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較量

第十章 較量

市檢察院五樓會議室靜得只能聽到喝茶聲。

朱建廣綳著臉端坐在主席台一側。主席台其他位置都空着,看樣子是為重要人物預留的。

副檢察長今天都沒有資格坐到台上。

還沒到開會時間,台下已座無虛席。沒有人聊天,沒有人走動,空氣靜止,氣氛壓抑,有大難臨頭的感覺。

等了一會兒,走廊開始出現腳步聲,由遠至近。聽得出,不是一個人的腳步,而是一群人的腳步。

朱建廣倏地從座位上彈起,快步迎上前,皮笑肉不笑地說:"歡迎,歡迎……"

不用人請,來人都不客氣地在主席台上就座。正中的位置是市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雷中華,右邊是市委常委、紀委書記陳文翰,左邊是市人大副主任鄭重。在主席台上就座的還有紀委兩位副書記,政法委三位副書記。可謂陣容強大,氣勢壓人。

朱建廣主持會議。他佯裝笑臉宣佈大會開始。

他說:"同志們,今天召開全院幹部職工大會。市委、市人大、市紀委、市政法委對檢察院反腐倡廉工作非常重視,市委雷書記、市委常委陳書記、市人大鄭主任蒞臨會議並要作重要講話,對他們的到來我們表示熱烈的歡迎。"

一陣掌聲。

朱建廣沒有罷休的意思,而是接着說:"一年來,全市檢察機關在市委的正確領導下,在市人大的監督下,以鄧小平理論和黨的十五大精神為指導,堅持-從嚴治檢,服務大局-的方針,緊緊圍繞經濟建設這個中心,狠抓貪污賄賂、瀆職等職務犯罪大案要案的查辦,嚴厲打擊嚴重刑事犯罪活動,對都寧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起到了保駕護航的作用,為都寧的改革、發展、穩定作出了積極的貢獻。一年來,全市檢察機關共受理提請批准逮捕案件1056件,1129人;審結1021件,1101人;結案率96%。批捕946件,1415人;同比增長1.1%和0.9%。受理移送審查起訴案件1138件,1673人;審結852件,1209人。向法院提起公訴827件,1149人;同比增長了15.9%和18.7%。但是,必須清醒地看到,我們檢察機關離黨和人民的要求還差之甚遠,特別是在自身的反腐倡廉方面還做得相當不夠。這幾年,我們沒有認真堅持-兩手抓,兩手都要硬-的方針,忙於辦案,忙於打擊經濟犯罪活動,忽略了思想政治工作,忽視了對幹警進行理想、信念、宗旨教育,幹警的公僕意識不強,特權思想嚴重,出現了違法亂紀現象,滋生了腐敗行為,並且還很嚴重……"

終於承認了。

不承認不行,紀委已經查得一清二楚。三個月前,他不是這個態度。三個月前他是氣壯如牛,氣吞山河。

理直才能氣壯,沒有理還敢氣壯?

怎麼不敢?不過,是色厲內荏,是欲蓋彌彰。坐着一屁股屎,不知香和臭?知道。他想在氣勢上壓倒對方,在精神上擊垮對方,不戰而勝。他沖着紀委辦案人員發火,說自己是省管地級幹部,與市委副書記平級,市紀委不夠資格查他。意思昭然若揭,只有陳時宜才夠格。辦案人員糾正他的話,不是查他本人,而是對事不對人。

查檢察院?

更不夠格。他說,檢察院與市政府是一樣的規格,只接受人大的監督,沒有義務向市紀委述職。

按照他的理論,都寧只有市委才夠格管他的檢察院,市委部門檔次還差了點。人大也只是監督,而不是領導。

把自己看得牛高馬大,藐視一切。

主帥是這種思想,誰還敢到檢察院執行公務?的確如此,審計、物價、稅務、三查辦……統統讓你有去無回。想找檢察院的碴兒,沒門。不讓你放點血,你不知道檢察院的厲害。反貪局提着手銬請你去喝茶。結果是羊肉沒吃到,還惹一身膻。

這一次失算了,錯估、低估了紀委的實力。

紀委不是審計、物價、稅務這類經濟執法部門,它是昔日的欽差大臣,不僅見官大一級,而且可以先斬後奏。

不信?

那就試試。

既然紀委的級別高了,那麼陳文翰的級別不會比他低,至少與他旗鼓相當。他號稱與市委副書記平級,那麼市委常委跟市委副書記還差一點。

到底是誰差一點?馬上就能見分曉。

陳文翰單刀赴會。

"紀委陳書記來了。"裴小昌這一次用詞準確,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吃一塹,長一智。一個人不會在同一問題上犯第二次錯誤。

朱建廣這一次不會認為是大陳書記來了。他立即反應:"就說我不在。"

他想躲,但來不及了。

"怎麼?不願見我。"陳文翰話落人現,半真半假地質問道:"嫌我的級別不夠,還是檔次不夠?"

話中有話。

朱建廣笑了起來,笑得十分勉強。他說:"怎麼會呢?咱們是老搭檔,還分彼此,歡迎都怕來不及呢!"

怎麼樣?不嫌級別低了。

看人打發。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如果沒有這點應變能力,哪還配到官場上混?

躲是好事,說明還有點怕。怕是心虛的表現,就怕不躲。

不能不怕,雖然是平級,但人家是市委常委。這個副地級不能與市委副書記相提並論。不信,請看《都寧日報》,報紙上他的名字排在最後幾位,落後副書記一大截,充其量是享受副地級,實質還是部門領導。不然,打死他也不會想到人大當一任副主任。

在目標沒有實現之前還得學會夾着尾巴做人。

有求不自在,無求品自高。

陳文翰揶揄地說:"你們這個人家,門檻越來越高,高不可攀。"

朱建廣謙卑地回答:"再高也高不過市委。"

此話不假。無論什麼地方,無論是四大家還是五大家、六大家,黨委始終排在第一。

"常委在你眼裏算老幾?我已經領教了你的厲害。"陳文翰斥責道,"市紀委到你們檢察院來了兩次,不是次次被你掃地出門?我來之前已作好了被你掃地出門的準備。"

話已經挑得夠明,沒有考慮給他面子。

"陳書記,這就言重了,我擔當不起。"朱建廣裝出生氣的樣子。

他還生氣?該生氣的人還沒有生氣。

"言重了?這是事實。"陳文翰毫不留情地予以回擊。

他知道朱建廣的性格,必須針鋒相對。否則,你尊重他,他認為你怕他;你對他謙虛,他以為你沒有水平。朱建廣初到天子區任區長時,目空一切。他以為自己在地(市)委當了幾年副秘書長和辦公室副主任,與上層有關係,加之蔡峰想整陳文翰,便不把陳文翰放在眼裏。第一次討論幹部時,他就出難題、使怪招,提出政府部門的局長必須由他提名,不然他就退出會場。他說,國務院總理都是由主席提名,他這個區長不說提名副區長,提名部門領導的權力應該有。歷來都是黨管幹部,提拔、任用幹部由常委研究決定,副區長的提拔、任用不要說他沒有這個權力,就是陳文翰這個書記也沒有這個權力。按照幹部管理許可權,同級領導的任命權在上級黨委,他不是不知道。僵持不下,會議不歡而散。

那次,陳文翰讓了他,沒有與他計較。響鑼不用重敲,陳文翰以為他會好自為之。第二次討論幹部,他故技重演。事前,陳文翰還與他單獨會晤,心平氣和地交換意見,並作了必要的讓步。沒想到他依然我行我素,陳文翰對他徹底失望。既然軟的不吃就來硬的,你說你的,我辦我的,雖然你是區長,但在常委里只有一票,孤掌難鳴,儘管你說的比唱的都好聽,但也是白搭。少數服從多數,這是黨的原則,總不能拿原則求妥協、求表面上的所謂的團結,該通過的幹部還得通過。

一招不成他甩出第二招,不給錢。只要是書記掛點的項目或者是書記重視的項目,他都以種種理由設阻、設卡,不給錢,即使上面有錢撥下來,他也不給。你有人權,我有財權,誰怕誰?高興太早,區長管經濟,並不等於書記就不能管經濟,全黨都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黨政分開,並不等於楚河漢界分江而治,黨領導一切。想分庭抗禮?不可能,對策有的是,只不過沒用。既然你想獨攬財權,那麼就讓你不能得逞。參照中央、省市的做法,成立天子區財經工作領導小組,書記任組長,區長任副組長。你說書記還可不可以管經濟,還有沒有資格過問財政大權?

兩招下來,朱建廣才有所收斂。

只要收斂,還權於你,你還是管你的一攤。陳文翰歷來不獨裁,只要你敬他一尺,他就敬你一丈。

"陳書記,你不能只聽一面之詞。"朱建廣詭辯道,"不假,紀委的同志的確來過兩次,但不是你所說的掃地出門,而是酒足飯飽出門。招待客人有什麼錯?"

反將一軍,讓人猝不及防。

好傢夥,很會偷換概念。輕而易舉地將嚴肅的問題轉移到吃喝問題上,並且,理在他那一邊。

當然不能在吃喝的問題上糾纏。

"好吧,建廣同志,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從今天起,市紀委調查組進駐檢察院,我親自擔任組長,坐鎮檢察院,看誰還敢要吃要喝!"陳文翰堅定地、毋庸置疑地說,"誰碰一下酒杯,我就撤誰的職。撤不了職,我辭職。"

態度堅決。說給他聽的。

厲害。他知道,陳文翰決定的事誰也無法動搖,開弓沒有回頭箭。

"這……這何必呢?"朱建廣吞吞吐吐地說,"飯還是要吃吧。"

飯當然要吃。革命就是為了吃飯。人是鐵,飯是鋼,一餐不吃心發慌,吃飽了才有勁做事。

不過都是份飯,絕對沒有酒喝。

三天後班師回營。

這麼快就結束?並且沒有一點動靜。朱建廣以為結束了,慶幸自己躲過一劫。早知道紀委辦事虎頭蛇尾,當初就應該敞開大門,敲鑼打鼓歡迎他們進來。

誰說結束?

未免高興太早。查賬結束,調查還只剛剛起步。

賬面上沒有問題,可以說是天衣無縫。

有縫還算角兒?還叫檢察院?

他們是幹什麼的?是查別人的,是專門與做假賬的人打交道的。他們什麼場合沒見過,什麼人沒交過手,什麼陰謀詭計沒有見識過,耳濡目染就有了反調查的經驗。

還在乎紀委?

錯了,錯把魚翅當粉絲。

怎麼能小瞧紀委?

陳文翰在案情分析會上一語中的地指出:"不能相信檢察院提供的賬戶,這是財政撥款賬戶,在這個賬上找不出問題。大家發現了沒有,連招待費都沒有。誰信?如果我們相信了這個賬本,把目光鎖定在這個賬本、賬戶上不動,那麼我們就是大傻瓜,就是鑽進了別人的圈套,不僅查不出問題,而且還要為人家正名,追授他們是廉潔從政的模範,是遵守財經紀律的模範,還要登門賠禮道歉。我不相信檢察院是什麼模範,我相信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舉報不會是空穴來風,我敢果斷地說,他們有小金庫,還可能不止一個小金庫。挖出小金庫是我們下一步的目標……"

朱建廣做夢都沒有想到,紀委會這麼快地殺回馬槍。

這一次不查賬,專門找人談話。

談話對象由檢察院人事科提供,比例是35%。只定比例不定人,這是策略。紀委根本沒想到在這35%的人中找到突破口。這個35%由朱建廣提供,不說是朱的謫系,也是他信得過的人。朱建廣不會送肉上砧板。既然不抱希望,那麼就隨便談,隨便問,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沒有固定的模式,讓你無法統一口徑,讓你摸不清東南西北。

當然一無所獲。

好戲在後頭。

剩下的65%才是關鍵。沒有談話的都是副科級以下幹部,並且大部分是年輕人。年輕人是國家的希望,是祖國的未來,是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就在他們身上。

不要以為他們年輕不懂事。他們並不是不懂事,而是不世故,不媚俗,敢作敢為,有正義感,有同情心,敢說真話,敢講實話。當然,並不是所有年紀大的人就沒有正義感,很多人有,但更多的是敢怒不敢言。

年輕人沒有顧忌,不隱瞞觀點,但也不能把他們當靶子使,關鍵是要愛護好、保護好他們。

如何保護?變換談話的地點,移師紀委。

效果明顯。

正如陳文翰所預料的,不止一個小金庫,而是每一個科室都有一個小金庫。最大的小金庫有兩個,一個在院財務室,一個在反貪局。

收網。

還沒有與朱建廣說好。誰會束手就擒?只有傻瓜。朱建廣不是傻瓜。科室的小金庫數額不大,並且都是科室的開支,與院領導關係不大,可以讓紀委查封。但是,財務室和反貪局的小金庫是絕對不能交給紀委的。

不能不交,怎麼辦?辦法有兩個,軟硬兼施。一方面安排會計出納出差學習,另一方面佈置捉人。

不給紀委點顏色瞧瞧,還以為檢察院是阿斗。

慣招——請你到反貪局喝茶。

裴小昌手持舉報信帶領一班人馬闖進紀委,他要將紀檢監察一室但軍任帶走。

憑什麼抓人?

憑舉報信。裴小昌揚了揚手中的舉報信說,根據群眾的舉報,但軍任涉嫌受賄、逼死人命。

什麼群眾?他和朱建廣一手炮製的絕作。當然也不是空穴來風,有影子。

按裴小昌的性格,他是不會得罪紀委的。不說紀委,就是有一點背景的人他都不敢惹,他知道惹不起。在檢察院多年,他學精了,那就是——有權有錢就有辦法。他經常說,看守所關的都是偷牛的,偷車的都放了。為什麼放了?偷車的有錢,偷牛的沒有錢。

這一次如果不涉及他的利益,就算撤他的職他也不當這個急先鋒。

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

查賬的關口抓人,這不是挾嫌報復?

是又怎麼樣?

只能眼睜睜地讓他把人帶走。

沒有王法不成?

公然與紀委叫板,紀委不是刀俎上的菜。回應,不回應是孬種。他做得初一,我做得十五。他不仁,我不義。馬上行動,報仇雪恥,將裴小昌雙規。

方案送到陳文翰的辦公室,沒有引起陳文翰的共鳴,被擱置一邊。

還顧忌什麼?是不是怕檢察院?

不存在怕的問題,現在需要的是冷靜,而不是以牙還牙。雖然以牙還牙能解心頭之恨,但不利於問題的解決,只會導致矛盾激化。黨和人民賦予的權力是大眾的權力,而不是部門的權力和私人的權力,權力不能部門化,更不能私有化,一定要慎用手中的權力,權只能為民所用,不能弄權、鬥狠、抖威風,否則是自我毀滅。

道理是這樣,但人家不講道理。

就這樣任人宰割?

誰敢宰割?現在是法治時代,諒他沒有這麼大的膽。

誰敢冤枉人?

不冤枉你,出你的丑總行吧。

但軍任被帶到反貪局。

裴小昌裝好人,為他倒茶遞煙、搬椅子讓座,一副無奈的樣子。稍後,他接了一個電話,出去了。

好人他當了,剩下的惡人由學生娃來擔任。

"站起來,你有什麼資格坐椅子。"一聲斷喝,驚得但軍任不由自主地站起來。

是一名稚氣未脫的青年。

但軍任佯裝鎮定地說:"小同志,拿文件來,有哪一條規定只准站着不準坐着。"他還是第一次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與檢察院打交道,摸不清有哪些規矩。

說完,他繼續坐下去。

砰!他的屁股重重地落在地上,身體失去平衡,四腳朝天。

就在他蹲下的一瞬間,小青年一掃腳,椅子搬家。

但軍任痛得在地上起不來。

沒人拉他。

他爬了起來,發火道:"你叫什麼名字?告訴你,出去后我要追究你的違紀責任。"

小青年不為所動。平生他最恨貪官,從不憐惜貪官。在他的腦子裏,進來的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告訴你,我叫正義。"小青年橫眉冷對,無所畏懼地說,"你現在給我老實點,不然還有好果子留在後頭,讓你痛不欲生。"

怎麼是這個態度?

這還是好的,要是廠長、經理犯事,讓你貼著牆、面朝牆站成一根棍。

好漢不吃眼前虧。進了人家的籠,歸人家管。不服,只有吃虧。打你、罵你、折磨你又怎樣?誰證明?沒人證明,讓鬼打了。

應該說但軍任清楚行情。他們也是搞這行的。雖然雙規與審訊有本質的區別,但有不少共同點。沒有共同點,世界許多國家反貪局和廉政公署就不會是一家。

"有話好好說,我積極配合還不行?"但軍任軟了下來,還真像犯了法的人。

沒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不是低頭,是權宜之計。

"這樣就好。"小青年誇獎道,"把你違法亂紀的事說出來。"

心裏不是滋味。訊問別人的人今天被人訊。這還不說,小青年傲慢的態度簡直令他噁心。說句真心話,他們紀委辦案何嘗不是這個態度,比起今天這位小青年好不了多少。親身經歷才有切身體會,一定要把人當人看,不管這個人是犯了錯誤還是犯了罪,人人都是平等的。

"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誤,"但軍任回答,"您給我一點提示。"

"你還狡辯。告訴你,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不要以為你不招供我們就不知道,沒掌握你的證據我們是不會對你下手的。"小青年自鳴得意地說。

好熟悉的話語。

原來自己經常也是這樣對別人講這些話,今天輪到別人對他講,難道是報應?

不可能。

都知道講這幾句話,除此之外,難道沒有其他話講了?

他想不出自己犯了什麼錯誤。

小青年提示道:"電力局財務科長是怎麼死的?"

原來是陳年爛賬。怎麼死的?檢察院清楚,還用問我?是跳樓自殺。扯到他的身上無非他是此案的主辦紀檢官。這名財務科長在紀委宣佈對他雙規不到五個小時就從雙規的賓館四樓跳下,經搶救無效死亡。為什麼要自殺?自知罪孽深重,難逃一死。但軍任他們沒有罵他,更沒有打他,只跟他談了一次話。晚飯後,紀委的人在看電視,他乘人不備,忽然從窗戶跳下。誰也沒想到他會自殺。人死線索斷,案子不了了之。了不了,家屬扯皮不斷,各級上訪,硬說是紀委將人逼死。此案引起了中央省市領導的重視,省市法醫和省內著名的內外科專家組成聯合鑒定組,鑒定死者身上除了摔傷外沒有其他外傷,屬自殺。

雖然是自殺,但但軍任脫不了干係。他是此案的負責人,應負看管不力的責任,受到了黨內嚴重警告的處分。市紀委從此事中吸取教訓,出台了一條硬性規定,以後雙規,一律只准在賓館、飯店的一樓進行。

"這件事早有結論,現在扯出來是什麼意思?"但軍任不解地問。

"人命關天。就這樣白死?"小青年反問道。

難道還要他抵命不成?

他懶得理他。

小青年接着說:"現在我們接到舉報,說你在辦理此案的過程中收了人家五千元錢……"

"放屁!"但軍任不等他把話說完,發火道:"純屬誣陷、誣衊,拿證據來。"

不要以為他沒有脾氣,原則問題他決不會將就。他是懂政策的人,一嚇、二詐、三丟手在他面前沒用。

"你不老實……"小青年還想鎮住他。

沒用。他沒有犯事你拿他沒有辦法。

"少用這種口氣跟我講話,我是副縣級紀檢幹部,是市委管轄的幹部,你沒有資格跟我-唆。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說完,他就要走。

"哪裏去?來人,把他給我銬起來。"小青年一聲令下,進來兩名法警,給他上了手銬。

"你……"他怒目圓睜。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裴小昌及時出現在眼前,"怎麼這樣對待但主任,還不打開?"

手銬打開了。

"你們退下。"

都走了,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裴小昌走到但軍任跟前,說:"但主任,對不起,你們有你們的規矩,我們有我們的規矩,就當我請你到反貪局來做客。"

這樣做客?

裴小昌的客氣不完全是裝出來的,至少有一部分是真誠的。不留一手不行,說不定哪一天撞到對方的手上。現在是打基礎,為日後留後路。

"裴局長,你們不把我這個-犯罪嫌疑人-當人看。"但軍任冷冷地說道。

"沒辦法,也許是我們這些檢察官得了職業病,對待犯罪嫌疑人總認為對方犯了罪。"裴小昌自嘲道,"你們紀委不也是一樣,對待雙規的幹部不也是這個態度?"

但軍任沒有反駁。有這種現象。不過,正在逐步改變。許多地方開始嘗試人性化管理,死刑犯也有人格。

人性化不等於人情化。

十二個小時一到,陳文翰出現在反貪局的辦公室。

來勢洶洶。裴小昌怕擋不住,更是膽怯,趕快搬來救兵朱建廣。

"建廣同志,你來得正好,十二個小時已到,但軍任有沒有問題?如果沒有就放人,如果有問題就給我交個底。"陳文翰直入主題。

"那要看他的態度,拒不交代問題我們有權延長時間。要知道,我們檢察院還有逮捕權。"意思昭然若揭,他們權力大得很,不僅有置留權、拘留權,還有逮捕權。朱建廣的口氣不再是圓滑,也有些生硬。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要演戲,那麼,再大的困難也要把戲演下去。

陳文翰火了,厲聲地問道:"他犯了什麼罪?"

"不好講吧。"朱建廣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既不得罪你,又不討好你,火候把握得恰到好處,"雖然您是市委常委,我們應該跟您彙報。但是,法律有規定,誰也無權干涉我們檢察院依法獨立辦案。誰干涉誰違法。"

好傢夥,搬出了保護神。

陳文翰激動了,說:"不要以為只有你朱建廣懂法,其他人就不懂法。法律是公眾權力,不是你朱建廣的專利;法律是平等的,不是你朱建廣愚弄人的工具;法律是權威的,不是你想怎麼解釋就怎麼解釋。不錯,法律賦予檢察院有獨立辦案的權力,但沒有賦予執法者有違法的權力。誰違法誰領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們違法照樣要負法律責任。"

論法,他不是陳文翰的對手。不要以為當檢察長的人就是法律專家,不要以為陳文翰是紀委書記就認為他只懂黨法,不懂國法。他在獄中兩年多時間,每天都在學法,等於讀了一個法律專業。

不要忘了,久病成良醫。

朱建廣一時語塞,找不到話題。

拿陳文翰沒辦法,拿裴小昌有辦法。他沖着裴小昌發火道:"誰給你的膽?紀委你也敢惹。告訴你,如果紀委的這個人沒有問題,那麼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板子打到裴小昌的身上。抓人是他的主意,不是裴小昌的主意。

沒辦法,誰讓裴小昌的官小些。

拿裴小昌出氣是常事,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時候不是出氣,是唱紅臉、黑臉。裴小昌領會他的意圖,圓場地說:"群眾的舉報並不是無中生有,他自己也承認了有吃請這回事。雖然沒有承認收了別人的錢,但是,只要繼續審下去,肯定會有結果。"

抓人不是目的,抓人是為了放人。這就是朱建廣的意思,只不過想從中買個人情。

不放不行,畢竟是無中生有,僵持下去要露餡。故意賣關子,是為了增加談價的砝碼。既然我買了你的賬——放人,那麼下一步就該輪到你買我的賬——放我一馬。

算計得完美無缺。

陳文翰不按他的靶子打,言辭強硬地說:"那好,既然你的權力還沒有玩完,那麼就讓你繼續玩下去。不過,我得提醒你,等你玩完終極權力,我看你再玩什麼?"

說完就要走,被朱建廣阻攔:"老搭檔息怒,好商量……"

"有什麼好商量的,原則問題沒有商量。"陳文翰義正詞嚴地說。

朱建廣的忍耐到了極限。都是平級幹部,憑什麼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想發作,底氣不足。權衡利弊,還是忍氣吞聲。

"裴局長,還愣在這裏幹什麼?還不去放人。"朱建廣發火了。

"現在請市委常委、紀委書記陳文翰同志講話,大家歡迎。"朱建廣極不情願地請主角上場。

胳膊擰不過大腿,不情願也得情願。今天會議的主角就是陳文翰,主題就是他的講話。

朱建廣輸了,輸得很慘,成了陳文翰反腐敗的犧牲品。表面上看是這樣,其實怪他自己,是他自己與自己過意不去。他不胡來,誰拿他有辦法?當然他不會怪自己,而是把怨恨和憤怒記在陳文翰的頭上,還有陳時宜。為什麼把陳時宜也搭進去?沒有陳時宜撐腰,他陳文翰沒有這個膽。他不甘心,他要告狀。告什麼?總不能說陳時宜他們不該搞反腐敗。進退維谷之際,他想起了蔡峰。

上門討教。

蔡峰對他愛理不理。為什麼生他的氣?他清楚。陳時宜來了后,他很少上門討教,將老人家冷落了。原以為這樣可以保護自己,沒想到還是在劫難逃。

"老領導,這段時間我實在太忙,陳文翰把我逼得急,我沒有空上您家門,請您原諒。請您放心,我永遠是您的人,我心中只有您。陳時宜算什麼東西,過去不也是您手下的一員敗將?"朱建廣的話愛憎分明,很能引起共鳴。

蔡峰沒有附和。陳時宜他不喜歡,但他更討厭有奶便是娘的人。他知道,如果朱建廣不是失寵,今天肯定不會主動上門。不過,現在上門也不晚,沒有感情但有共同的利益。

"小朱,是不是他們把你逼得走投無路了?"蔡峰開了尊口。他們,顯然指的是陳時宜、陳文翰。

"對對對,我想告他們,手頭缺少資料,想跟老領導討教幾招。"朱建廣見老人家開了口,以為蔡峰原諒了他,精神為之一振。

沒有原諒,是想讓他衝鋒陷陣。黃鶴樓看翻船,何樂而不為?他成功了,蔡峰也是受益者;不成功,蔡峰坐山觀虎鬥。

朱建廣是虎?

不是虎,當虎用。三國時期有這個先例——蜀中無大將,廖化當先鋒。

蔡峰面授機宜。

朱建廣欣然退下。

洪政手拿文件夾站在陳時宜的辦公室門口等待接見。沒有一個請字,他不會擅自闖入。

難道市委秘書長還不能自由出入書記辦公室?

非也。陳時宜的辦公室對任何人都是敞開的。

陳時宜聽到敲門聲,但沒有時間理會。他在接長途電話,是省委書記仲知秋打來的。

聽不到請字,洪政巋然不動地佇立在門旁。他不敢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怕錯過機會。儘管他的辦公室就在陳時宜的辦公室隔壁。

這樣規矩的人還真少見。

電話終於接完,足足講了12分鐘。

應該可以請他進屋了。

等了一會兒,還是聽不到"請"字。只得再次敲門。

這一次反應迅速。不僅迅速,並且還知道是他。因為沒有人這樣規矩。

"老洪,進來。"是陳時宜的聲音。

洪政推門而入。

顧不上禮貌,也不需要人請,洪政一屁股坐到陳時宜的對面。再不坐就要打軟跪——已經站了十幾分鐘,雙腳在發抖。

"陳書記,蔡主任來找過您幾次。"洪政將文件鋪在陳時宜面前,單刀直入地說,"這是市人大向市委起草的報告,蔡主任說要親自向您彙報。"

什麼?親自上門,還要彙報?不可能。蔡峰是什麼樣的性格陳時宜清楚,除非吃錯了葯。他入主市委后,蔡峰給他的第一個信號就是不友好或者說是不屑與他為伍。陳時宜回都寧的第三天,蔡峰突然決定搬到人大去辦公。蔡峰歷來以市委工作為主,一直在市委大樓辦公。當選人大主任后,人大那邊參照書記辦公室的規格為他裝修了辦公室,請他過去。他不去,嫌人大清閑。現在主動去是什麼意思?陳時宜問洪政,是他自己要搬還是要他搬?畢竟他還是原來的職務。回答是他自己要搬。蔡峰對洪政說,他的主要工作在人大,市委這邊只是掛個名,遲早還是要走。遲走不如早走,早走早主動,等到別人趕你走就沒有意思了。他還說,他是某些人眼中的釘,搬走了,好。眼不見心不煩,免得在這裏礙手礙腳,惹得人家不舒服。

他走得瀟灑,陳時宜瀟灑不起來,只有無奈。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的便。

"蔡主任就是為這件事找我?"陳時宜看完文件后不解地問。這是一份很普通的文件,既不急,也不重要。

"對。"洪政肯定地回答。

陳時宜立即意識到醉翁之意不在酒,蔡峰一定還有其他事。

會是什麼事?陳時宜想。

什麼事都沒有,是洪政一相情願。俗話說得好,不是親不關心。洪政現在與蔡峰是兒女親家關係,不為自己,為了女兒女婿,他也希望蔡峰與陳時宜搞好關係。洪政知道,蔡峰"死要面子,不承認失敗"的臭性格不僅會害他本人,而且會連累整個家族。他想對蔡峰說,都寧現在是陳時宜的時代,不是你蔡峰的時代。不承認不行,不承認就要吃虧。洪政是旁觀者,旁觀者清。在兒女訂婚宴上,洪政勸過蔡峰,識時務者為俊傑。蔡峰表示"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洪政知道,勸沒有用,但沒有放棄做調和工作,他要用自己的方法促成兩個巨人和好。即使不能和好,相互間沒有芥蒂也行。心是這麼想,行動也是這麼辦。

看得出陳時宜吃驚不小。

有反應就好,就怕無所謂。

"老洪,你說蔡峰要見我是什麼意思?"陳時宜用探詢的口吻問道。當然,他不知道他們已經是親家關係。

正中下懷。洪政說:"蔡峰突然一百八十度轉彎沒有其他意思,我想,他是在向您拋繡球。之所以這樣說,基於以下五點原因:第一,他認識到你並沒有與他過不去,胡小娥被抓不是針對他,而是對事不對人。第二,人在得勢的時候容易被勝利沖昏頭腦,分不清黑白忠奸;現在失勢了,就像水落石出,大徹大悟。第三……"

沒有第三,陳時宜打斷了他的話:"好了,你不要講了,通知陳文翰來我的辦公室。"

顯然不屑與他交流。

洪政的話戛然而止。難道陳時宜知道他在充當說客?他有了幾分恐慌,額頭上冒出了汗珠。

不敢嘮叨,執行命令。

大可不必驚慌,陳時宜沒有這麼認為,只是認為他的分析不準確,與事實大相徑庭。如果陳時宜沒有接到省委書記的電話,也許還會相信洪政的話。

陳文翰提着一個碩大的公文包進門。

坐下后,陳文翰解開公文包,從裏面拿出一摞資料。

"又在整理誰的黑材料?"陳時宜問。

黑材料?陳文翰拿材料的手靜止不動。怎麼是黑材料?他不解地望着陳時宜。

不像在開玩笑。

陳時宜表情嚴肅地說:"有人在省委告我,說我假公濟私、公報私仇。省委仲書記剛才來了電話,問了一些情況。在電話里,知秋同志語重心長地提醒我,要搞好平衡,不能顧此失彼;要調動大多數人的積極性,不能只用少數人;要反腐敗,不能以反腐敗的名義排除異己;要開拓進取,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兩個有爭議的人身上。知秋同志的話雖然不是批評我,但也不是無中生有。最近一個時期,他收到了一些來信,列舉了我五大罪狀:第一,說我搞小圈子,不團結多數同志,不依靠常委班子,只相信極少數人。第二,說我開監選人,到監獄去找囚犯,重用有爭議的人。說你和周廣學是囚犯,說我把你倆當寶貝,不僅不追究你們的罪行,反而委以重任。第三,說我坐收漁利,縱容你對異己打擊報復。說你出獄后,對蔡峰、閔得方等人懷恨在心,一心要報一箭之仇。說你借反腐敗的名義,大肆對過去所謂的政敵實施打擊報復。抓了蔡峰、閔得方的妻子不說,還要對蔡峰和閔得方本人下毒手。現在的矛頭直指作風正派的檢察院朱建廣檢察長。第四,說我無視人大常委會的監督,讓落選局長仍在局長的位置上耀武揚威,此人指的是雷中華。第五,說我支持文痞作家周廣學對市長進行人身攻擊,搞得市長威風掃地,處境尷尬。"

"知秋同志信了?"陳文翰迫切地問。

"知秋同志當然不會相信。"陳時宜說,"我向他作了些解釋,知秋同志要我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我無話可說,表示服從。"

"那下一步怎麼辦?"陳文翰憂心忡忡地說,"反腐敗還搞不搞?"

"怎麼不搞?還要加大力度。"陳時宜毋庸置疑地說,"如果我們被幾封不實的告狀信嚇得畏首畏尾、裹足不前,那就中了奸計,更說明我們有私心,想保官,想陞官。如果沒有這個私心,又怕什麼?怕受累,怕受影響,只想守攤子,不想作為,這哪是共產黨人的作風?不敢面對事實,不敢同邪惡勢力作鬥爭,不敢抓腐敗分子,那是什麼人民公僕?對腐敗分子及邪惡勢力姑息遷就,就是對人民犯下了滔天罪行。做忠良之臣有一定的風險,不僅有委屈,甚至還有撤職坐牢的可能,那又算得了什麼?堅信歷史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不會放過一個壞人。每一個共產黨人都要有良知,講良心,上仰天,下俯地,無愧天地才是真正的共產黨員。為做官而做官,絕對不是好官,並且也不是好人。這就是我找你來想要對你說的話。"

兩雙大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陳文翰開始講話。嚴格地講,不是講話,而是宣讀文件,是紀委關於市檢察院違紀的調查報告和處分決定。

……現已查明,市檢察院採取資金不入賬、資金體外循環、私設小金庫等辦法,截留、挪用理應上繳財政的贓款1984萬,作價處理贓物摺合人民幣423萬,以各種手段收受外單位贊助款1321萬。這些資金除部分補貼幹部工資福利外,以獎金的形式(贊助款按30%獎給個人)私分公款265萬,報銷車旅費123萬,吃喝開支253萬,送禮221萬,購置小車6部計人民幣130萬,其他零星開支53萬,剩餘2000多萬用在基建上。市紀委在調查取證的過程中,市檢察院個別領導不協作、不配合,並以莫須有的罪名將紀委的辦案人員羈留……

為嚴肅黨紀、政紀,市紀委研究決定,並報市委批准,開除裴小昌黨籍,並建議撤銷其反貪局局長職務,移交司法機關依法處理。責成市檢察院在一個月內追回全部不合理的獎金、福利、車旅費、招待費、實物。凡不按規定退賠的,市紀委將嚴肅查處,嚴懲不貸。

完了?

怎麼朱建廣沒事?

跑不了,黨規黨紀不會放過他。由於他是省管幹部,對他的處分將由省紀委下達。

雷中華鋪開文件。

全場屏住氣息,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了。

走廊的腳步聲又起。來了兩個重量級人物——市委常委、組織部部長呂膽略和市長秘書長洪政。

呂膽略和雷中華耳語后坐到了人大副主任鄭重的旁邊,他從提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遞給鄭重。

會議重新開始。雷中華宣讀文件:市委常委研究決定,洪政同志任市檢察院黨組書記、副檢察長,免去朱建廣同志市檢察院黨組書記職務。有關任免手續按法律程序辦理。

法律程序是什麼?是人大的決定。一府兩院的官員必須經人大舉手通過才算數。人大不通過,市委的文件就作廢。

朱建廣清楚洪政到檢察院來幹什麼。不只是當黨組書記、副檢察長,而是全面接替他的位置,當檢察長。之所以還讓他留在檢察長的位置上不動,不是考察洪政,也不是給他以觀後效的機會,而是時候未到。市委沒有權免他的職,省委也沒有權,只有同級人民代表大會才有這個權力。現在離一年一度的"兩會"還有數月,他還可以當幾個月的檢察長,不過沒有實權,只是挂名,可能由洪政主持工作。

還有一線希望。

什麼希望?希望在人大。如果蔡峰能助他一臂之力,不通過洪政的副檢察長職務,那麼,他還能當幾個月實打實的檢察長。要是過去,不用人提醒,蔡峰也會堅定地站在愛將一邊。現在不行了,蔡峰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憶往昔,有蔡峰護著的日子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日子。只要聽話,跟着蔡峰吃不了虧。蔡峰怎麼說他怎麼做,蔡峰指向哪裏他就打到哪裏,蔡峰要他整誰他就不問青紅皂白地整誰。所到之處,所向披靡,沒有攻不下的堡壘。什麼原則不原則,蔡峰就是原則。說起來也怪,那時候胡作非為竟然沒出問題,即使出點小問題,有蔡峰擔着,總能化險為夷。那時候辦事真容易,只要想得到,就能辦得到,就怕想不到。

典型的例子,他一分錢沒有敢蓋辦公大樓,這就是氣魄。商品經濟有錢就有膽,他沒錢照樣有膽。誰給的膽?是蔡峰給的膽,渾身是膽。蓋大樓一路綠燈,沒有阻力,什麼費都免,連"中央軍"的錢——電力改造增容費都得免。不僅免,還得贊助。這就叫水平,叫權威,誰敢不買賬?有蔡峰在,就有他在。蔡峰視他為寵臣愛將,對他言聽計從,有求必應。那個時候,他威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書記、市長都可以不在乎。哪像現在,不說見到陳時宜要點頭哈腰,就是見到昔日手下敗將陳文翰也要察言觀色。窩囊,實在是太窩囊。莫提當年勇,提起就傷心。最讓他後悔不迭的是,不該冷落了蔡峰。原指望找到新靠山,沒想熱臉貼了冷屁股,靠山沒找到,還失去了原有的靠山。還是一首歌唱得好,"結識新朋友,不忘老朋友",這樣就不會顧此失彼。

儘管這樣,朱建廣還是把希望寄托在蔡峰的身上,求他"莫"抬貴手,不要舉手,讓洪政當不成副檢察長。

他把希望寄托在蔡峰身上,還有人把希望寄托在蔡峰的身上。這人就是陳時宜。在討論檢察長人選時,陳時宜單獨與蔡峰交換了意見,在取得一致意見后,才召開市委常委會議。市委這邊通過了,並不等於人大能通過。蔡峰雖然也是市委常委,但是,誰也保證不了他在人大常委會上不發難。有前車可鑒,雷中華任公安局長就是最好的一個例子。為確保萬無一失,在人大常委會表決之前,陳時宜蒞臨會場,親自為洪政打氣,介紹市委人事安排的意圖。

多慮了。

多餘了。

這一次絕對不會出現雷中華那種情況,蔡峰絕對不會發難。情況不斷變化,蔡峰與洪政是什麼關係?他不會與親家過意不去。與親家過意不去就是與兒子過意不去,與兒子過意不去就是與自己過意不去。縱然他與朱建廣是哥們兒,縱然朱建廣是他不喜歡的人厭惡的人,但是,任何關係沒有洪政這個新親戚關係親切。何況朱建廣已經成不了氣候了。

他不保洪政誰保洪政?

陳時宜至今還不知道洪政與蔡峰的關係。歸功於蔡峰與洪政的保密工作做得好。兩個親家私下裏達成了協議,為了家族的利益,在兒女沒有結婚之前不公開兩家的關係,形同路人,以減少不必要的猜疑和不必要的麻煩以及由此帶來的損失。什麼時候公開?該公開時就公開。

搞得這樣神秘幹什麼?

不神秘不行。本來是親家關係,人家會以人劃線將你列入蔡峰的圈子並打入冷宮。不是多慮,而是有太多的先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是小心謹慎點好。即使陳時宜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但不能保證他身邊沒有這種人。

陳時宜離開會場后,蔡峰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

他說:"同志們,隨着民主法制建設步伐的加快,人大工作在黨和國家民主生活中的地位作用越來越顯得重要,依法治國、依法辦事成為各級黨委和政府的自覺行動。時宜同志剛才代表市委到會看望大家並作了重要講話,是對我們人大工作的鞭策和鼓舞。本來,時宜同志的這個講話是委託我來講,他卻親自來了,說明了什麼?說明了我們市人大不再是擺設,不再是橡皮圖章。當然,我們不能把鞭策和鼓舞看成是驕傲的本錢,以為自己了不起,高高在上,討價還價,老子天下第一。必須記住,任何時候都不能忘記,我們不是西方的議會,我們是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市人大的工作,必須在市委的領導下進行,不能與市委唱反調、搓反繩,否則就很危險。"

這樣講大局、識大體的話還是第一次出自蔡峰之口。以前不是這樣,以前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不害人的菩薩不靈。如何害人?很簡單,不舉手,讓少數有權有錢的局長落選。這一招果真靈驗,再也沒有人瞧不起人大,特別是落選的局長(這時候是黨組副書記、副局長主持工作),視人大為親人,主動向人大彙報,要錢給錢,要物給物。過去,人大找財政局長要錢,沒有。現在不同了,要多少給多少,動作還不能遲緩,遲緩了要對你下手——述評。述評不合格,下台。不要以為當了局長就可以干滿一屆,沒那回事,一年一度可以述評,屆中可以述評,隨時都可能下你的課。哪個不怕?

怕就好,怕就不敢胡來。

蔡峰算是把人大的權力用"足"、用"活"、用"夠"的人大主任。

一改過去的風格,搞不懂?聽他說下去就明白了。他接着說:"市委通過洪政同志任副檢察長,這是個明智的舉措,我舉雙手贊成。洪政同志當市委秘書長多年,我對他十分熟悉和了解。這個同志是個老實人,工作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從不計較個人得失。大家知道,全省各地市州的秘書長都進了常委,唯有他沒進。不是他沒有水平,也不是他沒有這個能力,而是沒有職數,委屈了好人。現在讓他當副檢察長黨組書記,以他的水平能力完全能夠勝任:第一,他是法律專業畢業的老牌大學生,手持律師資格證書;第二,他從政多年,受黨的教育多年,黨性強,紀律性強,原則性強,一定會秉公執法;第三,他今年53歲,幹完這半屆還能幹一屆。其他話我不多說了,希望大家聽從市委的安排,與市委保持一致,讓德才兼備的同志人盡其才。"

統計結果出來,洪政全票當選。

選舉結束后,蔡峰親自給陳時宜打電話,通報選舉結果。

值得慶賀。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誰也不能保證洪政百分之百當選。雷中華高職低就不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卻出了意外。

人算不如天算。

會議還沒有結束,接下來是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鄭重講話。

鄭重展開手中的文件,就是呂膽略給他的那份文件。

"同志們,就在我們召開這個會議的時候,市二屆人大常委會第十九次會議也在進行。現在我就將這次會議剛剛通過的決定向大家宣讀一遍。"鄭重解釋完后,開始宣讀文件,"都寧市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於人事任免的決定。市二屆人大常委會第十九次會議通過:一、任命洪政同志為市檢察院檢察員、副檢察長;二、免去裴小昌反貪局局長、市檢察院檢察員職務。"

這麼快就作了決定?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朱建廣絕望地癱坐在椅子上。完了,回天乏術,大勢已去。

宣讀完畢后,雷中華接着講話。他首先申明,這不是個人觀點,而是市委意見。第一,市委決定,朱建廣同志赴中央黨校脫產學習半年;第二,市檢察院工作由黨組書記、副檢察長洪政同志主持;第三,市委要求市檢察院集中三個月時間開展教育整頓活動,通過紮實深入的動員、學習、剖析和整改,促使廣大檢察幹部在思想上、紀律上、作風上、執法水平上有明顯的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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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書記(唐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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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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