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核心 血的深淵

黑暗的核心 血的深淵

半個月亮懸在南天上,月亮背後是一片金色的雲彩,月亮被這片雲彩托著,在天幕上緩慢地漂移。在這片金色雲彩的外圍是一個又大又亮的光圈,農民把這叫做風圈,說是要颳風的預兆,其實不盡然。寧雲帆從未見過這麼優美、這麼高貴的月亮。在城市中他甚至長年累月意識不到月亮的存在;城市的月亮被五光十色的霓虹燈擠走了,同時擠走的還有詩意和寧靜。

寧雲帆坐在別克上,別克雖然以120公里的時速在高速公路上平治著,一點兒也不顛簸,其實開到150碼也沒事,但考慮到後邊有個車隊,不能開得太快。他是沖着雷雲龍的饕餮之夜去的,儘管雷雲龍沒邀請他。作為不速之客,他並不是空着手去的,他給雷雲龍他們帶了特殊的禮物——一副副銀手鐲。

秋天的曠野是非常有詩意的,田裏的莊稼大多已經收割,田野顯得空曠、遼闊,空氣中瀰漫着穀物的芬芳和蟋蟀等小蟲的歌聲,貼着地表常常會有半人高的如夢如幻的煙嵐霧靄……這景象本是司空見慣的,但現在寧雲帆看不到,他看到的只是車燈照亮的路面和路邊護欄上的反光漆,至於護欄外的世界只能靠想像了。車窗關得很嚴,他聽不到蟋蟀的叫聲,聽到的只是輪胎摩擦路面的沙沙聲,這聲音很像一笸籮蠶在吃新鮮的桑葉。

他看着月亮,感到少有的安靜。他越是臨大事越是冷靜,這是他頗為自矜的一大長處,也是領導和同志們欣賞和佩服他的地方。他之所以能夠平步青雲般地升到省公安廳副廳長,儘管靠的是關係、時運和能力,但也與他這種性格分不開,至少在歷次考察中從來沒有人說過他不成熟、幼稚或不勝任。這種冷靜非但沒有妨礙他決策,反而使他對自己的決策更有信心。

從省城到臨江,走高速也要4個小時。這麼長時間,他本來應該好好睡一覺,哪怕打幾個盹兒也好;要知道,他已經3天沒怎麼睡覺了,不要說是一個人,就是一台機器也該歇歇了。但他睡不着。臨行時,他讓司機沖了滿滿一保溫壺速溶咖啡帶着,供他提神。但他此時的興奮與咖啡無關,因為咖啡他還沒喝呢。他是被自己指揮的這次匪夷所思的行動激動着,他很清楚自己正在成為一個傳奇故事的主角,他有一種角色的自覺。他將成為媒體追逐的對象,他將創造一個短時間破大案的經典案例,他將得到提升……正是這些讓他的神經處於亢奮狀態。

夜間,高速路上的車少了許多,車燈與車燈都相距甚遠。別克勻速前進著,跟在後邊的18輛車一輛一輛保持着均等的距離,遠遠看去很是壯觀。

寧雲帆此時盡量遏止自己的亢奮,他需要再冷靜地想一想,看幾天來的工作有沒有什麼疏漏……

三天前他接到臨江市公安局副局長李欽的電話,李欽彙報說他們抓到一個殺手,殺手供出幕後主謀是他們市長王綽。他感到非常震驚,一個堂堂市長竟然指使殺手去殺上訪群眾,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確切嗎?」他問。

李欽說很確切。

「有證據嗎?」他又問。

李欽說有證據。

「知道的人多嗎?」他又問。

李欽說不多,僅限於他們幾個審訊的人知道。

「帶上證據,速來省公安廳!」這是命令。

在等李欽到來的幾個小時里,他給高書記做了電話彙報。高書記聽后沉默片刻,說:「按程序辦吧。」

這句話他琢磨半天也琢磨不透,高書記的真實意圖是什麼呢?後來他站在高書記的角度想一想,很快想通了,他猜高書記會再給他打電話的。

果然,沒多久高書記的電話就打過來了,指示他前期要注意保密,先不讓新聞界知道。他向高書記做了保證,但他又說,如果在臨江市實施抓捕必然會引起震動。

高書記問他打算怎麼辦,他說想在省城實施抓捕,而這需要高書記配合。高書記想了一下,說沒問題,他打電話通知王綽來省城。

李欽是中午到的。寧雲帆看了證據后,和李欽簡單吃了點飯,就與李欽一起帶人守候在省委大院內。大約快下班時,他們看到了王綽的車;王綽在院裏下了車,司機把車開往停車場。

寧雲帆和李欽親自出馬,快步走進省委大樓,跟在王綽後面。他們和王綽一塊走進電梯。李欽喊一聲「王書記」,王綽對在這兒見到李欽感到很吃驚,接着他又看到寧雲帆,相互打了招呼。電梯里還有其他人,他們沒說什麼。

王綽下電梯時,寧雲帆和李欽也跟着下來。

王綽有些緊張,走路腿都發軟。他說:「我來高書記這兒。」

寧雲帆說:「借一步說話。」在樓道的盡頭,寧雲帆說:「王書記,看來你得跟我們走一趟啦。」

他的語氣不容商量,但王綽仍然說:「是高書記叫我來的。」

寧雲帆說:「我知道,所以我們在這兒等你。」

王綽說:「高書記知道你們找我嗎?」

寧雲帆說:「知道。」

王綽突然打起官腔,說:「有事嗎?」

寧雲帆心想,哼,和我來這一套!他也打起了官腔:「當然。沒事我們哪敢勞你大駕?」

王綽這時又軟了,他說想打個電話。這提醒了寧雲帆,寧雲帆將他的手機收了,說:「等會兒吧。」

王綽還想耍花招,寧雲帆警告他:「老實一點兒,我們給你留着面子呢,別弄得很難堪!」

王綽沒辦法,只好跟着他們又鑽進電梯。電梯里兩個省委秘書認識王綽和寧雲帆,熱情地和他們打招呼,沒看出他們之間潛在的緊張關係。

走出電梯,寧雲帆示意走後門,寧雲帆的車子停在後門外。

3個人上了車,寧雲帆說:「回局裏。」

到了局裏,寧雲帆讓王綽給司機打電話,讓司機先到臨江市駐省辦住下來。王綽說:「這兩天我不用車,你可自由活動。」

到了局裏,王綽就失去了自由。寧雲帆先將他關起來,但並不審訊,這是心理戰,意思是:你說不說無關緊要,我們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

到了下半夜,寧雲帆才提審王綽,他說:「你是明白人,像你這樣的領導,如果沒有證據,我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把你關起來,現在我們把你關起來,你應該知道為什麼……沒必要繞彎子,給你一個機會,你先想一想……天亮前你坦白的話,我們可以給你按自首處理,否則,只有公事公辦了。」說罷,他又讓王綽一個人待着,果然天亮前王綽就坦白了……

真是出乎意料地順利,剩下的工作就是把證據弄紮實……「好一條大魚!」他心裏這樣想道。

接下來的事卻彷彿是天賜——

省紀委轉來了中紀委關於「28名黨員聯名狀告王綽」的批件,告狀信上給王綽列了十大罪狀,言之鑿鑿,他們把王綽描繪成五毒俱全的土皇帝。如果信上內容都查實的話,王綽槍斃10次都不冤枉。

告狀信的事還沒完全落實,公安部又轉發過來幾封電子郵件,郵件是一個女人從美國發給公安部的。郵件稱臨江市有一個組織嚴密的黑社會,該團伙已經殺了200餘人,其中絕大多數是妓女;騙走銀行貸款3億多,且大部分資金已轉移到海外。「阿波羅尖端技術有限責任公司」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公司,公司聲稱生產「鉈」,可是從未生產過一克「鉈」,這且不說,甚至連「鉈」是什麼整個公司也沒一個人能說得清,整個事件上演的竟是一出《皇帝的新衣》現代版……

太讓人震驚了,寧雲帆越看越覺得這封信不可信,這怎麼可能,一個城市殺人200多,公安局會毫不知情?他覺得作者可能是讀美國的恐怖小說讀得多了,虛構一些可怕的細節聳人聽聞,比如郵件中說「這些人被殺后,肢體都餵豬了,只有頭顱骨被保存下來,刷上漆,作為裝飾品掛在林場的牆上」——這不是小說又是什麼呢?再說騙貸騙錢,也太荒唐了,也太不可思議了,難道銀行的人都傻了嗎?

接下來,郵件中說該團伙為100多個幹部建立了黑檔案,以此作為控制他們的手段,黑檔案甚至還涉及到省主要領導,這還了得?接下來,郵件中說「玫瑰山莊是黑社會的大本營,也是他們的享樂窩,那裏邊什麼樣的享樂都有,什麼樣的骯髒事都在發生;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進去的,要進去必須持有身份牌,或有持身份牌的人帶領……」

更震驚的在後邊,這個匿名女子說臨江黑社會的頭兒不是別人而是臨江市市長王綽,他的身份牌是「紅桃A」。

看完郵件,寧雲帆非常佩服這個匿名女子的想像力,他認為她要是不寫小說就浪費了才華;他猜想,她的身份要麼是作家,要麼是神經病,或者二者兼而有之。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這個遠在美國的女子對臨江市的情況相當熟悉,她不但說出了玫瑰山莊和林場的具體位置,而且還說出了許多具體的人名,有黑社會的,也有被黑社會控制的官員——這就讓人不能太草率地對待這封信。

寧雲帆試着核實一些情況,竟然準確無誤。他想,這真是天賜之物,廳長在京學習,這正是他立功的好機會,怎能放過?剛釣到一條「大魚」,現在又引來一群,他能不興奮嗎?他和女子取得聯繫,女子告訴了他QQ號,於是他們在網上聊了一會兒。他向女子核實她郵件中的內容,女子不想談這個話題,說信就信,不信拉倒。他們談會兒別的,寧雲帆又回到了這個話題上;這時女子不那麼反感了,她說郵件中句句是真,沒有半句誇張。

他開玩笑道:「你是黑社會裏的人吧,要不怎麼知道那麼多?」

她不予回答,下線了。

第二次再聊天時,女子告訴了他更多的情況,她說:「明天,玫瑰山莊有一個大型活動,代號是『饕餮之夜』,每年都殺人……」

「什麼?」他感到很震驚。

下線后,他連夜突審王綽。王綽彷彿換了個人,咬緊牙關,什麼也不交代,而且對以前交代的罪行也一概否定——他顯然覺得說得多不如說得少,說得少不如不說。到黎明前,審訊的和被審訊的都疲憊不堪。

寧雲帆內心焦灼,結束審訊時他為了給王綽造成思想壓力,便嚇唬他道:「好好想想吧,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要以為一味沉默就能把罪行掩蓋過去!你這樣做對自己未必有好處,但有的人卻求之不得,巴不得你一個人扛着,他們好逍遙法外,胡作非為。你可能抱着幻想,指望他們來搭救你;哼,都這時候了,你不覺得這種想法天真嗎?他們想的可能與你相反:你想活着,他們想讓你死。這裏邊的道理傻瓜都能想透,你是一個聰明人,不會想不明白……」

結束審訊,天還沒亮,寧雲帆到衛生間旁的淋浴間沖涼水澡。沖涼水澡是他解除疲勞的妙法,無論多麼疲勞,一個涼水澡就解決問題了。為了防止感冒,沖澡前他都要做些熱身活動,今天他實在是太累了,幾個下蹲起立就讓他腿軟頭暈,涼水衝到身上,皮膚收緊,他打了個寒戰。他的頭腦一直在想着審訊的事,注意力根本沒轉到對付冷水上。突然他想,王綽肯定比他還疲憊,思想壓力又比他大得多,他都快撐不住了,王綽離崩潰還遠嗎?可是突破口在哪裏呢?他一邊塗抹淋浴液,一邊想着這個問題。

前天,在等王綽的時候李欽詳細地給他講了他們是如何審訊殺手的,當時他覺得他們的做法有點兒做戲的味道,不值得提倡;此時他想:黑貓白貓逮住老鼠都是好貓,何不克隆一下?他要的是結果,至於手段嘛,他認為不妨來點新嘗試。

他想起匿名的女子提供的信息,其中有一條是說許多人都有身份牌,王綽的身份牌是「紅桃A」,當時他還不信,認為是這女子瞎編的,這時他信了,或者說他假設這是真的。於是他有了主意,他沒將身上的浴液沫沖乾淨,就穿上衣服衝出來,到處找撲克。如果找別的,可能一時三刻找不到,找撲克卻不存在這個問題,幾乎哪個辦公室都有。兩分鐘不到,他手下和他一塊審訊王綽的警員就為他找來了3副。

「一副就夠了,一副就夠了。」他打開一副撲克,從裏邊撿出「紅桃A」,掏出筆,打了一個大大的黑叉,彷彿是畫的對角線。他讓一名手下去將這張撲克悄悄從門縫塞進王綽的監舍里。

可以想像得出王綽看到這張牌時的震驚和恐懼,他猜不出是誰塞給他的牌,更猜不出黑叉的寓意,一種凶多吉少的感覺必然會襲上心頭……這時候,該走下一步棋了。他讓手下「胖子」和看守「鐵門墩」去完成這件事。

「胖子」和「鐵門墩」打開監舍的門,進去后,他們迅速將門關上。晨光曦微,監舍里還很昏暗,王綽靠牆坐着,似睡非睡,一副呆傻相。

「胖子」把王綽叫醒,說:「有人給了我們一大筆錢,讓我們幫你,喏——我們給你帶了好吃的,你先吃點兒。」

王綽聽說有人來幫他,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一亮,本來沒什麼胃口,這時突然感到肚子餓了,想吃東西。所謂好吃的,也就是一塊蛋糕和一塊滷肉而已,以前他幾乎不吃這些東西,比這更好吃的他都吃厭了,何況這麼平常的東西。但今天他抓起來就吃,也顧不得吃相了,幾乎是一眨眼工夫,一塊蛋糕和一塊滷肉已經進了王綽的肚裏,讓人懷疑他根本就沒咀嚼。

吃過之後,他等著「胖子」和「鐵門墩」給他透露點消息;想不到兩個人拍拍屁股就要走人,情急之下,他抱住了「胖子」的腿,哀求道:「救救我,救救我——」

「我們已經救了你,」「胖子」掰開王綽的手,拍拍他的面頰,用嘲諷的眼神看着他,聲調怪異,「你就要脫離苦海啦!」

「鐵門墩」幫腔說:「早死早托生,何必要在這兒苦熬呢?」

「胖子」說:「他們說了,不會很痛苦的,你甚至在不知不覺中就——」他把後邊的話省略了,讓王綽去猜。

王綽大叫道:「你們讓我吃了什麼?誰讓你們乾的?」

「胖子」說:「別叫,你最好配合一下。」他上去捂住王綽的嘴,讓「鐵門墩」掐他脖子……

寧雲帆「查監」時看到了這一幕,問「胖子」和「鐵門墩」在幹什麼。他們說在給王綽治病。寧雲帆說看上去不像。他們說王綽得的是怪病。寧雲帆讓他們放開,他們說不能放。寧雲帆問為什麼,他們說不為什麼,放開他會死的。寧雲帆堅持讓他們放開,他們只好放開手。王綽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一時半會兒還不會說話,只是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睛翻看着「胖子」和「鐵門墩」……

「戲」演得很成功,王綽一點兒也沒看出來他們是在演「雙簧」。王綽喘一會兒,對寧雲帆說:「他們要害我。」

「為什麼?」

「他們被雷雲龍收買了……」

寧雲帆讓人拘留了「胖子」和「鐵門墩」。然後他坐下來寬慰王綽,像老朋友似的。這時天亮了,寧雲帆想着火候差不多了,他該開口了,可他為什麼不開口呢?

寧雲帆繼續關心他,問:「要不要給你換個地方?」

王綽怔了一下,問換個什麼地方。寧雲帆說換個朝陽的牢房。王綽這才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他問寧雲帆自己會不會被槍斃——看來他很怕死,聲音都有些發抖。

魚兒終於要上鈎了,寧雲帆想,不急,要讓他咬穩!他故意沉吟一會兒,說:「這要由法官來決定,不過你有自首情節,如果……」他賣個關子不說了,讓王綽干著急。

王綽說:「如果什麼?」

寧雲帆說:「如果再有立功表現,法官不會不考慮的,說不定真能讓你保住一條命。」

王綽問怎樣才算立功,這時他和法盲差不多。寧雲帆說立功有多種形式,比如檢舉同夥、幫助公安人員破案等。

王綽要了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

寧雲帆答應回頭送他一條「白沙」。

王綽只三口便吸下去半支,他咬咬牙,說:「豁出去了,橫豎是一死,我死也不能讓他們便宜!」

於是,他供出了他與黑社會的關係,他說若不是看到那張牌,他還不相信雷雲龍會對他下手。

「雷雲龍快瘋了,也難怪,」即使到這時候了,他還要高雷雲龍一頭,他從人格上鄙視雷雲龍,「一個瘋子,何必和他一般見識!」

寧雲帆心中暗暗發笑,他頭腦中突然蹦出一句俗語,「狗咬狗,一嘴毛」,用在這兒真是形象啊!王綽的話一一印證了網上匿名女子的話。

寧雲帆拍拍王綽肩膀,手感到了那個身體的觳觫,心中突然湧出一絲難過,不是兔死狐悲的難過,而是對一個生命由墮落到毀滅的難過。他知道王綽難免一死,誰也保不了他。幾天前王綽還呼風喚雨,幾天後卻像一條斷了脊梁骨的狗,造化弄人啊!但轉念一想,王綽即使到最後一刻也沒有閃現出一絲人性中的善,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王綽並沒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善,他到死都沒有一點點仁善。看來另一句俗語說得更有道理:江山易改,本性難易。

寧雲帆走出王綽的監舍,站在門口,看到朝霞滿天,心情豁然開朗。有個成語叫前程似錦,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燦爛的明天,頓覺豪情萬丈。

上午,寧雲帆直接向高書記彙報了審訊結果。也就是說,他沒有與廳長溝通,雖然客觀上廳長在中央黨校學習,家裏工作由他這個副廳長主持,這是他分內的事,他可以做主;但按慣例,這麼大的事是應該向廳長請示的,何況打個電話費不了多少事。可他沒這樣做,他擔心廳長顧慮過多,優柔寡斷,貽誤了戰機。再者,此時不表現,更待何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一個人一生不會有幾次這樣的機會,切莫放過!此外,若得到省委書記支持,廳長縱然不高興,豈奈我何!說不定,過一段時間,可以引用項羽看到秦始皇時說的那句話:彼可取而代之……

高書記聽他彙報完審訊情況,不說話,不表態,臉色鐵青,顯然在生氣,但看不出他在生誰的氣。

高書記起身去餵魚,他的辦公室里養有一大缸金魚。他顫巍巍的身體站那兒像一座山。餵魚只是個幌子,他藉此控制自己的情緒,並在想着怎樣下達指示。金魚大概不餓,對他投的魚食不是太感興趣,有不少魚食都沉到了魚缸底兒。

高書記首先稱讚了寧雲帆的能力,寧雲帆剛剛有些興奮地表示謙遜,高書記話鋒一轉,問他想沒想過這案子會轟動全國。

他如實回答:想過。

高書記讓他說說看,他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想想看,一個地級市的市長同時還是黑社會老大,這對我們省會是個什麼影響?全國人民會怎樣看我們?」

寧雲帆有些發懵,剛才的興奮勁消了大半,他說:「請高書記指示。」

高書記說:「案子要辦,但也要注意影響。」

現在,箭在弦上,他率領着169名警察正直撲臨江市。他很清楚高書記的意思,他要按自己的思路去做,而且要做得讓高書記滿意。如果領導不滿意,過是過,功也是過。省里出這麼一檔子事,領導自然沒面子;所謂注意影響,其間拿捏的分寸很重要。他相信只要自己掌握這樣一個原則,就會立於不敗之地,即:要麼不動這個團伙,要麼迅速、徹底地予以摧毀,絕不能幹「逮不住黃鼠狼惹一身騷」的事。高書記可能還不知道他已經被他們盯上了,而且他們正準備要挾他……想到這兒,他覺得這件事可發揮的餘地很大,只要動腦筋,他相信自己會把這件事幹得很漂亮。

其實到目前為止,他已經幹得很漂亮了。得到高書記點頭后,他只和幾個心腹在一起商量行動方案,他們信不過臨江市的警察,決定異地調兵,遠距離奔襲。他從省城和臨近幾個城市共抽調169名警察,讓他們荷槍實彈晚上5點半前趕到天堂加油站集合。他沒告訴他們任務。

在加油站,他做了簡短講話,主要是強調了三項紀律:一是任何人不許單獨行動,二是不許打手機,三是不許給家人打招呼。他沒說目的地是哪兒,只是讓後邊的車跟着他的車,並和他保持聯繫。誰也沒想到他們會在高速路上一走就是4個小時,450公里。

到達臨江市城北是夜裏11點50分。月亮已到西邊,懸得很高,看上去比原來小了許多,但皎潔依舊。月亮背後那片金色的雲彩不見了,那個很大的風圈也消失在廣漠的天空。此時他嗅到了田野的氣息,清涼、濕潤,讓人舒心。路上他將咖啡當水喝,喝了大半壺,搞得睡意全無,頭腦異常清醒。

行動在即,他並不急着部署,而是像將軍戰前踏勘陣地一樣站在車邊冷靜地打量著這座靜謐的城市。城裏的燈光遠遠看去顯得很柔和,也很明亮。他想,這是個不平凡的夜晚,應該記住這個夜晚的一切,包括她的氣息、她的味道、她的聲音。聲音主要來自於田野和路邊的水溝,青蛙、蟋蟀、螻蛄等在施展着歌喉,為空曠的夜打發着寂寞。

幾個副局長圍過來,聽候命令。他們到現在還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和內容。再走就要出省了,他們不可能跨省去執行任務。他問他們幾個累不累,有的說不累,有的說有點兒,有的說還可以。

「好啦,振作起來,該干大事啦!」他告訴他們此行的目的就是前來摧毀臨江市最大的黑社會組織,「黑社會在此經營多年,關係盤根錯節,有不少幹部經不起權力、金錢和美女的誘惑,已經被拉下水了,其中就包括臨江市公安局一些人,所以我才調你們來完成這項任務。這正是你們立功的好時機,好好乾,我不會讓大家吃虧的。」他簡單介紹了他掌握的關於臨江黑社會的情況,然後兵分兩路,他領一隊人馬包圍玫瑰山莊,「胖子」領着一隊人馬包圍林場。凌晨一點整同時採取行動。

在他們部署行動時,玫瑰山莊大的活動已經結束,少數骨幹分子隨着雷雲龍來到地下室白虎廳,等著觀看「饕餮之夜」的壓軸節目——終極娛樂。

後來從審訊中得知,今年的「饕餮之夜」比往年要氣派得多,請來的是天皇巨星級的歌手,不是一個,而是兩個。冰上舞蹈的俄羅斯姑娘們像蝴蝶一般輕盈,她們個個如花似玉,衣着暴露,穿的衣服是用透明的輕紗做的,燈光一照,遠遠看上彷彿什麼也沒穿,讓觀眾席上的男人不斷吞咽口水。魔術節目,雖然沒請來大衛·科波菲爾,但請來了另一位脫逃大師,他被戴上手銬和腳鐐投入到一個裝滿水的大鐵皮水罐里,鎖上蓋子;3分鐘后,打開蓋子,大家以為他十有八九會死在裏邊,沒想到他竟然神奇地消失了,水面平靜,青幽幽的,連晃動都沒有,可以當鏡子來用,大家目瞪口呆。

寧雲帆想,舉行「饕餮之夜」請來天皇巨星級的歌手和魔術大家,大概不僅僅是為了娛樂,更主要的是為了炫耀:一是炫耀實力雄厚,二是炫耀能量巨大。據說從北京請來的歌星很有背景,攀上這樣的歌星可以給人造成如此印象,即雷雲龍之所以發達他是有靠山的。

子夜時分,「饕餮之夜」的演出已經結束,但還有一個參與性的節目即將開始。這個節目只有少數人有資格參加,歷年如是。所有參加的人沒有一個泄露節目的內容,就是對他們的親人也隻字不談,這更增加了這個節目的神秘。無論再好的朋友要求參與這個節目,他們都一概回絕。但每年都有新人加入,當然這新加入的人都是經過嚴格考察的,而且一旦加入就不能退出,除非死亡光顧。

白虎廳的牆上裝飾著許多可怕的刑具,每個刑具上方都有一個小射燈,將一束藍幽幽的光投射到刑具上,使刑具顯得沉靜、內斂。廳內呈扇形放着27把椅子,也就是說,今年參加最後一項活動的是27個人。另外有幾個手下,他們是沒資格坐的。每個進入白虎廳的人都在門口領到一個面具,都是戴着面具進入大廳的。裏邊的光線不是太亮,氣氛陰森森的。進到大廳里的每個人都很嚴肅,有的還戰戰兢兢兩腿哆嗦。

穆子敖主持儀式,但發號施令的是雷雲龍。

每年都有新花樣。今年是請了一個瞎子來給大家算命。瞎子是穆子敖請的,說算得很准,而且會解夢。在扇軸的地方有一個枱子,枱子上放一個圓凳,這是為瞎子準備的。瞎子大約50來歲,頭髮花白,面色黧黑,他說他的瞎是天生的,他沒見過一天光明。和其他瞎子一樣,他有一個靈敏的鼻子和一對靈敏的耳朵。他從容坐下,面朝大家。

「唐先生是命學大師,算得很准,雖然做不到前知500年後知500年,但前推100年後推100年當無問題。誰先算?」穆子敖鄭重地向大家介紹瞎子。

大廳里靜得像古井,沒有人開口。

「誰先來?」穆子敖又問。

還是沒人響應。

唐瞎子的身子動了一下,好像剛才沒坐舒服。他雖是瞎子,但心如明鏡,大廳里大概惟有他知道空氣中瀰漫着什麼、人們心頭籠罩着什麼。

穆子敖又問了幾遍,他的聲音中已經透出了尷尬和無奈。

終於有人說話了,是雷雲龍的聲音,他戴的是獅子面具:「先給穆總算算吧。」

大家一致響應。

「好吧,算什麼?」這是唐瞎子的聲音,他的聲音很洪亮,這也許是自信的表現,也許是不自信的表現。大廳里只有他和幾個手下沒戴面具,他說話時嘴唇的動作很節省,說完話他就緊緊抿起嘴唇。他的嘴唇給人的感覺是:它不但能發聲,還能捕捉到聲音。不說話時,他的嘴唇在靜靜地傾聽。

「算他的壽命。」雷雲龍說。

穆子敖的腿哆嗦一下,又站穩了,他說:「你就算算我還能活多少年吧。」

「報上生辰八字……」

穆子敖報了出來。

唐瞎子掐著指頭算起來,嘴中喃喃有聲。最後,他說:「你今年有道坎兒,過去了你能活89歲,過不去就……」

他雖然語調平緩,但省略的話讓人不寒而慄。

雷雲龍問穆子敖到底能不能過去這道坎兒,唐瞎子說那要看他的造化了。雷雲龍對他的回答很生氣,讓他說確切點。

唐瞎子說:沒法說得更確切,命就像一個飄着的氣球,我看到前方戳著一根針,他如果碰到,就完了,如果沒碰到,就可以飄下去,飄很遠很遠。

「那算算你自己吧,看你能活多久?」雷雲龍說,聲音中充滿了殺氣。

唐瞎子從座位上站起來,頭仰得很高,彷彿他能看到地下室上方的神靈,神靈正在給他以啟示和力量。這兒的整個過程都被錄了像,但瞎子並不知道有攝像機存在。

「我雖然是瞎子,但我看到了你們都沒看到的東西,那就是罪惡。罪惡早就在這兒集聚著,發出血腥的味道。

「罪惡,在你們心裏,像癌症一樣擴散,要置你們於死地。你們容忍了不義,你們放縱了邪惡,你們……正在為自己掘墳墓。」

他站在台上,可能誤以為自己是在演戲,慷慨激昂,聲若洪鐘。不知是他變成了另外的人,還是另外的人在借他的口說話。總之,一個算命的,平時也就是靠嘴皮子騙點兒錢,誰會去關注他的精神他的心靈,想不到關鍵時候他身上會煥發出這麼多的正義感,會有這麼大的勇氣。

「你們,這些沉默的人,你們為什麼不說話?你們以為閉上眼睛閉上嘴巴,發生的事就與你們無關?你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心安理得地回去,沖個澡,躺到柔軟的席夢思床上,摟着老婆睡覺,說不定還會做一個甜蜜的夢,並從夢中笑出聲來……早上起來,面對新鮮的太陽,你們會把在這兒的經歷忘得一乾二淨;即使沒忘,你們也會把這種記憶封存到頭腦的角落裏,任它落滿灰塵,再也不打開……

「對着血沉默是可恥的。每個人、每個徘徊的靈魂、每顆哭泣的心,都應該連在一起,他人的死也是我們自己的死,至少是我們自己的一部分的死。死帶走一切,除了死亡本身……

「坐在這裏,你們呼吸的空氣中那麼多血腥味,你們難道不介意嗎?我聽到很多聲音,那是少女在哭泣,不是一個,而是一群……不,我不是胡說八道,是她們的鬼魂沒有安寧,她們想回故鄉……我的靈魂也會在這裏徘徊,我也是異鄉人,可我回不去,我會躺在某個角落裏飲自己的血……」

唐瞎子豁出去了,越說越激動,與平時穩重的形象判若兩人。

雷雲龍說:「好,讓他飲自己的血!」

穆子敖命令3個新加入的少年站起來。他們戴的面具竟然是一樣的,都是狼面具。他們走到台前。一位穿旗袍的禮儀小姐雙手托一方盤裊裊婷婷地走過來,站在3個少年面前。穆子敖揭開方盤上的紅布,3把亮閃閃的刀整齊地擺在方盤上,渴望着血:一把匕首、一把長條殺豬刀、一把三棱刮刀。

穆子敖讓他們每人選一把刀,用刀把唐瞎子殺了。

唐瞎子說:「看來這道坎兒你是過不去啦。」穆子敖閃到一邊時,差點自己把自己絆一個跟頭。

第一個少年選了匕首。他左耳戴着鉑金大耳環,大耳環很醒目。他可能事先得到過提醒,知道殺人是入伙的必要程序,所以他沒怎麼猶豫,就用力把匕首插入唐瞎子的肚子——匕首扎得太深,他的手腕都陷進肚子裏了。

唐瞎子大叫一聲,彎下腰,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胳膊,不讓他動,他的手腕很快變成了紅色。唐瞎子眼瞪得那麼大,眼珠子快要掉出來了;他突然抬起右手拽下少年的面具,少年的面孔露了出來——他彷彿大庭廣眾之下被剝光了衣服似的,羞愧、恐慌、不知所措。

唐瞎子的身子像龍蝦一樣蜷縮著,倒在台上,少年的手才抽出來。他把血糊糊的匕首放回到托盤上,發出很響的撞擊聲。禮儀小姐的頭往後仰了仰,彷彿匕首發出了刺鼻的氣味。

第二個少年一頭黃毛,他肌肉發達、頭腦簡單,他說殺人沒什麼可怕的,和宰只雞差不多。他拿起那把三棱刮刀,上台時他絆了一下,摔倒了,他於是爬著過去,把三棱刮刀也插入唐瞎子的肚子。他選擇的位置和第一個少年選擇的位置一樣,所以沒費什麼力。

唐瞎子求他狠一點兒:「讓我死,讓我死吧,別讓我再受罪了……」他沒理會唐瞎子的請求,爬了起來。他的腿在發抖,三棱刮刀上沾滿了血。

穆子敖讓他取下面具,他聽從了。他皺着眉頭,咬着嘴唇,彷彿在想什麼問題,他左側鼻翼上吊著一個閃亮的大鼻環,大鼻環輕輕抖動着。他的三棱刮刀從手中滑下,「當」的一聲掉落在地板上。他彎腰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托盤。

第三個少年年齡大概只有十五六歲,但看樣子闖蕩江湖卻不是一天半天,他沒拿刀前就先取下面具。他臉上是好勇鬥狠的神情,沉着,冷酷,殘忍。

他說:「我給你來個乾脆的!」

他抓起那把還沒沾血的殺豬刀,縱身跳上台,在眾人注視下,飛快地割下了唐瞎子的頭。那麼多人還沒看清他是怎麼下手的,唐瞎子已經身首異處了——血濺了他一身。

據說他從12歲開始殺豬,殺過200多頭豬,早就做到遊刃有餘了。不知道他殺人是不是第一次,但手法之嫻熟令人吃驚。他拎住唐瞎子耳朵,將他的頭顱在空中繞一圈。唐瞎子的嘴唇還在動,但誰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了。然後他將頭顱扔地上,跳下台,把殺豬刀啪地拍到托盤上,駭得禮儀小姐面色蒼白。

「且慢——」雷雲龍說,「你沒聽瞎子剛才怎麼說嗎?」

少年愕然。

「想想看。」雷雲龍說。

「他說別再讓他受罪了。」少年說。

「在這句話之前——」

「之前?」少年搖搖頭。

「穆子敖,你來告訴他吧。」雷雲龍說。

穆子敖意識到了什麼,聲音干硬得像劈柴:「不,不,我和你是一心的,我為你弄了那麼多錢,你……不能這樣對我,不能……」

「這是命,認命吧,這個算命瞎子還是你請來的,你不是說他算得很准嗎?」

「放了我吧,我還有用,我還能……」

「『看來這道坎兒你是過不去啦』,命中注定,有什麼辦法?」

「你——」雷雲龍指著第三個少年,命令道,「趁着你的手臟,把穆子敖殺了。」

穆子敖轉身要跑,其實他知道他是根本跑不出去的,只是本能地要這樣做罷了。

第三個少年抓起殺豬刀,他離穆子敖有五六步遠,但穆子敖剛轉過身,他的殺豬刀已閃電般地刺入他的后心。他再次讓人們見識了他的速度。

「好一個殺手!」雷雲龍帶頭鼓起掌來,其他人也跟着鼓掌。

少年將殺豬刀放回托盤,穆子敖在掌聲中抽搐著死去……

寧雲帆最擔心的是走漏消息,儘管他採取了十分嚴格的防範措施,仍不敢保證已經做到了萬無一失。他讓警車停在鐵路橋北邊,他領一部分人步行從遠處包圍玫瑰山莊,控制出入口。

當他從埋伏的地方看到玫瑰山莊門口有幾個警察在晃來晃去時,他吃了一驚:「糟了,有人捷足先登了!」

他以為臨江市的警察介入了行動,心想:「他們會打草驚蛇,把整個行動攪黃的。」

他給臨江市公安局長門清亮打電話,打手機不在服務區;打到家裏,接電話的是一個女人,說了一句「他沒回來」就把電話壓了。他接着給李欽打電話,李欽是前一天回來的。李欽的手機開着,一打就通。

「我是寧雲帆,找不到門局長,你睡了嗎?起來吧,你們市局有什麼行動嗎?沒有,你確定嗎?很好,你立即通知刑警隊集合,別問為什麼,我就在臨江市,隨後再告訴你為什麼——這是命令,去執行吧!」

「你在哪兒?住下了嗎?」

「住什麼住!你先別管我,手機開着,隨後再聯繫。」

寧雲帆忽然想起那個匿名女子說的話,她說雷雲龍他們經常扮成警察胡作非為,看來在門口晃的那幾個必定是假警察無疑了。

他看看錶,差十分一點。他打「胖子」的手機,問「胖子」佈置好了沒有,「胖子」說好了。

「開始吧!」

他一聲令下,埋伏在鐵路橋北邊的幾輛警車拉響了警報,呼嘯而來。警報聲在寂靜的夜晚非常刺耳。玫瑰山莊門口的幾個假警察聽到警報聲顯得很恐慌,他們交頭接耳,亂作一團。

一眨眼工夫,警車已經衝進了玫瑰山莊,幾個假警察想攔,但沒攔住。很快從警車上下來一群身穿防暴服手持衝鋒槍的警察,幾個假警察哪見過這陣勢,只好乖乖就擒。清理玫瑰樓沒遇到任何抵抗,只喊了一通話,就從裏邊出來男男女女76人,他們面朝西雙手放到腦後一排排整齊地蹲在院子裏。放了幾個催淚瓦斯后,又從裏邊出來6個人,他們被戴上了手銬。

寧雲帆來到院子裏坐陣指揮。

玫瑰山莊的佈局分兩部分,前邊部分以玫瑰樓為主,玫瑰樓北邊與一個鋼架結構全玻璃密封的三層樓那麼高的大廳相連,幾乎所有的娛樂項目都集中在玫瑰樓和這個大廳里,演出自然也在裏邊,這部分有限度地對外開放。後邊部分是一個迷宮樣的小建築群,一個個小院子幽靜神秘,沒有身份牌別想進去。前邊部分基本搞定,後邊部分對喊話毫無反應,彷彿那兒根本沒有人。可是警察往裏邊沖時卻遇到了抵抗,有一名警察還受了傷。

寧雲帆命令繼續喊話。裏邊沒反應。

寧雲帆命令施放催淚瓦斯。裏邊有了動靜,顯然他們在往更裏邊撤退。

寧雲帆給李欽打電話,讓他帶領刑警隊速來支援。

他不着急進攻。他又給「胖子」打電話,「胖子」那邊傳來的是好消息:一個不漏,已全部捉拿歸案。他讓「胖子」注意搜集證據,把案子辦紮實;先不要撤圍,以免有漏網之魚。

這時月亮被一片浮雲遮住了,大地顯得黑沉沉的。寧雲帆因睡眠嚴重不足腦袋隱隱作疼。他感到頭腦里好像有一把木槌在敲着他的神經,不輕也不重,但足以讓他難受得要死。他想再喝些咖啡,可是一壺咖啡已被他喝完了。玫瑰樓里自然不缺咖啡,但這會兒如果讓人去給他弄咖啡,顯然不相宜。他按兵不動,在等待着。

一會兒,西北角響起了槍聲。這正是他等待的,他不相信玫瑰山莊會沒有秘密出口,所以他將包圍圈弄得很大,專等裏邊的人出去,好在空曠的地方收拾他們。如果裏邊的人不走這一步,等天亮再行動也是明智的。一定要避免傷亡,這是他的宗旨。

手下幾個副局長請求攻進去,他不同意。

「只管圍着,出來一個捉一個,不許往裏攻!這是命令!」

西北角的槍聲很快停下來了。從槍聲判斷,裏邊的人要麼是被擊斃了,要麼是很快龜縮回去了,或者是投降了。

「耐心地等吧!」

寧雲帆回到車上想睡一會兒,很快李欽帶着人來了,李欽向他請示任務,他說:「圍上!」

於是,又圍了一層,圍得鐵桶似的。

月亮西沉的時候,寧雲帆終於倒在別克的後座上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夢到與匿名女子網上聊天:那女子提出要與他見面,問他會不會把她抓起來,他說不會;她說她是和雷雲龍一夥的,他說他不信。後來他們見面了,那女子看上去像戴安娜,非常美麗。他有些自卑,給她準備的禮物竟然不好意思拿出來。他領她到處遊玩,但心裏一直惦記着禮物,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更重要的是他想找個合適的機會把禮物獻給她,希望她笑納,而不是嘲笑。這個機會終於來了,不過這已是分手時分——他衝動地抓住她的手,說要送給她一對鐲子。她說不會是手銬吧,他和她開玩笑,說就是手銬。他的手從口袋裏掏出來,果然是一副錚亮的手銬。他正在詫異,她已將雙手伸了出來,手銬自動卡到了她的手腕上……她說:「我就知道。」他張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他醒來后躺着沒動,過了好久他才明白此時自己身在何處。他不明白為什麼會做這樣一個夢,他想,下一步他要弄清這個女子的身份,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她為什麼對玫瑰山莊這麼了解?她為什麼肯與他合作?她的動機是什麼?

他按下車窗,問窗外人:「有情況嗎?」

「沒有,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他看看錶,天馬上就要亮了,這是黎明前的黑暗。潮濕的空氣像冰一樣涼。他把李欽叫過來,給他分配任務,說:「你去準備熱湯,同志們可能凍得夠戧,早上一定得讓每個人都喝上熱湯。」

「放心,我要讓大家喝上臨江最有名的牛肉湯。」

李欽剛走不久,裏邊就有動靜。有人喊著要出來投降,說是全部投降。

「放下武器,舉起手,一個一個出來!」車燈打過去,照得院門雪亮。

一個人迎著燈光走出來,強烈的燈光照得他什麼也看不見,他像盲人一樣試探著往前移。由於雙手要舉起來,他只能靠腳摸索,所以走得特別慢。

搜了身之後,這個人被帶到寧雲帆面前。「下一個!」那邊的人叫道。寧雲帆從第一個投降的人這裏得知,裏邊共36人,但現在活着的只有19人。他說其他人都被雷雲龍殺了,雷雲龍因不同意投降被眾人亂刀砍死,元狐自殺而死……

後來的審訊表明,第一個投降的人說的至少有一半是假話。再後來找到了隱藏的攝像機,真相大白:

第三個少年殺了穆子敖之後,3個少年舉行了入伙儀式。宣誓結束,雷雲龍宣佈3個少年正式加入到他們中間。對雷雲龍等人來說,瘋狂只是拉開了序幕,他們還有更可怕的節目——

3名妓女必須輪流在眾人面前表演性愛,性伴侶由她們自己選擇。表演結束,由採取無記名抽票的方法選出優勝者。優勝者將贏得活命機會,其他兩人將被殺死。接下來的場面不便描述,描述下來會引起讀者胃部不適的。無論她們怎樣賣力,她們中間必然有兩個要落入悲慘的命運……寧雲帆的進攻打亂了他們的程序,他們起初以為是誤會,並沒有當回事;當一個又一個消息傳到地下室后,他們感到情況不妙,遂決定從秘密通道逃走;當被堵截回來時,他們中間出現了大的混亂,

雷雲龍說:「別怕,這個地下室能夠防原子彈,我們在這兒躲半年沒問題。」他覺得女人晦氣,於是把3個妓女和禮儀小姐都殺了。他大概是瘋了,又要殺死新入伙的3個少年。3個少年各搶一把刀,與幾個嘍羅廝殺,很快兩個少年被砍死了,但他們也傷了幾個嘍羅。第三個少年,也就是年齡最小的那個少年竟然把那幾個嘍羅都給殺了……

這個少年是白無常介紹的,雷雲龍命令白無常把他殺了。白無常拒絕執行命令,與這個少年肩並肩站到一起……一場混戰,他們殺死了雷雲龍、元狐和黑無常,自己也受了重傷;最後他們哈哈大笑,把刀互相刺入對方胸膛,摟抱在一起死去……

其他19個人為了掩蓋他們曾經的罪行,訂立攻守同盟,編造謊言為自己開脫……

早上,李欽送來3大鍋熱乎乎的牛肉湯和一大堆火燒饃……此時包圍圈上雖然還有人堅守着,但大部分警察都在休息,他們領教了秋夜的寒冷,這會兒見到熱湯異常興奮……在大家抱住牛肉湯碗「滋溜滋溜」喝牛肉湯時,寧雲帆帶領一名警察按照匿名女子在網上的指點在地下室的一個角落裏找到了「黑檔案」卷宗。他讓那名警察在外邊警戒,他在裏邊察看「黑檔案」,越看越心悸。他本來是要找高書記的「黑檔案」,沒想到先找到了自己的。他簡單翻了翻,一些他以為只有他個人或他和另外一個很親密的人知道的事,竟然都記錄在「黑檔案」上,還有照片、膠捲、錄音帶等實物佐證。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這些人敲詐勒索,他就不寒而慄。他把自己的「黑檔案」拽出來拿着,然後又找到高書記的,也拿了出來。其他的,一把火就解決問題了。寧雲帆離開前,已將火點燃——他猶豫一下,將自己的那份檔案也丟進了火中……

「走,喝牛肉湯去!」寧雲帆叫上在門口站崗的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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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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