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為了不發出聲音,泰輔小心翼翼地推開窗戶,伸出腦袋,仰望夜空。

「怎麼樣?」功一詢問道。

「不行,果然有很多雲。」

功一嘆了口氣,咂了咂嘴:「和天氣預報說的一樣。」

「怎麼辦?」泰輔回頭望了望屋內的哥哥。

盤腿坐在房間正中的功一開始起身整理身旁的帆布包。

「我要去。剛剛下去看了一下,爸爸和媽媽在店裏不知說些什麼。現在溜走的話,大概不會注意的。」

「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星星啊。」

「雖然可能看不到,我還是要去。因為不想等到明天聽到『其實可以清楚看到的』這樣的話再後悔。泰輔不願意的話不去也沒關係。」

「我也去。」泰輔怏怏不樂地應答。

功一從書桌下拖出一個膠袋,裏面有兩人的運動鞋。傍晚時,瞞着父母偷偷藏起來的。

在屋內換好鞋子,功一背上帆布包單腳伸出窗外,緊緊抓住窗框,隨後另一隻腳也伸出窗外。前一秒還是這種懸掛的姿勢,下一秒,功一的身影就消失了。

泰輔望向窗外,下方是倉庫的白鐵皮屋頂。功一跳落在上面,輕鬆地撣去身上的灰。從很早開始就這樣逃出去玩,對於現在六年級的功一而言實在小菜一碟。泰輔最近好像模仿得像模像樣了,實際上還沒有抓住要領。

「絕對不要發出聲音。」

雖然這麼說,在泰輔抓着窗框的時候,功一已經身輕如燕地跳下了地面。他從下面擺動着手,讓泰輔快點下來。

泰輔模仿著哥哥的樣子,兩手緊緊抓住窗框,一隻腳慢慢地伸出窗外。使出渾身力氣懸掛在窗外。他比哥哥足足矮了20公分,自然離白鐵皮屋頂的距離也遠了。

本想「嗖——」地輕輕跳下,卻「哐——」地一聲,發出了比預想更大的響聲。泰輔側着臉看了看功一,只見他皺着眉一言不發,這副樣子好像在說:「別發出聲音,笨蛋。」泰輔不出聲地說了聲抱歉。

為了從白鐵皮屋頂跳下,泰輔彎下了腰。實際上比起剛剛從窗戶跳下,現在的狀況更為棘手。功一為何能夠這麼輕易就跳下,實在費解。

「泰哥哥。」從他的頭上傳來了叫聲。

吃驚地回頭往上一看,只見靜奈把頭伸出窗外,睡意朦朧的樣子盯着泰輔。

「啊,為什麼起來了。」泰輔抬頭望着妹妹,蹙眉說道:「好了,靜去睡覺。」

「你們在做什麼呢?要去哪裏?」

「沒什麼,和靜沒有關係。」

「靜也要去。」

「不行。」

「喂~」下面的功一壓着嗓子問道:「在幹嗎呢?」

「糟了。靜醒了。」

「啊?」功一咂了咂嘴,「都是你發出這麼大聲音的緣故。讓她快點去睡覺。」

「但是她想一起去。」

「笨蛋。這樣的事情怎麼可能呢。跟她說不行。」

泰輔起身,抬頭望着將腦袋伸出窗外的妹妹。

「哥哥說不行。」

聽罷,靜奈便開始哭了。

「靜都知道哦,哥哥們撇下靜自己去,好狡猾。」

「什麼?」

「你們是去看流星吧。好狡猾,靜也想去看,想和哥哥們一起看流星。」

泰輔有些狼狽,裝作沒聽到的樣子,看來他們的冒險計劃都被她偷聽到了。

泰輔再次趴着對下面說:「靜知道我們要去看流星的事了。」

「那又如何?」功一不耐煩地反詰。

「她說想去看,想和我們一起看。」

功一激動地回道:「跟她說小孩子不能去。」

泰輔點了點頭站起來,望向窗戶。

即使是黑暗中,也能看到靜奈抽搭著鼻子,柔軟而圓潤的雙頰上流滿了眼淚,她可憐巴巴地使勁望着泰輔。

泰輔用力撓了撓頭,彎下腰,再次呼喚功一。

「哥哥。」

「幹嗎?」

「還是帶靜一起去吧。被哥哥們排擠的話,靜太可憐了。」

「雖這麼說,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我們要爬很多石階呢!」

「我知道。我來背她吧,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你怎麼可能辦得到。明明自己一個人都勉強才能爬上去的。」

「做得到哦,好好做就可以了。所以,把靜也帶上吧。」

功一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對泰輔擺了擺手。

「總之,你快點先下來。」

「額,但是,靜……」

「你在那裏很礙事。還是你準備自己帶靜下來?」

「啊,這樣啊。」

「快點。」

被功一一催,泰輔不顧一切地跳了下來。咕咚一聲,屁股着地。

拍拍屁股站起來的功夫,功一已經跳上白鐵皮屋頂的邊緣,並繼續往上爬。

站上白鐵皮屋頂的功一對着窗戶方向不知說了些什麼,終於穿着睡衣的靜奈伸出了腳,坐在了窗框上。「絕對沒問題,相信哥哥。」功一小聲說着。

靜奈從窗戶跳下,功一穩穩噹噹地接住了,對妹妹說:「看吧,沒問題吧。」

把靜奈放在屋頂上,功一一躍而下。然後站在泰輔面前蹲在身子。

「來,跨在我肩上。」

「什麼?」

「肩車,快點踩上去。」

泰輔一踩上去,功一便手扶著倉庫的牆,慢慢站了起來。泰輔的臉稍稍高出屋頂一點。

「這次你是靜的肩車。小心點哦,你落下來沒關係,別讓靜受傷了。」

「嗯。靜,踩在我的肩膀上。」

「哇,好高啊。」

確認靜騎在泰輔的肩上后,功一慢慢蹲下。雖說靜還很小,但是肩膀承受着兩個人的重量,對於腰部和足部還是相當大的負擔。果然哥哥好厲害,泰輔由衷感嘆。

靜奈平安着地后,功一從帆布包里拿出運動外套,給靜奈披上。

「雖然光着腳,但有我背着你,別擔心。」

「嗯。」靜奈高興地點了點頭。

三人乘上同一輛自行車。功一負責騎車,泰輔坐在後座,中間橫坐着靜奈,功一的帆布包則由泰輔背着。

「緊緊抓住哦。」這樣說着,功一開始騎車了。

沒騎多久左邊出現了小高丘,眼前是一座學校,這是三人上過的小學。接着沒多久,道路旁豎立着一塊小小的牌坊,他們在神社前下了車。牌坊的一旁有條一米寬的石階小道。

「好了,出發!」功一背着靜奈,開始往上爬。泰輔緊隨其後。

橫須賀是由海洋和丘陵組成的,海岸不遠處就是上坡。雖然相當陡峭,民宅仍然和普通街道上的一樣林立着。三人現在爬的石階,正是為了此處的居民建造的。

「同學們不知道會不會來呢」泰輔喘了喘氣說道。

「不會來的吧,深更半夜的。」

「那我們真厲害啊。」

「一個人影也沒看到。」

石階變得不那麼陡峭了,終於他們的眼前出現了一塊寬闊的空地,這是預定建設郊區小城市的地方,一個月前剛剛平整的土地。推土機、鏟車之類的大型機械還擺放着。

功一用手電筒照着腳邊小心地前進著。地面上到處都是塑料繩。

「這一塊還不錯吧,泰輔,塑料椅。」

功一話音剛落,泰輔從帆布包中拿出兩個塑料椅,鋪放在地面上。

三人仰躺在上面,靜奈被夾在兩個哥哥中間。功一關掉了手電筒,他們立刻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包圍着。

「哥哥,好黑。」靜奈不安地說。

「別怕。我的手在這兒。」功一回答道。

泰輔目不轉睛地凝視夜空。今晚的夜空一點光亮都沒有,別說是流星了,連平日的星星也看不到。

去年的這個時候,泰輔知道了英仙座流星雨。當時,功一也像今晚那樣溜出家,和朋友們一起見到了英仙座流星雨,對此,他一直很得意。那時,泰輔就埋怨哥哥為什麼不帶上他,並且央求他明年一定要帶上他。

等上一個小時,可以看到十顆、二十顆、數不清的流星劃過天空。根據功一的描述,泰輔想像著這個畫面,不禁雀躍不已。他僅僅從書上知道流星,從未親眼見過。

但是不管等了多久,流星沒有出現。泰輔開始覺得無聊了。

「哥哥,完全看不到哎。」

「是啊。」功一嘆著氣回答,「這種天氣,果然還是看不到啊。」

「好不容易來的哎,連靜也帶上了。」

但是靜並沒有回應。「睡著了。」功一說道。

之後,又耐著心等了一會,仍然沒有看到流星的蹤跡。正當這時,冷冷的液體打在了臉上。

「啊,下雨了。」泰輔慌慌張張地起身。

功一打開手電筒說着:「回家吧。」

他們沿着來時的石階下山。幸好雨並沒有下得很大,但還是要小心被淋濕的石階,尤其是對於背着靜奈下山的功一。

回到牌坊處,他們無法騎自行車回家了,因為靜奈已經睡熟了,要載三個人是不可能的事。功一背着靜奈走着,泰輔推著車緊隨其後。

雨持續下着,雨點打在靜奈的運動外套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雖然回到了後門,但問題是他們怎麼把熟睡的靜奈弄到2樓的窗口。

「從外面看來,爸爸他們好像睡著了,悄悄溜進去吧。」

「鑰匙呢?」

「拿了。」

背着靜奈的功一繞到前門,泰輔把車停在後門的通道旁,用鏈條式的鑰匙開了門。

這時,從通道傳來了聲音,是門打開的聲音。

泰輔偷偷往裏面覷了一眼,看見一個男子從後門走出,只看到了側臉,是個陌生人。

男子走向了泰輔的反方向。

心生疑竇的泰輔繞到前門,功一併不在那裏。試着拉開刻着「有明「的大門,居然輕易就打開了。

店內一片漆黑,但是收銀台處的門開着,光線從那裏漏了出來。門的那頭是父母的房間,旁邊是樓梯。

泰輔正準備往那裏走時,功一出來了,背上仍背着靜奈。

泰輔感覺到出了什麼問題。逆光的關係,他無法看清哥哥的臉,但他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

「哥哥……」他不假思索地叫出了聲。

「不要過來。」功一說道。

「嗯?」

「被殺了。」

沒有明白哥哥的話,泰輔眨了眨眼睛。

「被殺了。」功一重複著,沒有感情地說,「爸媽被殺了。」

這次泰輔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但是他仍沒了解狀況。他意義不明地笑了,雖然他明明知道哥哥並沒有在開玩笑的。

望着功一背上睡得香甜的靜奈。

泰輔的腳開始顫抖。

雨看起來好像停了,計程車的雨刮停止了運轉。

駛出國道16號線那短短的隧道,在第一個信號燈處右轉,沒多久后,京急本線的高架映入眼帘,它的旁邊停著好幾輛警車。

萩村信二下了計程車,緩緩走向現場。細細的小道交錯成四個方向,右手方向有家不起眼的洋食店,是一家住宅式的店鋪。刻着「有明」的大門斜斜開着,不斷有警察出入其中。

抬起手看了下手錶,已是半夜三點了,難怪都沒有圍觀的人群,店被警戒線隔離開了。

萩村經過店前,右轉,打算開始觀察周圍的樣子。這時,眼前出現了一個男子,雖然黑暗中無法辨清那人的臉,但是從那印有「高爾夫俱樂部」的傘推測,萩村很快就猜出他的身份了。此人最近熱衷於高爾夫的事在警署也算相當有名。聽說開始的契機好像是刑事課長的邀請,背地裏不少人都覺得打高爾夫和他的身份不相稱,他本人對此也應該有所耳聞了。

「咻——」揮動傘的聲音。

「好球!」萩村搭話道。

維持着推球動作的男人還是留着一副標誌性的邋遢鬍子,他停了下來,回頭望向萩村。

「來的挺快的嘛。」男人放下傘說道。

「柏原才趕來得及時呢。」

「我本來就在警署嘛。上級說之前的報告書要在明天之前整理出來,但是一點進展都沒有就躺在沙發上睡著了。這時,接到了這裏的報警電話,被嚇醒了。」

柏原仍倒拿着傘,那是一把黑色的蝙蝠傘。看來好像已經養成癖好了,一邊說話一邊還比劃着推球動作似的揮動着傘,傘柄的頂端「咯篤咯篤」地不斷摩擦着地面。

「真的嚇了一跳,沒想到在這家店裏被殺害。」萩村聽罷,小聲向如是說着的前輩確認,「到底怎麼回事?」

「聽說,店長和他夫人在一樓的房間內遇害,不知道有多少傷口,渾身都是血。」

「柏原,看過現場沒?」

「只是粗粗掃過一下,鑒證科就到了。」

「那對夫婦啊……」萩村皺着眉說,「三天前,剛剛來這裏吃過午飯哎。」

「是啊,我點了牛肉丁蓋澆飯,真不錯啊。哎,再也吃不到了,誰料到竟會這樣呢。人的一生下一秒究竟會怎樣,真的無法預測。」

萩村回想起三天前的情景。為了追查肇事逃逸案件,他和柏原一起前去取證,回來途中在這家「有明」吃了午飯。他們是店裏的常客。這裏的料理價格低廉、量多,味道好,對於需要體力的刑警來說是救星般的存在。

「這家有孩子呢。」萩村望着家的方向說,「沒記錯的話,應該有2個兒子。」

「是三個。」柏原回道,「還有一個小女兒。兩個男孩一個小學六年級,一個小學四年級。」

「相當了解呢。」

「剛剛見過,不,應該說,剛見過長子。我到的時候,他站在家門口。打電話報警的,也是他。」

萩村的記憶被喚醒了,他記起不知哪次在「有明」吃飯的時候,看到一個高高的男孩走進店裏,具體長什麼樣子無法記清了。

「問過話了?」

「算是吧。但是,本部有同事要過來,還要再重複問一遍,所以讓他先在房間里休息。」

「哪個房間?」

「二樓的。」柏原用傘指著樓上說道。

萩村順着傘的方向望去,那兒沒有窗戶。

「父母遇害,只有孩子活下來了?」

「好像溜出去了。」

「溜出去了?事件發生的時候是幾點?」

「大約12點到2點之間。在孩子們出去的時間裏遇害的。」

「這個時間,孩子們單獨出去?」

「有流星。」

「哈?」

「嗯……」柏原從褲子口袋摸出一本記事本,「英仙座流星雨。想要看它所以跑去了郊區小城市的建設地。」

「這樣啊,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瞞着父母,從二樓的窗戶溜出家的。長子說當時父母還活着。」

萩村點着頭繞到後門。那裏有條狹窄的通道,通道上面朝後門的那扇門開着,有光線從中漏出來,隱約可以聽見鑒證人員的聲音。

後門旁有一間倉庫,屋頂是白鐵皮做成的。萩村順着屋頂往上看,不禁吃了一驚。

二樓的窗戶開着,窗框上坐着一個男孩,他似乎並不在意下面的刑警,出神地凝視着夜空。

「功一」站在身旁的柏原如斯低語。

「嗯?」萩村不解。

「那男孩的名字。次男叫泰輔,妹妹叫靜奈。」邊看着記事本邊說着的柏原嘆了口氣,微微搖了搖頭,「真可憐哎。」

隨後不久,萩村的上司趕到了現場。同時,幾個同事也到了。根據上司的指示,萩村負責問話,柏原負責等待本部的搜查人員到達,他不僅是最早到達現場的人,而且對「有明」有一定的了解,也認識發現屍體的孩子們。

「現在哪是問話的時候,都沒人起床呢。」經驗豐富的山辺嘟囔著走了出去。

「首先,從那裏開始問吧。」萩村指了指遠處的拉麵攤。正當這時,本部的警車趕到了。

本店值得推薦的牛肉丁蓋澆飯,擁有百年歷史,敬請享用。

菜單封面如是寫着。功一想起了幾年前最初看到這段話時,曾問他的爸爸幸博:「我們家一百年前就開始開洋食店了?」

「傻瓜,怎麼可能!」幸博一邊雕刻着洋蔥,一邊回答。

「但是這裏寫着有百年歷史啊。」

「歷史」這詞剛剛在學校學過。

「歷史是指牛肉丁蓋澆飯的歷史。你不知道吧,牛肉丁蓋澆飯是日本人發明的料理。說起橫須賀,就會想到海軍咖喱。但是,日本人的話還是必須要用日本人發明的料理決勝負啊。」

「嗯。但是這段話好像在說我們家的牛肉丁蓋澆飯有百年歷史。」

「只是看起來像,我可沒這麼寫。沒關係啦,是客人自己誤解的。」這麼說着的幸博哈哈大笑了起來,圓滾的肚子也隨之抖動。

功一他們的爸爸是個對於細枝末節相當草率的人,非常健朗,從不給他人添麻煩,也不指責孩子們。在功一的記憶中,爸爸從未說過「快去學習」或者「過來幫忙」之類的話。

爸爸好像不是塊做生意的料。塔子媽媽總是偷偷跟孩子們抱怨。

「爸爸真不會做生意。連客人都說定價可以再高一點的。他卻回我說店的特點就是物美價廉,就會逞威風。如果用便宜的材料還說得過去,卻說什麼做好吃的料理不能用這種不三不四的東西。這些可都是要花錢的!他到底懂不懂自己在幹什麼。」

雖說明白塔子的話,但是對於粗枝大葉的幸博而言,料理是特別的。素材也好,烹飪方法也好,都要一貫而之,絕對不會妥協。

實際上幸博是第二代,他父親開創了「有明」。雖是簡陋小店,味道卻得到認可,不乏千里迢迢趕來的客人。既然繼承了這店,幸博最討厭第二代的味道大不如前這樣的事發生了。

「今天的客人從父親那代就光顧了。他說比起上一代,口味變辣了。為什麼會這樣?我的舌頭到底怎麼了?」像這樣發火的事也有過。

雖然功一沒有親眼目睹,卻也知道不僅有同行前來偷師,而且想要學習食譜的人絡繹不絕。這些都是從塔子那聽說的。

「『年輕人啊,雖然你真誠地前來,但我還是不能告訴你』爸爸如是解釋,『如果是我自己想出的食譜還說得過去,從父親那裏繼承的東西,怎麼可以……』聽說你們爺爺只傳授了爸爸一個人。」

功一至今仍不清楚這食譜有多少價值,他只知道對於爸爸而言相當重要。父母的房間里有個小小的佛龕,佛龕的抽屜中放着本古舊的筆記本。幸博時常從抽屜中取出來翻閱,有時也會記幾筆。不用說,自然是在寫料理的製作方法。

有次,功一偷偷翻出來看,被突然闖入房間的幸博逮個正著,他彈了彈功一的臉頰:「以後你有心繼承我的衣缽,我會教你。不要鬼鬼祟祟像小偷一樣偷看。」

功一咬緊牙關,忍着不讓眼淚流下。幸博問他為何要偷看這本本子。

「有人說誰都能做。」

「誰都能做?怎麼回事?」

「昨天在學校,有人說只要知道了製作方法,誰都能做出好吃的料理。」

「誰說的?」

「朋友。」

「所以,你想要做做看?」

功一點點頭。

「在哪?」

「朋友家。」

「打算做什麼?」

「牛肉丁蓋澆飯。」

幸博咂了咂嘴,嘆了口氣:「想法真天真。」

但隨即,他起身對着功一說:「過來。」

跟着進入廚房的功一接過爸爸遞過來的菜刀。「切菜。」幸博說。

「我來教你。從頭教你牛肉丁蓋澆飯的做法,是不是誰都能做,你到時再好好想想。」

幸博臨時關了店,吃了一驚的塔子想要勸阻他,他卻置若罔聞。

功一想要臨陣脫逃,他覺得這次真的要挨揍了。

幸博從最基本的湯開始烹飪。步驟的複雜、火候、味道濃淡的細微差別,功一看得目瞪口呆。原來爸爸每天都像這樣細心地烹飪著,想着這些,功一的思緒遊離了。

明明是從上午開始的,待到完成時,夜幕已經降臨。幸博說:「其實本來應該花費更多時間的。」

「嘗嘗看」幸博邊說邊把剛剛出爐的牛肉丁蓋澆飯放到功一面前。

功一用調羹大口大口地吃着,果不其然,還是和平日一樣的牛肉丁蓋澆飯。

「好吃。」

「怎麼樣,還是認為誰都可以做出來嗎?」幸博問道。

功一搖了搖頭。

「做不出。這樣好吃的牛肉丁蓋澆飯,即使知道怎麼做,除了爸爸以外,誰也做不出。」

聽到這句話,幸博滿足地點了點頭,笑着說:「這樣想就對了,你也可以做出哦。」

「真的?」

「真的,不騙你。」幸博嚴肅地說,「不要在朋友家做,在這裏!做完給別人吃,然後收錢。我們家的牛肉丁蓋澆飯不是單單為了飽腹而做出來的。」說罷,他又笑臉逐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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眺望着菜單,功一的腦海中浮現了各種各樣的回憶,全是些開心得忍不住「撲哧——」偷笑的回憶。

但是所有的回憶,在視線從菜單上抽離的那一瞬就被打得粉碎。客人們享用幸博的料理的地方現在被表情凝重的警察們所佔據了。

「是有明功一嗎?」

功一順着聲音的方向,抬起頭,看到眼前站着兩個高個男人。

兩個男子是刑警。誰都沒有自我介紹就坐下了。一頭短短白髮的男子在功一的正面坐下,高個的年輕男子在他身旁入座。

過了不久,走進了另一名男子,他拉開鄰桌的椅子坐下。功一認識這個人,因為他來過店裏幾次,記得最近也有光顧過。好像和幸博挺熟稔的樣子,經常繞過收銀台一起聊高爾夫。但是,直到今晚才知道他原來是個刑警。在店前等待的時候,最早趕到的也是他。也是在那個時候,知道他叫柏原。

「可以筆錄嗎?」白髮男子問道。

功一望了望柏原,大致的情況已經和他說過了。

「今天不行的話,明天如何?」柏原小心翼翼地問著。

功一微微搖搖頭:「沒關係。」

其實他現在很想馬上回到弟弟和妹妹的身旁。但是他擔心萬一沒有自己的證詞會無法逮捕犯人,可不能讓他逃了。

「今晚的事,儘可能詳細地告訴我們。」白髮男子如是說。

「嗯……從哪裏開始說好呢?」功一的聲音有點嘶啞,他用盡全力地問道,連自己都被自己嚇到了,這才意識到身體竟不受控制地在顫抖著。

即使這麼詢問著,腦海中仍亂做一團,無法好好思考。功一再次望着柏原。

「從那裏開始說怎麼樣?就是從家裏溜出去開始。」

啊,功一點着頭,目光抽回白髮男子身上。

「十二點左右,我和弟弟從窗戶那溜了出去,為了看英仙座流星雨。」

「這樣啊,這件事自然是瞞着父母的吧。」

嗯,功一點點頭。

「溜出家的時候,父母在哪裏呢?」

「在這裏說話。」

「表情如何?」

「沒什麼特別的,和平時一樣。」

昨晚,溜出家前,功一偷偷瞄了下一樓的情形,父母當時在店裏說話。兩個人竊竊低語着,不知在說些什麼。大概在聊生意上的事情吧,功一想。他注意到每次談這類話題,父母總相當謹慎以免讓孩子們聽到。

「看好流星回到家是幾點?」

「沒看到。」

「嗯?」

「天公不作美,沒看到流星就回家了。」

「啊,這樣啊,回來的時候是幾點?」

「2點吧。不是特別確定,過了很久才看鐘的。」

「沒關係。溜出門的時候是從窗口出去的,為什麼回來的時候要從這個門進來呢?」

「因為妹妹也在。我和弟弟兩個人的話就會從窗口溜進來了,帶着妹妹沒辦法。而且,妹妹在途中睡著了。」

「你帶了鑰匙?」

「嗯。」

「一直都帶在身邊的?」

「和錢包放在一起。」

連這也問到了,不知道這些能夠起到什麼作用呢。功一邊想邊一一作答。

「接着,說說走進店裏時的情況吧。」白髮男子口吻略微慎重地詢問著。

「店裏的燈都關了,我想父母大概都入睡了吧。於是,開了門就進來了。這時,發現那扇門微微開啟著,裏面的燈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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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之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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