點不讓了,車子是最好的,房子也是最好的,禮也照收不誤。機關里的人對這些也是習以為常,作為國家公務員,有自己的一份事做,有工資拿,也就沒有什麼太大的想法,最多發點牢騷罷了,退一步想一想:換了誰不是這樣呢?與那些工廠里的工人相比,他們是幸福的,用句股市裏的話形容,是「績優股」,工資旱澇保收,年年還往上漲。

鄧一群只要回城,他就一定會去看望龔廳長。龔廳長對他這點很滿意。鄧一群說自己是他培養起來的,就一定要好好工作。龔長庚問他在下面的情況,並希望他和苗得康搞好關係。鄧一群是聰明人,他知道龔想利用和苗的關係。

岳父的身體最近明顯地不行了,同時他也有很多反常的舉動,例如脾氣越來越大,經常和肖如玉為了孩子問題而發生爭吵。他坐在電視機前的時間越來越長,坐在那裏不停地變換頻道,直到什麼合適他的節目也沒有,才會失望地停下來,然後歪著頭在那裏閉着眼睛看。岳母說,他只是為了聽聲音,有時連聲音也不聽,因為他已經睡著了。但你要是關上電視,他立馬就會醒過來,大聲地責問你為什麼把他正在看着的電視關掉。

鄧一群不喜歡住在岳父母家,因為在這個家裏,他的本性得不到張揚,且時時有一種很壓抑的感覺。那個家裏洋溢着這樣的一種氣氛:不論你鄧一群取得了怎樣的成績,到了一個什麼樣的位置,你不過是依附這個家庭大樹上的一枝細細的青藤。沒有這棵大樹,你是不會爬得那樣高的。但是,現在他下鄉,也就只能由著肖如玉住在那邊了。

肖如玉的哥哥嫂子姐姐姐夫經常回來,鄧一群有時回來巧了,也能碰到他們。碰在一起,很客氣地聊一聊,但鄧一群還是小字輩。有時,意見有些不合的時候,肖如玉卻並不站在鄧一群這邊。這就讓鄧一群處於一個尷尬的位置上。如果是鄧一群和肖如玉發生爭執呢?她家裏的人則又完全站在她那一邊。

我是一個外人。他時時忍不住這樣想。他不能不這樣想。在這個家庭里,我是無足輕重的,不論我怎樣,他們依然可以小看我。我的力量是有限的。鄧一群有一種受歧視的感覺,他的心裏有一股火,但這股火卻發不出來。

從這樁婚姻里,我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但也失去了不該失去的。失去的,就是那得到的代價。鄧一群想。在下鄉的那段日子裏,夜深睡不着時,他會回頭審視自己的婚姻。人生很多事情不能兩全,有這樣的結果,也是我自己要求的,應該是無怨無悔。可是,自己真的能做到無怨無悔嗎?

不,不能。人的慾望是沒有止境的。

回到城裏的時候,有一次他和田小悅還有過一次單獨的會晤。這樣的會晤,自然沒有別的任何人知道。他們都不想讓人知道,也都知道讓別人知道,會是怎樣的情形。鄧一群是在突然間意識到他愛上了她。真的。那是在機關的走廊上,他看見了她。她非常地精神,非常地漂亮。他不知道那一刻,她為什麼會那樣動人。那種動人是他過去從來也沒有發現過的。她看到他笑了一下,問:「什麼時候回來的?」鄧一群說,剛回。

我現在同她真的是完全平等的了。他想。他想起了林湄湄,想起了葛素芹,想起了肖如玉,甚至還想起了鄧阿姨,他發現自己從來也沒有主動真正地愛上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葛素芹呢?是他在當時的情況下愛的,今天的鄧一群,絕對不會再愛上她。今天的他,只會愛田小悅。他想:在可能的情況下,我一定要征服她。只有從肉體上戰勝她,他才能取得精神上的勝利。不知為什麼,想到田小悅,他還有一種沒有成功的感覺。田小悅是他在心裏的一塊病灶。

那個晚上,他請田小悅出去吃飯,在廣州路上的一家很好的飯店。田小悅對他在那麼好的地方請她吃飯感到很奇怪。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她是個聰明的女人。但是,她卻什麼也沒說,只是感謝他這樣做。

田小悅應該成為他的紅顏知己,他想。過去當他們在處里還是一名科員的時候,他們就有那麼多的共同語言,今天,當他們雙雙取得成功,反倒隔得遠了。他在心裏也有一絲內疚,感覺自己像搶了她那個下鄉機會似的。事實上,即使他不去,也不一定是她。從她作為一個女人來看,並不適合下去。也許,她報名只是為了表示一種姿態,並不是真的要求下去。她是很有心計的。她是個有魅力的年輕女人。與趙娟相比,她更可愛。機關里很多男人,在心裏可能都這麼想。

鄧一群那個晚上喝了不少酒。田小悅就笑眯眯地看着他喝。權力就是膽,權力就是壯陽葯。換在過去,他鄧一群絕對不敢這麼張狂。他向她說了自己在鄉下的情況,形容了那裏的落後、貧困和艱苦。他相信田小悅下去,絕對吃不了那份辛苦。

酒多了,膽也就大起來。他笑着向田小悅說了很多恭維話。她笑起來,說:「一群你喝多了。」「我一點也不是說酒話。我是真心的。」他在那種酒勁里,對她說了很多愛慕的話,她聽得很開心。女人都是這樣。她說:「要死了,你也不怕肖如玉知道。」鄧一群說:「知道了又怎麼樣?」田小悅說:「看不出,下鄉后你變得這樣壞。她要是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鄧一群做出一種不屑的樣子,說:「你太小看我了,我是那種怕老婆的人嗎?」田小悅笑一笑,大概是承認了。他這樣的人骨子裏絕對不會怕老婆的。與自己的丈夫不同。她的丈夫雖然不怕她,但是絕對不敢在外面拈花惹草,去動別的女性的心思。這一點,田小悅很有把握。應該說,她早就想到像鄧一群這樣的人,不是個很安分的人。他內心的慾望很強烈,對權力,對性。

作為一類男人,她也承認鄧一群身上有種特別的東西。

鄧一群對她的心思,她當然懂。但是,那卻是不可能的。玩玩情調,或者說玩玩調情,是可以的,但是如果更進一步,那絕對不行。她不想背叛她的丈夫。她的丈夫對她很好。在心裏,她覺得自己的丈夫比鄧一群絲毫不差。而且他們出身不一樣,教養也不同。也許自己的丈夫不如鄧一群那樣執著,也沒有他那樣明顯的狂熱的個人野心。野心不是好東西。和一個有着狂熱野心的人生活在一起的女人,是不會有太多的幸福的。男人都是花花腸子,他們想到的只有性。鄧一群愛她有多少?是不是愛的僅僅是她的肉體?這樣的男性,她碰過不少,都想吃一口豆腐。今天的鄧一群,對婚姻可能已經產生了厭倦,所以想找她調劑口味。他已經是副處了,自己感覺有能力了,有資格了,也有權利了。

如果今天的鄧一群還只是一個小科員,他敢嗎?

不,他絕對不敢。她想。

吃完飯後,他們又一起去跳舞。她不想去,但又禁不起他一再要求。在那個跳舞的過程中,鄧一群一度把她摟得很緊。她沒有拒絕。他聞到了她身上的香味。那樣的香味讓他產生了衝動。她的手很綿。他後來把手放在了她的腰上。她的腰很好,柔軟而有彈性,彈性十足,就像那裏面裝有一根粗壯的彈簧。和她跳舞,簡直是一種享受。她是一個尤物。她是女人中的異類。這種女人,年輕時看不出她有太多的魅力。作為年輕姑娘,人們自然只會關注年輕。而年輕,有什麼好比的呢?16歲的女孩子是清純的,但是你卻不會感到性的魅力。但一結過婚,像田小悅這樣的女人就不一樣了。首先,她一點沒有因為結婚而變得衰老,相反,身上的青春這時彷彿才復甦過來。然後,那種風情和全身各種說不清的魅力,一齊就像香水一樣,四處揮發。揮發得讓男人受不了,讓女人忌妒。

鄧一群在心裏不由把她和肖如玉作比較,發現她要比肖如玉強得多。她不僅比肖如玉漂亮,而且居然還能當官。她是能幹的。這樣的女人不多。他心裏佩服她。老婆,永遠是別人的好嗎?是的。他媽的,他想,這一生里的遺憾太多了。正是這種太多的遺憾,讓他不時有一種壓抑。

他經常有意無意地把臉去觸一下她的臉頰。她的臉頰非常光滑。他恨不得立即把她帶到一個什麼地方解決掉。她和肖如玉是同齡的,為什麼他會對她產生這麼強烈的衝動呢?那就是肖如玉自結婚以後,已經在走下坡路。而最最關鍵的,是鄧一群對她並沒有對田小悅這樣的情感。

這是一次從沒有過的最親熱的一次跳舞。鄧一群在那個晚上,還碰了她的乳房。她的乳房給了他無窮的想像。舞廳里燈光很亮,人也很多,是一個比較高雅的地方。鄧一群心裏稍有遺憾,但他也知道,事情到這一步,已經很不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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慾望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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