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葉一枝

第六章 一葉一枝

全省經濟工作會議結束前夕,陳時宜接到省委辦公廳的電話,仲知秋同志在會議閉幕後單獨召見他。

什麼事?陳時宜不免有些緊張。省委書記單獨召見肯定有大事。

沒有大事,只是一般性的召見。會議期間,十五個地市州委書記唯有陳時宜沒有單獨向他彙報。

是不敏感還是傲氣?

都不是,是會議沒有這項議程。

這種事永遠不會出現在議程表上。

許多事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靠自己悟。誰的悟性好,誰能在官場上左右逢源。

仲知秋在辦公室等他。

見面后,仲知秋故意給他一個下馬威:「官當大了,架子也大了。開五天會,我不請你,你就不來?」

陳時宜知道他在唬人,笑着回答:「您是大人物,我不敢高攀。」

不是不想單獨拜見省委書記,而是覺得見面后沒有什麼事好講。閑聊吧,又怕耽誤領導的寶貴時間。談工作,現在還不到時候,等有成績后再談不遲。

你按兵不動,仲知秋卻按捺不住。你不見他,他要見你。見你是為了掌握行情和動向。

坐定后,仲知秋出了試卷:「說一說都寧的情況。」

嚴格地講,都寧的情況仲知秋了解一些。不要以為他沒有去都寧就什麼都不知道,他的情報網和信息網四通八達,每天都有源源不斷的情報、信息、資料出現在他辦公桌上。現代信息技術能使他成為千里眼和順風耳,全省的大事要事他能在四個小時以內知曉。

單獨聽彙報有二層意思,一是驗證手頭情報的準確性,二是及時發現新情況新問題。

「幹得不錯嘛。」仲知秋聽完彙報后肯定地說。

自從陳時宜到都寧赴任后,他對都寧的關注度比以往要高。不能不為陳時宜捏一把汗。現在看來這種擔憂是多餘的。從各方反饋的意見看,陳時宜幹得不錯,腳根已經站穩,贏得了民心。最顯著的變化就是上訪的人明顯減少。

「有什麼要求?」仲知秋關切地詢問:「需不需對幹部進行內部調整?」

話輕,落地重。為了都寧的長治久安,省委可以不惜一切代價甚至動用組織措施支持他的工作。

信任才有這個禮遇。

「暫時還不需要。」陳時宜胸有成竹地說。

說句心裏話,想把蔡峰調走。洪政不只一次地對他說:「你要想方設法把蔡峰拱走,蔡峰不走,都寧永遠不寧;蔡峰走了,都寧就是你的天下。」還有許多的「好心人」也是這樣規勸。不是三人成虎,而是他清楚蔡峰的為人。他動過搬走蔡峰的念頭,並且在等待機會實施。現在機會來了,卻主動放棄了。不為別的,為了自己,為了自己不步蔡峰的後塵。他想起了洪政的話,蔡峰走了,都寧就是你的天下。到底是誰的天下?不是蔡峰的天下,也不是他陳時宜的天下,是**打下的天下,是人民當家作主的天下。不認識這一點,蔡峰走了,都寧還會出現第二個蔡峰。第二個蔡峰不是別人,就是他陳時宜。

留住蔡峰,是為了不當蔡峰。只要不當余國光第二,留住蔡峰又何妨?

有膽識。

仲知秋高興地說:「沒想到你的容量不小。**人就要有『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胸懷。但是必須注意,不能無原則地謙讓,不能拿黨性做交易,不能一團和氣和稀泥……」

……

從省委書記辦公室出來,陳時宜的心裏踏實了許多。有省委的支持,有省委書記的信任,還有什麼戰勝不了的困難?

沒有搬不動的絆腳石?

他的司機告訴他,程詩興辦事去了。

這次全省經濟工作會開到縣市一級,各地黨政一把手都來了。程詩興也來了。

他倆約好,會議結束后看望吳春天。

吳春天這次從副書記的位置上退下來擬任省政協主席。副書記的免職通知是昨天下達到省委,今天的閉幕式他沒有出席。

陳時宜吩咐司機:「打電話叫他快點過來。」

程詩興正在省扶貧辦要錢。都寧雖然不是全省的貧困地區,但有十二個國家級插花貧困鄉鎮,每年除了正常撥款外,還能哼到一點小錢。錢雖然不多,但不能放棄。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有一分錢就能解決一分錢的事。再說,這是一筆機動資金,也可以說是人情款,掌握在主任手裏,誰會哼就歸誰。

歷來都是如此,好哭的孩子多吃奶。

程詩興收到電話后感到吃驚,省委書記召見地方大員只談一刻鐘?真是高效率快節奏。他還以為至少也得二個小時甚至更長時間。

兩部車迅速會合。程詩興坐到陳時宜的車上。不是節約,而是不能擺闊。在老同志的面前越寒酸越好。

平時都是一個人一部車,偶爾坐一起還有些不習慣。

「我還以為要得二三個小時,所以忙裏偷閒去了一趟扶貧辦。」程詩興上車後作了一番解釋。醉翁之意不在酒,用拋磚引玉套陳時宜透露省委書記的談話內容。在他腦子裏,省委書記單獨召見一般都是人事變動。

他只關心人事問題。

陳時宜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問了一些吳老的情況。

車子停了下來。出入要辦手續。

哨兵聽說是見吳老,馬上禮貌地回答:「對不起,同志,吳老有交代,這段時間不接待任何人。」

吃了閉門羹。不過有希望,不是吳老親口所言還可以通融。

程詩興掏出手機撥通了吳老家電話。他說:「吳老,我是都寧的小程,市委陳書記和我來看望老領導。」

「不用,不用。你們不要來,我現在很好,進政協當主席提拔了,用不着安慰。」吳老一口拒絕。

怎麼知道是來安慰的呢?

人之常情。

吳春天不領情。六十歲當政協主席很正常,來安慰就顯得不正常。難道提拔了還需要安慰?對他而言,即使是明升暗降也是恰到好處。**不搞終身制,誰也不想一輩子有職有權。

程詩興面露難色。在他印象里,這樣不給面子還是第一次。

陳時宜接過電話,說:「吳書記,我是陳時宜,我現在正在您家門口,我有事向老領導彙報。」

「什麼,你已經來了?」

顯然沒有想到。既然來了就不好意思拒絕,還得接見。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

車子直達吳春天家大門。

大門已開,吳春天站在大門旁客廳內迎接。

進客廳坐定。

禮節性的問候過後,便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吳春天不吱聲沒人敢說話。

什麼話中聽?祝賀之類的話不能說,是祝賀他榮升還是祝賀他退居二線?安慰的話也不能說,只有強者安慰弱者,他是弱者嗎?在沒有摸清主人心態前選擇沉默是上策。

「你們今天來是什麼事?」吳春天發問。

可以說是明知故問。

他知道他倆的來意,無非是來安慰他。

程詩興不知是計,馬上回答道:「您是都寧的老領導,現在退下來。我們一是代表都寧人民來看望您,二是邀請您到都寧去住幾天,散散心。」

情真意切,合情合理,但說得不是時候。

「哪個說我退下來?年底召開兩會我就進政協當主席。政協主席就不是領導?告訴你,別把村長不當幹部。」吳春天怒髮衝冠地說。

哪有這個意思?程詩興面露委屈。怪自己多嘴,書記在場他市長可以不講話。

哪來這大的火氣?

進政協他沒有意見,一年前就有心裏準備。問題是,不該提前免了他省委副書記職務,到兩會召開時再免也不遲。現在離召開兩會還有半年多時間,又不能為他一個人提前召開全省政協會議。這邊免了副書記,那邊主席不能到位,不知情者還以為他犯了錯誤。另外這半年怎麼打發?

「老吳,你怎麼能這樣說小程?不管怎麼說,他們是真心實意地請你。你也應該回都寧看一看,我陪你去。」吳春天的老伴在一旁插話。

吳春天意識到自己有些過火。不過,還在火頭上。

「吳書記,都寧的人民真的還記得您。這次我回都寧后陸續跑了一些鄉鎮,都寧出了那麼多父母官,老百姓只記得您,說您是好人。都寧現有的渠道、水庫、泵站都是在您任內興建的,每年都發揮了作用。您搞社教時的老房東讓我捎信給您,說他可能活不了多長了,想在有生之年見你一面。我替您答應了他,您不能讓我不講信用。」還是陳時宜的話中聽。

吳春天一言不發。

他在感慨人世間的變化。

人生易老天難老。

「好吧,我答應你們。」吳春天終於說話了。

想起那個歲月,還有什麼煩惱?那個年代的幹部,不講級別,不爭待遇,見困難就上,見榮譽就讓,與老百姓打成一片。比起那個時候,現在是神仙的日子。

他的話多了起來,臉上也泛起了紅光。

正在興頭上,門鈴響了。

有客到。

來得不是時候——敗興。

前客讓后客,這是規矩。

客人是蔡峰,後邊還跟着二個尾巴:一個是胡小娥,一個是閔得方。

沒有想到會在這種場所相遇。

陳時宜主動與蔡峰握手,客氣說道:「蔡書記來了。」

蔡峰沒有回話,點頭以示作答。

程詩興跟着伸出手來,蔡峰不與理會。

伸手容易縮手難。是給臉色看,還是由於關係太好不需要這一套?

程詩興猜不透。

胡小娥搶過話茬說:「怎麼啦?只允許你來,我們就來不得?」

像是吃了銃子,沖死人。

對這種人,唯一辦法就是將她當成透明物,視而不見。

閔得方握住陳時宜的手解釋道:「我到公安廳辦事,路上遇上蔡書記。」

意思明了,怕陳時宜誤會他與蔡峰打得火熱。

多餘的話,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話。

對閔得方而言,一點都不多餘。不劃清界限不行?以人劃線由來已久。主席都說過:黨內無黨,帝王思想;黨內無派,千奇百怪。

閔得方把陳時宜和程詩興送上車、關上車門、等車子消失后才進吳老家。

他以為這樣做才能顯示出忠誠。

卻得罪了老東家。

「賤!」

胡小娥從心裏迸出這個字。

「到辦公室去。」陳時宜命令道。

已經是下班時間,還去辦公室幹啥?司機納悶不語。

給領導開車,沒有白天黑夜,沒有上下班之分。

還沒有為什麼,只有服從。

司機調轉車頭。

洪政見到他,忙到自己辦公室里抱來一堆文件。

「陳書記,這些都是急件,等你簽發。」洪政邊說邊把文件放在桌上。

什麼急件?都是部門利益的文件,要求以市委的名義發文,代表市委號令全市。

「這份最急,」洪政抽出宣傳部的文件夾,說:「梅部長催了幾次,還要我特事特辦,要我打電話給你,想先辦後補手續。我看不是小事,不僅聲勢大,而且範圍廣,涉及的人多,沒有答應。梅部長有意見。人家是常委,我得罪不起,只能不停地賠小心。」

流露出不滿。

「什麼事這麼急?」陳時宜問。

在他印象里,宣傳部好像沒有很急的事。

「他們要在七一期間搞一個活動,叫做『扭起秧歌慶盛世』。去年他們在七一期間搞了一個百萬人民歌頌黨的活動。」洪政回答道:「我向梅部長建議,是否把活動規模縮小一些,免得產生負面影響。梅部長不僅不聽,還批評我對黨沒有感情,質問我對黨是什麼態度。我受不了,好像我洪政就不熱愛黨,他老梅對最黨最忠誠。」

陳時宜沒有完全聽他彙報,而是邊看邊聽。好傢夥,宣傳部不愧為大手筆,想在全市組織百萬人的扭秧歌活動。題目起得不錯,「扭起秧歌慶盛世」。

最後的一頁吸引了陳時宜的注意。是老幹部的聯名信。

怎麼把老幹部的信附在文件一起?

是洪政的絕作。

是一首打油詩,題目是:有感於百萬人民歌頌黨的活動。詩文如下:

百萬人民歌頌黨/一人一套新衣裳/花去公款四千萬/拉動服裝大市場

顯而易見,老幹部對這種興師動眾的慶祝活動反感。

不無道理。

「洪秘書長,」陳時宜徵求意見地說:「黨的生日應該慶祝,宣傳部這個創意也很好,但是不能增加單位和個人的負擔,不能讓群眾有厭煩情緒。老幹部的這封信有一定的代表性,搞活動還得綜合考慮,不能庸俗化,不能顧此失彼。國慶閱兵也不是年年都搞?十年一大慶,五年一小慶,其它年份也要慶祝,形式可以多種多樣,不一定動輒百萬人,還要考慮群眾的承受能力和當地的財力。」

「對對對,我有這個意思。」洪政馬上表示贊同。

何止贊同,心中竊喜。

「那好,具體意見我就不簽在文件上;畢竟是一件嚴肅的事,你把我的意見向梅部長傳達就是。」陳時宜交代道。

洪政露出為難的樣子,說:「陳書記,這種事恐怕還是您親自對他說要好些。他是常委,已經責問了我對黨是什麼態度……」

「好了,你不用講了,我明白。」陳時宜打斷了他的話:「你把梅部長的電話撥通,我來給他講。」

怕得罪人、怕承擔責任,如何能委以重任?

陳時宜接過電話,說:「梅部長,七一活動的創意不錯,我看……」

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電話里傳來了梅雨林部長的聲音:「好,就按陳書記的意見辦。我們宣傳部考慮問題欠妥,只想到熱烈隆重,沒考慮到其它方面。我們馬上重新草擬一份慶祝方案,報市委審批。」

搞定。

那當然,一把手發話誰敢反?洪政在心裏說道。

電話剛打完,雷中華帶着一撂材料敲門而入。

肯定有要事。洪政知趣地退下。

真有要事,還不只一件。

第一件事,陳文翰案情有重大突破。陳時宜在陳文翰的訴訟狀上簽字后,市法院開始的態度是討理不理。原因有二:一是錯誤估計形勢,以為都寧還是蔡峰的天下,把陳時宜當着余國光第二打發,將他的批示扔到一邊不予理睬;二是不肯否定自己,錯就錯到底。要他來翻自己判的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沒想到市委決心很大,成立調查組,雷中華任組長,市紀委、法院、檢察院三家聯合調查。調查組一行三人到福建平青找到了當年的施工隊。晚上就在平青市檢察院附近的一家賓館住下。無巧不成書,閑聊中,賓館人員透露,說都寧有人在賓館住過。查登記薄,果然是都寧人,一個叫張保勝,一個叫易蘭,持的是都寧市委辦公室的介紹信。調查組心中有數,張保勝是蔡峰的秘書,易蘭是蔡峰調進市委辦公室的幹部。第二天,調查組手持平青市檢察院開的介紹信到勞改農場找到了正在服刑的建築包頭。聽到介紹后,建築包頭淚如泉湧地說:「都寧一伙人為了整垮陳書記,把我也整得好苦。我不願黑良心說假話,他們說我不老實,說都寧來人了,陳書記自己都承認了。為證實沒有說假話,他們讓都寧來人用都寧話與我交談。我信了。他們說只要我承認就放我出去,我不知是計,就按他們寫好的材料抄了一遍……」真相基本大白,還有一點不明白,平清方面為什麼拚命為都寧方面賣力?答案也找到了,原來上邊有人打招呼。打招呼的這個人與蔡峰在中央黨校市長培訓班上是同學。

第二件事,蘇麗香受賄罪不成立,違紀成立。她父親去世時收受錢物摺合人民幣二萬二千三百元。

第三件事,老上訪戶何功林的問題房管局頂着不辦。局長鬍大志是胡小娥的哥哥,仗着其有後台,對市委的督辦件不理不辦,口口聲聲標榜自己是為了國有資產保值增值。

第四件事,對豪華葬禮的處理不少人有意見。集中反映在對紀委有意見,說紀委只拔蘿蔔不打老虎。質問紀委為什麼不處理閔元文。閔是主謀,但他那天的確沒參加。有錄像資料證明。

第五件事,省地紀委初步查明吳志東在任城建委主任期間有重大受賄嫌疑,可能馬上要對其進行雙規。

第六件事,長城典當行高息攬儲引發儲戶擠兌大戰。有些儲戶可能血本無歸,典當行經理攜款潛逃。長城典當行的上級是都寧信託貿易公司,其的經理祝賀平是閔得方的老婆。祝賀平口口聲聲稱公司有錢,就是不拿錢讓儲戶取兌。三千多儲戶準備到市政府門前靜坐,要求財政拿錢。

雷中華彙報完畢。

陳時宜從抽屜中拿出一撂信件,說:「恐怕還還不只你說的這些問題,你看,全部是反映閔元文的材料。誰給閔元文這大的膽,居然動輒拔槍射人?難道他不知道殺人要償命嗎?什麼是黑惡勢力?這樣的人就是黑惡勢力。」

陳時宜接着說:「現在你的擔子很重,我準備調整常委分工。這次在省城開會時,省紀委鍾書記已經跟我通報了吳志東的案情,可能就在一二天內要宣佈對吳志東進行雙規。我想把閔得方調出來,讓他接管吳志東的角色,分管城建,你兼任政法委書記、公安局長。」

「我的職務是不是太多了?」雷中華顧慮地說。

「是多點,以後想辦法調整。目前這種形勢,閔得方不宜擔任政法委書記、公安局長。在換屆之前我不想班子大動,我相信,班子的穩定對整個都寧的社會穩定會有好處。」陳時宜解釋道。

雷中華沒有馬上表態。

「對了,我已經與程詩興同志談過,他完全同意我的意見。」陳時宜補充地說。

常委分工是書記的權力,不需要討論。與市長通氣是尊重的表現,很有必要。

「我沒有價錢可講。」雷中華說:「恐怕當公安局長會有阻力。」

意思是人大通不過。

擔心不是多餘的,蔡峰會同意嗎?

陳時宜認為沒有問題,市委常委當局長是高職低就。

雷中華沒有異議。

既然答應了,就開始接受任務。陳時宜說:「我聽到消息,陳文翰和蘇麗香的平反問題還會遇到阻力,檢察院已經有人放風,說陳文翰和蘇麗香如果判無罪,他們就抗訴。人大也放出風聲,他們要對一府兩院進行督促檢查。看得出有不少的人不願意看到他們兩人出來工作。正因為如此,你們一定要把問題搞准、搞清楚,要有說服力,要辦成真正的鐵案。不然會有人說我們包庇貪污犯。這是其一。」

「其二,」陳時宜接着說:「在局長還沒有正式任命前,你以政法委書記、局黨組書記的身分接管公安局。立即成立一個秘密調查組,只對你一個人負責,徹底查清閔元文及其團伙的犯罪事實,將其一夥繩之以法。」

「第三,通知檢察院,迅速組織抓捕小組,將潛逃在外的長城典當行經理抓獲歸案。對典當行的資產進行查封,凍結賬戶。」

「第四,有人向我舉報,房管局的胡大志參加了豪華葬禮,並且在單位飛揚跋扈、吃喝嫖賭。還不清楚是真是假,你讓紀委進去查一查;只要實事清楚,證據確鑿,管他有什麼後台,該撤職就撤職,該處分就處分,決不姑息遷就……」

話還沒有說完,砰的一聲,門被撞開。

吳志東像一頭髮情情的雄獅闖了進來。

顧不上廉恥,他跪在陳時宜的面前哭訴道:「陳書記,您要救我,我受人陷害。」

他已經聽到風聲,省紀委馬上就要宣佈對他雙規。

沒想到他會下跪。陳時宜最討厭沒有骨氣的男人,男子漢寧折不腰。他命令道:「起來!有什麼話坐着說。」

他不願起來。以為這樣更能引起同情。

「你不起來我不聽。」陳時宜不願看到一個大男人下跪。即使是犯人也有人格。

吳志東坐到沙發上,說:「房管局胡大志陷害我。他想當建委主任,開始是拚命擠我,擠不動后又拉攏我。我到市政府後,他要我推薦他當主任。我嫌他沒有能力就沒有推薦他,他就陷害我,說我在建民居一條街時收受賄賂。」

他說的並不是事實。胡大志舉報他不是因為想當建委主任,而是吳志東霸佔了他喜歡的女人。

是由愛生恨。

這個女人就是他的副局長江藝珍。

江藝珍開始喜歡胡大志,畢竟胡大志年輕幾歲又是頂頭上司,還有姐夫這棵大樹。吳志東當上常務副市長后,牌局發生了變化。

胡大志吃不下這口氣,決心扳倒吳志東。

這還不容易,不說別的,就是他倆合作做的壞事隨便撿一件就能致他於死地。

行動。

沒有不成功的,命中率百分之百。

什麼樣的一個女子,竟能讓兩個男人同時癲狂?

一個極平常的女子。不僅長相平常,而且能力平常。當然有她的獨特之處。一無是處不會有人喜歡,不會有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的獨特之處就在她的一對堅挺而肥大的ru房,給人一種昂首挺胸、高不可攀的感覺。是ru房改變了她的命運。五年前她還是一個村姑,男人是農村的磚瓦匠。過完年後,男人要進城做工,她執意要去。拗不過,只得讓她同行。幹什麼呢?她既無技術又無文化,只得到男人的建築工地幫小工。這種活很艱苦,日晒雨淋還賺不了幾個錢,但比種田劃得來。她無怨無悔。男人在建築隊還算是骨幹,隊長為了討好男人,就讓她給建築隊民工燒火弄飯。冬去春來,她的優勢開始呈現出來。建築包頭(項目經理)初次見到她時,一雙眼睛盯着她的ru房足足看了一分鐘,看得她紅著臉低下頭。包頭不愁女人。這年頭只要有錢,什麼樣的女人都能搞定。包頭與隊長噥了幾句,隊長安排她送一個資料到建築公司。好不容易找到建築公司,推門后才知道是包頭要資料。放下資料她就想走,因為還有一幫子人等著要她煮飯吃。包頭讓她等一等。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再回去就晚了,就耽誤做飯的時間。她央求包頭快點。包頭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連連責備自己。為不耽誤她的時間,包頭親自開車送她。出娘胎她還是第一次坐小車,並且還是高級轎車。路上,包頭讓她猜車子值多少錢。她斗膽說三萬。三萬就是個不小的數目。包頭笑得前撲後仰,迸出一句三十萬。嚇得她一跳。這麼小的地方要這多錢?她家四家大瓦房也只值二萬塊錢。第一次見了世面。不久,包頭給她找了一份工作,到一家星級賓館當服務員。這時她才知道有錢人是怎樣生活。她既羨慕又嫉妒,憑什麼他們花天酒地過日子?包頭把她帶到省城轉了一圈,為她買了一身名牌。結賬時,她才知道這套衣服值她一年的工錢。沒有人像包頭這樣為她出手大方過,她好感動。晚上住進了四星級賓館,包頭說累,要她給他按摩。不到一分鐘,不是她跟他按摩,而是包頭在給她按摩。包頭的一雙手抓着她的一對ru房不放。她成了包頭的情人。包頭又把她當着禮物介紹給他的公司經理。經理除了享受她之外還對她重點培養,錄取她為正式職工,送她上黨校。有了一張黨校的大專文憑后,提她當副經理。她開始大權在握。這時候,她先後認識了自己的兩個頂頭上司。嘗到了做女人的甜頭,把女人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她把她的頂頭上司一個個收編到裙下。不用費力,乾柴遇上了烈火。不久便當上經理,不到一年就當上房管局副局長。

她的男人跟着沾光。還當什麼泥巴匠?男人搖身一變,也成了腰纏萬貫的建築包頭。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響起。

陳時宜拿起話筒。吳志東暫停了哭訴。

是省紀委調查組的電話,他們以為吳志東逃跑了。

「他現在就在我的辦公室,」陳時宜說:「好……好的……就這樣。」

陳時宜放下電話,表情嚴肅地說:「吳志東,我們都救不了你,只有你自己救自己。既然你是冤枉的,那麼我請你相信組織相信紀委,與他們合作,把問題說清楚搞明白。你放心,現在不是文革,現在是法紀社會,誰也不敢製造冤假錯案,定罪都必須拿證據說話。」

吳志東望着陳時宜yu言又止。

「有什麼話你就講,不講就沒有機會。」陳時宜看出他的心機,也道出了電話內容。省紀委的同志馬上就過來宣佈對他實施雙規。

「我有一個請求,房管局是一個爛攤子,問題嚴重得狠,請你們派調查組去翻他底朝天,一定會找出問題。請相信我的話。」吳志東懇切地說。

可以相信。這個時候他不會說假話。

「好,我答應你。」陳時宜轉身對雷中華說:「中華同志,你也聽到了,對老吳的檢舉揭發一定要引起重視,市紀委要組織精兵強將進駐房管局。如有重大發現,給老吳記一功。」

吳志東滿意地閉上雙眼。

天剛放亮,洪政家電話鈴聲大作。

誰這麼缺德,還要不要人活命?洪政在心裏不悅。近來老是失眠,昨夜又興奮了一夜,幾乎是通宵未眠,剛迷迷糊糊閉上眼睛,卻來了電話。

電話就在床頭,他不想接。

本來電話放在客廳的茶几上,當上秘書長后經常三更半夜有電話,跑上跑下很是不便;便加了一根線,在床頭裝一部分機。

老伴不接電話,接了也是白接。除了兒女找她,沒有人給她打電話。

不接不行,乾的就是這項工作。上了歲數的人干這種差事有些力不從心,但必須苦撐下去。堅持就是勝利,曙光就在前頭。否則前功盡棄。

摸了一陣,才摸著電話。

沒想到是陳時宜打來的。

頓時睡意全無。

接完電話后立即起床。邊洗口邊吩咐老伴找一套舊衣服。

陳時宜要他一起微服私訪。

老伴翻箱倒櫃找了半天,就是找不出他所說的舊衣服。只有新衣服,舊衣服都捐給了災區。

新衣服就新衣服。他知道自己的形象,再好的衣服穿在身上也是糟蹋;即使是名牌加身,也改變不了寒酸相。

沒辦法,氣質是與生俱來的。

陳時宜不同,不管穿什麼衣服都像領導。今天他穿上一套老式軍裝,戴上草帽,看上去像軍轉幹部。

他倆邊走邊聊,像是投親訪友。

目的地是綠蔭住宅小區。

不親自走一趟心裏不踏實。這個小區是全國聞名的小區,他任副書記時這個小區就有名氣,先後榮獲多項掛冠。建設部授予這個小區為全國城市物業管理優秀小區,中宣部命名這個小區為全國創建文明城市流動示範點,省委省政府將文明小區的牌子掛到小區的大門旁。說是小區,其實不小,住着近兩千戶人家,有五千多人口。小區內有學校商店郵局等配套機構,居民可以足不出戶就能購買到日常生活必需品。就是這樣的一個小區,如今卻不是人住的地方。

不是天災,而是**。

陳時宜當副書記時到小區來過幾次,因此熟悉路徑。

往左拐就到了總部——綠蔭房地產公司。

院門緊鎖,敲了半天無人應答。陳時宜抬腕看了一眼手錶,八點半鐘,已經是上班時間。再敲,有一個青年保安持着警棒拖屍懶動地出來。「幹什麼?」保安不耐煩地吼道。看門的人有一個共性:只重衣裳不重人。看他倆的衣着打扮就沒勁跟他倆羅嗦。

「同志,我找何總。」陳時宜試探地問。

保安打量了他倆半天,問道:「你是他什麼人?」

「他是我在部隊時的首長。」陳時宜瞎編道。

「早就下課了,不,被趕走了。」保安幸災樂禍地說。

「聽說他是全國的勞動模範,我在人民日報上都見到他的事迹介紹,怎能把功臣趕走呢?」陳時宜裝着很不理解的樣子。

「有些事你們不清楚,」保安擺出很世故的樣子,用教訓人的口吻說:「尤其是你們在部隊的人,對地方更是不了解。現在地方的幹部黑得很,好好的一個單位給搞成這個樣。何總是功臣,這麼一大片屋都是他做的,沒向國家要一分錢,這裏的居民都是貧困戶,能住上這麼好的房子誰不說何總好。好人又怎樣,功臣又怎麼樣?現在這個單位徹底垮了,我每個月的工錢都拿不到手。算了,不給你講了,我看你是外地人才給你講這些。」

說完後轉身要走。

陳時宜忙摸出一包香煙遞上前,說:「小兄弟辛苦了,這包煙拿去抽。」

保安面露光芒,接過香煙說:「老哥,不瞞你說,我是個煙袋子,現在沒錢買煙正想戒掉,沒想到越想戒心越煩。謝謝。」

「我可以進去看看嗎?」陳時宜試探地問。

當然可以,是朋友什麼都可以通融。反正沒有人來上班。

樓上樓下積結著一層厚厚的灰塵,辦公室空蕩蕩,桌椅、沙發、微機、複印機、空調全給建築隊拆走抵賬,唯有會議室牆上的獎狀牌匾還昭示著人們這裏曾經有過的輝煌。

凄涼。

陳時宜心情沉重地走出大樓。

進入居民住宅區。已經看不到昔日安靜整潔的場面,取而代之的是垃圾和缺腳斷腿的公共設施。拾荒者穿門插巷,小商小販在草坪上擺攤吆喝。

敗業容易,興業難。

前方是一排小吃店。由於佔道經營,五米寬的馬路被攤位佔得只剩下一條狹巷,剛好只能供一個人行走。

洪政主動開道。

這種事不是他乾的。只看他的眼鏡就知道是斯文人,是玩筆杆子的人。他的一副眼鏡有瓶底厚,扣在眼睛上像望遠鏡。

洪政甩動的雙手把一名食客放在桌子上的酒瓶摔碎。

食客也是一位眼鏡。

斯文人遇上斯文人,打的是嘴巴官司。「你陪。」食客說話很簡潔,要求也不高。

「好,好,我賠。」洪政說:「老闆,拿一瓶醉仙白酒。」

這種酒賠得起,二塊五一瓶。

誰喝這種酒?只有民工才喝。

洪政付完錢后想走,被食客拉住。還是那句話——你陪。

已經賠了,還賠什麼?洪政不解。

分明是想找碴。

那就找錯對象。陳時宜指責道:「朋友,講點道理行不行?」

食客轉過身,仍然是那句話——你陪。

看其樣子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是醉了?不對吶,哪有清晨就喝醉的人?陳時宜在心裏猜測。

店老闆提示道:「他要你們陪他喝酒。」

這才恍然大悟。

好,陪你喝。

陳時宜坐在他對面。

碰杯的一瞬間,食客叫停:「等等,先別喝。你像我的一個朋友,叫陳時宜。」

陳時宜這才發現他是周廣學。怎麼變成這個落魄相?

歲月催人老。他小陳時宜五歲,卻看出長陳時宜五歲。

陳時宜故意學着他的腔調說:「你像我一個朋友,叫周廣學。」

周廣學驚愕地望着陳時宜。

明白了。

「干!」

盡在杯中。

「撤職查辦了?」周廣學冒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什麼意思?知道了,是指他這一身裝扮。陳時宜說:「求之不得是不是?」

「我可不敢。反正你今天不是專程來看我的。」周廣學說。

「但我專程找過你。他們說你出獄后就不知去向。」陳時宜說。

「這麼說來我出獄不是你的功勞。」周廣學不解地問:「哪是誰?」

「你怎麼不找我?」陳時宜打斷他的思考。

「怕跟你們當官的打交道。吃喝嫖賭哪一個不是你們當官的?我沒有錢請你們干那種事。」周廣學戲謔地說。

「你看我像那種人嗎?」陳時宜反問道。

「能到這個貧民窟來,說明你還有良心。」周廣學回答道:「人不能當官,當官不一般。」

陳時宜回擊道:「我沒有變,倒是你變了。」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想知道我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周廣學放下酒杯說。

當然想知道。一個才華橫溢的記者,一個有責任心和正義感的編輯,怎麼成了一個酒徒,一個酒鬼?

選擇了酒,等於選擇了與魔鬼為伴。他以為酒能解愁,沒想到酒跟鴉片一樣,不僅不能解愁,而且讓人上癮。他已經離不開酒,離開了酒,身子就會出現不良反應:手打顫,心發慌,四肢無力。一日至少喝五餐酒,臨睡之前必須喝三兩,起床之前也是三兩;早中晚三餐就不只三兩,如果沒有人阻擋,一二斤到肚還不知不覺。喝啊喝,喝到了可以無菜無飯無肉這一步;喝啊喝,喝醉了到處都是他的床——草坪樓梯口水泥地。不要為他安全擔心,蚊子螞蟻蒼蠅毒蛇都不惹他,都怕酒。

酒是人生祿,他卻讓酒害。

怪誰?

怪酒?

幾杯下肚又是一條漢子,就如輪胎加了氣手機充了電一樣活靈活現。

他把他倆帶到家中。

嚴格說來是父母的家。他的家在報社,不,他沒有家。報社的家已經沒有他一份,屬於妻子和女兒的。妻子半年前與他離了婚。他出監獄后沒地方去,只得與父母住一起。

母親見到他就要哆嗦:「成天只知道喝酒,怎麼辦?芳保說了,只要你戒酒還給你過日子。」

芳保是他離了婚的妻子。

「娘,我來了朋友。」周廣學提示道。

進城多年,他一直沿用農村的稱呼喊母親。習慣了,難改口。

「伯母,我是廣學的朋友,我來看您。」陳時宜迎上前親切地說。

「好好,學保這孩子內向,趕都趕不走。」周母說:「你們要勸勸他,叫他好好工作。不去上班怎麼行?」

他不是不去上班,而是要單位解釋清楚為什麼開除他。怎能解釋得清楚?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上面說開除,報社就開除;上面說不開除,報社就撤消處分決定。報社不敢玩兒戲,有人敢翻手覆**。

隔壁房間傳來shen/yin聲,是周廣學繼父卧病在床。

周母趕緊過去。

一會兒周母出來,示意周廣學過去。繼父要上廁所,需要他撐扶。

陳時宜也過去幫忙。

進門的瞬間,陳時宜發現卧床的老人就是綠蔭房地產公司老總何功林。怪不得這段時間沒有見到他上訪,原來是病了。

老人盯着陳時宜,似曾相識。想不起來,只當是朋友看他,絕對沒想到是市委書記。

卸下包袱后,老人臉上出現紅潤。

有熟人,老人就想說話;怎奈嘴巴不聽大腦指揮,說出的話嘰嘰咕咕一句都聽不懂。

怎麼不送進醫院?

沒錢。

落到這步田地?

「他這個病是氣出來的。」周母說:「老天就是這樣不公平,蓋那多房子賺那多錢,卻沒有錢治病,沒有錢吃飯。」

一個在合作住宅理論和實踐有造詣有建樹的能人,一個為低收入困難戶提供了上千套住房的功臣,一個腰纏千貫的大款,如今被人掃地出門,不僅失去了自己一手創造的企業,而且失去了最基本的生活來源——沒有工資,沒有退休金,沒有最低生活保障,靠兒女接濟度日。

慘。

「現在好了,公司垮了,門關了,再沒有人要了,也沒有人來了。」周母接着說:「把老何趕出來時,公司在銀行的存款有二千多萬,二年多時間就被他們發得精光。這哪裏是**的幹部?比國民黨還壞。」

周廣學接過話茬說:「我跟姓胡的局長講理,他不聽不說,還把我趕出房管局大門。我寫文章登在都寧日報上,他上法院告我誣陷好人,狗屁法官判報社和我登報道歉並賠二萬塊錢精神損失費。我不服,向中國經濟時報投稿,報社派人到都寧調查複核后登了出來。紅道走不通他就通過黑道,威脅我。我打聽到,原來姓胡的是蔡鬼火的舅兄。我這次入獄就是蔡鬼火一手操辦的。」

「學兒,不得無禮。蔡鬼火不是你叫的。」周母一旁更正道。

「你看我娘,到了這一步還是菩薩心腸。」周廣學無奈地對陳時宜講。

「與人為善有什麼不好?」陳時宜贊成周母觀點。

洪政自始至終不言不語。不要以為他不說話就沒有觀點,沒有主見,沒有思想。他這樣做的目的是把自己藏起來,突出重點,甘當配角。

他知道,有些領導不喜歡有觀點有思想有主見的人,甚至認為「無才便是德」。

告別綠蔭小區,下一站是什麼地方?陳時宜問。

洪政回答得滴水不漏:「書記說了算。」其實他心裏有數,下一站一定是房管局。

真是陳時宜肚子裏的蛔蟲。

到了房管局。

保安喊住了他倆。

幹什麼?

要登記。

不要以為規範,而是討債的人太多。只有登記,才能識別「誰是朋友誰是債主」。

債主不得入內。

洪政登記時才知道忘了帶工作證。

身份證不行,債主也有身份證。

洪政找陳時宜要工作證。

真是迂腐,微服私訪怎麼能亮明身份?

這麼簡單的常識都不懂,還想挑重擔?洪政自責地敲擊著不爭氣的腦袋,

陳時宜站在一旁觀察。

「對不起,我們沒有工作證。」洪政實話實說:「我與你們胡局長是朋友。」

保安拿眼望了一眼。

什麼德行?居然敢矇混本大爺。「不行!」保安義正詞嚴地說。

「那我給胡大志打電話。」洪政說完后操起桌上的電話。

被保安奪回電話。「要打到外邊電話亭去打。」保安面露慍色地說。

陳時宜把手機遞給洪政。

洪政不知道電話號碼。保安知道也說不知道。怎麼辦?不能讓陳時宜失望。

只得豁出來。

他板著面孔喝斥道:「你們是不是**領導的房管局?把老百姓拒之門外是什麼意思?怕見老百姓就不當這個局長?」

一頓脾氣發起來。

沒用,沒有人理他。

輸人不輸氣,何況一旁還有市委書記觀陣壯膽。怕誰?洪政旁若無人地直往裏闖。

站住。兩個保安像拎小雞一樣把他拎出門外。

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並不等於不敢反抗。讀書人認理不認輸,犟就犟到底。「去你媽的!」他帶了一句碴,把用來登記的桌子掀翻。

這還了得?反了。反房管局就是**,因為房管局是政府的職能部門。

四個保安一涌而上,四支警棒同時擊中一個目標。不是洪政,是陳時宜。

陳時宜用手臂擋住。

住手!陳時宜怒目圓睜地站在四個保安的面前。

雖然威風,但不凜凜。因為已經沒有戰鬥力,只有鑽心的疼痛。

手給廢了,不是骨折就是骨碎。

「膽大狂徒,你們居然敢打市委書記。」洪政亮明了身份。

起到了作用。

雖然懷疑,但不敢輕舉妄動。立即有個保安撥通電話:「胡局長,有二個人冒充市委書記要見你,被我們阻擋在門外,您是否下樓來複核一下?」

不失為聰明之舉。

俗話說得好,不知者不為罪。

電梯門開,一個修剪得體的女人出現。是江藝珍。

「哎呀!陳書記,怎麼是您?」江藝珍說話誇張、動作誇張地迎上前,不由分說地握住陳時宜的手說:「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哦!陳時宜疼得嗷嗷直叫。

江藝珍這才發現他的手受了傷。「怎麼啦?」她溫柔地問。得知是保安所為,馬上換了一副凶神惡煞的面孔罵道:「媽的×,發什麼泡?你們這些看門狗就只知道亂咬人,老子開除你們……」

還要罵,被陳時宜制止。

胡大志風風火火地從樓梯間趕下來。他嫌電梯太慢,結果還是電梯比人快。

真是市委書記來了。他上過幾回當,上個星期就有人冒充市委書記找他,結果下樓后被來人纏得脫不開身,硬是給了一筆錢才走人。吃一塹長一智,再有這類事他不會輕易出面,而是讓江藝珍先探情況。沒想到狼真的來了。

此起彼伏。江藝珍閉口他開口。不僅罵,還打。四個保安一個人挨了他一腳。

他以為這樣做能為陳時宜出氣。

陳時宜沒有領情,而是徑直上電梯。

……

所有來人都得到一份盒飯。

先到的先吃,後到的后吃。

不等人到齊,洪政宣佈開會。

邊開邊等,後來的人只得邊開會邊吃飯。

陳時宜端坐會議桌中間,表情嚴肅。不是故弄玄虛,而是輕鬆不起來。痛,他感到徹骨的疼痛。必須佯裝沒事,否則會議無法進行。

發生了什麼事?

這麼急的會,這麼嚴肅的氣氛,一定發生了大事。

沒有大事。有大事輪不上胡大志講話。

胡大志全面介紹綠蔭房產公司13年來的經營情況。

他講了半個小時。

講完后他請江藝珍補充。江藝珍擺擺手,示意沒有補充。

滑頭,胡大志在心裏罵道。

接下來由吳山品介紹情況。這幾年他與綠蔭房地產公司及房管局接觸密切,對老上訪戶何功林的情況了如指掌。

介紹完畢。雷中華髮言。他提出四點質疑:一、綠蔭房產公司是集體企業還是私營合夥企業?如果是集體企求,那麼房管局出資多少?二、向綠蔭公司索要管理費有沒有依據?三、房管局趕走了原公司人馬自己另起爐灶經營如何?四、國有資產是否保值增值?

難不倒人。胡大志一一作答:第一,綠蔭公司是集體企業,當年在工商註冊時寫得清清楚楚。房管局當年出資30萬。第二,向下屬企業收取管理費是慣常的作法,不是房管局一家這樣在做。第三,房管局接手公司後由於與原班人馬相互扯皮,經營一度受阻,後來恢復了正常運轉。第四,綠蔭公司的國有資產比原來增長了百分之三十。

「這樣說,你們房管局不成了功臣?」陳時宜忍着傷口的疼痛不亢不卑地說:「我問你,綠蔭住宅小區這面全國紅旗你給保住了沒有?你到過該小區去了幾次?何功林這名功臣、這位全國勞模現在過得怎樣?」

他的目光就像一柄鋒利的寶劍,逼得胡大志低下頭顱。

陳時宜站了起來。這時候他有些激怒,指著胡大志的鼻子說:「你胡大志,為了一己利益,居然把一個好端端的企業葬送。今天上午我去了綠蔭公司和綠蔭小區,所見所聞叫人痛心疾首。公司的門關了,敗了,二千多萬的銀行存款花完了,所有的辦公用品不翼而飛,一副敗落的慘相。小區的情景更糟糕,不再是昔日的模範小區,白天停水,晚上停電,已經不是人住的地方。你口口聲聲不能讓國有資產流失,我問你流失了沒有?你所說的增值是什麼意思?是地價自然增值。恐懼抵不上你們花錢的速度。我調查了,這家公司不屬集體企業。為什麼掛集體企業的牌子?在當時國營集體企業一統江山的情況下,這是沒辦法的辦法。你說房管局投資了30萬,那是房管局主動借的款,人家早就還清了。何功林沒花國家一分錢,卻為我們黨和政府分了憂,解決了二千多戶低收入者的住房困難,在全國首屈一指。他不僅有經營頭腦,而且有愛心,賺到的錢用在小區的建設上,使綠蔭小區成為全省、全國、乃至國際上都有知名度。他現在成了生活無着落、生病無錢診、生存有困難的老人。你們這樣對待一名功臣天理不容!我們是**人,要講天地良知,不能讓良心給狗吃了,不要……」已經堅持不住,汗珠一滴一滴往下直流,說話十分吃力。

終於堅持不住了……

陳時宜剛坐下,蔡峰的秘書張保勝奉命前來告假。「陳書記,」張勝保小心翼翼地說:「蔡書記讓我通知您,他今天不能到會,原因是:第一,上午要開人大常委會,第二,他要求迴避。」

迴避什麼?

今天的會議很重要,並且議程很多,涉及到人事任免和歷史遺留問題。按常規,議人的會議一般都很重要,請假的不多。

常委看重的就是這一票。

他要迴避什麼,就因為胡大志是他的妻兄?

陳時宜點了頭,以示知道。

張保勝退下。

「今天召開市委常委會議,」陳時宜說:「除了蔡峰同志請假外,其他常委都到會。現在開會,先請有關人員介紹情況,然後討論。」

介紹開始……

省紀委審理室主任郝主義代表省紀委通報吳志東案的調查情況;

市紀委紀檢監察一室主任但軍任代表市紀委彙報胡大志案的立案調查情況;

市法院副院長劉在先代表市法院介紹陳文翰、蘇麗香兩案的判決情況。

由於事前都有準備,並且都有書面材料,加之都是念稿子,因此很快進入第二個程序——討論。

幾乎是一個聲音。

沒有出現波折,也沒有意見分歧,一致通過開除吳志東、胡大志的黨籍、工作籍,撤銷本兼各職,移送司法機關處理。當然還有一套法律程序需要履行。

從紀委認定的數額不難看出意見一致的內在原因。紀委認定,吳志東受賄31萬,有240萬巨額財產來源不明;胡大志受賄16萬,貪污公款76萬,挪用公款213萬,還有210萬巨額財產來源不明。

一項議程接一項議程。接下來討論陳文翰和蘇麗香的平反問題。既然法院作出了無罪判決,那麼就必須為其平反。

真要為其平反還有些轉不過彎來。同情弱者是人的本能,一旦發現弱者其實是強者並且還有超過自己的可能時就有些擔心,擔心後來者居上。

不能說這種擔心是多餘的。走勢很明朗,陳文翰和蘇麗香平反前是縣區委書記,特別是陳文翰,有實力有資歷有能力,程詩興都跟他配過班子。如果不是受王大海的牽連,早就是市委常委兼區委書記。

一旦平反,極有可能與他們平起平坐。

誰願意多一個競爭對手?

雷中華宣讀了市紀委的建議方案:恢復陳文翰黨籍、工作籍,恢復職務。恢復甦麗香工作籍;鑒於違紀實事存在,決定給予留黨察看二年的處分;因二年期滿,恢復黨員權利,恢復職務。

會場靜得能聽到蚊子的聲音。

沒有人發言。

是突然還是沒有思想準備?

都不是,多數人知道會有這一天。

是已經接受了囚徒的事實。

腦筋轉不過彎。

不能冷場。陳時宜說話了:「同志們,我回都寧主政后,很多同志跟我講,說陳文翰和蘇麗香是冤枉了,要我主持公道。市委成立了中華同志為組長的調查組,紀委、檢察院、法院的同志不辭辛苦兩次去福建,複核再複核,終於真相太白。今天為他倆平反昭雪,體現了……」陳時宜從黨的歷史談到堅持實事求是、有錯必糾,從胡耀邦平反冤假錯案談到撥亂反正和改革開放。講了十分鐘。

書記講完了市長講。程詩興不是表態,而是作檢討,稱自己在陳文翰和蘇麗香的問題上負有失察的責任,對他倆蒙受冤屈表示道歉。

閔得方是帶有任務來的。蔡峰一早晨就打電話給他,讓他在會上放炮。他學乖了,表面上答應背地裏罵他老狐狸。

有本事你自己站出來鬥爭?

鬥了,不是沒斗,不過,連連敗陣。再也沒有人跟他配合。蔡峰先是動員朱建廣,讓檢察院抗訴。並且放出風聲,逼朱建廣就範。朱建廣權衡利弊后,不僅放棄,還把蔡峰讓他抗訴的事告訴了陳時宜。知道朱建廣靠不住后,蔡峰急了,從後台走向前台,親自上陣。他以人大的名義讓法院院長跟他彙報案情。院長稱此案由副院長劉在先具體經辦。劉在先推到雷中華的頭上。他沒找雷中華,雷中華卻找到他,質問他在陳文翰的案子上充當了什麼角色,要他把與福建打電話的情況寫份材料。

放肆!他把雷中華罵得狗血淋頭。

閔得方沒有放炮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女兒在跟陳文翰的兒子談朋友。

宣傳部長梅雨林提出一個問題,既然搞錯了,那就要追究製造冤假錯案的人的責任。

雷中華回答,已經立案。

「能不能等到將製造冤假錯案的問題查清后一併結案。」梅雨林步步進逼。

閔得方一聽就知道是蔡峰的意思。目的是拖,拖一天算一天,拖死陳文翰。蔡峰不在乎蘇麗香,說她是女人屙尿超不過三尺。

就不怕追查到自己身上?怕什麼?打個電話你又怎樣?又沒有錄音。

他一點都不心悸。

「沒有這回事,丁是丁,卯是卯。」陳時宜義正詞嚴地頂了回去。

梅雨林見陳時宜態度堅決,便不再吱聲。

陳時宜的手機響了,是洪政來電話。

洪政就在會議室走廊旁。

陳時宜從會議室出來問道:「什麼事?」

「不好了,」洪政急切地說:「雷中華公安局長沒有通過,27名常委,有20人沒有投他的票。」

「知道了。」陳時宜轉身進會議室。

電話又響了,是團市委書記鄭州子打來的,他是人大常委。

雷中華落選的原因大致清楚了。在表決前,蔡峰發表了一番感慨激昂的演講,他說,雷中華同志擔任公安局長我沒有意見,這同志素質不錯,找不出缺點,問題是,他一個人身兼多職,我擔心他有這個能力卻沒有這個精力?公安局長的擔子很重,加之都寧社會治安複雜,一個專人搞都要累得夠戧,何況他那多兼職,我真怕他誤了全市人民的大事,有負人民的重託。

不落選才怪。

現在不想落選的問題,也沒有時間去想,集中精力開好這次的會議。

與會人員都發表了意見,只待表決。

表決的形式兩種,一是舉手,一是投票。陳時宜來了后選擇投票,這樣趨於公平些。

當場計票。

「通過!」陳時宜大聲宣佈。

這個結果早就料到。

會議還沒有結束,還要投票。既然有撤職有復職,那麼就有調整。調整的原則還是那個觀點:大穩定小調整。具體方案由陳時宜提出:提議雷中華任市委副書記,免去市紀委書記職務;提議陳文翰任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提議蘇麗香任房管局局長。

在省委對雷中華和陳文翰的任職沒有批准之前,雷中華以政法、公安的工作為主,陳文翰以紀委副書記的身份主持市紀委監察局的工作。

有一個人很失望,那就是閔得方。他以為陳時宜會在這次會議上提議他當副市長,像吳志東一樣以常務副市長的身份主管城建。

他可以這樣想,但不可能。

人貴有自知之明。聰明人就能想到,不讓你當局長,怎麼會讓你當副市長?

能保住赤膊常委就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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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書記(唐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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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葉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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