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架天國

綁架天國

寶船滿太郎一落座,便來回打量著另外兩人,而後說:「當初那麼多老朋友,到頭來只剩下我們幾個了啊。」

「沒辦法吶,人生就是這樣。」錢箱大吉一臉索然地回應,「我本來還以為今年聚不成了,不過你也沒有通知說中止,想想三個人也還可以玩一把,我就過來了。畢竟這裏舉行的麻將大會可是一年一度的賞心樂事。」

「我也曾經猶豫過,但想到萬一以後又有誰過世,這個聚會就真要劃上句號了,所以決定今年還是照樣聚一聚。況且聽說在關西,三人麻將才是主流。」

「我倒沒玩過三人麻將。」

「沒關係,我也就老早以前玩過那麼一回。一玩起來,很快就熟悉了。」

「福富,你呢?」錢箱問一直沉默不語的福富豐作。

「咦,你說什麼?」福富彷彿剛回過神來,七十五歲的人了,還像小孩子一樣瞪圓了眼睛骨碌直轉。

「原來你都沒在聽啊?發什麼呆呢?」

「不好意思,我是在想金印的事。」福富感慨地說,「去年的這個時候他還那麼硬朗,誰想到竟會突發腦梗塞,真是天有不測風雲。」

「金印也有八十多了。到了這個歲數,就是活一年賺一年啦。」寶船說,「話說回來,我們也快嘍。」

「我們也差不多得做好辭世的心理準備了呢。」福富嘆了口氣。錢箱卻冷笑了一聲。

「哪有心理準備這種事!大限一到就閉眼,就這麼簡單。我對這個世界也沒什麼留戀了。」

「嗯,我也沒有留戀。」寶船同意,「想做的事情幾乎都做了,最近無聊得要死,整天都在發愁剩下的時間該怎麼打發,錢又該怎麼花。」

「福富,你有沒有什麼還沒做的事情?」

「這個嘛,還沒做的事情倒是沒有,」福富搔搔頭上稀薄的白髮,「不過如果現在就死了,有一件事我會耿耿於懷。」

「哦?什麼事?」寶船頗感興趣地探出身子,「都到這把年紀了,仍然有放不下的牽絆,真是羨慕啊。」

「哪裏,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福富乾咳了一聲,「就是我那孫子,有些……」

「你是五年前才抱上孫子的吧。」錢箱年紀雖大,記性卻很好。「這第一個孫子來得確實太晚。我們的孫子裏,年齡最大的已經上大學了,早就談不上疼愛牽掛了,而你正是最疼孫子的時候。」

「是啊。」福富遲疑着說,「老實說,我都沒有好好陪孫子玩過,就是這一點讓我很遺憾。」

「那陪他玩不就行了?」寶船的表情彷彿在說,這點無聊小事也值得煩惱?

「話是這麼說,實際上卻辦不到。」福富豐作眉毛蹙成了八字形。據他說,由於女兒女婿熱衷於教育,孫子剛剛五歲就送去上私立學校,還替他請了家庭教師,一天到晚忙着學習,害得福富連好好陪孫子的時間都沒有。

「原來是這樣。那你發發脾氣就可以了啊,跟他們說,偶爾也該讓小孩放鬆放鬆。」

聽了寶船的話,福富有氣無力地搖頭。

「不行的。我女兒就跟她過世的媽媽一個樣,能言善辯,只要我一開口,她就指手畫腳、像打機關槍一樣振振有詞,說什麼為了他將來能順利繼承福富財閥,必須從現在開始就精心教育,否則錯過時機,後悔莫及。被她這麼一轟炸,我頭都痛了,只能舉手投降。」

「你女婿怎麼說?」

「他是什麼都聽我女兒的。」

「那他跟你還真像,都是乖乖聽太座的話。這是你們家的傳統嗎?」錢箱哈哈大笑。

「我明白你的苦衷了。很想幫你想點辦法,不過要是由我們出面去勸說,好像也不太合適。」寶船歪著頭說。

「硬把他帶到別的地方怎麼樣?比如去外國待個兩三周什麼的,只要能玩得痛快就行。」錢箱說,「或者也可以租條遊艇,那種能容納三十人左右,而且是新近購置的遊艇,載上傭人,爺孫倆週遊世界,這樣也挺好。」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一想到過後鐵定要被女兒臭罵……」福富的表情可憐兮兮的。

「你可以瞞着女兒,偷偷把孫子拐走啊。」

「笨蛋,那豈不成了綁架了?」

「果然行不通嗎?」錢箱發出豪爽的大笑。

「等等,說不定這倒是個好主意。」寶船一本正經地說,「那就去綁架好了。」

「連你也來開玩笑?」

「不是開玩笑,我是認真說的。如果做成綁架的假象,你就不會挨女兒臭罵了。而且還可以冒充綁架犯通知家裏小孩平安無事,比起突然失蹤生死不明,這樣至少小孩的下落家人是清楚的,你女兒一家應對起來也比較容易。嗯嗯,好主意,行得通,有趣有趣。」

「聽起來確實很有趣。」

「等等等……等一下,」福富慌亂地交替看着兩個朋友,「干這種勾當,萬一驚動了警察怎麼辦?」

錢箱不屑地嗤笑了一聲:「警察算什麼,你們只管閉上嘴,看我略施手段吧。」

「你們是認真的?」

「認真的。」說完,寶船抱起胳膊:「這可是個絕妙的消遣。剛才我還說想做的事都做了,但仔細想想,綁架倒還沒幹過。很好,現在就來干一票。」

「我也參加。」錢箱一拍手掌:「我也沒少干過壞事,不過綁架還是頭一遭。應該還有交接贖金的戲碼吧?不錯不錯,我都躍躍欲試了,嘿嘿。」

「福老哥,這樣一來,你就可以放心大膽地陪孫子玩樂了,應該沒有異議了吧?」

「是啊。」福富沉思了好久,終於抬起頭來,「不過我怕給健太留下恐怖的回憶。」

「你的孫子是叫健太?不要緊,我們拐走他的時候會避免讓他受到驚嚇。至於綁架期間嘛,就找個可以盡情遊玩的地方隱蔽起來。你看哪裏合適?」寶船向錢箱討主意。

「這裏恐怕不行。」錢箱掃視着室內說。這個房間的天花板上懸掛着巨大的枝形吊燈,牆上裝飾著國內外著名畫家的作品,面積足有一百平米,傢具也清一色都是最高級的。

「這裏不適合小孩子。畢竟我們出資建造這棟別墅,為的是舉行一年一度的麻將大會。」

「我想到一個好地方了。有家遊樂園因為經營陷入困境,正在出售,那裏面的遊樂項目倒還有點意思,就把它買下來吧。園裏也有住宿設施,不妨就住在裏面。」

「讓健太住那麼冷清的地方?」福富流露出了不滿。

「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一定改裝得富麗堂皇。」

「那就這樣,決定了。」

寶船說完,錢箱也表示「我贊成」,福富雖然有些不安,還是點了點頭。

2

每天司機接送福富政子的獨生子,也是福富財閥的年幼繼承人上下學時,福富政子總是儘可能地一同前往。坐在凱迪拉克的後座上,一邊瀏覽工作上的資料,一邊往返於家和幼兒園之間,是她生活中的一大樂趣。

這一天,她像往常一樣乘車前往金滿館幼兒園,順便在車上閱讀預定建設的休閑樂園的計劃書。接到健太后,車再掉頭向家開去。

「今天學什麼了?」政子問兒子。

「學了法國的用餐禮儀。」

「哦,那掌握了嗎?」

「嗯。」

「不要說『嗯』,要說『是』」。

「是……」

「正好今天的家教是法語老師,回頭讓他檢查一下你今天學到的知識。」

就在母子倆聊天的時候,凱迪拉克已經開到了回家必經的一條隧道前。車駛進隧道的瞬間,前方出口突然變得漆黑一片。

「呀!」司機趕忙猛踩剎車。

政子和健太同時向前撲倒。

「怎麼回事?」她責問司機。

「對不起,出口好像封閉了。」

「出口嗎?居然有這種蠢事?」

「我也不太清楚。」

「那就掉頭吧。」

司機答應了一聲,開始操縱凱迪拉克掉頭。就在這時,咣地一響,入口也關閉了。

健太「啊」地驚呼了一聲。

「健太你怎麼了?怎麼會變成這樣?」政子歇斯底里地大叫。

話音剛落,只聽咻咻聲響,從周遭噴出白色的氣體。政子再次大吃一驚,但這回她甚至來不及出聲。沒等她發出尖叫,已經失去了意識。

3

「不是講好了不用粗暴手段嗎?」福富豐作鼓著嘴抗議。

「那種程度總是免不了的啊。畢竟人沒有受傷,那種催眠氣體也沒有副作用。」寶船滿太郎答道。

「司機和政子怎樣了?」

「我已經指示過部下,把兩人連同凱迪拉克一起用拖車送到福富家附近,現在這個時候他們可能已經醒過來了。」錢箱大吉看了一眼閃耀着黃金色的手錶說。

「證據銷毀了吧?」寶船問錢箱。

「放心。拖車的痕迹和隧道兩端通知車輛繞道行駛的告示都清理了。」

「拖車有沒有被人目擊到?」

「這個難免。怎麼說也是那麼一個龐然大物啊。」錢箱思索了片刻,說道:「那就把它送到廢料廠偷偷處理掉吧。」

「總之,第一階段的計劃順利達成。」說完,寶船看着坐立不安的福富苦笑:「要是急着跟寶貝孫子見面的話,現在就過去怎樣?」

「那倒不急……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這個嘛,既然人已經拐來了,下一步應該就是索要贖金了吧?」

「對對,沒錯沒錯。」錢箱也隨聲附和。

「索要贖金?」

「那當然了。哪有綁架犯不要贖金的?」寶船說完,笑嘻嘻地看着福富說:「不用擔心,錢會還給福老哥的。」

「哪裏話,讓你這麼費心費力,錢就不必提了……不過你打算開個什麼數?」

「說到贖金這個問題,因為聽說有市場公定價,我想就按那個標準來好了。」

「那是多少錢?」錢箱問。

「根據我的調查,像這種事件,一般會索要一億元。」

「原來是一億啊。」錢箱點頭,「果然是要這個數。」

「一億……」福富低吟,「如果是一億,那就說不起不還也無所謂了。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真是過意不去。」

「我說,」寶船顯得很驚訝地問:「你們說的那個一億,到底是什麼貨幣單位?」

「咦,不是美元嗎?」錢箱說。

「不是吧?應該是馬克吧?」

「呃,說起來我也覺得豈有此理,不過實際上,單位是元。」

「元?你說的元,難道是日元?」錢箱瞪大了眼睛,福富也是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對。」

「怎麼可能!」錢箱大聲說,「這麼說才區區一億元?贖金哦!」

「是啊。」

「開玩笑吧?這可是拿來交換人命的啊!」

「而且是健太的命。」福富的聲音裏帶着怒火,「難道健太的命就只值一億元?一億元夠買什麼?早些時候的話,也就是一個高爾夫球場的會員權,或者勉勉強強買一間廉價公寓罷了。這怎麼能和健太的命相提並論!天底下哪有這種笑話!這跟到粗點心店買顆糖球有什麼兩樣!」他說得唾沫橫飛。

「寶船,一億元是太掉價了,難怪福富生氣。可能確實有人用這麼便宜的價錢換一條人命,但我們也不一定非要有樣學樣。我看還是五十億、一百億比較說得過去吧?」

「就這也還是便宜了。」福富還在賭氣。

「我很了解你的心情,不過這樣就會很難辦了。」寶船說,「為了確保我們是綁架案的幕後策劃者這個秘密不致敗露,還是盡量不超出社會常識比較好。既然贖金的行情就是一億,我們也只能照此辦理。」

聽了寶船的話,福富臉色大變:「寶船老弟,你說這話頭腦還清醒吧?」

「金額什麼的這種時候就別計較了,現在最要緊的是盡量偽裝得像一椿平凡的綁架案。」

「等等。難道世上那些綁架犯不辭辛苦拐走小孩,就是為了這麼一點零頭?」錢箱用手指抵著太陽穴問。

「沒錯。」

「哎呀,」錢箱直搖頭,「那不是白痴嗎?要是把那份膽量和智慧用到其他事情上,輕輕鬆鬆就賺到一億了。」

「那些人腦子裏在想什麼,我們是搞不懂的。」

「唔。」錢箱低吟。

「哦還有,」寶船看着福富說,「這種零花錢程度的贖金,你女兒女婿應該不會報警吧?」

「那當然了。要是捨不得一億元而報警,就會失去寶貝兒子了。」

「那就這麼辦吧。一億元又不佔多大地方,交割贖金的時候樂得輕鬆。福老哥,後面的事就交給我們好了,你只管陪健太玩個夠。這樣可好?」

「好吧。為我的事,讓你們這麼費心,本來不該再有什麼不滿……可是才一億?健太才值一億……我實在接受不了。」

「這個問題你就想開點吧。那麼決定了,贖金一個億。下一步就是打電話了。」

「在這之前,我們先來觀察下福富家的動靜吧?」錢箱提議。

「有道理,那就來看看。」

寶船伸手按下餐桌底下的一個開關,房間的一塊牆壁立刻低響着移了開去,原處出現巨大的畫面。

「這裏能看到我家的情況?」福富問兩人。

「我們事先在前後兩家安了攝像機。」寶船說。

「那兩家的人呢?」

「都正在海外旅遊呢。」錢箱笑着說,「我們設計了電話猜謎節目,猜對了就可以去海外旅遊。現在兩家人應該正在愛琴海上乘船觀光吧。」

寶船又按下另外一個開關,畫面上映出福富家的宅邸。這座宅邸是純粹的日式風格,周圍環繞着白色的圍牆,巨大的正門此刻大開着,幾台巡邏車正依次開進去。

「怎麼,警察已經來了?」錢箱吃驚地說。

「糟了,我們遲了一步嗎?」寶船伸手拍頭,他梳了個大背頭,不過其實是假髮。「看來是我們聯絡晚了,他們已經早早報了警。」

「怎麼辦?」福富不安地問。

「我給縣警本部長(註:日本地方警察機關稱警察本部,本部長是警察本部的最高長官,相當於省公安廳廳長)打個電話,」錢箱掏出手機:「就說是我們鬧着玩的,叫他不要插手。」

「等等,別打電話。」

「縣警本部長不管用?那警察廳長官(註:警察廳是日本警察的中央行政機關,警察廳長官相當於公安部部長)呢?那個小毛孩對我是言聽計從的。」

「難得干一票綁架,就不要給警方施加壓力了,那一來會很無趣。反正都這樣了,不如徹底地投入一回。」

「原來如此,你是說和警察一較高低?」錢箱一面收起手機,一面舔舔嘴唇:「果然有趣。」

「倒要看看能不能平安奪得一億元,這比打麻將可好玩多了。」

「我也參加。福富你呢?」

「只要能有時間和健太玩個痛快,我不介意。」

「那就這麼辦。接下來該打電話了,錢老哥,那玩意準備好了沒有?」

「當然準備好了。」

說着,錢箱操作起自己前方的開關,隨後餐桌中央徐徐打開,電腦的顯示器、鍵盤和一部電話冒了出來。

福富驚得往後一仰:「這是什麼?」

錢箱微微一笑:「是從美國中央情報局前間諜手裏買來的玩具。用這個打電話,可以徹底改變聲音,聽起來完全判若兩人,而且可以任意利用全世界的網絡,就算警察追蹤電話方位也是白費力氣。」

「嗬,真厲害。」

「好,馬上來打電話吧。」

寶船說完,錢箱迫不及待地答應了一聲,開始用滿是皺紋的手指敲起鍵盤。

4

福富家的宅邸里,轄區警署的署長自不必說,縣警本部自本部長以下,刑事部長、搜查一課課長等也都火速趕到。他們一致認為,從事發時的情況來看,福富健太無疑是被人綁架了。犯人之所以綁走一個小孩,看來目的一定是勒索贖金。

彷彿是為了證實這一推測,就在宅邸內所有電話、傳真機都安裝了追蹤設備不久,犯人便打來了電話,而且居然膽大包天地打到警察首腦雲集的會客室。

福富政子神色緊張地拿起話筒。

「喂,這裏是福富家。」

「唷,你好。」這是對方的第一句話,聲音聽起來是個年輕男人。透過監聽器,周圍的人也都同時聽到了。探出身子嚴陣以待的警官們頓時泄了氣,對方的口氣悠閑自在,他們認為應該不是犯人。不料對方第二句話就說:「我是綁架犯。」

所有人都跳了起來。

「那、那個,你說你是綁架犯?」政子結結巴巴地問。

「說是綁架犯當然就是綁架犯。我就是綁架了府上寶貝兒子的人。」

「你在哪裏?健太到底在哪裏?請把他還給我!」

「當然會還給你。不過要是這麼輕巧就還回去,當初就犯不着綁架了。我這邊當然會要求一些回報。」

「你要多少錢?要出多少錢才肯還給我?」

「別這麼心急嘛。討價還價的時候這麼露骨地提出金額,會被人抓住弱點的。」犯人的口氣還是不慌不忙:「這次我特別優惠,一個億,怎麼樣?」

「一億……」政子咽了口唾沫。

聽了兩人的通話,縣警本部長野田緊抿著嘴唇。他心想,不出所料,犯人果然是為了索要高額贖金。聽到一億元這個數字,連一家之主的福富政子看起來也很為難。

緊接着,政子開口詢問。

「請問,單位是法郎還是人民幣?」

野田瞪大了眼睛。其他的警官也都一臉驚異地盯着政子。

犯人回應說:「哈哈哈,果然你會這樣想啊,我猜也是。不過既不是法郎也不是人民幣,當然也不是馬克。」

「是嗎?那果然是美元了。」說完,她咬着嘴唇:「我知道了,我會設法去籌。」

野田目瞪口呆。一億美元大約相當於一百億元。

「為了心愛的兒子,拿出這個數也是理所當然的。」犯人平靜地說。從追蹤電話的角度考慮,通話時間愈長,愈是正中下懷。「不過這次我要的不是美元,當然也不是盾(註:荷蘭貨幣單位)或巴波亞(註:巴拿馬貨幣單位),就是元。府上只需要準備一億元就行了。」

「一億元?其他還要什麼?」

「沒有了,就是一億元。準備好這筆錢,等我下一步指示,明白了?」

「那個,」政子說,「一億元的話,我馬上就能備齊。」說完,她伸手捂住送話口,小聲吩咐憂心忡忡的丈夫良夫:「老公,你到金庫取一億元出來。」

「喔,好好。」良夫像被彈到一樣站起來,離開了會客室。

電話另一端的男人說:「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只要翻翻抽屜,把零錢湊一湊,一億元就有了。不過我也有很多安排,所以要稍等一會。下次再聯絡吧。」

「等一下,請讓我聽聽健太的聲音。」

「原來如此,你是想聽聽聲音啊。不過他剛好不在這裏,下次打電話時會讓你聽的。」

「怎麼這樣啊……」

「不好意思,我也有好些事情做得不夠老到。那就這樣吧。」對方掛了電話。

政子放下話筒后,差不多過了十秒鐘,刑事部長才回過神來開口了。

「喂,趕快倒帶,準備分析聲音。」

「是!」部下急忙操作起磁帶錄音機。

「太太,剛才那個男人的聲音您耳熟嗎?」搜查一課課長問。政子卻沒回答,只是直直地盯着空中的一點。

這時良夫回來了。

「我把一億元拿過來了。」他把一個裝着成捆鈔票的半透明垃圾袋放在大理石材質的四方桌上。

政子面無表情地低頭看了一眼垃圾袋,那張臉迅即扭曲得宛如女鬼,牙齒咬得咯吱直響,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良夫兩手抱頭,蜷成一團。

「這算怎麼回事!」她的聲音在超過五十疊(註:日本的面積計量單位,1畳約180cm×90cm=1.62㎡)的會客室迴響。「一億元?就為了這微不足道的一億元,綁走我的寶貝健太?世界上居然有這種荒唐事!一億元,這算什麼?一匹劣馬也不止這個數。一億元,才一億元。」她捶胸頓足地說:「如果就為了這點錢,哪裏用得着綁走健太,只要來這裏張張口,不就給他了?」

聽了政子的話,在場的好幾個刑警都想開口說什麼,但懾於女主人的氣勢洶洶,都又低下了頭。

「野田部長,」政子走到縣警本部長面前,「竟然有匪徒為了區區一點零頭,綁架福富家的繼承人,足以證明治安的敗壞程度。就是為了挽回警方的聲譽,也絕對要把這個犯人逮捕歸案。」

「是是,這是當然。」野田站起身,挺得筆直地大聲表態。

這時電話又響了,不過是搜查人員專用的電話。一個年輕刑警拿起話筒,邊聽邊做筆記,然後望着幾位上司說:「追蹤電話的結果出來了。」

野田的表情豁然開朗:「從哪打來的?」

「呃……」刑警搔搔頭,說:「好像是從雅溫得。」

「雅溫得?這是哪?」

「是喀麥隆共和國的首都。」

「什麼?」

5

福富豐作和孫子健太一起騎着旋轉木馬。這裏的旋轉木馬是兩層建築,全世界都少見。此外還有巨大的過山車和摩天輪,錢箱把最頂尖的豪華設施都集中到了這家遊樂園。

旋轉木馬停止了轉動,音樂聲響起。

「健太,再騎一次吧?」

「不用了,我騎夠了。」

「是嘛。那下一個玩什麼?」

「我有點累了。」

「怎麼,已經累了啊。還沒有玩多久呢。」

福富和健太一起坐上停在旁邊的電動汽車。汽車的駕駛座上坐着一個人氣動畫主角模樣的絢麗人偶,福富向人偶說:「去餐廳。」

車子靜靜地開動了。藉由語音識別系統和模糊控制技術,人偶可以按照人的指令駕駛自如。

「我真是嚇了一跳。醒過來時,竟然是在這麼棒的遊樂園裏,簡直以為自己在做夢。」到了餐廳,健太一邊吃着特製的兒童餐一邊說。餐廳里從男女服務生直到大廚,人人都戴着面具,為的是不讓健太記住長相。

「哈哈哈。不得已動了粗,抱歉啊。不過你心裏有數的吧,這件事一定要保密。」

「嗯,我知道。那我就跟媽媽說,我一直呆在不知什麼地方的狹小屋子裏。」

「很好,你真聰明。」

「我會遵守約定的。」說完,健太問:「爺爺,我什麼時候念書?」

「念書?」

「是啊,因為,」健太看了看細腕上戴的手錶,「快到念書的時間了。」

「不用了,在這裏你就忘掉念書的事吧,徹底玩個痛快。」

「是嘛。」不知為什麼,健太的表情卻很憂鬱。

戴着猴子面具的二人組朝他們走來,不用說,是寶船和錢箱。「呀,猴子爺爺!」健太指著兩人說。

「小朋友,玩過癮了沒有?」戴着大猩猩面具的錢箱問。

「嗯。」

「怎麼回事,沒什麼精神啊。」戴着猩猩面具的寶船說,「身體不舒服嗎?」他轉向福富。

「他正在擔心不念書行不行呢。真可憐,他還這麼小啊。」福富嘆息。

「小朋友,那種事用不着擔心喔。」大猩猩伸手摸摸健太的頭。

「嗯。可是,朋友們都克制着想玩的衝動,就我一個人在這玩,這樣好嗎?」

聽了健太的話,三個老人對視了一眼。多年的老朋友了,立刻知道了彼此的想法。

寶船猩猩問少年:「那把你那些朋友也送到這裏來好不好?」

正在吃布丁的健太抬起頭,兩眼放光:「真的?」

「真的。那樣你們就能一塊玩了。」

「太好了!」健太喜形於色。來這兒之後,他還是第一次露出笑臉。

錢箱大猩猩從上衣口袋裏拿出記事本。

「那麼,把你朋友的名字告訴我吧。」

「好。嗯……首先是月見君,然後是……」健太彎起手指一個個數來。

6

縣警本部長野田坐在福富家的會客室里,雙臂環抱在胸前。離健太被綁架已經過去三個小時了,犯人還沒有再來電話聯絡。

「那個混帳犯人,到底在忙活什麼?明明說過要給我們聽聽健太聲音的。」會客室里沉默得令人難堪,他忍不住小聲嘀咕起來。福富政子坐在他旁邊,眼神銳利得像魔鬼刑警,狠狠地瞪着電話。

突然,搜查一課課長沖了進來:「本部長,不好了,又發生綁架事件了!」

「你說什麼?」野田盯着眉頭緊鎖的部下:「說詳細一點!」

「首先是鄰鎮一戶姓月山的人家長男被綁架了,聽說小孩五歲。」

「咦,是月山家的一郎嗎?」政子脫口而出。

「您認識他?」野田問。

「他和健太上的是同一家幼兒園,還是同班同學。」

「這是偶然吧。」說完,野田困惑地問搜查一課課長:「你剛才的說法很古怪,『首先是鄰鎮』,那個「首先」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有別的事件?」

課長搔了搔頭說:「是的,實際上還有一起綁架事件……」

「什麼?」

「這起事件發生的地點稍遠一點,不過也是在縣內。一戶姓火村的人家女兒被綁走了,這個小孩也是五歲。」

「哦,那是火村亞矢。」政子說:「也是健太的同班同學。」

「怎麼回事?」野田低吟著說,「這兩個孩子確實是被綁架了嗎?不是單純的下落不明?」

「確實是被綁架了,因為犯人給孩子家裏打過電話。」

「他怎麼說?」

「這就是怪異的地方了。據說犯人在電話里表示,詳情去問福富家。」

「這樣看來,是同一個犯人作案了。贖金方面呢?」

「犯人隻字未提。」

「搞什麼?那小子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福富政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抓起話筒:「這裏是福富家。」

「嘿,是我,綁架犯。」還是和上次同樣的聲音,不慌不忙地報出身份。「按照約定,讓你聽聽令郎的聲音。」

「快讓我聽聽!快點!」

隔了幾秒,電話里傳來少年的聲音:「喂,是我。」

「健太,是健太吧?我是媽媽呀,你聽得出來吧?」

「嗯,聽得出來。」

「你現在在哪?那是什麼地方?」

「我不知道,一醒過來,我就已經在這裏了。」

「那是個什麼地方?」

「是個黑乎乎的小屋子。」

「唉呀,好可憐。精神還好嗎?沒有哪裏受傷吧?」

「嗯,沒有。」

「吃過飯了嗎?」

「吃過兒童餐了,挺好吃的。啊,等一下,人家說只能講到這裏了。」

「喂,健太!」

聽電話那邊的動靜,話筒已經從健太換到犯人手裏,剛才那個男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如何,他好得很吧?」

「是還好……且不說這個,你什麼時候把健太還給我?」

「當然要等順利完成交易以後。」

「一億元我已經準備好了,請儘快交易吧。」

「不用這麼忙。難得健太君的朋友也來了,還是慢慢進行吧。」

「什麼?」政子不由得提高了聲音,「綁架月山、火村家孩子的人,果然也是你?」

「沒錯。不過挨個給小孩父母打電話太麻煩了,所以我一概專找府上交涉。不介意吧?」

「那倒沒問題,但你為什麼要綁架好幾個人?如果想要大筆贖金,健太一個人就可以滿足你啊。」

男人在電話另一端匿笑:「可不止是『幾個人』那麼小意思,你早晚會明白的。」

「咦?」

「算了,總之我有我的理由。野田縣警本部長應該在你那裏吧?方便的話,讓他來接個電話。」

「噢,好的。」政子詫異地把話筒遞給野田。突然被犯人指名,野田一臉困惑。

「我是野田。」為了不被犯人小看,野田開口就是充滿威嚴的聲音。

「呵,辛苦啦。這可夠你忙的吧。」

「是啊。」野田差點就想說「多謝關心」,話到嘴邊趕緊打住。犯人的聲音聽起來是個年輕男人,但那獨特的語氣他總覺得彷彿在哪接觸過,不知不覺險些冒出諂媚的態度。

野田乾咳了一聲:「找我有什麼事?」

「我說,你也用不着這麼裝腔作勢嘛。」

「哪裏裝腔作勢了!你這是什麼態度,太囂張了吧!明明就是個綁架犯。」

「呵呵。」電話那端傳來低低的笑聲:「是你自己架子擺得太足吧。如果對我的態度有意見,大可不必交易。」

聽到這裏,福富政子驚慌地連連搖頭。野田只得壓下怒火。

「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那就說來聽聽。」

「是啊。拜託你一件事:準備二十台巡邏車,讓它們停在福富邸內待命,明白了?」

「二十台巡邏車?幹嘛用的?」

「交易的時候需要。具體會發生什麼事就敬請期待吧。」

「要等到什麼時候?」

「我盡量動作快。稍後我再來電話聯絡,就這樣。」

「慢著!」野田急忙說,但電話已經掛斷了。野田回頭望向部下:「這次通話了這麼久,總該有個像樣的追蹤結果了吧?」

「應該是這樣。」

說話間電話響了,部下馬上接起。

「喂,追蹤結果出來了?喔,喔,什麼?」部下的表情古怪地僵住了。「我知道了……」他開始做筆記,但表情還是很失望。

「從哪打來的?」等部下掛斷電話,野田立即發問。

「是這樣,」部下邊看筆記邊說,「犯人似乎是侵入各國電腦,再利用先進的網絡傳送功能打出電話。根據報告,剛才的電話是來自德黑蘭。」

「德黑蘭?上一次是喀麥隆,這次又是德黑蘭。那之前的蹤跡查不到嗎?」

「不,最近追蹤技術也有了進步,能夠追查到電話是從哪裏傳送過來。」

「那不是很好?」

「追查結果顯示,從德黑蘭打出的電話是從聖多明哥,也就是多明尼加的首都傳送過去的。聖多明哥之前是剛果的布拉柴維爾,布拉柴維爾之前是蘇里南共和國的都帕拉馬里博。很遺憾,到這已經是追蹤技術所能探查到的極限了。」

「知道了,算了。」野田搖搖手,「放棄追蹤吧。對了,」他轉向政子:「關於贖金方面,有點事希望和您商量一下。」

「什麼事?」

「犯人看來除了健太,還綁架了其他人,我想他一定會分別索要贖金。不過其他的家庭可能沒有能力像府上這樣,輕而易舉地立刻預備好一億元,為了迅速應對犯人的要求,可否助這些家庭一臂之力?」

「我明白了。那其他人的贖金就由我們先墊付。」福田政子爽快地回答。而後她似乎突然想起什麼:「不,不必墊付,全部都由我們來負擔吧。」

「全部?」野田吃驚地問。

「對。條件就是,」說着,政子銳利的視線投向縣警本部長:「警方向媒體公佈這一事件時,要把我們負擔的金額全部算做健太一個人的贖金。」

「原來如此。那其他孩子的贖金就變成零了。」

「不行嗎?」

「不不,我看沒什麼不可以。您的意思我了解了,我儘力而為。」

野田暗想,像福富政子這種等級的有錢人,連兒子的贖金也非得追求排場不可。「那麼,到底要準備多少錢呢?如果是一人一億的話……」

「是啊,聽犯人的口氣,不止綁架了兩三個,可能需要準備五六億吧。」

「如果是五六億,金庫里應該就有。對吧?」說完,政子回頭問存在感像影子一樣稀薄的丈夫。

「是啊。我過去看看。」

福富良夫剛剛站起,好幾個刑警爭先恐後地沖了進來。

「糟了!又有綁架事件發生,兩個人被綁走了。」

「我這邊也是,一個男孩被綁架了。」

「我這邊有三人同時被綁架。」

「什麼?」野田頓時紅了眼:「這下總共……」他屈指一數:「有九個人?」

這時又有別的刑警衝進來,他們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異口同聲地向野田報告同樣的內容。

7

「好了,我的工作已經大功告成了。」打完電話,寶船開口說,「錢老哥你呢?」

「我也已經萬事俱備。按照計劃,今天夜裏所有地域都將佈置完畢。」錢箱看着電腦畫面回答。畫面上顯示出一幅地圖,地圖上有幾個小點在閃爍不定。

「終於要交割贖金了。」福富說,「但願一切順利。」

「我們出手,哪有不順利的道理?」寶船自信滿滿地回應,「對吧,錢老哥?」

「就是。寶船的腦筋再加上我的技術,絕對是無往而不利。」

「更何況還有我們三個人的財力。」

「我知道,可是小說和電視劇里常說,綁架案里難度最高的就是交割贖金這個環節。」福富依然忐忑不安。

「但反過來說,這也是最有戲劇性、最富趣味的環節,最能展現出綁架犯的身手。假如沒有這個環節,就像跑了氣的啤酒一樣,一點都不刺激。」

寶船說完,錢箱也詭譎地笑了:「我現在就在期待明天的好戲了,嘿嘿嘿。」

「好了,我們去看看那些孩子的情況吧。」

寶船站起身,錢箱和福富也嗨喲一聲站起,像之前那樣各自戴上猴子面具。這次連福富也戴了個黑猩猩面具,因為不能被健太之外的孩子看到長相。他已經私下叮囑過健太,黑猩猩的真實身份就是爺爺這件事,絕不能透露給其他孩子知道,同時又向孩子們解釋說,我們是受各位爸爸媽媽之託,接你們來這個遊樂園寄住兩三天。

三位老人分別戴猩猩、大猩猩和黑猩猩面具離開建築物,走進遊樂園,然後坐上米老鼠駕駛的電動汽車,在遊樂園裏兜了一圈。

「哦,看到了看到了!」錢箱大猩猩指著前方說。

只見長椅上並排坐着三個男孩,全都在無所事事地發獃。

老人們把車停到他們面前。

「怎麼了小朋友?怎麼不玩呢?」錢箱開口搭腔。

三個男孩面面相覷,誰也不做聲。

「不喜歡遊樂園嗎?」錢箱又問。

坐在右邊的男孩子搖了搖頭。

「那就是喜歡了?」

這回三個人都點了點頭。

「那為什麼不去玩呢?這裏有各種遊樂設施,去玩玩看好不好?」

三個人再次面面相覷,沉默不語。最後中間那個男孩客氣地開口了:「請問,我們應該去玩什麼呢?」

「玩什麼?喜歡玩什麼就玩什麼啊,這還用想嗎?我看旋轉木馬就不錯。」

「好,那就去玩旋轉木馬。」中間的男孩站了起來,兩邊的男孩也跟着站起。

「不玩旋轉木馬也沒關係,那種轉個不停的咖啡杯也很有趣。」

錢箱話音剛落,正要邁步的三個人又停了下來。

「那就去玩咖啡杯。」剛才那個男孩說,三個人轉而朝咖啡杯走去。

「喂,等一下。」錢箱叫住他們,「不用我說什麼你們就玩什麼,你們自己想玩的是哪個?」

被錢箱一問,三個男孩再次互相看了看,跟着哭喪起臉來。

「咦,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要哭啊?」錢箱慌了手腳。

「我懂了,好了好了別哭了。」寶船從旁開口,「這樣吧,你們先坐咖啡杯,然後坐旋轉木馬,其他遊樂設施按照五十音順序依次去玩,可以嗎?」

不可思議的是,三個男孩馬上不哭了,用力點了點頭,邁著堅實的腳步走向咖啡杯。

「奇怪,這是怎麼回事?」錢箱目送着他們嘟囔。

「他們是等待指示族。」寶船說,「因為從小就受到教育,無論做什麼事都必須遵照父母和老師的指示,結果變成沒有指示就什麼都不會做。」

「那不就跟近來的上班族沒兩樣嗎?」錢箱說。

「原因是同樣的。只不過小孩入學考試難的問題日益低齡化,癥狀也出現得更早罷了。」

「唉,日本快沒救了。」

聽了兩人的話,福富覺得無法漠然視之。孫子健太來到這兒后也一直念念不忘學習,那種執著不就像近來上班族罹患的工作狂癥狀嗎?

老人們繼續乘車漫遊,觀察其他孩子的情況。有一個女孩擔心弄髒了衣服被媽媽責罵,別說上車去玩,連坐在長椅上都不敢,一直站在一個角落。還有一個男孩雖然熱切地望着過山車,卻說什麼也不肯自己去坐。老人們問他為什麼不坐時,他回答「因為我不太會玩」。顯然他已經被一種強迫觀念框住了,認為任何事情要麼不做,要做就必須做得漂亮。

「怎麼搞的,這些小孩一點都沒有小孩的天性。」一圈轉下來,錢箱嘆著氣說,「簡直就像是從身心俱疲的中年人變來的一樣。」

「是這個社會有問題。」寶船吐出一句話,「這麼小的孩子就得整天埋頭學習,能有什麼好結果?他們的父母絲毫沒有發現,其實這些孩子早在被我們綁架之前,就已經被綁架了——被學歷社會這個妖怪。」

8

隔天早晨,一台台巡邏車魚貫開進福富邸的大門。這是野田調來的,其中有幾台同時擔任現金運輸車的保衛工作。現金運輸車裏堆著二十億元,換句話說,包括福富健太在內,被綁架的孩子人數正好是二十人。這是健太所在幼兒園班級的總人數。

除了健太,其他十九個孩子的父母也都集中在福富邸,此外福富家所有的親戚,福富財閥相關企業的社長、董事、監事,以及著名的文化界人士也都匯聚一堂。由於會客室局促不堪,福富家便將舉行宴會用的大廳挪作待客的地方,所有人都在大廳里靜候消息。話雖如此,其實在犯人來電話聯絡之前,什麼事也做不了,大家都很無聊。政子一向不允許有慢待客人的事情發生,見狀覺得不能聽之任之,當下火速請來交響樂團,開始演奏一場小型音樂會。又因為可能有客人已經餓了,特地從名聞遐邇的餐館招來大廚,奉上立餐形式的菜肴供客人隨意享用,整個變成了一場宴會。

「今天為了犬子健太的綁架事件,各方人士匯聚而來,我們非常感謝。」政子開始致辭,「有大家的全力支持,相信健太一定會平安獲救。我們已經按照犯人的要求,準備好了健太的二十億元贖金。」說到金額時,她似乎微微挺起了胸膛,聲音也抬高了少許。會場的客人發出一陣驚嘆。

其他被綁架孩子的家長也都在場,但他們聽了政子的發言,並沒有表示異議。既然政子幫他們全額負擔了贖金,此時自然也沒話好說。

「接下來,有請一位今天即將大顯身手的嘉賓作簡短致辭,他就是守護我們治安的野田縣警本部長。」

野田正滿心煩惱地看着客人們的模樣,突然被政子點名,不由得大吃一驚。

「那個,我就算了吧。」

「有什麼關係,就讓我們聽聽你的決心吧。」

最後野田還是不得不站到了台上。

「我是縣警本部的野田,今天我們一定會千方百計將可恨的犯人逮捕歸案,決不辜負大家的期待。」

野田說完,眾人紛紛歡呼:「太好了!」「日本第一!」「本部長萬歲!」

野田流着冷汗走下台,部下沖了過來:「本部長,收到犯人寄來的包裹!」

「什麼?你確定?」

「應該不會錯。」

「你怎麼知道是犯人寄來的?打開看了?」

「還沒有,不過一看就知道了。為防萬一,我們把包裹運到了後院。」他所說的「萬一」,是指包裹里可能藏有炸彈。

「很好。」野田向福富政子通報了情況,兩人一起步向後院。

來到後院一看,那裏堆了許多瓦楞紙箱,數一數共有二十個。

「這些全都是犯人寄來的?」

「是的。」

野田首先看了一眼寄件人欄,那裏只寫了兩個字——「犯人」。原來如此,的確一眼就能看出是犯人寄來的。

按照野田的指示,拆彈小組採取遠程操作的手法,小心翼翼地開啟一個紙箱,其他人則遠遠圍觀。沒多久箱子打開了,但並未發生爆炸。箱子裏裝的是天線鍋和看似通信裝置的設備。

「這是什麼?」野田看着箱裏的東西,困惑地歪著頭。隨後他又將其他的箱子全部打開來看,裏面裝的東西一般無二,只是天線鍋上分別刻着一到二十的號碼。

就在這時,福富家的男僕跑了過來。

「有本部長的電話。」

「誰打來的?」

「呃……」男僕搔搔臉頰,「對方說是犯人。」

野田沖了出去。

他走到會客室,拿起話筒:「我是野田。」

「包裹已經送到了吧。你打開看了沒有?」

「打開了。那究竟是什麼玩意?」

「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個衛星電話而已,利用通信衛星工作。裏面附有說明書,好好看一看,應該就會用了。天線鍋安裝到車頂上。」

犯人的口氣依然大剌剌地,野田壓着火氣問:「你到底是要我們怎麼做?」

「首先,把準備好的贖金分裝到二十台巡邏車上。」

「那就是每台裝一億元了?」

「喲,你們準備了二十億?」

「不對嗎?應該是一人一億吧?」

「原來如此,這樣也好。裝好贖金后,再把衛星電話配備到巡邏車上,電源接上汽車的點煙器插孔。另外,天線鍋上刻有號碼,你注意到了吧?」

「嗯。」

「我就直接把每輛車上的天線鍋號碼當作車的代號了,這一點你交代給各車的警察知道。還有,你坐一號車,因為你是負責人,沒你在場說不定會有不便。」

「可以,反正我本來也打算坐車。」

「你倒挺知趣的,不錯,不錯。我會通過無線電給你們指示,二十台衛星電話的頻率全都不同,你們要先搞清楚了。」

「你就是為了這個特意準備了衛星電話?」

「沒錯,不行嗎?等下你們要稍微跑點遠路,我擔心你們的無線通訊和手機收不到信號。」

他究竟要把我們支使到哪裏?野田暗自驚訝。

「等你們做好以上的準備工作,下午六點前,警察要坐上巡邏車,確保隨時可以出發。好了,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你什麼時候把孩子還回來?」

「那要等交易完成了再說。那麼,六點再聯繫。」

和犯人通完話后,野田向部下發出指示,之後立刻與搜查一課課長等人展開研判。

「犯人要求把贖金分裝到二十台巡邏車上,究竟目的何在?」野田率先提出疑問。

「或許他是覺得二十億元由一台車來運目標太大了?」一名刑警說。

「就算這樣,一台車運一億元,未免也太浪費了吧?」搜查一課課長反駁。

「我還是覺得,犯人意在給搜查製造混亂。從警戒的角度來看,二十台車也太多了。」

「說得有理。」野田贊同,「換句話說,犯人期待的是分配到每台車上的警力減少?」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別的理由了。」

「也不知道犯人會要求我們去到多遠的地方,先向鄰縣警方請求協助吧。另外火速備齊二十個手機,分發給各巡邏車上的人員,免得路上失散。」

終於,六點到了。

「野田君在嗎?」野田正坐在一號車的副駕駛座上等待,衛星電話的喇叭里傳出了聲音。

野田拿起話筒:「我在這裏。」

「好,那就出發吧。先沿公路南下,然後上東名高速,按照限速在下行線行駛。」「要開到哪裏?」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總之現在出發。」

通話切斷了。野田無奈,指示所有巡邏車一齊出發。

9

牆上的大型屏幕顯示出一幅地圖,上面有二十個小點在移動,每個小點旁分別標註著從一到二十的數字。

「馬上就到分岔口了。」錢箱說。畫面上的二十個小點,現在正整整齊齊地排成一隊,由東往西在高速路上行駛。「差不多該下達指示了吧?」

「是啊。」寶船拿起話筒:「野田君,你好。」

「我是野田。」從監視器傳出一個憤憤的聲音。錢箱一臉忍俊不禁。

「到下一個高速公路出口,一號車到十號車下高速,十一號車到二十號車繼續沿高速公路行駛,明白了?」

「為什麼要分成兩隊?」

「這個你自己好生琢磨吧。總之,照我說的去做。」

「知道了。下一個出口一號車到十號車下高速,這樣就可以了吧?」

「你就這樣吩咐部下。」

「一號車到十號車下高速后該如何行動?」

「一下高速,很快就是一個T字路口,在那裏右轉,照直往前開。」說完寶船切斷通訊,看了看地圖,「下一個分岔口是在三十分鐘以後。」

一號車在指定的出口下了高速,依照犯人指示在T字路口右轉,二號車到十號車也緊隨其後,車隊後面還跟着巡邏車、廂型貨車、警用摩托等警備用車。即便在高速公路上,這種詭異的車隊也令其他司機膽怯,到了普通公路愈發顯得異樣,行人紛紛伸長了脖子朝巡邏車的前方張望,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

「那混帳犯人果然是要把我們分割開來。」野田恨恨地說。由於車隊分成了兩路,警備用車也不得不隨之分成兩半。

突然手機響了,野田立刻接起,是十一號車上的搜查一課課長打來的。

「剛才犯人來了指示。」

「怎麼說?」

「他說到下一個出口,十一號車到十五號車先下高速,再重新進入上行線,返回來時的道路。」

「什麼?又要分散?」

「該如何行動?」

「沒辦法,你就照他的要求做吧,警備車隊也分成兩隊。」

「了解。」

掛了電話,野田不禁呻吟,犯人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

衛星電話里傳出聲音:「喂,野田君,是我。」

「又來幹嘛?」野田怒吼。

「呵呵,你好像火大得很呀。趁早別給我擺這種臭臉,小子。」

「啰嗦!你那是什麼口氣!少狗眼看人低了!」

「稍安毋躁,你們眼前馬上就是通往富士五湖【注】的道路,上那條路,一直開到河口湖,從那裏上中央道。聽明白了沒有?」

「然後呢?」

「到時再聯繫,拜拜。」對方徑自收線。

野田等人的車隊駛入中央道后,立刻又接到犯人指示。

「到了大月交匯處,一號車到五號車走下行線,其他車走上行線。」

「慢著,最終的目的地在哪?」

「你就算知道了也沒用,所以也別惦記了,只管照我的話開就是。」犯人三言兩語說完,不等野田回話便結束通訊。

「可惡,根本就是牽着我們的鼻子走。」野田咬牙切齒地說,但事到如今,也只有依犯人指示行事了。

不久到了大月交匯處,野田等五台巡邏車走下行線,其他車走上行線,警備車隊也再次減半。

「犯人是想利用這種手段削弱警備力量,這樣下去如何得了?」野田拿起手機,給十一號車上的搜查一課課長打電話。

「這裏是十一號車。」課長的聲音響起。

「我是野田,你那邊情況如何?」

「我們現在正在首都高速上行駛,馬上就要分成兩路了。」

「分成兩路?怎麼個分法?」

「十一號車到十三號車經由練馬上關越道,十四號車和十五號車則上東北道。」

「警備方面呢?」

「老實說,很薄弱。」搜查一課課長的聲音有些無奈。

「立刻和經過地的警方聯絡,請求支援。」

「是。」

「你把我的指示轉達給其他幾台巡邏車。照現在這樣下去,只怕會被一台一台分散得七零八落。」

和搜查一課課長通完話,野田又和其他車隊聯絡。十六號車到二十號車正在東名高速上西行,目前還沒有分散。但一過名古屋,就有好幾個分岔口,屆時一定會被分開。

剛剛全部聯絡完畢,掛斷電話,衛星電話就傳出犯人的聲音,好像正等著這一刻。

「馬上就到岡谷交匯處了,你們繼續向西行駛,至於四號車和五號車,我會指示他們開往松本方向。」

「把我們分得這麼散,你究竟在打什麼主意?這樣你也得東奔西跑接收贖金,不是很不方便嗎?」

「多謝體貼,不過我們不需要跑腿,只有你們才要到處跑。再見。」

【注】富士山周邊位於山梨縣境內的五個湖泊的總稱,包括河口湖、山中湖、西湖、本棲湖、精進湖。

10

時間已是凌晨兩點,寶船滿太郎大大地打了個呵欠。

「才這個時候就開始犯困了,想當年,喝酒喝到天亮也若無其事。」

「你過去可是公認的夜遊之王,如今也年歲不饒人了?」錢箱竊笑着說,「不過,還得再撐一會。」

「嗯,我知道。他們大都已經接近我們指定的位置了。」寶船看着牆上的畫面說。

二十個小點此刻已星散在本州各地,最西端到了岡山縣,最北端到了岩手縣,這兩台巡邏車應該都已遠離市區,深入山中。不,不止這兩台,其他十八台的情形想必也都差不多。

「把他們支使到那種荒郊野嶺,真的沒問題嗎?」福富憂心忡忡地問。

「你看着好了,等下我就要對各台巡邏車逐一發號施令。不過要講二十遍,倒也不輕鬆。」寶船接通衛星電話的電源。

野田不耐煩地望着前方的黑暗。他乘坐的一號車正行駛在石川縣和歧阜縣的交界處,周圍森林環抱,又是深更半夜,現在自己一行正駛往何處,野田和擔任司機的警察都心裏沒底。

衛星電話里傳出聲音:「哎呀,你們辛苦了。」

聽到犯人悠哉的聲音,野田頓覺一陣殺意,這都是被睏倦和疲累激出來的。

「你到底要我們去哪?」野田厲聲質問。

「快了快了。你們放慢速度開上一公里,然後向右轉,有條小路,沿小路開過去,路的盡頭有一座古廟,廟裏放着一個大瓦楞紙箱,你們拿出箱子,把它打開,裏面有下一步的指示。那麼,路上小心。」

「贖金呢?」野田追問,但對方已經切斷了通訊。

沒辦法,野田只得將犯人的指示轉告司機。往前開了一會,果然出現一條犯人所說的小路,巡邏車便開了過去。

沒多久路到盡頭,那裏有一座看起來坍塌在即的古廟。野田下了巡邏車,活動一下筋骨,朝古廟走去。

推開廟門,裏面果然有一個瓦楞紙箱。兩個司機把箱子搬到廟外的平地上,打開箱蓋。箱裏裝着一疊看似紅色塑膠薄膜的東西,還有一個黑色方盒,盒上有蓋,蓋上有張字條,內容如下:

「打開黑色盒子,把五百萬元放進去,合上蓋后,按下盒側的開關,然後從瓦楞紙箱前退開。就這樣。」

「只要五百萬,真奇怪。」警察說,「都已經專程運來一億元了。」

「總之先照犯人的話去做吧。」

野田從巡邏車裏取來贖金,將一百萬元一捆的鈔票放進盒裏。盒子不大不小,剛好能裝下五捆鈔票。

合上蓋后,野田再次端詳了一番方盒,按下盒側的開關。

才一按下,瓦楞紙箱裏的塑膠薄膜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了出來,野田大驚失色,當場跌坐在地。

仔細一看,破箱而出的塑膠薄膜,其實是充進了氣體的熱氣球。熱氣球迅速膨脹開來,轉眼間直徑已達兩米,悠然飄向空中,顯然裏面充的是氮氣。熱氣球的下方吊著那個黑色方盒,眾目睽睽之下,裝有五百萬元的黑盒愈升愈高。

「快追!」野田下達命令后,坐進巡邏車裏。

但司機在發動引擎時就很清楚,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熱氣球升得很高,已經融入了夜色中。

「不行,看不到!」司機抬頭望着空中,發出絕望的叫聲。

野田急忙給其他人打電話,但不知是因為地處山中,還是部下所在的地方有問題,手機一直打不通。

「趕快開到市區!」野田吩咐司機。

由於一路都是複雜的山道,要想離開這裏,至少需要一個多小時。好不容易電話能打通了,野田首先聯絡上了搜查一課課長。

「對不起,被犯人得手了!」搜查一課課長的聲音有如悲鳴,「我們現在奧利根一帶,大約一小時前,熱氣球帶走了五百萬元。」

11

「今天,全國好幾個地方有人目擊到不明飛行物,據目擊者描繪,該不明飛行物是呈紅色、藍色等鮮艷色彩的球體,飛行高度相當高。此外,在歧阜縣的田間還發現一個墜落的粉色氣球。目前警方尚未對上述事件發表任何看法。」

熱氣球從野田等人眼前飛走後,已經過去了十來個小時。為了搜集熱氣球相關情報,搜查本部忙得人仰馬翻。

「實在搞不懂。」搜查一課課長無力地搖頭。昨夜的奔波讓他疲累不堪,眼圈都黑了。「雖然找到了幾個墜落的氣球,但全然沒有現金的影子,也排除了有人偷偷把現金拿走的可能。看來我們找到的並不是昨晚看到的熱氣球。」

「這是障眼法。」野田恍然拍桌,「犯人怕我們追查到氣球的去向,故意放出幾個冒牌氣球來混淆視聽,真是老奸巨猾。」

「自衛隊也已協助我們展開搜索,但終究沒能找到飛行中的熱氣球。」

這也難怪,野田心想。天空何其遼闊,要想找到直徑至多兩米的熱氣球,絕非易事。

「自衛隊表示,從氣流情況來判斷,熱氣球很可能在今天黎明前飄向了太平洋方向。」

「這個推論的前提是熱氣球失去動力吧?」

搜查員中有人報告說,熱氣球飛起時他曾用手電筒探照,發現黑色方盒的下方彈出摺疊式小型推進器。很明顯,犯人在利用某種方法操縱熱氣球。

「衛星電話的來源查明了嗎?」野田問。

「現在正在詢問全國的製造業者,其中錢箱電產集團也生產這種衛星電話,但他們說完全想不到線索。」

「問製造商恐怕也問不出個所以然。」野田點頭,「不過還是先圍繞這條線進行搜查吧,畢竟這是目前唯一的物證。」

「明白。」搜查一課課長滿臉倦容地回答。

在遊樂園裏住到第三天,孩子們的表情終於活潑起來。他們開始自己拿主意去玩,不再畏首畏尾地害怕失敗,秩序也逐漸建立起來,還有人擔當起組織者的角色。總之一句話,恢復了兒童應有的天性。

「真好,真好,小孩子就應該這樣才對。你看他們那表情,生氣勃勃的。」戴着猩猩面具的寶船在巨大的沙池邊轉悠,看着玩耍的孩子們感嘆。

「但他們好像開始想家了,昨晚由香里就在抽抽噎噎地哭鼻子。」福富說。

「這也是孩子氣的表現,沒什麼不好。本來撒嬌就是小孩的拿手好戲。」錢箱說。

健太正忙着在沙池裏挖坑道,想讓玩具汽車從坑道里穿過,他忽地停下手,仰望着天空說:「呀,熱氣球!」

他這一叫,其他的孩子也都紛紛抬頭望天。

「啊,真的!」

「是紅色的熱氣球!」

「朝這邊飛過來了!」

三位老人也望着天空。紅色的熱氣球準確地朝他們飄來,其他藍色熱氣球緊隨其後。

錢箱取出懷錶看了眼時間:「比預想的要早,看來氣流狀況很理想。」

「你究竟用的是什麼妙計?」福富欽佩地問。

「沒那麼神奇,只是從這裏發出信號,把熱氣球吸引過來而已。比較費心思的是怎樣減輕電池的重量,不過同時搭配太陽能電池也就解決了。」

「太了不起了。這個熱氣球的主意是錢老弟想出來的?」

「算是吧。我在戰時曾經負責設計過熱氣球炸彈,這回剛好派上用場。」

「那種炸彈的設計要求是落到美國領土上吧?」寶船問。

「沒錯。與飄洋過海相比,從本土飛個幾十公里到島上着陸,簡直是小菜一碟。」

不久,西邊的天空陸續出現五顏六色的熱氣球,熱氣球緩緩降低高度,朝遊樂園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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