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鬧鬼

第三章 鬧鬼

牛背灣鬧鬼了。

牛背灣鬧鬼的時間總在夜晚。當然,鬼都是在黑夜出沒,這也不難理解。牛背灣鬧鬼以後,就被羅癲子拿來唱花書。

鬼啊鬼

鬼啊鬼

燈籠樣的眼睛麻桿樣的腿

毛伸伸的頭

血盆嘴

勾魂爪嚇死個嬌娘美

得兒嚨咚嗆

得兒嚨咚嗆

小女子夜黑再不開會

清晨,天麻麻亮時分,段大慶就起床了。照例,他要在院子裏操練一番,然後再做院子的清潔。段大慶拿着掃帚,剛掃幾下,突然,一個黑乎乎的物件兜頭蓋腦朝他撲來,把他唬得怪叫一聲,急忙倒退了幾步,把院子的燈打開。只見院子裏面撲騰著一隻黑色的瘟雞,在地面打着圈兒。段大慶定睛一看,那雞卻是癩子,渾身只有稀稀拉拉幾根毛,他不僅啞然,一腳把那癩子雞踩住。

「不要弄死了,讓我看看。」這時候有人在身旁發話道。

「大哥,您起來了。」

想來癩子書記是被驚醒的。他披一件黑色的罩衣,那罩衣年代已經久遠,在燈光照射下,發出幽幽的暗光。這是光榮服,解放初期政府獎勵給搬運工人的標兵,已經有二十多年歷史了,癩子書記居然保留到現在,而且每逢公司有重大活動都要穿上,可見此人確實是有心人。

癩子書記蹲下身,仔細看着已經被段大慶踩得奄奄一息的癩子雞。陡然,癩子書記牙疼樣噓了一聲,從雞翅膀下面取下一布條。這是一條白色的布條,上面用紅色的油漆歪歪扭扭寫着:「自作孽,不可治!」

癩子書記和段大慶驚得目瞪口呆。癩子書記響亮地咳嗽了一聲,拉開虛掩的鐵門,走出去,打量著寂靜的牛背灣搬運新村。昏黃的街燈下,家家關門閉戶。老黃桷樹默默無語,漫坡的夾竹桃亭亭玉立。四下里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可疑的痕迹。

「大哥。」

癩子書記擺擺手,繼續察看着。

「大伯。」樓門走出一個人,卻是章程。癩子書記拍拍他的肩頭,章程也不再說話。起風了,冷硬的江風掠過,黃桷樹與夾竹桃發出一陣陣沙沙的響聲。癩子書記感覺一陣寒意,不由得緊了緊大衣。

癩子書記走到兩株老黃桷樹下,仰頭望着冠蓋如傘一般的樹頂。透過密匝匝的樹葉,依稀可以看見蔚藍色的天際。星星已經隱退,東方綻出了魚肚白。他默默地嘆了一口氣。緊跟上來的段大慶小心地問:「大哥,您老——」

「我不開會。」癩子書記搖了搖手,「這個時間,工人弟兄們都在休息,我不能打攪他們。」

「大哥,您要是需要,我可以敲鐵鐘啊!」

「不,不要!」癩子書記咳嗽起來,就好像在搬運公司會議室里,要用這種聲音來鎮住嘈雜聲音一樣。他陡然提高了聲音:「哈哈,牛背灣鬧鬼了,是不是啊?!我在這牛背灣生活了幾十年,這裏的水深水淺我當然知道。哈,想和我鬥法?烏龜王八都想翻天啊!」癩子書記的聲音,響徹在黎明前夕的牛背灣搬運新村上空。

「大哥,您——」

「大伯。」章程也跟了過來。

「段連長啊,這些天我老是在琢磨,雖說現在沒有了階級鬥爭,但是,壞人壞事卻總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地折騰,因此,你還是得握緊槍杆子,還是得提高革命警惕啊,對不對?」

段大慶,不,段連長趕緊點頭。「是,是。」

「牛背灣永遠是共產黨的天下!」癩子書記用洪亮的聲音說道,把身邊的一塊石頭猛地踢飛,然後,挺起胸朝他那炮樓一般的屋子走去。

晨風中,他的身影顯得那麼高大,魁偉。

又是一個夜晚。天,灰濛濛的。

一道金色的火閃,好像鬼臉一般,在天際矗立了那麼一兩秒鐘。轟隆隆的炸雷,如同春節放的禮炮,響個不停。嗚哇怪叫着的江風,從街面掠過,把地上的塵土啊,紙張啊,爛布啊席捲至空中,飛得好高好高。咔嚓一聲,老黃桷樹的一根枝幹被風折斷。隨即,又是砰的一聲巨響,那是癩子書記家頂樓上的花盆被風刮下來了。接着,瓢潑大雨便頃刻而至。好大的雨啊,昏暗的路燈下,雨撞擊在牛背灣那青麻石地面上,就像無數精靈在地面狂舞。

暴風雨肆虐了將近一個小時。

正是暑熱時分,不期而至的暴雨給大地帶來極度的清涼。因而,當風歇雨止時,牛背灣搬運新村的人早已進入了夢鄉。

昏黃的路燈,把濕漉漉的青麻石地面照得閃爍著熹微的光。癩子書記家那鐵門吱呀響了一聲,開了一道縫,一個身影閃出來。鐵門又關上了,接着,癩子書記樓上的燈熄了。

這是一個體態豐腴的女人,走路也扭呀扭的,活像迎風招展的夾竹桃。是人都想像得出來,這個時間從癩子書記那裏出來,肯定是與書記開完了會議。街燈下,那女人好像吃醉了酒一般,腰肢閃啊閃的,碎步敲擊在牛背灣雨後的石板路上。

陡然,這女人驚恐地捂住了嘴巴——她看見,在那兩株黃桷樹之間飄蕩著一個怪物,呲牙咧嘴,好像魔怪一般。而在那怪物身後,一片葳蕤的夾竹桃在江風的吹拂下,哇哇地怪叫着,與那怪物一道,勾畫出一幅恐怖的圖案。

那分明就是一個鬼,一個身子頎長、弔死在老黃桷樹上的厲鬼!

這女人頭皮一陣發麻,剛想喊叫,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兀地無聲地軟到了地面。

「站住!」只聽一聲低喝,接着是「咔嚓」槍機上膛的聲音。是段大慶打開鐵門手握步槍跑了出來,跟在他身後的是章程。「砰!」章程手握彈弓瞄得真切,將那裊裊升空的白色精怪擊中,精怪緩緩墜落。兩人走近一看不禁又笑又氣,原來是一隻氣球,上面還畫着青面獠牙的怪物。「追!」兩人沿着青麻石地朝江邊追去,卻只見凄風冷雨,哪裏有個鬼影?

第二天,牛背灣搬運新村出現厲鬼的消息不脛而走。

這天傍晚,小鳳家又差點鬧騰起來。

剛吃完晚飯,小鳳媽把嘴巴一抹,就要朝外面走。

謝鐺鐺冷冷地瞄着她,說道:「晚上少走夜路啊,沒聽說牛背灣鬧鬼了么?」

小鳳媽沒有搭理他,只對大女兒說:「大鳳,今天該你洗碗了。」

謝彩鳳叉著腰肢,說道:「媽,晚上開會,你就不怕別人說閑話?」

「小鬼女子,上書記家開會,正大光明的事情,哪個敢亂嚼舌根?」小鳳媽拍拍手,整理了一下衣衫,理了一下油光水滑的頭髮,歪著頭,打量了謝鐺鐺一下,回頭望了謝彩鳳一眼,「小鬼女子,屁大一個人,思想還挺複雜啊。」然後腰身一扭一扭的走了。

在她身後,留下了一股雪花膏味道。

謝彩鳳哼了一聲。

謝鐺鐺抽著葉子煙,把長長的煙稈從嘴巴里取下來,恨恨地在地面敲打着。等把煙灰抖乾淨后,他啪的把煙桿摔在一旁。「下賤的爛婆娘,造孽啊!」

突然聽到一聲碗被打碎的清脆響聲,謝鐺鐺拿起煙桿站起身,走到廚房,一把揪住大鳳,掄起煙桿就打,邊打邊惡狠狠地罵:「下賤婆娘,吃老子穿老子,莫過就是洗兩個碗,卻要發泄氣性!你說,你還想哪樣?」

大鳳臉色煞白,眼淚嘩嘩地往外淌。

謝鐺鐺憤怒地吼道:「你說,錯了沒有?」見女兒不回答,更加生氣,拿那煙筒狠狠戳著大鳳的手,罵道:「爛賤婆娘,你說,你說呀!」

大鳳仍然無聲地哭着。

謝彩鳳拿狼一般的眼睛瞪着謝鐺鐺同小姐姐。「謝鐺鐺,你是不是當老漢的?」她用手刨了她姐姐的腦袋一下,「你這瘟精喲,那個眼淚就這樣不值錢?」說着將嘴巴湊到姐姐耳旁:「姐,你那叫章程的大哥咋不帶你走?你看這個家,哪裏是人待的地方?嗯,我見着你們一個鐵門內一個鐵門外調情呢。看那小子鬼里鬼氣的樣子,不會是耍你吧?」

大鳳哭得更來勁了。

謝鐺鐺掃了謝彩鳳一眼,提高聲音:「小死女子,你說的可是真的?」

「謝鐺鐺,你不是聾子就是瞎子,整個牛背灣的人都曉得了,就你一個人不知道!難怪難怪,你那周蘭同志要去開會。」謝彩鳳不屑地看着老爸說道。

「小死女子你討打啊?」謝鐺鐺氣得不行。

謝彩鳳喜滋滋地拍手道:「謝鐺鐺,你要打我求之不得,你以為這種生活過得舒服?你來,出手呀——」

謝鐺鐺趕緊退後幾步,躲開了謝彩鳳。

「做女人呀,總得自己看重自己,不然,就只能是別人耍的玩物!」謝彩鳳以與自己年齡不相稱的口氣說道。

大鳳陡然嗷嗷地叫了幾聲,聲氣凄厲而瘮人。她雙手捂住耳朵,氣急敗壞地道:「他就是耍我怎麼了,我喜歡我喜歡我喜歡……」

謝鐺鐺頭上蒸騰著熱氣,白了謝彩鳳一眼,臉色鐵青,想說什麼,卻沒有往下說。他把煙桿一甩,然後一把提起大鳳,說道:「你居然還攀上了癩子家?你這賤相,給老子滾,永遠也不要回家!」

大鳳被摔進了夾竹桃林,那身子撞擊在林中,發出一聲沉悶聲響。

謝彩鳳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麼,到底沒有說。她從屋子出來,見母親同幾個鄰居扯完閑話,正好從癩子書記那鐵門進去,於是陰陰地笑起來。

小鳳媽是晚上十二點多從癩子書記家出來的。她渾身鬆軟,周身通泰,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起風了。深夜的江風,嗚哇怪叫着,從街面上掠過,使這個天地不怕的婆娘不禁打了一個寒噤。定定神,她突然看見在那兩株老黃桷樹以及茂密的夾竹桃之間,冒出一個白色的物體,好像氣球一般膨脹著,接着嗚哇嗚哇,就有了野貓叫春一般的鬧雜聲。小鳳媽渾身爬滿雞皮疙瘩,她閉上眼,緩緩地蹲下身,在地上揀起一塊石頭,猛然朝那白影砸去。接着,她凄厲地怪叫一聲:「鬧鬼了啊——」撒開腳板,朝家裏跑去。

「嗷嗷嗷嗷——」只聽得一陣凄厲的怪叫,樹葉間傳來嘩啦嘩啦聲。「啪」一聲,樹上發出一聲輕微叫聲。「打中了,打中了!」鐵門猛地打開,箭一般衝出了段大慶和章程。緊接着從樹上跳下兩個人,朝江邊跑去。章程取出彈弓又是幾下,卻沒有打中目標。段大慶和章程到底沒有追上目標,因為到了江邊,那兩個黑影就朝江中跳去遊走了。

小鳳媽回到家,屋子裏黑乎乎的,只有一顆小星子在閃爍,整屋瀰漫着嗆鼻的葉子煙味。小鳳媽氣急敗壞地把燈打開,卻看見謝鐺鐺正直勾勾地望着她。

「小鳳她爸,不得了了,外頭真的鬧鬼了。那鬼臉子好白,月婆子一樣,好嚇人啊!」小鳳媽一邊說,一邊還拍著胸脯。

謝鐺鐺沒有開腔,仍然拿眼珠子一下一下剜着她。

小鳳媽不高興了。「你愣眉鼓眼望着我做甚?」

謝鐺鐺掄著煙桿,站起來。「臭婆娘,瘋野夠了?給老子舒展點哈,不要再弄個異種出來。」

小鳳媽裝傻說:「異種?你說小鳳,人犟卻有讀書人腦袋。」

謝鐺鐺眼睛閃爍著陰冷,說:「你偷人,倒偷出精怪來?」

「我到書記那裏開會了。」

謝鐺鐺又坐了下去。

小鳳媽問:「那兩個砍腦殼的死女子呢?」

謝鐺鐺有些揶揄地說:「不曉得,大約也是去哪裏開會了?」

「她們能去哪裏開會,她們還沒有資格呢。資格,你懂不?」小鳳媽還有些自豪地說。

謝彩鳳推門氣昂昂地走進來。進屋以後,她不看媽也不看老漢,旁若無人地進了她那小房間。

小鳳媽問道:「小鳳,你曉得你那背時的姐姐到哪裏去了?」

謝彩鳳還是沒有開腔,屋外邊,響起小鳳媽長聲呼喊大女兒的聲音:「大鳳,砍腦殼的死女,野哪裏去了?」

大鳳是第二天清晨被人發現的。當時,報信人氣喘吁吁地敲開謝家大門,對早起的謝鐺鐺說道:「你家女子大鳳死了,在江灘夾竹桃林。」

謝鐺鐺正抽著葉子煙,聽了這消息,只抬了一下頭:「大鳳死了?」

報信人說:「是呀,死了。大約,我們這堂真的有索命的厲鬼!」

謝鐺鐺就爽性地笑了。「死了好哇。死,就是了,了,就是好啊!」又嘆氣道:「那個現眼報的異種咋不死呢?」身後竄出謝彩鳳同小鳳媽,都哀號著,跌跌撞撞朝嘉陵江邊跑去。

大鳳仰躺在沙灘上,身下是一簇簇深綠的夾竹桃枝條,臉色陰綠生動,與她嘴巴上含着的一枝紅艷艷的夾竹桃花交相輝映。小鳳媽撲上前,摟抱着女兒的屍體哭喊起來:「我的大鳳啊,你咋個這樣想不開,世上的路有千萬條,你怎就要走這條絕路哇?」

謝彩鳳站在媽媽旁邊,蹲下身子,脫下腳上的紅色塑料涼鞋,套在她小姐姐那冰涼白皙的腳板上。「姐姐,你不是爭着要穿這雙紅塑料鞋嗎?妹子給你,你穿着好上路……」

天,好陰沉,陰霾得好像一塊鐵板。嘉陵江也低沉地嗚咽著,不時有輪船駛過,就有浪頭打來,白花花的。

這時來了警察,把圍觀的群眾驅散開,並且要對大鳳進行屍體檢查。小鳳媽坐在地面,凄婉哀絕地哭着。謝彩鳳卻跳了起來,惡狠狠地吼道:「不准你們動我的姐姐,不准你們動我的姐姐!」瞅個冷子撲過去,抱着一個戴白手套的警察就咬。那警察哀叫一聲,一把把謝彩鳳摔到地面,嘴裏罵着還從皮帶上拔出亮鋥鋥的手銬,望了一眼謝彩鳳卻又重新放了回去。

大鳳說不清是自殺還是他殺,她是吞吃了大量的夾竹桃。眾人被隔離在遠處,沒有看見屍檢的過程。只有謝彩鳳,她倔強得好像一隻野獸,誰動,她就咬誰。警察拿這小鬼女子沒有辦法,就只好讓她站在旁邊。

不過,當檢查完畢,謝彩鳳卻蹲在沙灘上,哇哇地嘔吐起來。吐了一陣后,飛一般跑回家,抓了一把菜刀,跑進那片茂密的夾竹桃林,狠狠地亂砍起來。一邊砍還一邊罵着:「該死的夾竹桃,你賤,你賤啊!」這時一條漢子飛身上前,一把抱住謝彩鳳,卻差點兒被謝彩鳳手中的菜刀划傷。是牛宏,他啪啪給了謝彩鳳兩耳光:「小鳳,你瘋掉了?你這樣作踐自己,只能讓仇家高興。」謝彩鳳返身一把抱住牛宏,嗚嗚地哭起來。

一連幾天,警察叫走了灣里好幾個後生,甚至還將章程也叫去問了,卻又都將人放了出來。警察最後說,大鳳死於自殺。

謝彩鳳絕不同意,她惡狠狠地說:「我小姐姐哪裏曉得自殺,分明就是壞人作孽!壞人不出來交代,老娘要他的命!」手裏拿把菜刀,騰騰騰在街上走過來又走過去,尤其到了癩子書記那炮樓,更是放高了聲音:「殺人犯你出來,怎麼成了縮頭烏龜?你還算男人不?」人們見了紛紛躲避,那幾天,牛背灣籠罩在滯重肅殺的空氣里。

這天周末,放學回家的章程走在回牛背灣的路上。陡然,腳下不知踩着什麼,身子不由自主地飛起來,然後重重地跌在地上,痛得他「哎喲哎喲」叫起來。接着他的手被一雙鉗子一般的手捉住,使勁拽進到路旁一個黑森森的防空洞。章程想掙脫束縛,卻哪裏能夠。到得防空洞,他被狠狠地摔到泥濘的地面,剛想爬起身,一雙大腳將他踩住,舉眼一看,身前站着的是牛宏和謝彩鳳。

章程「嘎嘎嘎」笑起來,囂張地說:「是你們這對狗男女?你們好大的狗膽,馬上把老子放了,老子可以饒恕你們,不然——」話還沒有說完,兩隻腳——一隻大腳一隻小腳飛速踢在他頭上、身上。

「啊啊啊……」章程叫起來。

「你如何害了我小姐姐?說!」謝彩鳳生氣地用手扯章程的耳朵。

「你這畜生,還敢殺人?!」牛宏咬牙切齒,又是幾腳尖。

「不是我,警察都證明我是無辜的……」章程歇斯底里大叫起來。

「不準叫,不然殺死你!」謝彩鳳從身上摸出一把水果刀。

章程「嘿嘿」笑起來。「小鳳妹子,你莫要和牛宏這壞小子一道——」話還沒說完,身上又吃了一頓腳尖。

「你說不說老實話?嗯?」謝彩鳳手中的刀子在章程眼前晃了晃。

「我……我沒有。」章程閉上了眼睛。

「牛宏哥,你給我……給我狠狠地教訓他……」謝彩鳳話音剛落,牛宏一腳將章程踢飛,又撲過去,腳尖拳頭一股腦兒朝章程招呼過去。

陡然,洞外射來幾束雪亮的手電筒光,接着有人喝道:「不準動,舉起手來!」原來是警察,他們在段大慶地帶領下,將一對打人兇手生擒活捉。牛宏和謝彩鳳被五花大綁着在牛背灣遊街示眾一圈兒,然後被帶到了派出所。牛宏將責任大包大攬,最後被拘留十五天,而謝彩鳳則被訓誡放出。

街燈昏暗,謝彩鳳吃醉了酒一般走在青麻石街面。走到炮樓,她呸地朝裏面吐了一口唾沫,然後高聲唱了起來:

娘啊,兒死後

你要把兒埋在黃桷樹旁

讓兒的墳墓向東方

兒要看那嘉陵江的浪

喜看惡魔被埋葬

這時,炮樓裏面緩緩走出一個人,卻是章程。他望着謝彩鳳「呵呵」地笑,說:「謝彩鳳啊謝彩鳳,你怎麼就沒有自知之明,你曉得這裏是誰的地盤——」話還沒有說完,他噎住了,因為他看見了謝彩鳳那一雙仇恨的眼睛。

當天晚上,謝彩鳳做了一個怪夢。在夢中,她看見了漫山遍野憤怒開放的夾竹桃,那桃花火一般艷紅,而她自己呢,則披掛上了夾竹桃做的皇冠,真的變做了夾竹桃女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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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頭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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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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